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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擺脱江金虎的契機,來得出奇的快。

    「六週年紀念日」的隔天,一切又回覆正常。

    客廳裏繼續有兄弟出沒,江金虎繼續生龍活虎,所有人對於前一日的異狀隻字不提,包括她。

    彷彿每一年的這一天自動隱形起來。

    一個星期後,江金虎在台北待滿了一個月,終於開始感到無趣了。

    「喂,女人。」

    梅玉心從正在讀着的《鏡花緣》中抬起頭,入眼那件俗豔的夏威夷大紅花襯衫,三顆釦子不扣,粗金鍊子和寬金手環讓她在心中嘆了口氣。

    「是,老公,您有事叫我?」

    江金虎對她柔順的態度非常滿意。

    「台北這種地方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越待越無趣,我要回高雄去了。」頓了一頓,他故意加一句,「我相好的也都在那裏,不回高雄沒漂亮女人睡啦!」

    「好,我馬上幫你把行李準備好。你何時要動身呢?」她盈盈淺笑着。

    「奇怪了,我説我要去找別的女人耶!-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樣像一個做老婆的人嗎?」江金虎雞蛋裏挑骨頭。

    「丈夫是天,你説什麼便是什麼,哪有我們女人插話的餘地?」梅玉心恭良地垂下長睫。

    江金虎對她的識大體簡直滿意到不能再滿意。

    「好,-識本分就好。反正只要-乖乖地守在這個家裏,我還是會盡做丈夫的責任,好好給-照顧的。」

    「那真是感激不盡了。」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笑諷之色。「你這趟回來台北的公事都辦完了吧?」

    「馬馬虎虎啦。」江金虎擺擺粗大的手掌。

    這是他另一個要趕快逃的原因。

    之前與「春和堂」的那一段,其實出發去救老婆是表面上的原因,私下他已經跟台北萬華一帶的一名葉姓角頭説定了,藉這個理由和鍾老大公然翻驗,然後兩個人把他北南兩地的走私點吞了。

    結果和鍾老大臉沒翻成,反倒被他這個「水某」和平解決。這次他來台北就是找葉天行説這件事的。

    平時雖然都是阿諾在動腦筋,但江金虎也不傻,幾天下來早就想明白,自己幹嘛當那個出頭結怨的冤大頭?於是,很不幸地,談判破裂。葉天行指責他不講信用,他卻認為跟鍾老大翻臉又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這下可好,在台北又留了一筆爛帳,還是趁阿諾發現之前快閃!

    「一個火大的阿諾可比兩百個葉天行難應付多了。哈哈哈!」他不知不覺把心裏的話全講出來。

    「是萬華的那位葉先生嗎?」她把玩書頁中的繡花小箋。

    「-怎麼知道?」

    「前陣子我們吃早飯時,你和我聊過啊。」她抿唇一笑。「那位葉先生可不好相與呢!我幫你收拾一下行李,一會兒我也送你到機場去。」

    江金虎沒意見。

    其實,有個像梅玉心這樣懂事的大老婆,也挺不錯的呢!

    簡易的行李收拾好,夫妻倆、小方與一位司機坐一輛車,其他兄弟們包幾輛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松山機場而去。

    車程中,梅玉心彷彿又回到一個月前的陌生疏遠,只是靜靜看着窗外,江金虎幾次試着逗她説話,都只得到幾個心不在焉的回應,和含混的微笑。

    到最後,笑也沒了,偶爾回過頭來,用深思的眼神看他,看得連江金虎這樣的大男人都被看毛了。

    「靠!-要是那麼不爽老子回高雄,不會一起來?」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嚇一跳。

    開什麼玩笑,他又不是好日子過多了,平白沒事拖個老婆跟在身邊管頭管腳!

    不過梅玉心也不太管人就是了,而且還會陪他聊天——雖然説他的生命裏能聊天閒談的對象着實不少,但那些人就是和她不一樣。他們不像她一樣,是真正聽得津津有味,而不是假裝感興趣,或只是迎合他而已。尤其她三不五時露出的崇拜眼神,真的很能滿足他的自尊心……

    不行不行,想太多!他是一家之主,他要把梅玉心安置在台北,她就得乖乖待在台北!

    「不用了,以後你要去的地方,不見得適合我跟。」她的笑容有些飄忽。

    車子冷不防顛簸一下!

