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情居然回頭對花解語道:“你可以開始數了。”
説到“你”的時候,鹿皮手套剛剛套緊了手指。
説到“數”的時候,飛旋盈舞的盤龍棍忽然垂下,像是一個被擊中七寸要害的毒蛇。
本來勢如風雷,抓向唐情面門的金正印的手,反而抓向他自己的咽喉。
更妙的是“滿天花雨”花非花,他的暗器已打出,但暗器只飛行了一尺的距離就紛紛落下。
潘七的盤龍棍已經拋下,雙手摀住了面門,紫黑的血就從他指縫中流了出來。
“通臂神拳”金正印的手的確很可怕,他的十指硬生生插入自己的咽喉,拔出了一枚多刺的暗器,也帶出了紫黑的血。
“滿天花雨”花非花已經倒下,雙手還握了不少未發的暗器,暗器的鋒刃已經刺破了他的手。
只有他的血是鮮紅的。
那麼唐情的“多情刺”呢?
難道並沒擊中花非花?
花非花忽然出口噴出一口紫黑色的血,同時一枚“多情刺”也被他噴出。
隨着“多情刺”和污血,同時噴出的還有七顆牙齒。
這時潘七和金正印早已停止了動作,變成了兩具死屍。
兩個剛才還生龍活虎,不可一世的人立刻就變成死屍。
花非花暫時還活着,“多情刺”打入他張開的口中時,他正好用牙齒咬住了暗器。
如果他知道是唐門暗器,他絕對不會咬的。
現在他知道了,他睜圓了眼睛,睜得很可怕。
他只説了一個字:“唐──”然後他也倒下。
唐情微笑,回頭道:“你從一數到幾了。”
沒有回答,因為花解語已經昏了過去,活活嚇昏過去的。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殘酷的殺人方法,偏偏他的膽子不大,他又怎有心思去數“一、二、三”?
唐情拍醒了花解語,道:“剛才你也看到了,這種武功是不是能夠完成計劃?”
花解語翻了翻白眼,用手指着唐情道:“你是唐情。”
唐情道:“我是。”
花解語道:“求求你下一次殺人的時候千萬不要讓我看到,我求你了。”
對這麼誠懇的請求,唐情又怎忍心不答應呢?
他點頭道:“我保證。”
唐情又做了必要的工作,他將三個人的屍體放在一起,點了一點粉末在傷口上。
這是唐門處理屍體最普通的方法。
屍體很快就變成了黃水,正好泥土也是黃的。
用一點黃土蓋住,三個高手就在這世上消失了。
這一切當然是讓花解語閉上眼睛以後才做的,否則他又會昏過去。
至於小翠和綠哥,唐情不忍心殺她們,他畢生從不殺女人的。
既然不殺,就要帶走,一個背一個。
當他們離開時,花解語問道:“我們就這樣走嗎?張真人若看到我不在,一定會懷疑的。”
唐情道:“這是湯小石的事了,下面的事我不管。”
湯小石既然負責這裏的安全,自然有很多方法讓張真人不知道這件事。
何況張真人剛得了婉兒,婉兒是那種讓男人無法離開她半步的女人。
唐情也很清楚這一點,可是他不説,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他生怕會控制不住自己,馬上去找張真人。
兩個人揹着小翠和綠哥,悄悄地離開了這裏。
十二個時辰以後,小翠和綠哥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木板牀上。
木板牀擺在一間茅草屋裏。
屋裏還有一個男人,又年輕,又漂亮,又有一副迷人的微笑。
小翠想起來,這個男人似乎和自己昏過去有關。
綠哥已想起來,她叫道:“你是誰?我們怎會在這裏?”
唐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了她們一個問題。
他問:“你們想不想被剝光衣服,泡在冷水裏?”
小翠驚叫道:“這種下流的事你也做得出?”
唐情又道:“我還能做出把你們放到棺材裏,還可以在棺材裏放滿老鼠和蛇,並且是活的。”
他只是説説而已,並沒有這樣做,兩個女人就已尖叫了起來。
女人也許並不怕被剝光衣服,但老鼠和蛇是無論如何要怕的。
這是女人的通病。
小翠顫聲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不會這麼做的。”
唐情道:“這就要看你們聽不聽話,乖不乖了。”
綠哥和小翠幾乎同時道:“我們聽話,我們乖。”
唐情目中閃着光,道:“真的?你們真的會恨乖?”
一個男人用這種眼光看兩個已經很豐滿、很成熟的女人,會有什麼動機?
