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了……
晚潮在牀上翻一個身。漆黑的一團,側耳聽聽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肚子有點餓……晚飯都還沒吃呢,好好的一鍋鱔魚羹,就被荊劭給糟蹋了。那傢伙跑哪去了?三更半夜還不回家,他該不會是跑到鍾採那裏去傾訴衷腸了吧!
唉,先不管他,熱一杯牛奶墊墊胃再説。
掀開被子爬下牀,晚潮打着呵欠走進客廳,剛要開冰箱,忽然看見黑暗裏有紅色的一點火光一閃,“誰?!”她嚇了一跳,汗毛差點豎起來。
“是我。”荊劭的聲音。
晚潮不禁鬆了口氣。他有毛病啊,大半夜不去睡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什麼煙。剛才那紅色的一點,就是他的煙頭,真被他嚇暈了。
呆了呆,還是決定不理他。晚潮徑自拉開冰箱,拿了盒牛奶出來,可終究還是忍不住,就着冰箱裏透出的燈光,從眼尾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荊劭靠在沙發裏,黝暗模糊的光線裏,只看得清他的輪廓,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她還是感覺得到,他臉上一抹淡淡的蕭索。
“砰!”晚潮重重地關上冰箱門。不要再八卦了謝晚潮,長點記性吧。
沒開燈,但是她曾經蒙着眼睛在這間屋子裏摸了兩個星期,不用看都知道微波爐在哪裏。把牛奶放進去,按了開關,晚潮雙手環胸地等在一邊。
翻臉就翻臉,搬走就搬走,誰怕誰!她謝晚潮一個大活人,還會找不到地方住?誰會稀罕跟這種脾氣暴躁又沒人情味的傢伙打交道。
“咳。”沙發上的荊劭低低地咳嗽了一聲。
怕嗆就不要抽煙了嘛!晚潮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少管閒事,她再一次嚴厲警告自己,不要再犯賤地跑去閒操心。
“晚潮。”荊劭終於開口了。聲音雖然低,可是周圍太安靜,所以聽得分外清晰。
晚潮豎起了耳朵,不出聲。
男人這種東西,太寵他是不行的,一定要讓他知道,不尊重別人就要付出代價。
“晚潮!”荊劭只得提高了聲音。她怎麼沒反應?是沒聽見,還是生氣不肯應?
晚潮萬不得已地“嗯”了一聲。有什麼話就快説,她又不會死賴在這裏不走,吞吞吐吐地幹嗎?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荊劭按熄了煙,聲音裏有一種陌生的味道,像埋怨又像憐惜,還有點一貫的拿她沒轍,“都十二點了,還爬起來熱牛奶。”
晚潮繃緊的肩膀忽然放鬆。
還以為他要跟她説什麼,原來……不過被他這麼一問,心裏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委屈,只好悶聲不説話。
“怎麼都不答應?是不是還在生氣?”荊劭的聲音從她背後傳過來,“算了,都是我的錯成不成,為這麼一點小事,咱們實在犯不着鬧成這樣。”
都是他先挑起事端,現在還説這種話。晚潮恨恨地拉開微波爐,拿出牛奶,越來越覺得自己沒記性,下午剛剛被他罵個狗血淋頭,現在被他三句兩句,又説得心軟。
為戰之道,你進我退;不行,絕對不能再縱容他了。
“喝牛奶又喝不飽。”他從她身後伸過手,拿走她手裏的紙杯,“我幫你煮個面。”
“不用。”晚潮硬邦邦地拒絕,少來這一套小恩小惠,更何況,他煮的面……實在是不敢恭維。
“別鬧了。”荊劭輕輕嘆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已經夠煩的,還要哄你到什麼時候?”
他、他!晚潮的臉驀然在黑暗裏燒紅。這混蛋,敢這樣摸她的頭?不知道怎麼的,她的後頸一陣酥麻。
“少動手動腳,我們又不熟!”她惱怒。
“你的頭髮不都還是我幫你洗的?”荊劭根本不以為然,“怎麼了,跟我還客氣什麼?”
