意大利·托斯卡尼,盧卡
厚實的紅磚牆環繞着一座寧靜的歷史小鎮,歷史城牆彷彿隔絕古今世代,將盧卡古城裏的時間仍滯留在十六、七世紀。
古韻猶存的城鎮,充滿壯嚴與沉靜的氣息,棋盤式的狹窄街道、橢圓狀的市集廣場、中古世紀的房舍建築、美麗壯嚴的宏偉教堂,樹木蓊鬱環繞城鎮,優美浪漫的景緻,讓走入其中的人們感受着悠緩字根表的生活步調。
“Insegnante,arrivederla!(老師,再見!)”兩個小孩子站在家門口,開心地對美麗的老師揮揮手。
“arrivederla!”雲思妤彎身在兩個可愛的學生臉頰親了親,然後笑着道再見。
當初離開加州,她便決定來意大利散心,原本漫無目的的旅行,卻被托斯卡尼的盧卡古城所深深吸引,最後竟在這個城鎮長期住下來。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寧靜古城,她的日子過得簡單又悠閒,她幸運找到了家教工作,教活潑可能的孩子們音樂,愜意的生活一晃便過了兩年多。
從小生活富裕,凡事有人服侍的她,以前從未想過她能獨自一人生活,可一轉眼,她已經一個人在異國過了這麼長的時間。
原來獨立並不難,她雖因推動感情,離開最愛的人,內心一度宛如掏空般死寂,然而時間與環境為她療傷止痛,她變剛強了。
重症迫使用她失去女人重要的東西,但來到這兒之後,原本虛弱的體質卻逐漸變得健康起來,她不再嚴懲的手腳冰冷,更不再受經痛的折磨了。
當初家人非常不放心她獨自遠行,尤其妹妹更希望能陪伴她四處散心,她卻堅持一個人離開,一個人去體驗經歷新的人生旅程。
雲思妤並不確定還會在這裏待多久,其實就這麼與世無爭在這生活一輩了,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結束上課,她獨自走在石砌街道,腳步悠緩地朝住處而去。
黃昏時刻,教堂的鐘樓傳來壯嚴的鐘聲,抬眸望着前方大理石建築的教堂,及遠處天際的橘紅夕陽,不禁有些怔忡,回憶起單白。
兩年多了,他們不曾再有任何聯繫,她雖然時時刻刻惦記着他,卻避免去接觸財經訊息,也不想探問他的一切,只怕心生更多的牽掛糾葛。
她喜歡這裏與世隔絕的靜謐氛圍,彷彿她的愛情也被靜靜地、悠悠地隔絕,珍貴地收藏起來。
如果可以,她奢望着跟他一起生活在這個城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那些憧憬只能在夜晚的夢裏實現。
她夜夜想見他,卻更期望他現在過得快樂幸福,希望有一個女人代替她,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為他生下可能的孩子……
心微微一揪,她不禁重嘆了口氣。兩年了,每次只要想像他的全家福畫面,她仍無法面對,胸口仍會泛着酸楚。
在經過一間紅磚平房前,她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ciao!(你好)”一個小男孩在完子裏對路過的她揮揮手。
“ciao!”雲思妤見狀,微笑地用意大利文和他打招呼問好。
她走近欄杆門邊,第一眼看見這個可愛活潑的小孩便很有好感,他看起來像混血兒,有着微卷的墨色短髮,一雙黑亮的大眼睛。
“你們剛搬來這裏嗎?我住旁邊那間房子三樓喔!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半彎身,她伸手指着右方一間中世紀建築的四層樓石砌房子。
這間平房有一、兩個月沒人居住了,她很高興看見可愛的新鄰居。
“你叫什麼名字?你們之前住那裏?”雲思妤很喜歡跟孩子交談。
“我的名字是Crane,就是小鶴,現在三歲,爹地説我們來這裏找媽咪。”他笑咪咪説着,完全不怕生。
“找媽咪?”她一愣。“你媽咪沒跟你住一起?”他竟然這麼小就沒有母親陪伴身邊。
“沒有。”小男孩搖搖頭。“我沒看過媽咪,爹地説媽咪很漂亮很漂亮,一定像你一樣。”第一眼,他就喜歡這個美麗温柔的阿姨。
“你沒看過媽咪?”雲思妤不禁為他感到心疼。如果她有孩子,不管任何理由,絕對不可能離開孩子。