小翠卻想,這個男人不管怎麼説比我見過的男人要漂亮,如果他真要──我又有什麼辦法?
綠哥的意思恰好也是一樣。
她們臉上顯得羞澀,假裝無奈,但並不是十分不願意的神情,接着她們幾乎同時點了點頭。唐情露出了微笑,最迷人,尤其最迷女人的微笑。
他道:“我餓了,你們快去給我做飯去吧。”
原來他竟是這個要求,小翠和綠哥不由有些失望。
但她們真的很聽話,下了牀,真的去做飯。
她們並不想逃,首先因為逃不了,其次這個男人看上去並不壞。
這兩條理由,足夠讓兩個算是孩子的女人留下來。
廚房在外面,搭着一個小屋子,一切用具都很齊全,地上有青翠的蔬菜,有活鮮的河魚,有一塊新鮮的豬肉。
燒飯做菜,都是她們天天做的,所以她們很快就淘淨了米,洗淨了菜,宰殺了魚,切好了肉。
唐情忽然走進廚房,他道:“你們會做飯?”
小翠性格活潑,性格活潑的女孩往往很容易適應環境。
她不但已經完全適應,而且好象和唐情很熟。
她笑道:“你見過不會煮飯不會做菜的女人嗎?”
在當時,這種女人很少。
唐情點點頭,道:“不過,你們應該瞭解我的口味。”
小翠道:“公子喜歡什麼?”
唐情道:“第一,飯要燒得老,有鍋巴飯才香,第二,菜要炒得嫩,太老了就不會好吃。”
小翠道:“是不是還有第三?”
唐情道:“第三,最好不要放毒藥,我不喜歡吃有毒藥的東西。”
誰也不會喜歡的。
小翠和綠哥當然不會放毒藥,第一,她們已經開始喜歡唐情,第二,她們根本沒有毒藥。
唐情最後道:“我叫唐情,你們以後可以叫我唐公子。”
綠哥驚喜地道:“是不是‘多情公子’唐情?”
唐情笑道:“是。”
然後他就走了出去。
他很多情,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見過他的女人多情。
綠哥還沉浸在喜悦中,她喃喃地説:“我這不是作夢吧?我是在為‘多情公子’唐情做飯?”
小翠咯咯笑道:“公子尚未多情,你就多情了。”
唐情定到屋後的小溪邊,花解語正在調琴。
他看到唐情,笑道:“我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聽到了,你果然很有本事,我如果有你的一半本事,這輩子就不會打光棍了。”
唐情笑了,苦澀的笑。
他如果有本事,小婉就不會給張真人搶走了。
一想起這件事,唐情的心成就像插了一根針。
花解語靜靜地看着他,神情有説不出的莊重,一有了琴,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他嚴肅地道:“不管有什麼事,你都要把它忘記,學琴如學劍,心中不能有一絲雜念。”
不光是學琴,學任何東西,道理都是一樣的。
唐情點點頭,收斂表情,坐在花解語面前,道:“我知道了,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花解語撥動琴絃,流水般的聲音輕輕流出。
他的確是此道的高手,他的見解之精湛,琴藝之高妙,都是唐情從未領略過的。
如果他不曾在琴上下過多年的功夫,根本就聽不懂。
而他的水準和花解語一比,就像只學了一天武功的人去面對一個苦練多年的高手。
時間似乎過了很長,卻似乎走得很快,只聽小翠在叫:“吃飯了。”
菜有四樣,還有一道湯。
不用去品嚐,就知道菜一定很香,湯一定很鮮。
唐情一坐下就吃,但他無論怎麼做,動作卻很迷人。
綠哥哧哧地笑道:“唐公子難道不怕毒藥?”
唐情道:“不怕,能吃到這麼好吃的菜,就算馬上死了,也心甘情願。”
他不愧是“多情公子”,每一句話都讓女人心動。
花解語卻停箸不食,並且“咦”了一聲。
唐情道:“怎麼回事?”
花解語道:“我以前也天天吃她們的菜,為什麼今天的菜卻特別好吃?這是怎麼回事?”
唐情微笑,扭頭看着小翠和綠哥。
綠哥把臉藏到小翠的背後,小翠則低下了頭。
兩個人的臉紅得都像一塊紅布。
※※※
天津。
天津離京城很近,所以不可避免地成為“金龍社”的勢力範圍。
寶寶和殷大野剛進入天津,就看到人羣中有“金龍社”的弟兄。
一羣大漢樂呵呵地向寶寶走來,領頭的,是“金龍社”的一個小頭目,“飛刀飛鐮”陸松。
陸松走過來,打揖道:“殷大野好,寶少爺好。”
寶寶迫不及待地問:“大哥在哪裏?”