那個時候——晚潮啞然,説不出話來,那個時候不一樣!可是連她自己也不敢去想,那時跟現在,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去煮麪!”憋了半天,才從齒縫裏迸出三個字。真是敗給他了,算了算了,這筆糊塗賬,怎麼扯得清。
荊劭去廚房煮麪了,只剩下她站在客廳裏,聽見水噗噗開了,香氣隱約傳來,這次他煮的還是巧麪館香菇燉雞面。她想起第一次走進這裏的那個晚上,他煮的那碗麪,難吃得很,荷包蛋太老,湯太鹹,可是熱乎乎地吃下肚,渾身都暖了。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他還是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給她在深夜裏煮過一碗麪的人。
可是這個男人,真的很沒勁,就連煮麪,都只會煮這一種。換個口味也成啊,葱香排骨麪、翡翠鮮蝦面、雪菜肉絲麪……他幹嗎就只認得這種香菇燉雞味?難道就連這泡麪,也是鍾採曾經愛吃的口味?
晚潮咬了咬嘴唇。明天就去超市,把他冰箱裏的泡麪統統都換掉。
可是這念頭鑽出來,連她自己也是一呆,這是做什麼?她到底是在跟誰較勁啊?鍾採?不會吧!荊劭這種沒情趣又不温柔的男人,才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
“面來了——”荊劭端着面出來,“怎麼還不開燈?”
“你的燈,我怎麼敢隨便開。”晚潮坐在沙發裏,他剛剛坐過的位置,“萬一弄壞了,不曉得會不會又剛好是鍾採的東西,那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臉上一熱,狠狠捏了自己手心一下,有病啊謝晚潮?聽聽你那什麼語氣,傻子也聽得出來你在吃味。
但荊劭真的就沒聽出來,“你這叫做得理不饒人。”他當晚潮還在生氣,把筷子塞進她手裏,“當心燙。”
晚潮呆呆地看了他半分鐘。算了,什麼都不用説了,吃麪。
“怎麼樣?”荊劭期待地問。
“什麼怎麼樣?”晚潮嘴裏塞着面,不知道他説什麼。
“面啊!”荊劭説,“上次你不是説湯太少,荷包蛋又太老?這次怎麼樣?”
“唔。”晚潮費勁地嚥下一口面,“很有進步,湯水足、滋味濃。”
“是嗎?”荊劭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嗯,真不愧他用心改良。
晚潮把頭埋到麪碗上,一邊吃,一邊忍不住想偷笑,原來他還都記得那天晚上她批評過的話?看來這些日子她言傳身教的,也不是沒效果。
荊劭又點起一根煙。看着她大口大口香噴噴地吃着他煮的面,沒來由地心裏一陣柔軟。剛才陰霾的心情,似乎都在這一刻一掃而空。鍾採、手術、種種的瑣碎記憶,都慢慢消散在遠處。
“你在想什麼?”晚潮面吃到一半,忽然抬起頭,烏黑的眸子,探詢地盯上他的臉。
“沒什麼。”荊劭笑了笑。
“你還在想着鍾採吧。”晚潮放下了筷子,語氣漸漸變得迷惘,“荊劭,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過了這麼久,你都不肯忘記她?她到底有什麼好?”
“她……”荊劭沉吟,是啊,鍾採有什麼好?他始終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在中心醫院的紫藤花架下,她穿着白衣,靜靜地朝他微笑。幾乎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驚歎她秋水一般明麗的容顏。
在她臨走之前的那個晚上,她眼裏充滿了淚光,“對不起,荊劭。”縱然是在決意要離開他的那一刻,她的語氣,仍然温婉一如往昔。到底她有沒有過一點留戀?這問題直到如今他也找不到答案。
“鍾採很漂亮,而且温柔斯文。”荊劭彈了一下煙灰,“做護士的時候,很多主刀醫生都想要她當助手。不過鍾採一向不喜歡醫院,她討厭血,討厭消毒水的味道。”
分手之後,他印象裏這還是第一次,跟另外一個人提起鍾採。一直都以為,這個名字這個人,會從此埋在心裏,絕口不提。
“所以她堅持去做了空姐?”晚潮問。其實私心底下,她真的很替荊劭不值,“你的手就是為了保護她才受傷的,沒錯吧?那個時候,她至少應該多留幾天,跟你一起面對困境。”
“那件事只是一個意外。”荊劭説,“其實當時我是來不及考慮後果、權衡輕重,就是本能地擋了一下。隨便換做誰,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那瓶子砸下來,自己先閃一邊。”
晚潮沉默了。他説這是本能。可是有幾個男人,會在危險到來的一剎那,把自己的女人擋在身後?更何況連竹青都知道,他的手,甚至比他的命還重要。
“你其實一點也沒有記恨鍾採。”晚潮看着他,事到如今,他都不肯説她一句不是。
“我就算記恨她,有什麼用?能挽回什麼?”荊劭把煙頭按熄,“算了晚潮,我們不説這個。還是趕緊想個辦法,處理你臉上的傷疤,這樣下去不行啊。”
晚潮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臉,“還有什麼辦法?”