    江金虎朝前座破口大罵,「阿陳,你車怎麼開的,連平平的路都會打顛?」

    説時遲那時快,車子猛然靠路邊一停,駕駛座上的人打開車門,飛快逃逸無蹤。

    江金虎一怔,按下隔開前後座的防彈玻璃板。

    「小方!小方!」坐在駕駛座旁的小方,竟然頭一歪軟倒了!

    這小廝一天到晚出事,説來也真是倒楣。

    江金虎警覺心大起,探了探小方的頸動脈,確定它跳得穩當,八成是一上車時就中了麻醉之類的暗算,給人弄昏過去。

    下午五點多,夕陽將半邊天染成橙紅,車子停在荒僻的山路旁,其他兄弟全無蹤影。

    「媽的!太託大了,被人調虎離山。」江金虎暗咒一聲,回頭盯住妻子。

    方才一路上顧着説話,又仗恃着兄弟的車就在附近,竟然沒注意到他們已經和其他人走散了,一轉方向,往木柵山區而來。

    「金虎,發生了什麼事?」梅玉心一隻軟荑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到底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江金虎迅速寧定下來。

    阿陳八成是被收買了。現在得先弄清楚是哪個人打算陰他。

    倘若只有他一個人不打緊,砍砍殺殺的事也不是沒做過。但身旁拖了一個她——江金虎太清楚,妻子若落入對方手裏,可能遭遇何種下場。

    「-緊跟着我!」

    他下了車來,繞到妻子那一側將車門打開。梅玉心才剛跨出車外,陡峭筆直的山路上下兩方,同時有幾部黑車包圍而來。

    點子出現了!

    下方的車先抵達,在他們三公尺遠停住。為首的黑頭賓士車門打開來,葉天行步出車外,嘴角掛着一抹冷笑。

    「哎唷,這不是金虎小老弟嗎?怎麼車子在半山腰拋錨了?要不要我載你們一程?」

    葉天行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形矮小瘦弱,牙齒因長期嚼檳榔而顯得紅爛,細小的眼睛瞄向他身後的女人,驚豔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是某種陰森的笑意。

    江金虎不動聲色,將妻子拉到魁偉的身後藏好。

    「葉桑這樣多禮數?我只是回高雄一趟而已,不必勞駕你來替我送行。」

    葉天行向手下使個眼色,前後左右的人霎時全圍攏了過來。

    「江金虎,明人不説暗話,今天不是我不講道義,先悖離約定的人是你!」葉天行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嘴角。

    「姓葉的,要合作將來不是沒機會,一個談不攏你就急着殺雞取卵,名聲傳出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葉天行冷笑一聲。「那還得你有命傳出去才行!你不跟我聯手對付姓鐘的,我只好跟姓鐘的聯手對付你了。」

    所以葉天行和鍾老大掛上勾了?

    這可奇哉怪哉,他和葉桑私下的協議,鍾老大當然不可能知道,現在這兩個人會扯上關係,必然是中間有人替他們穿針引線……不知這傢伙是誰?

    八成就是阿陳那兔崽子。嘿!

    江金虎狂氣一發,張揚的黑眸更顯出睥睨。

    「連姓鐘的我都沒看在眼裏,你算什麼貨色?我説葉天行,你還是趕快退出江湖,回老家去賣鹹酥雞吧!老子要是心情好,還可以叫兄弟免你這攤的保護費!」

    「媽的,給他點教訓,大家上!」葉天行氣歪了嘴,揚手大喝。

    「啊!」梅玉心被推回車子內,車門轟然甩上。

    「鎖好!」他低吼一聲。

    乒乒乓乓的肉搏悶聲隨即響起。

    圍過來的黑衣小弟起碼有一打,人人手上不是握球棒,就是握粗水管。

    梅玉心終於真正見識到丈夫的勇悍。

    他一開始手無寸鐵,幾個回合之後,手上便突然多了一根水管,再過幾回合,水管變成木棒,再過幾個回合,木棒變成鋁棒。可惜有槍的人都守在葉天行身邊,否則搶到了槍,他們要逃就容易多了。

    他的身上捱了好幾下,額角同時滲着汗水與血水,但他雙眼明亮,神采飛揚,倒像是小男生在玩心愛的遊戲一般。

    接着她開始感覺到局勢在轉變。

    一開始葉天行的人馬仗着勢眾,攻擊此起彼落、一個被踢倒了另一個繼續跟上。而江金虎無論身上捱了幾下,從頭到尾不吭一聲,越戰越勇!敵人踢中他一腳,他必還其兩腳;敵人打中他一棒,他回手將人撂倒。

    漸漸地,情況顛倒,他的氣勢越打越雄壯,一干小弟受他所逼,眼中竟然開始出現怯場的神色。

    這個人是永遠打不死的嗎?