陸松笑道:“正是大當家派我來迎接寶少爺的。”
又對殷大野道:“席領主和陰執法也來了,正在麗春樓喝花酒,他們説,如果看到殷大野,一定要你老人家去的。”
殷大野道:“這兩個龜孫子,才離京城就逛窯子,不怕太座們知道?”
陸松笑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太座之令?”
殷大野笑道:“説得好,我這就去‘教訓’他們。”
大笑而去。
寶寶道:“陸頭目,大哥自然不在麗春樓的,那大哥又在哪裏呢?”
陸松悄悄道:“大當家知道寶少爺回來見到他,一定撒嬌不已,故而,才避開眾人耳目。”
寶寶笑道:“不是找寶寶單獨教訓,不讓其它人護着吧?”
心頭就有一些惴惴不安,畢竟這一次出去時間太長,大哥不擔心才怪,見了面,不罵幾句才怪。
罵就罵吧,反正除了罵,大哥又能對寶寶怎樣?
這就是典型的“恃寵而驕”了。
陸松引路,進了一個很幽靜的小院子,因為已是初春,迎春花已經開了,黃得耀眼,樹木也已發芽。
走進小院,撲面而來的是春意盎然。
寶寶道:“大哥可真會挑地方,這裏好幽靜。”
陸松不答,笑嘻嘻地推開一扇門,寶寶走了進去。
陸松將門關上,寶寶想,和大哥見面,有必要這樣神秘嗎?
正猜疑間,珠簾一掀,一個宮妝打扮,豔麗無雙的女人走了出來。
寶寶嚇呆了,因為這名宮妝少女,正是紫秋如。
原來陸松竟是個叛徒,竟將寶寶騙到紫秋如這裏。
怪不得尋詞支走殷大野,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
寶寶看着紫秋如冷冰冰,陰沉沉的臉,心中明白,這一次,可比以前的歷險要兇險百倍。
紫秋如目中燃燒着仇恨,她的樣子好嚇人,寶寶驚駭得步步倒退,縱然他智能無雙,此時也束手無策。
紫秋如冷冷地道:“寶寶,世上若沒有你,又怎會有那麼多事情,今天,你終於落到了我的手上。”
寶寶冷靜下來,笑嘻嘻地道:“寶寶不明白,紫姑娘為什麼這樣恨我?”
當今之計,只有違背意願,裝痴賣傻,拖延時間了。
紫秋如嘶聲道:“我當然恨你,若不是你,衞紫衣怎會不把我放在心上?”
寶寶心道:“大哥有了寶寶,自然不會把你這個醜八怪放在心上。”
紫秋如也很美,但若和寶寶的絕代麗姿一比,恐怕真要算醜八怪了。
當下卻迷茫地道:“大哥不是對你很好嗎?記得不,大哥常常帶我們去遊玩哩。”
這些事,何須寶寶提醒,紫秋如何時不在想着與衞紫衣相處的一分一秒?
紫秋如想起那些甜蜜的往事,心中的殺機,不知不覺地退了,再看着寶寶天真無邪的臉,不由想到,不錯,寶寶是個孩子,怎會知道男女之情?
紫秋如並不算是個壞人,她的所作所為之所以失去理智,只是因為因愛不得而成恨,因恨而怒。
人一怒,就失去了理智。
現在靜下心來,不禁有些後悔了,如果慢慢地和衞紫衣相處,或許還有希望的。
以自己的地位、武功、容貌,並不是沒有機會的。
寶寶見紫秋如沉吟不語,知道自己扮豬吃老虎的妙計已經得逞了。
於是柔聲道:“秋如姐姐,大哥還在等我,寶寶走了。”
説走就走,趁紫秋如神思恍惚之時,推開門,悄悄地走了。
紫秋如從沉思中驚醒,厲聲道:“給我站住!”
招隨聲出,紗綾飛擲,纏住了寶寶的手臂,硬生生又將寶寶拉了回來。
寶寶笑嘻嘻地道:“秋如姐姐好精湛的武功。”
紫秋如不説話,接住寶寶的纖腰,飛躍而去。
她要將寶寶帶到哪裏去?
