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弱的身軀依在門柱上,夢億柔輕輕的擺擺頭,以陌生而又遙遠的目光投向寒山重,像是在注視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一樣,終於,她的臉色在看清了是寒山重後突然轉變,那雙美麗的眸子透射出一股令人見了垂淚的光芒,這股光芒,揉合了驚喜、哀怨、顫慄與欣慰,她的唇角抖索著,面龐煞白如紙,整個形體,都散發著一片強烈而使人顫抖的韻息,而這強烈,卻又包含在無限溫柔與摯誠之中。
寒山重強掙著半坐起的身子,艱澀的嚥下─口唾液,低啞的道:“夢姑娘……想不到你會來這裡……你……你可好不?”
夢憶柔深深的凝視著寒山重,─眨不眨,看得那麼緊,那麼專,那麼切,又那麼長久,像是她如此看著寒山重,在豆古以來便是這樣了。
很靜,四隻眸子在彼此注視,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假如你曾經過,你便會知道這裡面含蘊了多少心意一─一這是綿長的,永恆的,像月光似的柔軟,像太陽似的火熱,更像千萬條蠶絲連接在一起,無盡無絕。
時間像忽然停頓了,凝凍了,將老毒婆伍香蓮摒在一邊,這位有著一雙怪異眼睛的毒中聖手,愣愣的向二人注視著,緩緩的,夢憶柔溫軟的笑了一下,輕輕向寒山重道:“寒大俠……我們……我們不是在夢中麼?”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是,夢姑娘;這是真實的。”
夢憶柔像孩子似的抽噎了一聲:“那麼,寒大俠,上天對我們太仁慈了,它救了你……現在是第三天,與你離開後的第三天……寒大俠,你是真的活著了……”
寒山重覺得鼻端發酸,他閉閉眼睛,道:“我是活著,而且以後也怕不容易死了,夢姑娘,在下想,你會與在下同樣的感到高興……”
夢憶柔是那麼美得使人心碎的笑了笑,道:“比我自己活著還高興,寒大俠,我無法想象你會死去,我更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裡要以什麼方法去遺忘你……你原是那麼完美,那麼令人感到親切……”
寒山重咬咬嘴唇,用力使波濤洶湧的心頭平靜下來,他低柔的道:“夢姑娘,原諒在下忘記請你進來,請恕在下抱恙在身,不能扶你。”
老毒婆這時才似悟了過來,她急忙跨到門外,扶著夢憶柔,邊憐惜的道:“唉呀,這位姑娘怎生被折磨成這般模樣,可憐真是一朵鮮花似的美人兒哩,老身也幾乎被你迷住了,快,快進屋裡歇息一下,唉呀,好可憐今今的……”
夢憶柔輕輕向老毒婆福了一福,腳步沉重的進入屋內,老毒婆親自扶她在一張寬大的斑竹椅上坐下,扯起嗓子向裡間叫:“小巧兒啊,端杯茶出來,有位小姐姐到了……”
一直站在寒山重榻邊沒有出聲的馮萬喜,這時悄悄湊到寒山重耳旁道:“小夥子,這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寒山重想了一想,低聲道:“或者,以後會是。”
馮老兒怔了怔,呵呵笑道:“老夫看來,現在已差不多了……”
他這一笑,聲音十分粗大,夢憶柔有些吃驚的循聲尋視,這才發覺,房中原來有這麼一位老人,方才,因為馮萬喜一直站在榻邊,被寒山重遮住了他那粗短的身軀,又在夢憶柔心緒激盪的當兒,所以沒有察覺,現在看見了,那確實使他有些驚異呢。
老毒婆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吼道:“喂喂,你這老小子是怎麼回事,狂聲大笑也不怕嚇著人家?”
馮老兒又哈哈笑道:“好,好,我不笑就是,婆娘啊,你的嗓門那也不妨放低一點……”
他又向夢憶柔道:“姑娘,這有著四粒眼仁的兇婆子是老夫的渾家,姑娘,假如老夫制斷力不錯,你可是姓夢?”