“沒有,可是我看過照片,跟你很像喔!”小鶴真希望她就是他跟爹地要找的媽咪,一看到她路過,他便忍不住跟她打招呼。
“是嗎?”雲思妤聽了揚唇一笑,心卻淡淡哀傷。她多想有人喚她媽咪。
原本想領養孩子,只是沒結婚的她,無法提供孩子完整的家庭,只能割捨那種想法。
“阿姨,你要不要來我家玩?”他準備打開欄杆木門,邀請她做客。
“可以嗎?”也許可以拜會一下他父親。
“可以,我去叫爹地!”小鶴拉着她的手很開心。
雲思妤被小小的孩子牽着手,穿過小院子,走到客廳門口。
“爹地,我找到一個很像媽咪的阿姨。”小鶴迫不及待朝屋裏喊着。
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聽到孩子的叫喊,急忙走出客廳。
驀地,男人一臉驚愕。
兒子牽着一個美麗纖柔的東方女人,看見那張絕麗柔美的臉蛋,他不禁看傻了眼,內心澎湃不已。
雲思妤也被眼前的男人驚愣住,他穿着灰色長袖T恤、牛仔褲,皮膚深黝,看似俊朗的五官,從耳鬢到下巴卻被濃密的落腮鬍子遮住半張臉,一雙濃眉下有着一對黑綠色的瞳眸。
看着那雙深邃眼眸,一瞬間,雲思妤莫名地心悸了下。
她她竟然把他聯想成單白!
他們的外型明明差異頗大,但卻給她有種説不上來的相似感。
“午安!歡迎來訪。”男人用意大利文,開朗地向她問候。
“爹地?”小鶴看見很不一樣的爹地,眨了眨黑眸,一臉驚訝。
“小鶴,Comeon!”男人對他招招手,他於是走上前,男人彎身一把將他抱起。“爹地今天帥不帥?”
他親親他的臉頰,然後在他耳邊小聲説了幾句話,只見小鶴開心地點點頭,然後先跑進房裏。
“我是歐羅,跟歐元Euro同音,不過我並不愛錢。”他笑自輕鬆自我介紹,看着她,內心卻是激動的。
雲思妤仰着臉蛋怔望着他,雖説着意大利文,但他並不像意大利人。
“你的名字?”歐羅捺着性子再問一次。
“呃?啊!”不自在的移開視線,她方才竟唐突地盯着初次見面的男人。
“我是雲思妤,住在隔壁的公寓。你感覺不像意大利人。”他的五官經較接近東方人,是混血兒吧?
“不是。不過我老婆似乎很喜歡意大利人。”歐羅無奈地聳肩。
“小鶴説來這裏是為了找媽咪,你妻子……是不是愛上別人了?”她向來不會過問別人的私事,卻因為在意那個孩子,不自覺探問起陌生人的隱私。
“呃?”因為她的問題,歐羅訝異地看她一眼。
“啊?對不起,問了不該問的事。”她低下頭,顯得尷尬。
“她不可能愛上別人。”唇角揚着笑,他很有信心的道。“我想,她只是愛上意大利的生活,所以離開我之後,就一直不肯回去。”雙眸望着她,忍住想伸手摟抱她的衝動。
“那為什麼小鶴沒見過母親?”她的注視,讓她慕名有些緊張慌亂,儘管她外表看似泰然自若。
她的凝視不是讓她討厭害怕的眼神,卻也跟一般表達熱情友善的意大利男人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些……她一時也説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你真的很像我老婆。”歐羅笑道。難怪小鶴一眼就找到她。
“欸?”她一愣,猶豫着是否應該離開了,他的眸光太熾熱濃烈了。
“抱歉,希望我沒嚇到你,我已經好久沒看到我老婆,才會一時忍不住多看你兩眼。”他急着解釋。他一時難以自禁,直盯着她瞧,萬一真嚇到她,那他以後可不好跟她建立關係。
“沒關係。”
雲思妤搖頭,裝作不在意,雖然一顆心從進門一剎那就狂跳不已。
“你的妻子叫什麼名字?也是東方人嗎?我在這裏住了幾年,也許可以提供線索。”
雖然面對他,她情緒有些失控,但她卻很希望幫助可愛的小鶴早日見到母親。
“台灣人,我知道她住哪裏。”
“那你為什麼不快帶小鶴去見她?”雲思妤一臉不解,“難道……她不喜歡孩子?”她無法理解為何小鶴沒見過母親。
“她很喜歡孩子,可是似乎不相信我會真心愛孩子。”歐羅輕嘆了口氣,然後走至沙發坐下。
“我不懂。”雲思妤聽了更加困惑,他看起來就是個好爸爸,方才與小鶴的互動也很親暱自然。
“這個……有點不好解釋。你願不願幫我一個忙。”他雙手交握置在茶几上問道。
“什麼忙?如果是我能力所及的。”
“你幫我做證。”
“欸?”美眸圓膛,不明所以。