寶寶不知道,紫秋如也不知道。
她的心亂極了。
停下腳步,到了四野茫茫的荒野。
何去何從?
紫秋如心亂如麻。
對寶寶是殺是放,紫秋如彷徨無計。
如果殺了寶寶,自己今生和衞紫衣只能是反目成仇。
而放了寶寶,則寶寶仍然是衞紫衣和自己之間推不動的頑石。
紫秋如心亂如麻。
不遠處的河邊,正有一條清亮的小溪,溪邊,青草已成,垂柳綠綠。
一棵柳樹邊,坐着一個披蓑衣,戴斗笠的釣魚人。
釣魚人背朝紫秋如,所以紫秋如看不到他的面容。
釣魚人忽清吟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可惜,可惜。”
這是“金剛經”中的一句偈語,紫秋如過去也曾聽過,但今日猛然聽到,牽動心事,不由怔住。
自己雖經幾番掙扎努力,但漸漸地離衞紫衣越來越遠。
看來,世上話事,皆不要強求,無緣無份,終非自己所有。
釣魚人復吟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可惜啊,可惜。”
紫秋如不禁接口道:“可惜什麼?”
釣魚人道:“自古紅顏多薄命,不如意事常八九,若一味強求,不免雞飛蛋打,竹籃撈水。”
紫秋如痴痴問道:“難道我所做的都是錯的?”
釣魚人道:“錯即是不錯,不錯即是錯,世上之事,本無錯與不錯,執着於是非之間,已着相了。”
聲音蒼老,卻渾厚無比,寶寶免得聲音好熟,心中不由一動,心道:“莫非是大和尚叔叔?”
紫秋如目中盈淚,雙膝點地,道:“求大師點化。”
釣魚人笑道:“你本是夙慧靈根,何須我點化?”
言罷身起,向遠處走去,他走得並不快,但轉瞬之間,已去了七八丈之遠。
寶寶心中再無疑問,這種“縮地功”,幾近仙術的輕功,當世除大和尚叔叔,誰人可為。
心念動間,紫秋如已經追了出去,急急道:“大師,等等我!”
兩個人漸行漸遠,剎時不見。
寶寶立在原處,百般尋思,明明是大和尚叔叔,為何不認寶寶?
難道大和尚叔叔不要寶寶了?
想到這,淚珠兒早化作斷了線的珍珠。
復又想到,大和尚叔叔是有道高僧,對紅塵恩情,本不放在心上,他對寶寶,可謂“相見猶如不見”。
見就是不見,不見就是見。
小小的秦寶寶,竟也悟出了一點點禪機。
想到自己快要變成小和尚秦寶寶了,不由地破泣為笑。
寶寶本就是感情極豐富,情感極率真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從不會勉強自己的。
抹乾眼淚,正欲回到天津去見大哥衞紫衣,忽聽到遠處有琴聲傳來。
叮叮咚咚,説不出的美妙。
剛才是“侵”字韻第一疊,現在是“陽”字詞第二疊了,連綿不絕,內藴無限的憂思之情。
寶寶慧根靈氣,為一時無雙之選,雖然不懂琴,卻隱隱聽出撫琴者的悲苦。
忽聽琴聲作變徵之聲,音韻可裂金石,寶寶心裏驀地一緊,只轉到“崩”的一聲,餘音已絕。
寶寶起了好奇之心,琴聲好生高妙,又藴悲苦之意,天下的傷心人,哪有這麼多呢?
寶寶動了慈心,想去找撫琴人,或許能讓他開心起來。
寶寶喜歡讓別人開心,讓別人開心的方法他也有許多種。
尋着琴聲的方向,隱隱看到有一間茅屋,建在小山腰上,茅屋顯然是新砌不久。
再走過去,昏暗的光線中,影影綽綽,看到兩個人。
一個人道:“你一定又想到小婉了,如果這樣下去,你學不成琴的。”
另一個垂手道:“是。”
前一人道:“以後莫在做‘綺蘭’、‘思賢’了,只可將心中歡樂注入琴中。”那人又垂手,道:“是。”
寶寶一聽這兩個人的聲音好熟,聽起來,一個像花解語,一個像唐情。
這兩個人素不相干,怎會湊到一起談韻論琴了呢?