夢憶柔文靜的點頭,老毒婆跟著問:“可是做夢的夢?”
夢憶柔低柔柔的道:“是的……”
馮萬喜插上嘴道:“姑娘,可是‘夢迴芳草思依依’的哪個夢?”
夢憶柔又輕輕點頭,馮萬喜得意洋洋的向老妻看了一眼,道:“婆娘,這才叫做‘雅’,懂麼,嗯?”
老毒婆恨得牙癢癢的,正在這時,裡面的門兒無聲開了,小巧兒正端著一個茶盤姍姍走來,於是,當她一眼瞥見了坐在椅上的夢億柔,也不禁大大的呆了一下,夢憶柔撐著椅子站起身,軟軟的道:“謝謝你,妹妹。”
巧兒走上前去,親手將茶杯捧給夢憶柔,有些迷恫的道:“不,別客氣,我叫巧兒,這位姐姐,你真美啊,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麼美的女孩子……”
夢億柔羞澀的笑笑,道:“妹妹,你太誇譽我了。”
馮萬喜忽然向老妻作了個眼色,叫道:“夢姑娘,你大約尚未用晚膳吧?婆娘,還不與巧兒到廚房裡看看整治些什麼吃的,淨呆在這裡也不怕待慢了客人麼!”
老毒婆正想回敬兩句,看見丈夫的眼色,也恍然的將已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夢憶柔急忙道:“不,謝謝兩位老人家,我,我不餓。”
老毒婆笑道:“這樣晚了,還說不餓,姑娘,你可別客套啊,山重在老身這裡養傷,可也是付銀子的呢。”
說著,她已拉了女兒行向裡面,邊朝丈夫低罵道:“老不死,你還不走,賴在這裡煞什麼風景……”
馮萬喜呵呵一笑朝夢憶柔及寒山重點點頭,粗短的身子像跳豆似的一彈一蹦,已隨著妻女到了裡面。
於是,室中靜了下來,兩個人互相注視著,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千頭萬緒,又都不知自哪一端說起。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低低的道:“憶柔……”
夢憶柔正也想開口,聽到寒山重直呼她的名字,全身不知為何,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手中茶杯一晃,茶水已溢出了杯口,她痴痴回瞧著寒山重,嘴唇盍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寒山重蒼白的面孔浮起一抹丹朱也似的紅熱,像白玉的一片赤痕,他將雙手伸了出去,語聲竟有些顫抖:“憶柔,你願意過來?”
幾乎沒有一絲兒猶豫,夢憶柔層弱的行到寒山重身前,將那一雙細長白膩的柔荑交到寒山重手上,於是,寒山重緊緊將雙手合攏,手心裡,熱得像一團火。
夢憶柔深深的看著寒山重那一雙澄澈有如古潭般幽邃的眼睛,緩緩的道:“我為什麼會不願意過來?我既然已剖白了我對你的一切,那麼,已經無庸對這些世俗的規束退縮了。”
寒山重輕輕的道:“但、憶柔.你為什麼在發抖?”
夢憶柔吸了口氣,道:“因為我不曾接近過任何一個男人,當你倚坐在那塊岩石之上,我握著你的手時,我也一樣在顫抖,因為你傷毒很重,未曾發覺,而我,也不希望你發覺。”
“為什麼?”寒山重問。
夢憶柔屈下膝,輕輕倚跪在藤榻之側,用那雙夢一樣的眼睛望著寒山重:“只為了你,你很世故,成熟,我……我喜歡你,我不願你將我看成一個毫不懂事,不知情感的女孩子,那樣,我怕你會覺得我太生澀,所以,我需要裝成自然,其實,我心裡實在很慌亂……”
寒山重沒有笑,他感動的將夢憶柔一雙手按在自己胸前,夢憶柔甚至可以覺出寒山重那劇烈的心跳。
她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輕微的跳動,那模樣,美極了,寒山重用一隻手輕輕摩裟著她的一頭秀髮,俏柔的道:“億柔,你並不生澀,你是個懂得情感的女孩子,而且,懂得很深刻,但是,縱然你不懂,我也會和你待我一樣的待你,更強烈……”
“真的?”夢憶柔仰起臉。
寒山重用力點點頭:“或者我編謊話編得太多了,但我是真的。”
夢憶柔咬咬嘴唇輕輕的道:“但是,你為何不等我回去便先走了?你若愛我,會以這種方法來表露嗎?會用這種幾乎使我傷心得死去的方法來打擊我嗎?”