“看樣子那個Z字整形是非做不可了。”荊劭説,“現在的問題是,找一個放心的醫生來主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聽竹青説了,這手術其實不好做。”
“嗯。”荊劭蹙了蹙眉,“我雖説不在中心醫院了,但那邊多少還有幾位舊同事,我想辦法找他們幫忙。”
晚潮沒有拆穿他。
當初他離開中心醫院,情形是何等的狼狽落魄,他跟那邊,還能有什麼來往?對,他是可以低頭向那班舊同事求助,但是這個世界人情冷暖,別人肯不肯幫忙都未可知。更何況這有多麼諷刺,他荊劭當年是站在峯頂、風光無限,被無數目光追隨仰視的人,現如今,叫他怎麼開口説“這手術我做不了,所以請你幫個忙”?
晚潮不願意讓他去做這樣的事。
“荊劭,當初——你為什麼離開腦外科?”她問,“我知道你傷了手,可是再怎麼嚴重的傷勢,也可能隨着時間過去而慢慢痊癒,為什麼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再試一試?”
“我也想過留下,在剛剛受傷的時候。”荊劭把心頭的萬般感慨,都輕輕一語帶過,“可是做一個醫生,而不能站上手術枱,我留下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這話説來容易,當初做出這個決定,也費了一番周折。才一出事,立刻流言四起,有人説闖進來酗酒鬧事的醉漢根本就是爭風吃醋,又有人説酗酒的人是荊劭自己,甚至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渲染成兩男一女的花邊新聞。荊劭手傷了?傷得有多重?四周充斥着雜沓的猜疑、好奇、探詢,那些在他身後的目光,有惋惜、有竊喜、有不屑……
鍾採無法忍受周圍不堪的流言,決定一走了之。她這一走,不啻於雪上加霜,當時他真的很混亂,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混亂,使他失去了一貫的理性,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有誰會相信,他荊劭,也有一天,會連一把手術刀也拿不穩?就連他自己,也不敢面對這個事實。
所以當那個帶着女兒,不遠千里趕來求醫的母親,日日夜夜地站在他門外,哀求他為那個小姑娘做手術的時候,他心軟了。那是一個母親的臉,疲憊憔悴,滿懷希望,從白天等到晚上又從晚上等到白天,那麼寒冷潮濕的夜裏,她一直在瑟瑟發抖,眼裏卻燃燒着火一般的炙熱。
她等的不過是求他伸手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那個小姑娘,是惡性腦血管瘤,在神經血管分佈最密集的地方生出一個菜花狀的纖維瘤,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因為瘤體壓迫視神經,她已經看不見東西,眼裏是一片迷茫的死灰色。
這樣的手術,除了荊劭,當時沒有第二個人選。他不得不答應。
可是,這兩年來,他曾經無數次午夜夢迴,想起自己最後一次站在手術枱邊的無影燈下,燈光強烈如晝,四面寂靜無聲,只有那靜靜躺在那裏的小女孩的臉,在等待他落下手裏的刀。那張幼小的臉,冰雪一樣蒼白,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僵硬得不聽使喚,無論如何努力,手術仍然失去了控制,他的汗幾乎浸透了背後的衣裳。
只要再快一點點,明明就來得及的……可是,偏偏就慢了那麼一分,動脈血管忽然破裂,大量濃稠的鮮血,迅速蔓延開來,來不及有所補救,已經淹沒了那張蒼白的小臉。
他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麼樣走出手術室的。只記得他第一眼看見的等在門外的那位母親。那是怎樣一張悲慟欲絕的臉啊!只看了一眼,他的五臟六腑都絞了起來,都是他的錯,才讓一個母親永遠失去了她的孩子。
他無言以對,無顏以對。
“荊劭,本來這手術成功的可能性就只有百分之一,你已經盡力了。”院長這樣對他説。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的手沒有受傷,不要説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甚至有多少別人眼裏成功率為零的高難度手術,他也未曾失過手。
那一次的失敗,真是痛徹心肺。半生的努力,多年的辛苦,都變得一錢不值,他心灰意冷。當一雙救人的手,已經變成害人的手,他留在那高高在上主刀的位置,還有什麼意義?辭職,是他那一刻最清醒的決定。
“荊劭——”晚潮伸手在他眼前晃,“你又走神了。”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荊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世界上,沒有回頭路可走,想再多,也已經於事無補。
“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幫忙。”晚潮沉默了一下,終於試探地開口,“你一定要幫我這一次。”
“什麼事?”荊劭很意外,因為她這種語氣,實在太過鄭重嚴肅,完全不是她一貫的風格。
“你答應過我,要治好我的臉。”晚潮説,字字清晰,“幫我做那個Z字整形手術吧,荊劭。”
“你——你開什麼玩笑?”他怔住,“我的手不能動刀,你也知道。”
“誰説的?”晚潮直視着他,“竹青説,你怕失敗。我也覺得就是這樣,你給我換過藥,我知道你的手比別人都靈活。其實,受傷之後到現在,已經兩三年了,你又怎麼知道自己就沒有復原的可能?”