按捺不住好奇心,藉着昏黑的夜色上佳的輕功,輕輕掠了過去,一跳一落,不帶絲毫聲響。
先轉到茅屋後,從小窗看到,屋中陳設簡單,不過兩張牀,一張桌子,兩張椅子。
從門開處,可以看到花解語的身子和唐情修長俊彥的身材。
果然是他們倆。
兩個人席地而坐,花解語口講指劃,不時地撥動膝上的琴絃,發出叮咚之聲。
唐情則垂手傾聽,深恐錯漏了一字一句。
兩個人的神情,都極專注,除了琴,世上不再有他們關心的事情。
寶寶聽了幾句,就聽煩了。
又是什麼“無射律”,又是什麼“君弦”,又是什麼“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
寶寶哪裏懂得。
寶寶心道:“怎麼説的都是天書似的,怎麼這兩個人也不嫌煩。”
扭過頭不去看他們,一眼就看到那間小廚房,和小翠、綠哥。
兩個人正在忙碌,飯菜的香氣,飄到寶寶的鼻中。
真是好香,寶寶也感覺餓了。
從屋後溜到廚房的窗口,斜着眼睛往屋裏看去。
小翠和綠哥都很專注,和門口兩個談琴的人差不多。
寶寶好久沒有惡作劇了,今天見到這麼好的機會,不由玩心大發。
不一刻,飯菜已好,小翠拿着碗筷出去,便喊道:“唐公子,花先生,吃飯了,煩不煩呀?”
唐情正聽得入神,花解語正講到精湛處,一時都入了神,哪裏聽得到小翠的聲音。
小翠將飯菜端回大屋,和綠哥在廚房中收拾。
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寶寶哪裏能夠錯過?
踱到屋後,從窗口輕輕潛入,桌上有四菜一湯哩。
秦寶寶手中的辣粉可是辣椒的精髓,只需一點點,就足夠讓最不怕辣的人叫苦。
寶寶撤的可不是一點點,而是很多。
做完這些“工作”,寶寶張着嘴偷偷地笑,從窗口出屋,腦海中很快想到,唐情、花解語吃菜之後的狼狽樣。
不一刻,聽到腳步聲傳來,想必唐情和花解語已進屋了。
不一刻,只聽“哇”的一聲,聲音好慘,被踩住尾巴的貓也不會這麼慘。
只聽花解語大叫道:“怎麼這麼辣,川菜也沒有這麼辣。”
唐情是四川人,四川人很能吃辣,但他也辣得冷汗直流。
他苦笑道:“這種辣味我以前只嘗過一次,那一次,是秦寶寶到我們家做客的時候。”
聲音還在屋裏,寶寶就看到唐情站在自己身後,一臉的苦笑。
他無奈地笑道:“寶寶,我算是怕了你。”
他只是無奈地笑着,臉上卻沒有惡意。
寶寶隨唐情進屋,花解語一看到寶寶,臉上就不自然起來。
他一看到寶寶,就想起和寶寶以前的一個協議。
“若是在你面前彈琴,我就從斷魂崖上跳下去。”
現在寶寶來了,並且一定聽到了自己的琴聲,花解語該怎麼辦?
小翠和綠哥看到寶寶,也不由地怔住。
天下居然有這樣漂亮的小孩,如果是女人,豈不真如天仙?
幸好這小孩子不是女子,否則自己哪配作女人?
望着寶寶的目光,是又羨又妒。
唐情笑道:“這就是秦寶寶,你們可算開了眼界了。”
他是對小翠和綠哥説的。
小翠驚訝道:“這就是秦寶寶,那麼大的名氣,竟是個小孩子。”
寶寶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怎麼樣?甘羅拜相,也不過十二歲嘛。”
小翠和綠哥見寶寶好可愛,立刻就喜歡上他了。
怪不得聽説“金龍社”大當家將寶寶當作寶貝了。
寶寶笑吟吟地看着她倆,忽然變色道:“啊!你頭上有蛇。”
小翠和綠哥大驚失色,戰戰兢兢的,卻不敢用手摸頭髮。
小翠看綠哥,綠哥看小翠,兩個人都齊聲道:“你頭上垃沒有蛇呀?”
寶寶早笑得打跌,唐情也用手撐住了桌子笑,花解語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小翠和綠哥這才明白,上了寶寶的一個大當。
唐情微笑道:“誰讓你們剛才説寶寶是個孩子?剛才一驚可是輕的,再得罪寶寶,説不定真弄一條蛇放在你們頭上。”
望着寶寶古怪的笑容,小翠和綠哥心裏發毛,早就聽説過──寧可得罪天王老子,不可得罪秦寶寶。
小翠和綠哥這才領略這句話的真諦,收拾了飯菜,去廚房重新做。
她們一走,寶寶就望着唐情,歪着頭左看右看。
唐情急忙察視自身,深怕有個什麼不妥讓人見笑。
看了一遍,見衣衫整齊,無一不當,不由問道:“寶寶在看什麼?”