像一股巨大的電流驟然觸在寒山重身上,他一陣拌索,肯定的道:“不是,憶柔,我不是這個意思,憶柔,你想想,你可以承受我臨死前給你的負擔麼?你願意看見我死後那恐怖的形態麼?在你將來的日子裡,你願意回憶起那時的悲悽麼?假如我死在你面前,你會有什麼益處呢?你會有什麼收穫呢?我不願用我瀕死前短促的生命,來換取你終生的幸福……”
夢憶柔平靜的搖搖頭,道:“我不會有負擔,不會有恐怖,不會有悲悽,將來,假如沒有你,更不會有幸福,因為我早已決定,如果你真的去了,那麼,我也會去的,只是你可能先走一步,這個決定,並不是在尋著你以後才有,也不是現在才有……當你在五臺山白巖轉身飄入黑暗的一-那我已有了,你的影子才去,我已覺得似已失去了一切,於是,我決定跟你去,不論是陽世或幽冥……當我把這個心意……也是決定告訴娘與舅父,娘她老人家只是哭泣,舅父一直嘆息,但是,她們並沒有攔止我,因此我跟著你來了,臨行,,娘哭了一夜,舅父嘆息了一夜,我沒有攜帶任何衣物,但是,我卻拿了一小瓶‘蝕心’。”
“‘蝕心’?”寒山重恐懼的叫了起來:“那是隻要十滴便足可殺死一條壯牛的毒藥啊!”
“所以,我想,一小瓶也足夠我去追尋你了,是不?”夢億柔悽迷的說。
寒山重覺得一陣冰冷,冰冷之後,一股熱血直衝頭腦,他一把抓住夢憶柔的秀髮,將她的臉龐仰了起來,夢憶柔的雙眸迷濛,淚光隱隱,柔紅的嘴唇在顫抖,於是,一滴涼涼的水點滴在她的面頰上,寒山重有些哽咽的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是這麼美,這麼善良,那麼好,天下多少年輕人喜歡你,阿諛你,但是,你為什麼偏偏看上我?我在那時已臨絕境,我在眼前重創瘦骨,我有什麼強?有什麼傑出?有什麼超脫?憶柔,你這使我心碎的冤家……”
夢憶柔淚流滿腮,微微搖頭,溼潤的嘴唇在蠕動,卻沉默著沒有吐露一個字,寒山重俯視著她,緩緩的,緩緩的,眼前那張美麗的面龐在擴展,晶瑩的淚波向他包圍,成為一片濛濛的柔水,於是,他全身抖索著用嘴唇接觸上夢憶柔那滑膩而溼冷的唇片,這是奇妙的一刻,而又含著無比乾坤旋轉的震撼的力量;夢憶柔身軀急劇的顫抖了一下,面色在煞白中突然轉為嫣紅。紅得嬌豔欲滴,她只覺得一片模糊,頭腦中充滿了熱,熱,熱,像是-那之間,天地倒置,一切都己墜向迷茫,遙遠,遙遠迷茫,什麼事情都已變得那麼渺小與微不足道……
良久……寒山重坐好了身子,深情無限的注視夢憶柔,這位美絕了的少女,卻低垂眼簾,呼吸急促,她的心腔狂跳著,白嫩的頰兒嬌紅得似五月的榴火,那麼羞澀,那麼炙熱,卻又那麼摯情如水。
輕輕的,寒山重將夢億柔擁近了一點:“柔……你不會恨我吧?”