“你會這麼説,是因為你沒有親眼看見,有人在你的手術刀底下送了命!”荊劭額上青筋一跳。
“你不用朝我兇。”晚潮抬起臉,咄咄逼人地對上他,“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當醫生?就是為了要讓別人都對你刮目相看、都佩服你的手段、都把你當成惟一的神話?你手術報告的排名,就真的有那麼重要?告訴你荊劭,那不是當醫生,那是比賽是做秀!”
“你!”荊劭驀然起身。
晚潮也跟着他站起來,“我什麼!你體會過一個當病人的感覺嗎?他們對你來説就是一個又一個標本嗎?對,你失敗過一次,對你來説這是恥辱,可這不是在打拳擊比賽,倒下來從一數到十爬不起來就算完,你是個醫生啊——別人説什麼根本不重要,問題是你到底有沒有盡你所有的力量,去幫助你的病人!你盡力了嗎荊劭,你沒有!要是每個當醫生的都跟你一樣,死個人就洗手不幹,這天底下生了病的人還去指望誰?”
荊劭的牙關繃緊了,跟晚潮面對面的對峙裏,只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你覺得,我在乎的,就只是那個所謂第一主刀的榮耀?”
“如果你不是,那麼證明給我看。”晚潮挑釁。
“什麼意思?”荊劭眉梢一振。
“再做一次手術,我的Z字整形術。”晚潮眼裏光采一閃,“這就可以證明,你的手根本沒問題。”
“你要我——拿你的臉,去做實驗?”荊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失敗了,也不會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不行!我去幫你聯絡別的醫生……”
荊劭一口拒絕,卻被晚潮不耐煩地打斷:“可是我就只相信你,荊劭!”
我就只相信你,荊劭。
這句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了。因為太久,所以乍然聽見的這一瞬,心裏忽然打翻了五味瓶,滋味雜陳。
荊劭看着面前晚潮的臉。她不美,臉上的傷痕依然觸目,可是在淡淡的燈光下,她明澈的眼波好像能照亮夜的黑。
隔了很久,他才聽見自己問:“為什麼一定是我?”
“因為我找不到別人。”晚潮慧黠地一笑,“我就只認識你一個。”
“謝晚潮……”荊劭不禁氣結。
“你那什麼臉色?”晚潮悠然坐回沙發上,“唉,做人嘛,總是有這麼多選擇題,就讓咱們賭一賭吧。”她向荊劭伸出手,“來,加油。”
荊劭看着她的手,堅持地等在他面前。看了足有兩分鐘,他終於笑了,伸手跟她一握,“好,加油。”晚潮的心一跳。他答應了!他握住了她的手。偷偷地噓了一口氣……這一次,可真的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豁出去了。
“什麼?!”
思甜高八度的聲音,震耳欲聾。隨後是竹青和她異口同聲地驚呼:“他答應幫你做手術?”
晚潮優哉遊哉地拿起一塊香芋蛋糕,放進嘴裏,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又重新埋頭看她的小説,“這有什麼不可以?”
“但是、但是……”思甜欲言又止。
“放心吧,他一定可以的。”晚潮一邊悠閒地翻書,一邊吃着蛋糕,“嗯,香芋味道不濃不淡剛剛好,你們兩個也來嚐嚐看。”
“晚潮,我看你還是再考慮一下,荊劭以前是很棒,可是他不做手術很久了。”竹青也説,“萬一失敗了,要怎麼收拾殘局?”
“所以他今天去檢查右手恢復情況啦。”晚潮用腳尖勾過一張凳子給她,“要是檢查報告説沒問題,我這張臉,就交給他修理了。”
竹青呆了呆,荊劭那麼忌諱別人提起他的手,晚潮用了什麼辦法説服他,居然讓他去做手部檢查?