寶寶道:“我在看你究竟是壞人還是好人。”
唐情有趣地道:“好人、壞人能看得出嗎?”
寶寶點點頭,道:“能看出。”
唐情笑道:“那寶寶看我,是好人,是壞人?”
寶寶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湯小石在一起,當然是壞人。現在和花解語在一起,才像是好人。”
唐情在笑,道:“那我究竟是好還是壞?”
寶寶道:“花解語除了琴,什麼都不懂,很容易受人欺騙,所以,你最有可能是壞人了。”
花解語大窘,寶寶上一句將他捧得高高,這一句跌他一個跟斗。
唐情更覺有趣,道:“原來寶寶還是認為我是壞人。”
寶寶道:“壞人也會笑,可是笑得陰險、詭詐,讓人看了害怕。”
唐情笑道:“我的笑很可怕?”
寶寶搖搖頭,道:“你的笑很可親,寶寶認為,你不是壞人。”
唐情道:“只憑一個人的笑容就可以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寶寶道:“差不多,反正從來沒有判斷錯誤。”
唐情深信不疑,他知道寶寶有一種奇妙的直覺,並且從來沒有失誤過。
寶寶很疑惑地道:“那你為什麼和湯小石在一起,甚至不惜背叛唐門?”
唐情微微一笑,正在想怎樣跟秦寶寶解釋。
花解語搶先道:“那只是因為一個婉兒。”
他為了討好寶寶,為了讓寶寶忘掉那個協議,所以趕緊搶先出口。
“為了一個女人?”寶寶好驚訝,一個女人有這麼大的魔力,竟讓一個人背棄天下最具有實力的家族?
花解語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將事情的原因説了出來,一滴不漏。
反正寶寶是自己人,説出來,並沒有多大關係。
寶寶望着唐情,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此事的真偽來。
唐情一言不發,只是微微笑着。
寶寶想了一想,古怪的笑容又浮現出來,目中閃着智能的光芒。
唐情笑道:“你不信?”
寶寶笑嘻嘻道:“‘多情公子’唐情真的那麼多情嗎?”
唐情笑道:“難道不是?”
寶寶笑道:“寶寶不信,絕對不信,絕對不信,為個女人背棄家族,別人也許會這麼做,唐門子弟絕不會這麼做的。”
唐情又笑道:“為什麼?”
寶寶道:“因為唐門的家族自豪感最強,為了女人,放棄家族,放棄唐門子弟的自豪,再不智的人也做不出來的。”
唐情微笑不語。
寶寶眨了眨眼,道:“老實坦白,你是不是將計就計?”
唐情又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這説明他肯定了寶寶的話。
花解語才不懂,道:“將計就計是什麼意思?”
寶寶不理他,道:“湯小石挑中你,因為大家都知你多情,多情是男人的一大弱點,湯小石要想策反唐門子弟,自然要找一個有弱點的人。”
每個人都有弱點,多情無疑是很嚴重的弱點。
唐情笑吟吟地看着寶寶,道:“然後呢?”
寶寶道:“所以,他用了美人計,想以此激發你對張真人的仇恨,這個法子,是從司徒王允獻貂蟬於董卓、呂布學的,又叫‘連環計’。”
唐情點頭,目光變得好欽佩。
寶寶道:“你呢,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接近湯小石,藉機殺張真人,以便平定江湖日後的隱亂。”
唐情嘆息,道:“天下居然有這樣聰明的人。”
寶寶得意洋洋地笑着,道:“如果事情順利,你殺了張真人之後,一定順勢殺湯小石,這樣不但為武林消弭一切禍事,也為唐門立一大功。”
唐情笑道:“那樣我就可以自由一段時間,不必再完成唐門子弟每年必做三件大事的任務。”
寶寶道:“那麼婉兒呢,你準備把她怎麼樣?”
唐情嘆道:“一個只會騙人,喜歡演戲的女人,我可不敢接受。”
寶寶笑道:“最慘的還是湯小石,真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唐情大笑。
寶寶這才問花解語,道:“花前輩,明白了嗎?”