“既然你是我的鄰居,那就請你暗中觀察我跟小鶴的相處,然後在我老婆面前證明我是真心愛孩子。”
“這……”雲思妤柳眉微顰,對這個奇怪的提議有些為難。
“事情很簡單,你只要像個鄰居、像個路人,自自然然的記憶你所見的,並不需要當個二十四小時跟監的偵探。”歐羅神情愉快解釋,卻教她仍困惑不已。
雲思妤離開新鄰居的家,走回住處,想起她竟莫名其妙答應當證人,不禁面露微笑。
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鑄鐵門,她走進四層樓石砌房子,穿過小花園,踏上樓梯,走到她所居住的三樓房間。
進入客廳,她走近窗邊拉開窗簾,看向玻璃窗外,無處清楚可見高高的鐘樓,黃昏的鐘響早已敲過,天空已染上灰藍。
很快地,一天又將結束了,儘管這裏的生活步調悠緩,但時間並沒有因此而滯延或加長。
目光移向左下方一排紅磚平房,清楚看到她方才離去的小院子,想起小鶴笑咪咪對她揮手道再見,那張活潑天真的笑臉,令她心情愉快。
她真的很高興有個可愛又和善的小鄰居,雖然對那個名為歐羅的男人,她仍心存許多疑慮,卻只能要自己別想太多。
一個人用了簡單的晚餐,轉進卧房沐浴後,她泡了一杯熱紅茶,拾起沙發上未讀完的詩集,細細咀嚼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的詩——
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在某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裏——
古老時鐘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她閉上眼,寧靜的夜晚,只有牆面上的壁鐘發出輕輕的滴答聲。
此刻你已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想起單白曾經的愛,讓她的心微微痠疼,地又有着甜甜的滿足。她唇角揚起淺淺的笑意,不知不覺沉入睡夢中……
夢中,她遇見了單白。
朦朧中,她微睜眼,發現落地窗前似有道人影躍進陽台,她不禁瞪眸驚愣,然後從沙發站起身,悄悄移向窗邊。
驀地,透過窗玻璃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慌忙地推開窗欞——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一手捂着胸口,不敢置信他的出現,即使日夜罹着他,他卻很少清晰完整的出現在她夢裏。
“路過。”夢中的他俊唇揚着笑,語氣輕鬆地回道。
他高挑俊瘦的身形佇立在陽台上,月光柔柔地映照在他臉上,他的模樣一如她的記憶,一雙深幽黑眸炙熱地鎖着她。
“路過嗎?”她頓時既驚雙喜,奢他能夜夜進入她的夢裏,路過他的陽台。“單白,我好想你。”
她放開一切奔上前,直接投入他的懷裏。在夢裏,她可以大膽訴説相思之苦。
他張臂摟住她的嬌軀,神情充滿愛憐與不捨。
低頭捧起她的臉蛋,他傾身密密實實地貼上她的櫻唇,火熱激狂地纏吮掠奪。
她的心顫抖着,全身炙熱發燙,他熱切的吻,温熱的胸膛,熟悉的氣息,令她感動欣喜,不禁伸手環住他的腰,踮起腳尖熱情地回應他。
四片渴望彼此的唇貼膩地糾纏,綿綿長長的吻宛如永無止息,誰也不肯離開誰,直到她再無力承受,險些窒息,他才鬆開她。
喘息的她,眼色迷離地望着他的俊容,朦朧的眼眸緩緩滲出滴滴晶淚。
他温熱的手掌輕輕拭去她的淚珠……
雲思妤從沙發上醒來,輕抿唇瓣,前一刻夢裏炙熱的吻好真實,真實到她的心仍不停狂跳着。
看向半開啓的落地窗,晚風吹動着窗簾,輕輕飄揚擺動着。
她站起身,走到陽台,外面一片寧靜暗黑,天幕中有一輪圓月及繁星點點靜默裝飾着。
她趴在欄杆處,回味夢中和他的重逢,回味夢裏那個驚心動魄的熱吻。
深吸口氣,她閉上眼,試圖緩和內心激狂的波動。
樓下,黑暗的一隅,傳來一聲輕響及男人的低咒。
富單白險些因為半夜偷香發生墜樓慘案。他跌坐在院子泥地上,暗暗咒罵。
他剛才為什麼要慌慌張張,逃命似地急忙跳樓?