思甜也湊了過來,“我不信,你到底怎麼説動他的?”
“沒什麼,”晚潮嚥下蛋糕,“我就是把他海罵了一通,荊劭這種人,不拿着鞭子逼他是不行的。”
“難怪前一陣子你非要把臉上的傷算在他頭上,看來,荊劭又被你設計了。”
“到底是誰設計誰啊?”晚潮喊冤,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才是為朋友兩肋插刀英勇獻身的那一個。”
“朋友?就只是朋友?”思甜笑眯眯、不懷好意地問。
“咳!”晚潮被嗆到了,“對,就只是朋友,不然還能是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早八百年前就心有所屬了。”
“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兩年多了,也應該淡了吧?”思甜不以為然,“而且我聽別人説,鍾採她現在都已經有了別人了。”
“是——嗎?”晚潮心裏猛地咯噔一聲。
“我看不會是空穴來風吧,人家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是做地產生意的羅兆佳。”思甜嘆口氣,“我看荊劭是沒戲了。”
晚潮怔怔出神,“那萬一荊劭知道怎麼辦?那個羅兆佳……誰説他有頭有臉,我怎麼就從來沒聽説過這麼一號人物?”
竹青插了一句:“其實荊劭未必不知道這件事,這個圈子,總共才有多少人?還有那麼多熱愛八卦的。”她一邊説一邊瞪了思甜一眼。
“這又不是什麼壞事!”思甜瞪回去,“反正我從來就覺得鍾採跟荊劭不合適。”
“可是荊劭不會這麼想啊。”晚潮一手託着腮,喃喃自語,“我就是好奇,鍾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對了!我還有一張照片,以前在中心醫院我們幾個同事合拍的。”思甜“啪”的一聲雙手一拍,“放哪裏了呢?”
她在抽屜裏翻了一陣,終於找出一張夾在書裏的舊照片,“那,找到了。”
晚潮伸手接過那張照片。
一眼就認得出來,中間那個叫鍾採的女子,她在,別人都被比了下去。拍照的時候像是初春天氣,在郊外自助燒烤,四周花團錦簇柳色鵝黃,她對着鏡頭巧笑嫣然。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不對,應該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晚潮忽然無端端地感觸起來。難怪荊劭那麼喜歡她,春風那麼美,都美不過她的笑。天底下就有鍾採這樣的女子,生來就比別人好看,不管看上誰都可以手到擒來,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得到誰就得到誰,只要她眼波一動,就引來無數英雄競折腰。
做人做到這種地步,應該沒什麼遺憾了吧……晚潮輕輕嘆了口氣。就算她謝晚潮的臉當真可以恢復如初,站在鍾採面前,怕也會相形見絀吧。天生不如人,有什麼辦法。
本來悠閒自在的心情,因為這張照片,忽然變得鬱悶起來了。晚潮把照片收進口袋裏,真不值,她跟鍾採,風馬牛不相及,到底有什麼好比的?怎麼不跑去跟張曼玉李嘉欣比一比?真受不了,無聊到這種程度!
晚上十點半。
荊劭從診所回來,掏出鑰匙打開門,先習慣性地在門口叫了一聲:“晚潮!”
以往這個時候,她就會惡狠狠地跳出來説:“叫什麼叫,在這裏!來幫忙剝蒜頭!”
但是奇怪,今天空蕩蕩的屋子沒人應聲。都這麼晚了,她能跑去哪裏?荊劭連鞋子也來不及換,客廳卧室書房挨個門推開看看,沒人……連個紙條都沒留。滿屋子轉了好幾圈,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驀然一轉身,荊劭瞠大眼,餐桌呢?!原來好端端放在餐廳裏那張花梨木餐桌,怎麼不見了?
“謝晚潮——”他失聲叫了起來。太離譜了吧,她!扔掉他的洗髮水毛巾香皂盒,又扔掉他一打香菇燉雞面,這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他的餐桌都看不順眼,抬出去扔了?!
“我在這裏!”露台的門應聲開了,晚潮施施然出現在門口。她還敢露面?
“我的餐桌哪去了?”荊劭憤憤地指着空蕩蕩的餐廳。那是他好幾年前特地從東盛淘回來的,雖然樣子不起眼,卻是正宗的花梨木,現在沒有個一萬八千,怕是買不到這種桌子了。他痛心疾首,“謝晚潮,你到底有沒有眼光,到底是不是上輩子跟我有仇啊?”