花解語説道:“好象聽懂了,又好象不懂,這些事我才不管呢,反正我只教好唐公子彈琴就行了。”
眾人大笑。
花解語不太聰明,但他很誠懇,這一點很難得,很可愛。
這時,飯菜已經燒好,大家倒真的感到餓了,坐下來狼吞虎嚥地吃飯。
吃罷飯,喝着小翠沏的濃茶,寶寶道:“唐情,這件事唐諒知不知道?”
唐情笑道:“不知道,所以他才會追殺我,才能讓湯小石相信我。”
寶寶道:“那樣豈不很危險?萬一他殺了你呢?”
唐情笑了一笑,去喝茶。
一個人突然推開門,嘆道:“他當然不怕,因他才真正是唐家小字輩的第一高手,我只排第二。”
説話的是唐諒。
沒有人會想到,唐諒居然會在這裏忽然出現。
唐情從桌上抬起頭來,望着唐諒,唐諒也看着唐情。
兩個人都沒有説話,何必説呢,流着的都是相同的血液,有些話,不用説,彼此也知道。
過了良久,唐諒才道:“從那一次在小客棧中的事情,我就知道你絕不會背叛我們了。”
寶寶好奇道:“為什麼?”
唐諒道:“因為他的暗器功夫比我還高,卻故意用計謀擒獲我,這是因為他在向我證明什麼。”
唐情的目中有淚花閃爍,有什麼事情,比理解更可貴,尤其是兄弟的理解。
唐諒笑道:“但是你又在暗示你在唐家的被壓抑,而你明明是我們兄弟中最傑出的一個。”
他又笑道:“我如果連這種暗示都聽不出,豈非是呆子?”
寶寶道:“那為什麼大家都以為他不是唐門最傑出的?”
唐諒道:“因為他太多情,多情的人並不適合繼承唐門的繼承人,唐門的繼承人需要的是冷酷無情。”
唐情嘆道:“我不會改變自己,我也不想繼承唐門的衣缽,我一向只喜歡做我喜歡做的事情。”
這是他的風格,這種風格決定他無法繼承唐門的事業。
唐諒看着唐情,道:“你真的準備去刺殺張真人?”
唐情回答道:“我已經決定了。”
他決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讓他改變的。
唐諒不再説什麼,他對寶寶道:“寶寶,衞大當家找你,急得要命,你見到他了嗎?”
寶寶道:“我這就回去,免得大哥等急了。”
唐諒轉身,走到了門口,道:“保重。”
他沒有面向任何一個人,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對唐情説的。
唐情點點頭,道:“我知道。”
唐諒點點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屋外。
寶寶道:“我也該走了,否則大哥看到我一定會打我的屁股。”
説得大家都笑起來。
衞紫衣怎捨得動寶寶一根指頭,甚至連一句話也不會説的。
寶寶轉身,也到了門口,忽然指着小翠的腳下道:“老鼠。”
小翠不會再上當,她笑道:“這屋子裏哪裏有老鼠。”
忽然覺得腳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低頭一看,一跳三尺高。
她腳下真有一隻老鼠,老鼠嚇壞了她,她也驚跑了老鼠。
寶寶笑道:“我説真話也沒人信,真是怪事。”
回頭衝大家一笑,離開了屋子。
寶寶下了山坡,卻看到夜色中正有三個人急衝衝向自己迎面走來。
寶寶急忙躲進旁邊的灌木叢中。
三個人很快就來到面前,當先一個,赫然是湯小石。
另外兩個,緊緊地跟着,目光警惕,想必是湯小石的侍從。
真的好險,萬一在山上屋中被湯小石撞見,豈不危險。
湯小石忽然停住,正好停在寶寶藏身的灌木叢前。
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難道他發覺了寶寶的行蹤?
寶寶努力抑制住呼吸,知道像湯小石這種高手,是連最輕微的呼吸聲也能聽到的。
呼吸雖然暫時止住,但不呼吸的滋味好難受。
湯小石沒有動。
他忽然冷冷地道:“我剛才明明聽到有輕微的呼吸聲,現在怎麼沒有了。”
一個侍從道:“我去搜一搜。”
拔刀就要衝出。
湯小石笑道:“除非他是‘龜息大法’的高手,否則他憋不了多長時間的。”
他不動,就是要一直等下去。
寶寶憋得滿面通紅,不用摸臉,就知道臉上一定是滾燙的。
冉不大口呼吸,勢必要被憋壞了。
寶寶管不了許多了,就算被抓住,也不能被憋死。
他一下從灌木叢中站了起來,大口地喘氣。
寶寶一叉腰,道:“是我又怎樣?”