    他身上起碼捱了十幾棍,有幾下甚至伴隨着擊到骨頭的悶響。換成平常人早就倒了!

    他為什麼還站着?

    他為什麼不怕痛?

    他還能撐多久?

    他是不是,會一直站下去?

    畏怯的打手們,手上的攻勢漸漸緩慢下來。於是,他的反擊,便越發凌厲!

    「抓那個女的!」不知是誰突然發了一聲喊。

    江金虎眼神一凜,被逼到車子另一側的人,猛地拉開車門。

    「幹!不是叫-鎖好!」他不暇細想,攻過來拉開車門,將她拖出來。

    「我……我嚇得忘了。」梅玉心淚花亂轉。

    一發現這女人就是他的弱點,打手們頓時精神一振。

    再這樣打下去可沒完沒了!江金虎覷了個空,一腳踢開搶過來的兩個小弟。

    「跟我來!」

    他揪着梅玉心的手腕,竄入山路旁的密林。

    「金虎……」她驚呼一聲。

    路旁立刻就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他們兩人幾乎是用跌的一路滑下去。

    「等一下,小方還在車上……」她邊閃避迎面而來的樹幹邊喘。

    「小方能照顧自己!」姓葉的沒事抓個小弟做什麼?他們夫妻倆比較值錢!

    「小心!」她嬌呼。

    迎面而來一隻胳臂粗的橫幹幾乎撂倒他!

    「他們在下面!」

    「追!」從上方響起眾多打手殺過來的吆喝。

    彷彿經過了永久的時間,他們下滑之勢一頓,終於停在一條獸徑上。枝幹樹丫,層層迭迭,江金虎硬拉起梅玉心,往一些根本看不出來是路的方向闖過,總走得出一條路來。

    「阿、金虎……你、你為什麼,認得路?」梅玉心追在後頭喘憩,疲累不堪。

    江金虎快速瞥她一眼。

    還是不要跟她説,木柵山區是道上兄弟砍完人之後隨便一扔的好地方,也是他們以前出來「撿」兄弟回家的老據點吧!

    「再一會兒就到了。」

    「我們要去哪裏?」

    「前面有一條小徑通往大馬路!」

    梅玉心嬌滴滴的一個閨秀,幾時受過這種倉皇逃生的苦?她臉上説不清是淚是汗,沁出來便抹掉,再沁出來再抹掉,喘得心都快跳出來。

    「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不要理我了,我只會拖累你。」她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江金虎恍然不聞,揪起她繼續往前走。「這裏有蛇,-不怕?」

    「蛇?」她火速彈起來,乖乖被他往前拖。

    「到了!」他陡然停下來。

    「啊——」梅玉心及時抱緊了他的粗臂,才免於跌入一道不知何時出現的大縫裏。

    「-先跳過去,我跟在-後面。」

    「跳過去?」她花容失色。

    這條山縫黑幽幽的,深不見底,而且看起來像有一哩寬!

    「大馬路就在那一頭,只要回到大路上,我們就有救了!」隨路「借」輛車對他來説不是難事。

    「我、我……」她下唇發顫,再回頭看看那條大縫。「我跳不過去。」

    如果在其他時候,江金虎可能有時間同情她——畢竟她現在實在是狼狽到極點,秀髮散亂,裙-撕裂了好幾處,他應該會……

    好吧,他承認,即使在其他時間,他也不是那麼憐香惜玉的男人。

    「我叫-跳,-就給我跳!」直接破口大罵。

    「看到他們了!」追兵的聲音竟然已在咫尺之遙。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江金虎將她推開一小步。「好吧,我先跳。根本沒那麼難,-看了就知道。」

    儘管他人高馬大,身手卻異常矯捷,只聽呼地一聲,人影晃動,一眨眼他已經在彼岸。

    「快過來,我會接住。」江金虎急切地對她伸出手。

    梅玉心瞧瞧寬縫,再瞧瞧他的大掌,眸中懼色越來越盛。

    「我、我不敢。」她捂着臉嚶嚶啜泣。「你自己先逃吧,不用管我!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他們只是想要抓你……」