夢憶柔垂著頸項,惆悵的道:“不,我為什麼會恨你呢?”
寒山重吸了口氣,道:“真的,我實在不敢相信,有一天我會得到你,在以往,我經過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但是,她們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差得太遠了,憶柔,我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尤其在男女之情上,我更把持得很謹慎,進一步說,己謹慎得幾於冷酷,有人評論我,說我冷血、殘忍,與我在一起過的少女也都在心裡恨我,詛咒我,因為我沒有給她們一絲一毫情感,好使有,也少得可憐,她們都認為我用情不專,行止狠毒,沒有一丁點人類應有的‘愛’,但是,她們卻不知道,她們除了都長得很美之外,她們還有些什麼?她們能與我生死相共麼?她們能-舍一切路著我麼?她們能全心全意愛我麼?她們能為我而獻出所有麼?她們除了軀殼,又有多少靈性?她們口中說愛我,卻又明白我多少心靈深處的寂寞與狂熱?我若真心愛一個人,我決定可以做到我所希望她們對我所做的,但是,我沒有遇到,我沒有求到,你叫我怎麼有情,怎麼生愛?天下雖大,又能哪個女孩子值得我愛?值得我真正的去愛?……”
寒山重一口氣說到這裡,胸口起伏。喘息甚急,雙目中光芒隱隱,夢憶柔怯怯的仰起面龐,有些訥訥的道:“你……你……現在找到了嗎?”
寒山重輕輕撫摸著她那滑如凝脂的面頰,愛憐的道:“是的,現在已尋到了,或者可以說,在三天前已經尋到了,憶柔,還要我說出來她是誰麼?”
夢憶柔深深的注視著寒山重,一眨不眨的道:“我要你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寒山重託起她的下額,平靜的道:“你是個好女孩子,憶柔,我要用這一生的時間來愛你。”
晶瑩的淚光又在夢憶柔的美眸裡閃泛,像一個淡淡的夢,她將寒山重的雙手挨在自己的面頰上摩挲,哽咽著道:“山重,謝謝你這句話,我……我要十輩子的時間來愛你,假如你不嫌棄我,我……我永遠也跟著你……”
寒山重捧著她的面孔,俯下身去密密的吻,語聲低沉:“天有白雲,水有浮萍,莫做白雲,不效浮萍,在地連雙枝,在天為比翼,憶柔,我恨自己遇見你太晚,使這麼多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了……”
夢憶柔將面龐埋進寒山重懷裡,幽幽的道:“只要你記住這幾句話,莫以對待別的女人那樣來待我,這一生,我就很滿足了……”
不顧自己的傷痛尚未痊癒,寒山重用力將懷中纖弱的身軀摟緊:“別說傻話,憶柔,一個人的情感,只能真正的用一次,現在,我要全部將它傾送給你,我再也不能沒有你,憶柔,你要相信,只有你能撫慰我心底的寂寥,也只有你能發掘我靈性中的狂熱……”
“那麼……山重……”夢憶柔語聲如夢般迴繞:“你就用你的狂熱燒化我吧,讓我與你的軀體,靈魂並而為一,我早就這樣想的,在你三天前生命瀕絕的時候,我恨不得……恨不得讓我替你去死……我已想過,我要用我的眼睛給你做藥引……”
又是一陣急起的寒慄通過寒山重的心臟,他緩緩的推開夢憶柔,有些恐怖的呢喃:“老天……這念頭多可怕……你的一雙眸子是如此清澈,如此明亮,我……我實在無法想象……假如你萬一做了這件傻事,會變成什麼模樣……殘害了你這雙世間最美的眼睛;就算我幸而痊癒,也永遠會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這樣,還不如死了乾淨……”
憶柔,你這想法太可怕了夢憶柔安詳的浮起一絲笑意,這一絲微笑,平靜極了,深邃極了,也純真極了,像一個殉道者在面臨著追尋理想的絕崖之上,雖然,他的結果是肉體的毀滅,但是,卻不也是希望與追求至真的實現嗎?或者有些淒涼,但在他自己,感受的卻是最大的安慰及滿足,夢憶柔有此心意,她的感受已由她那一絲湛然的微笑中流露無遺。
這是無法虛偽的,也無法假裝的,即使是世上最好的劇人,也不能將這種捨己救人的至高犧牲精神,這種只求獻出而不求佔有的愛僅由一扶微笑中表達出來!