“你不用叫了。”晚潮藐視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桌子好好地在露台上。”
荊劭一呆,她把桌子搬到露台上幹嗎?那裏又髒又亂的……可是走過去一看,忍不住又失聲問了出來:“這、這是我的露台?”
“怎樣,很驚喜吧。”晚潮悠閒地靠着門。
荊劭有點不敢置信,從搬進來的那天起,這露台就一直荒置着,現在居然一改前顏,鐵藝欄杆和牆上的彩磚都被沖洗得乾乾淨淨,地板上噴了草綠地漆,那盞壞掉的吊燈居然也修好了,脈脈地散發着温柔暈黃的光。
露台一角放了盆枝繁葉茂的龜背竹,對面彩磚牆上掛着一副葦杆手編的草簾,簾上疏疏落落地插着幾朵小雛菊,古樸趣致。他那張舊花梨木餐桌就擺在簾下,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白陶湯煲和杯盤碗筷。
“這……這是……”荊劭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的創意。”晚潮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笑容,“怎麼樣,還不錯吧?我叫了鄰居來幫忙,地漆是樓下賀叔幫忙噴的,沖洗欄杆的水管是跟物業管理處的丁叔借的,龜背竹是隔壁王姐送來的,還有,這副簾子是我跟樓上趙小胖的阿姨的婆婆學着編的——”
“什麼……的阿姨的婆婆……”荊劭頭都大了。他在這裏住了好幾年,從來不清楚左鄰右舍樓上樓下都有些什麼人,她才來幾天?居然就跟人家混得這麼熟了!
“這有什麼?每次做了點心小菜,我們又吃不完,就隨便送一點給鄰居了。”晚潮拉着他進去坐,“先吃宵夜。我煮了雞湯銀絲面,還有自制五香滷蹄筋,我們可以喝杯啤酒解解乏。”
“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吧?”荊劭十分懷疑她的殷勤,沒事的話,她才不會這麼狗腿。
“你這種問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嚴重的人格攻擊傾向。”
“謝晚潮這三個字,從來就跟‘君子’不搭邊。”荊劭自己動手盛面,雞湯鮮香撲鼻,雪白銀絲面上飄着嫩綠的菠菜,只是看,已經吊足了胃口。
“呵呵,其實……”晚潮訕訕然拿起一罐啤酒,“我只不過是有很小、很小的一點點要求而已。”
“有多麼小?”荊劭埋頭吃麪。這麼普通的湯麪,被她煮來,滋味也會這樣的清鮮。
“你已經答應……要幫我做疤痕修復的手術了,是吧。”她清了清喉嚨,説出開場白,“既然橫豎也要挨一刀,那就不如……順便把我的臉,改得漂亮點好了。”
“怎麼改?”荊劭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按照她的樣子。”晚潮鼓起勇氣伸出手,掌心裏握着的那張鍾採的照片,已經被她捏得皺皺巴巴,“我要跟她一模一樣。”
“咳!”荊劭嗆得跳了起來,“你——你要我幫你整容?!要變成鍾採那樣?!”
“嗯。”晚潮堅持地點頭,“現在整容也很平常,不是正在到處流行人工美女嗎?你不是曾經號稱是第一流的外科醫師,換心臟補腦殼這種手術你都能做,現在不過是要你COPY一個鐘採,有什麼難的。”
“不行!”荊劭一口拒絕。她是不是瘋了!她以為他是神仙?魔術棒揮一揮,就可以變個摸樣?再説,她要像誰不好,居然説要像鍾採!“這種念頭你最好趕緊打消,”他警告她,“你以為一照鏡子,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誰,是件很好玩的事?”
“你不肯?”晚潮一手托腮看着他。
“你去找別人開刀吧。”荊劭瞪了她兩分鐘,終於放棄。
“你毀約?”晚潮拉下了臉,“荊劭,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
荊劭真敗給她了,聽她的意思,只要他不肯幫這個忙,就根本不能算“男人”了。“晚潮,”他試圖跟她講道理,“你跟鍾採不一樣,就算真的有了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你也永遠不可能是鍾採。”
“為什麼?”