湯小石冷冷地道:“看來你好象知道了我的事。”
寶寶裝胡塗,道:“什麼事啊?”
湯小石淡淡地道:“那你為什麼會藏在這裏?”
寶寶道:“深更半夜,我看到三個人鬼鬼祟祟的,當然要躲進來看個究竟。”
湯小石也不相信寶寶會知道那件事,寶寶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的。
不過他還是帶走寶寶,帶上了山。
寶寶被湯小石左手牽着,隨着他足不點地地走着。
在湯小石強大的力量控制下,寶寶一動也動不了。
可是大腦已在急速地轉動,怎樣才能擺脱困境?
湯小石看着寶寶,冷冷地道:“你不要想搞什麼花招,在我面前,你最好老實一點。”
寶寶也冷笑道:“你真的很聰明嗎?以為什麼人都騙不了你。”
湯小石道:“沒有人能騙過我,我七歲入江湖,從來不知道騙人,卻從未被別人騙過。”
寶寶只有在心裏笑,真是被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銀子呢。
湯小石來到茅屋,輕拍着門,道:“我來了。”
門打開,唐情微笑而立,道:“我知道你該來了。”
湯小石走進屋,將寶寶也帶進來。
唐情和花解語都吃了一驚,不過這種驚訝是正常的。
看到寶寶落入湯小石之手,他們怎能不吃驚。
在湯小石認為,這也是正常的。
他道:“我在山下看到了秦寶寶,他或許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秘密。”
唐情立刻搖頭,很堅決地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湯小石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唐情道:“因為在我身邊十丈之內,沒有人能瞞得了我的耳目,而在十丈之外,也沒有人可以聽清我的説話。”
湯小石點頭,唐情的武功,他很清楚,也很相信。
他道:“可是這小鬼總是給我們添麻煩,並且已經不止一次,留着他,以後必給我們添亂。”
唐情道:“你想殺了他?”
湯小石道:“你認為呢?”
唐情微笑道:“你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的。”
湯小石揚眉笑道:“哦?”
唐情道:“你的本意,就是將來與‘金龍社’、‘黑蠍子幫’鼎立天下,可是你若殺了秦寶寶,那麼,你和衞紫衣必不能並存於世。”
湯小石微笑道:“那我們該怎麼做,放了他?”
唐情知道,湯小石是在試探他,如果自己很迫切地為秦寶寶説話,就會引起湯小石的懷疑。
於是唐情道:“我們當然也不能這樣放走他,等我們大事了結,再將秦寶寶送還給衞紫衣,那麼我們和衞紫衣就很容易成為一種聯盟。”
他笑道:“你的意思呢?”
湯小石笑道:“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兩個人對視而笑。
湯小石現在必須拉攏唐情,他現在還少不了唐情。
唐情深深地知道這一點。
唐情道:“你將寶寶帶回去,最好不要讓張真人看到。”
湯小石道:“為什麼?”
唐情道:“秦寶寶是衞紫衣的弱點,如果張真人看到秦寶寶,他會怎麼做,你應該明白。”
湯小石道:“不錯。”
唐情的心情這才完全放鬆,他讓小翠取出珍藏多日的好酒,笑道:“你想不想一邊飲酒,一邊聽我彈琴?”
湯小石拊掌笑道:“敢不辭耳,故所願矣。”
琴聲已起。
湯小石聽得很專心,因為唐情的琴聲對這件事很重要。
不得不承認,唐情的琴的確很不錯,非常不錯。
一曲罷了,唐情振衣而起,微笑道:“如何?”
湯小石大笑,道:“聞唐兄之妙韻,不知酒的美味。”
唐情微笑道:“過獎。”
他不去看秦寶寶,寶寶自然也不看他,她早已處之泰然了,無論什麼惡劣的環境,她都能夠適應。
湯小石道:“現在是不是可以帶你去見張真人?”
花解語插口道:“現在還不行,唐公子的手法固然已熟練,但尚未悟得琴機。”
湯小石道:“琴機又是什麼?”
花解語道:“琴機就像劍客用劍的靈氣,學禪者的禪心。”
湯小石道:“你認為什麼時候,唐公子才能悟到琴機。”
花解語道:“多則三年,少則三月,但以唐公子的靈性,也許根本就用不了三個月了。”
湯小石道:“我能等。”
唐情微笑道:“我不會讓你等得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