寒山重深深的覺得蕩氣迴腸了,是的,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浩穆院的威信,當然有人肯捨命而報他,但是,卻不會是如此豔麗的一個少女,更不會在僅僅相識一個多月後的時間,愛的力量是會浩瀚而不可思議,它有著無比的力量與狂熱,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
寒山重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激盪的心潮,嘆息一聲:“憶柔……我相信你會為了我這樣做,縱使這樣做的結果是怎麼悽慘,我……我實不配你如此的……”
夢憶柔怯生生的將面頰貼上寒山重耳畔,低低的道:“別這樣說,當時,在我做這個決定以後,心裡覺得十分平靜,就好象這樣做了我才會得到最大的快樂一樣……假如你不幸去了,只留下我,那麼,我便有這一雙美麗的眼睛,這令人稱讚的面孔,又有什麼意義呢?又有什麼歡愉呢?好象……好象上天生我,生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一切,完全是……是為了給你……山重,你願意要嗎?願意永遠不捨棄嗎?”
輕輕的摩挲著,面頰與面頰之間,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熱力在交流,寒山重沉靜的道:“即使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不能失去你了……”
默默的享受著這雖然短促,卻令人永久也難以忘懷的柔馨,這刻骨樓心的甜蜜過了很久.夢憶柔才悄細的道:“山重……治好你身上創傷的,可是這位老婆婆?”
寒山重幸福的晤了一聲,道:“是的。這位老夫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老毒婆伍蓮香,那位殘去四肢的老前輩,是她的丈夫‘鐵柺神腿’馮萬喜,方才出來為你送茶的小姑娘,是這二位老人家的獨生掌珠。”
夢憶柔笑了笑,道:“長得好甜喲……”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撤撇嘴唇,道:“據我判斷,老毒婆伍前輩除了精通天下萬毒之外,她那一雙生著四顆瞳仁的眼睛,也一定有著異於尋常之處怯生生的,夢憶柔道:“啊:是了,我也覺出她的眼睛有點怪,不過……因我只想到你,別的事,也就沒有去太留意,我想,在剛才,就是有一隻大老虎在旁邊,我也不會去留心的……”
說到這裡,她又羞澀的垂下頭去,這欲語還休,嬌俏無邪之狀,實在令人又憐又愛,這韻味,足極了。
於是一……裡間的門,輕輕的啟開,老毒婆伍蓮香含笑行出,親手託了幾色菜看,一面朗桌上放,一邊目注二人頷首道:“山重哪,你與夢家姑娘可真是一對壁人,男的俊,女的俏,實在打著燈籠也不容易找啊,老身看了也替你們歡喜……”
夢憶柔的面頰倏忽紅了,她低垂著頸項、雙手盡在撫弄著裙角,心裡直感到又甜又熱。又藍又喜,自然,缺不了那回眸─睇則時掩不住的風情萬千。
寒山重有些疲乏的依在榻上,有些尷尬的道:“老夫人過譽了……在下,嗯,在下……”
老毒婆呵呵笑道:“好個寒山重,少給老身來這一套,你們未是鴛鴦侶,豈能效那哀鴻離?呵呵,寒山重哪,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武林中的‘癩頭和尚老蛤蟆,雙目四眼毒娘子’都是滑溜精明得出油的厲害人物哩。”
寒山重微微抱拳,笑道:“老夫人,在下末學後進,豈敢不尊前輩?前輩英名,在下已是久仰多年了,天下之大,誰個不知前輩‘雙目四眼毒娘子’的聲威?”