“你不會以為人和人的區別,就只是眉毛眼睛嘴巴的區別吧?”他蹙起眉。
“我知道。鍾採是不可代替的。”晚潮嘆了一口氣,“這種荒謬的事,我也不過是隨便開個玩笑而已。”
荊劭啼笑皆非。開個玩笑?剛才他差點連心臟病都犯了。
“既然鍾採在你眼裏,是這麼的天下無雙,你還傻等在這裏幹嗎?”晚潮一拍桌子,“不要説我不提醒你,再這麼等下去,鍾採就要變成別人的老婆了。”
“我知道。”荊劭坐回椅子上。鍾採跟羅兆佳的關係,早就不能算新聞了,羅兆佳甚至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為鍾採買下一間服裝名店,代理一支意大利的女裝牌子。
從醫院一個小護士,到泛亞航空的空姐,再到服裝名店的老闆,地產大亨的準夫人,鍾採早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女子,再也不是那個他第一眼見到的,穿着白衣、在紫藤花架下朝他恬靜微笑的鐘採。
他明白她的想法。不錯,他是為了她,付出很多代價,但這並不是一個女人,會留在一個男人身邊的理由。他的手已經傷了,跟任何一個普通男人都沒有區別,她對他的愛,不得不變成了感激。與其在這樣的壓力下勉強維持感情,虛偽地説着我愛你,倒不如放手,開始新的生活。
荊劭看着夜色輕輕一嘆,鍾採是對的。
“荊劭……”晚潮叫他,遞過來一罐啤酒,“怎麼不説話,是不是我提起鍾採,你心裏不高興?”
“沒有。”荊劭搖頭,鍾採這兩個字,一直是他心裏深處的一根刺,碰不得又拔不出,可是不知道因為什麼,自從那次跟晚潮為了鍾採大吵一架之後,反而覺得輕鬆了,好像那根刺,已經在某個不察覺的時候,被不經意地拔了出來。
晚潮看着他的側臉,星光下,他的輪廓是這樣的英挺而沉鬱。
一個心裏還裝着別的女人,而且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她忍不住對自己搖了搖頭,省省吧謝晚潮,少做你的大頭夢了。
“不要這麼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場朋友,我會幫你的。”她扯出笑臉,“我來做你的專業顧問,打包票,一定教你手到擒來、追回鍾採。”
“你?”荊劭失笑地看她一眼,“你懂什麼。”
“我不懂?”晚潮被嚴重侮辱了,“你以為我沒戀愛經驗?哈,你不知道我的戀愛經驗有多豐富多精彩!”
“跟滿臉青春痘的小男生偷偷拉個手看電影,也算戀愛經驗?”荊劭嘲笑她。
“連你也有資格批評別人?嘿。”晚潮冷笑一聲,“我的前幾屆男朋友,個個都比你温柔體貼又有幽默感。”
“我不夠温柔體貼?又不夠幽默?”荊劭不相信。
“豈止是‘不夠幽默’,簡直是沒意思透了。”晚潮毫不留情地打擊他的自尊心,“天天板着一張撲克牌臉,連笑話也不會説一句,又不懂得玩,毫無情趣。”她看了一眼荊劭的臉色,“還不服氣?你會玩什麼?衝浪、滑板、潛水、攀巖、露營,還有BBQ,你一樣也不懂吧。”
“男人都去玩,都去衝浪潛水BBQ,那誰去工作誰去賺錢養家?”荊劭不以為然,“那都是小孩的玩意。”
“你過時啦,大叔。”晚潮嗤一聲,“現在女性早就經濟獨立,沒有人要你養,你得想辦法讓她開心才行。”
“你叫我什麼,大叔?”荊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大叔。”晚潮拉一拉他的外套,“你自己看一看,這麼老土的外套!再看看你這雙鞋,風裏來雨裏去都是這一雙,你知不知道,鞋子就是男人的第二張臉啊?頭可斷、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搽油!”
“真誇張。”荊劭喝了一大口啤酒,喃喃自語。
“你簡直就沒藥救了。”晚潮一臉的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鋼,“你以為就你們男人才好色?女人也很重視男友的外表,你夠帥夠品位,她才有面子,不然叫她怎麼跟親戚朋友介紹?這個土包子,就是我老公?”
“我沒有那麼差吧!”荊劭的自尊心受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蹂躪。土包子?!不會吧,他怎麼都不覺得!
“這樣説已經很客氣了。”晚潮繼續數落他,“今年是流行正裝也休閒,沒錯,可是沒叫你休閒到這地步,你這種垃圾牛仔褲能穿出來見人嗎?襯衫都皺了還照穿不誤,要是你自己不懂得熨,至少要送去樓下洗衣店,不要往洗衣機裏一扔就完事。還有、你那什麼髮型?早二十年就落伍的短平頭!今年滿大街都是挑染,至少兩個鬢角染點棕色銀色,才有時尚感啊。”
荊劭一個頭,兩個大。只聽她一口氣地説下去:“還有!你以為不刮鬍子很性感很滄桑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布拉得皮特?其實只要再加上一頂破氈帽,就穩拿本年度最落魄造型獎了!”