    追兵已在一尺之外。

    「快跳過來!」江金虎大吼。

    「沒關係的,你快走。等他們發現我對你一點都不重要,他們會放我走的……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她放棄地委頓在草地上。

    「找到了!」一個黑衣小弟猛然從後面的樹叢裏衝出來。

    「江金虎呢?」

    「逃到對面去了!」

    「×!姓江的,你有種給我回來!」

    那道裂縫着實寬,一時竟沒有人敢跳過,一羣人只好隔岸向他叫囂。

    另一個小弟一把揪起委靡的梅玉心,見她容色,先是一愣,再來就是賊忒兮兮的饞笑。

    「媽的,姓江的真會挑老婆,娶了個老婆這麼水!」手指已經不乾不淨地摸上她臉頰。

    「金虎,你快逃,不用理我!」梅玉心慘呼。

    江金虎咬了咬牙。

    下一刻,眾人眼前一花,一道勁風陡然從對岸掠過來。

    江金虎一把將老婆搶回來,破口大罵——

    「幹!女人,會被-害死!」

    「我還以為-改變主意,打算跟着他亡命天涯了。」

    葉天行優閒地坐在小牛皮沙發上,啜口酒,端詳對面不動如山的女人。

    她很美,真的很美,沉靜端坐的時候彷佛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像,有着説不出的冷豔。

    但是,當葉天行直視她深不見底的眼瞳,一股細微的寒慄感從背心泛延開來。

    一個為了自身利益,連枕邊人都能毫不容情下手的女人,他可沒有那個膽去碰。

    「我不是絆住他,讓你們順利將他抓到手嗎?」梅玉心冷淡地答。

    「很高興江金虎的老婆比他本人守信用。」

    「江金虎的老婆」這個稱號讓她的眉間起了下波瀾,片刻又回覆毫無情緒的模樣。

    「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應該是問-希望我如何處置他才對。」葉天行勾起的嘴角隱藏在酒杯後。「依照我們的協議,-把江金虎所有的暗樁密盤全告訴我,我則替-解決江金虎,讓-以悲傷未亡人的身分回去培植傀儡,慢慢接收他的勢力。看,我一點都沒忘。」

    在見過梅玉心以前,他本來對這個協議嗤之以鼻,然而現在,他不那麼肯定了……

    葉天行不是沒有看過凶神惡煞在他面前擺譜,但這女人輕描淡寫的神情,卻別有一股陰森駭人的氣勢。如果她説她要取代江金虎的位子,他相信,她真的做得到。

    「先讓我見他一下,我有幾個關鍵問題得先問清楚。」她沉默片刻,突然説。

    「-不會突然心軟,想幫助他逃跑吧?」葉天行警覺起來。

    梅玉心的臉上再度出現表情——冷笑。

    「我若會心軟,就不會主動聯絡你江金虎今天打算離開了,更不會在更早之前幫你和鍾老大牽線。我説要擺脱他,自然就是認真要擺脱他。」

    「好吧,讓-見他無妨。可是過去幾個小時,我的手下好好招呼過他了,-看了可別心疼。」

    她端端正正地挺起身,甚至不看他一眼,跟着一名手下直接走向地下室。

    下了樓梯,撲鼻而來的陰濕惡臭讓梅玉心蹙了下眉。

    未打開地下室的小房間之前,她先低聲向身後的手下確認,「裏面除了江金虎還有誰?」

    「沒人!現在是中場休息。」手下油腔滑調地回一句。

    「嗯。讓我和他獨處。」

    打手聳了聳肩,沒意見。

    鐵門嘰嗄一聲打開,一盞微弱的燈掛在天花板上搖晃。

    她的呼吸微微一屏,説不出是為了空氣中的血腥氣,或是為了眼前所見的景象。

    江金虎被打得很慘。真的很慘。

    他雙手反剪在後,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右眼已經腫得完全看不見,左眼再過不久應該也會腫出同樣的效果。在衣服遮蓋不住的地方都有傷痕或血污,已經找不出一塊乾淨的皮膚,相信衣服底下也好不了多少。

    觸目所及還沒有看見斷肢殘骸,所以目前都還是皮肉傷而已,梅玉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稍稍安心。

    看見這男人自食惡果,是她一直以來期盼的事,不是嗎?