老毒婆受用得很的笑了起來,道:“好了,好了,你這小子傷勢才有起色,就如此油腔滑調,老身悔不多給你吃點苦頭,來,夢姑娘;先來吃點東西,填填五臟廟再說。”
別看這位毒中聖手外貌嚴峻冷漠,怪異突出,骨子裡卻十分豪邁爽落,不亞鬚眉,她在江湖上能闖出個不小的名聲,也並非僥倖了。
夢億柔也沒有推拒,大方的道了謝,在站起之前,輕輕問寒山重道:“你餓不餓?可要我侍候你吃點什麼?”
老毒婆道:“這一下非但老身少了麻煩,也用不著巧兒啦,以後湯湯水水,就都委託夢姑娘代勞得了……”
夢憶柔只好羞怯的笑笑,不敢再表示什麼,她實在怕眼前這位老毒婆繼續再取笑下去,再怎麼說,她與寒山重,都還沒有正適名分啊,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處在這種情景之下,多少總是有著幾分窘迫的呢。
老毒婆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寒山重身前,慈祥的道:“老身也不與你們小兩口玩笑了,說真的,山重,在養好傷後,你準備前往何處?以後還到山上來不?”
寒山重沉思了一下,道:“老夫人,在下想離開此處之後,先回浩穆院一轉,看看家裡有無事故,然後,在下擬赴邊睡一行。”
老毒婆道:“和誰?”
寒山重一笑,道:“無緣大師。”
老毒婆“啊”了一聲,道:“這個老小子還活著?老身往昔曾見他數次,那時他尚未出家,嗯,他做了和尚可是為了他老婆的緣故?”
寒山重輕輕點頭,道:“正是,如今大師業已到了古井不波,無相無我之境了,只是,大師的慈悲之心卻似乎較之一和般善士更來得大呢!”
老毒婆想了一下,道:“既然出家,自然就要以慈悲為懷嘍,山重,老身問你,外面那匹馬可真是一匹罕見龍駒,靈異得緊,那可是你的?你得自何處?”
寒山重似乎陷入回憶之中,他慢慢的道:“那是在下坐騎,名為‘叱雷’,是在下於十八歲時,由一位遠居白山黑水之處的師執所送,相傳此馬乃是一種深山大澤中的‘虹龍’一類,所謂‘虹龍’,亦是良駒異種這一,傳言能上天人地,渡海臨淵,奔馳如風電,神駿如雄獅,在它奔跑之際,雲霧湧生,似長龍經天,有虹光繞回,且靈異無比,忠心不二,古來豪士,俱求得此一馬,於願足矣。”
老毒婆嘴巴張了一張,疑惑的道:“果真如此不成?這豈不是成了神話了?”
寒山重一笑道:“傳言自是過其,但是,在下叱雷,奔行如雷鳴電掠,風生雲舞,這卻是不差,兩頭見日,一日之間可以足行五百里,人在其上,宛如乘雲馭風,飄飄欲去,且此馬只認一主,忠心之情,較人尤甚。”
老毒婆喟了一聲,道:“那馬上配的是金鞍銀蹬,華貴鮮明,越發襯得神駿不凡,古來驃騎之將,也不過如此了。”
二人又隨意談了一陣,老毒婆收去碗筷,泡上兩杯香茶,只留下用過晚膳的夢憶柔與在榻上漾著輕笑的寒山重於室內,這位老毒婆、年紀雖大,似乎,兒女之間的事她卻體會得不少呢。
早已掌上燈火了,不知在什麼時候,燈光在壁間的琉璃罩子裡吐出淡黃的光芒,暈瑩瑩的,卻映得屋裡一片朦朧。
寒山重凝視著燈光下的夢憶柔,輕輕地:“柔……”
“嗯!”夢憶柔溫馴的湊了近來,怯怯的望著他。
“我……我要你的唇。”
“我……”夢億柔有些羞澀,她訥訥著,但是,終於,四片嘴唇又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在這迷濛如夢的氣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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