她是他的老婆,他吻她本為就是天經地義再不過的行為,為什麼他卻像個登徒子,選擇三更半夜爬進她的閨房,偷香後發覺她醒來,他卻下意識地倉忙閃躲逃掉。
富單白捉捉頭皮,一臉懊惱。
今天傍晚一見到久別重逢的她,他便一直壓抑着內心激動的情緒,然後半夜無法成眠的他,再也忍不住想見她的衝動。
他瘋狂地攀過隔壁圍牆,爬上三樓,潛進她的房間,原本只打算偷偷地看看她的睡顏便足夠。
沒想到,卻見她坐在單人沙發上,捧着詩集睡着了。
蹲在地上看着她依舊絕美的容顏,他不禁伸手輕撫,正在作夢的她,卻開口輕喚他的名。
終於他忍不住傾身向她,迎向她展開的雙臂,深情炙熱地吻上柔軟甜蜜唇瓣,直到她驚醒,他頓時逃開。
因為想用另一種方式讓她看見他的轉變,他選擇以另一個身份面對她,卻因此作繭自縛,無法正大光明的吻她、抱她,令他懊惱不已。
隔天,雲思妤醒來已近中午,因為昨夜的夢太過真實,她半夜醒來後,久久才能再入睡。今天是週末,不需要教課的她,生活可以更慵懶閒散。
一邊吃着早餐,她卻不經意靠着客廳的窗户,看身左下方的院子。
她看見小鶴跟歐羅在院子踢着足球。
一大一小開心追逐的畫面,讓她唇角轉揚,感染到他們的歡樂。
急忙要追球的小鶴,卻不小心絆倒,小小的身體直接前撲倒在地。
雲思妤驀地一怔,心不覺揪緊了下,她看見歐羅急忙上前抱走他,她也趕緊飛奔下樓。
“嗚~哇~”小鶴痛得哇哇大哭,小臉揪成一團。
“乖,小鶴最勇敢,爹地幫你擦藥。”歐羅將小孩抱在懷裏,温柔哄着,正要轉身進屋,卻聽到身後有人叫喊。
“歐羅先生,我帶了醫藥箱,需不需要我幫忙?”雲思妤直接伸手探進欄杆,打開院子的木門,跟進了客廳,見小鶴被放在沙發上。
“小鶴乖,讓阿姨看看哪裏受傷了?”她蹲在他面前,看見他擦破皮的膝蓋很是心疼。“阿姨幫你擦藥好不好?”
她抬頭看他,瞧他小臉上滿布鼻涕淚水,抽抽噎噎點點頭。
站在一旁的歐羅抽了面紙為他擦眼淚、擤鼻涕。
“小鶴還要不要陪爹地球足球?”他心疼孩了受傷,卻更感動雲思妤温柔心細的為孩子處理傷口。
“要。”小鶴吸吸鼻子,點點頭。
“小鶴最勇敢了!”他跟她幾乎異口同聲道。
雲思妤抬眸看他一眼,因為突然的默契,兩人不禁笑了。
“要踢球可以,可是你應該為他準備防身配備,尤其保護好膝蓋。”她知道不能因為怕跌倒,就阻止孩子玩這個、玩那個,但至少要做好該有的保護措施,,減少運動遊戲傷害。
“我有給小鶴買全套足球球衣配備,不過搬家時忘了帶過來,待會兒我再帶他去買一套。”歐羅解釋,很欣慰她對孩子的極度關懷。
“小鶴不痛了,對不對?阿姨明天再幫你換藥。”雲思妤先安撫小鶴,對着他微微一笑。
然後,在小鶴的提議下,她竟然陪着他跟歐羅一起出門,幫他選購球衣配備。
三個人在古城鎮逛了好幾條街道,這些街道商店她曾走過無數回,卻沒有一次像今天,有種甜蜜幸福的感覺。
只因為她牽着一雙温暖的小手,而小鶴的另一隻手,被他的爹地牽着。
這樣的畫面,任誰看了都會誤解,此刻的她竟是一點也不在意。
逛了一天,三個人開心地回家,小鶴跟她揮手道前,在她手中放了一個東西。
當她看着那個小東西,眼眶頓時朦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