    「金虎……」

    纖細顫抖的輕喚打破地下室的寧靜。

    江金虎勉強還能看的左眼轉動一下,緩緩對準焦聚,充血的口腔組織讓他的咬字含糊不清。

    「他們……沒傷害-吧……」

    「沒有。葉天行説,冤有頭債有主,而且他從不為難女人。」她的脆音在小空間裏,顯得清冷無比。

    江金虎困難地咧了下嘴,稍微放心一些。

    葉天行素來名聲不好,今天突然君子起來,還真讓人意外。

    方才被人當沙包打時,他心裏一直掛念的是她。他們男人家出來混,挨點兒刑當家常便飯,但若讓她發生了什麼慘無人道的遭遇,他會恨自己的。

    説他大男人也罷,但男人惹出來的禍,不應該讓女人來受,這是他的哲學!

    「之前有鍾老大……今天有葉桑……看來……-比我吃得開……」都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為什麼要回來救我?」她走近他身前,緊盯着他的眼。

    「廢話……-是我老婆……」

    「但是我們的感情並不親密啊。」

    「少、-唆了……只要是我的人,別人就別想動。」一絲血沫子沾上他的唇角。

    「即使救我會危害到你自己的生命安全?」她輕問。

    「有什麼辦法……誰教我倒楣娶了-……這輩子、這輩子只好罩定-了!」他沙啞地笑了下,牽動胸口已斷的肋骨,猛地咳嗽起來。

    不懂!

    梅玉心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想什麼!

    他們非親非故,只有一紙薄薄的證書將兩人連結而已,甚至不是因為愛而結合的。江金虎為什麼可以如此理所當然地對她許下一生的承諾?

    他不應該是個無血無淚、逼人家破人亡的惡棍嗎?

    她捂着胸口,退後了一步。

    那種不確定感再度席捲她的心。奇怪,她從來不曾對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過的

    當年為了幫父親坐上系主任的寶座,她僱用私家偵探挖出競爭對手的醜聞,費盡千辛萬苦將對方拉下台去,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遲疑,為什麼對這個她一直想除之而後快的男人,卻一再地產生動搖?

    「咳咳咳……葉天行放-下來看我做什麼?」江金虎歇了會兒氣才問。

    「他要我勸勸你,把上個月軍火的那筆款子交出來,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她飄忽地道。

    「呸!他有種自個兒來跟我説。」江金虎咧了下嘴。「我沒捱到他親自送的拳頭,還覺得不過癮咧!」

    「你有辦法逃出去嗎?」

    「阿諾、咳,阿諾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台灣了……再過不了多久,他發現我們失蹤,一定會動用所有的關係開始找人的。」江金虎齜牙咧嘴一下。「希望他動作快一點,別等到我只剩一口氣了才找到人。」

    「我明白了。葉老大看我只是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對我看管很鬆,我再看看有什麼方法可以偷偷撥電話出去。」她一步步開始往後退。

    「不用了!」

    這三個字讓她停下腳步。

    「不用了?」

    他喘了口氣.「-、-還是注意自己安全要緊,不必為我冒險……咳……早來晚來,阿諾總會找到這裏的-……好好照顧自己……」

    「你在關心我?你都只剩下半條命了,還在關心我?」她的呼吸又開始不順暢起來。

    「-、別以為我現在就沒力了,我要打出一條血路……可還、還容易得很……」囂張的語氣又出現了。他江金虎可不能讓女人瞧扁。

    不懂……完全不懂……

    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在自己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寧可放棄求救的機會,也要他的女人先保護自己?

    梅玉心幾乎是用逃的離開地下室。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從來都奉行着如斯準則,無半絲半縷地懷疑。她將江金虎送到葉天行的手中,為的也不過就是求取更大的生存空間而已。

    每個人不是都應該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優先嗎?不是應該先讓自己有活路了,才顧得到其他人嗎?

    而今,這個她從來瞧不起的鄙俗漢子,卻在她面前展現可笑的騎士精神,與人性高貴的一面。

    她突然發現,或許她想象中的「江金虎」已經扭曲了,現實中的他並不是那樣的面貌。

    不,更可怕的是,她突然發現,或許她一直執着不放的求生法則,出現了盲點。

    梅玉心據存了二十二年的價值觀,開始劇烈地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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