她一連串説得又急又快,清脆如爆豆,荊劭終於徹底地敗下陣來,“行了少説兩句吧,明天我就去伊勢丹置辦行頭。”
“這才像話。”晚潮笑了,“泡妞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照你的意思,只要我改頭換面,學會衝浪滑板BBQ,就可以無往而不利了?”荊劭不敢苟同。
“當然不只是這麼簡單。重要的是你要表現誠意,給她製造驚喜。”
“又是送花、送鑽石那一套。”荊劭一哂。他就不明白,女人怎麼會喜歡那種東西;還有那什麼燭光晚餐,好好的有燈不用,偏要點一桌子蠟燭,一不小心碰翻了,就是嚴重的火災隱患。
“現在哪還有人送花送鑽石?那都是應景的東西,天天送花太俗氣,送鑽石又市儈,再説除了暴發户,哪有誰一見面就掏顆鑽石出來的?”晚潮笑得眼睛亮晶晶地彎成了一對小月牙,“你要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想要什麼,然後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地滿足她!”
“你這又是什麼理論?”荊劭大開眼界。
“謝氏泡妞秘笈。”晚潮撐着頭,咦,酒才喝了一罐,怎麼就暈暈的,“不要輕易跟人家説‘我愛你’,説多了人家會聽膩;但是非説不可的時候,就一定要説得很認真。不要一直跟在人家身後粘着人家,時刻不離她左右,這樣就會惹人煩;但是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在她的電話裏留言説想念她。”
“聽你説的……好像真的很有經驗。”怎麼回事,荊劭漸漸覺得有點笑不出來了,“你真的……愛過一個人?”
晚潮打了一個酒嗝,“不知道。”
“他是什麼樣的人?”荊劭忍不住問,真要命,原來八卦的毛病是會傳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他也變得這麼多事。
“嗯……”晚潮一手支着額,趴在桌邊,“不怎麼樣。笨得要命。其實我本來是很嚮往嫁給一個飛機師的,聰明又温文,風趣又體貼,我們可以一起飛遍全世界,羅馬看日出,巴黎看日落。這就是以前我的人生最高理想。”
“志向果然遠大。”荊劭打鼻子裏哼了一聲,“所以你才巴巴地跑到這裏來,考什麼空姐?”
“對啊。”晚潮閉上了眼睛,“但是現在我這個樣子……呵呵,還是算了吧……”
荊劭低頭一瞧,這丫頭已經閉着眼昏昏欲睡了,“喂,晚潮——”他推推她,聽見她模糊地答應一聲,一顆頭咚地靠上他的肩。
喝醉了?荊劭好笑地嘆了口氣,才一罐啤酒而已。
抬起頭,一眼望出去,夜色裏這個城市燈火璀璨。很久沒有這樣坐在露台上了。涼風習習而來,帶着淡淡一絲雛菊的清香,那是晚潮插在草簾上的幾朵。
温柔的星光和燈光交映,惘然之間,真有種天上人間的錯覺。
晚潮靠在他肩上睡得正香,淡淡酒意染紅了她的臉頰。桌上還有幾罐啤酒,半碟滷味,和她簡簡單單煮的雞湯麪;不知怎麼的,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無限滿足。
“晚潮……”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醒一醒,外面會着涼。”
“唔。”她睡得軟綿綿的,賴着不肯動。
荊劭嘆了口氣,伸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從露台走回去。
他在抱着她!晚潮屏住了呼吸。倘若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醒,那就真的是隻豬了。可是……一時之間,忽然手足無措,一動也不敢動,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來。
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抱在懷裏。
他雙臂堅實如鐵,可是隔着衣服,胸膛卻這麼的温暖。他肩上的外套有點粗糙,觸着她的臉,她慌慌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穿過客廳的門,他停了一下,好像低着頭看了看她的臉。那一刻,晚潮幾乎感覺得到他呼吸的温暖。這樣的近,這樣的心亂,以至於她錯以為,他的輕輕一吻,就會在這個瞬間落下來。
可是,沒有。他只是停頓了一會兒,接下來,就輕輕把她放在牀上,又輕輕幫她拉上被子。
晚潮的心從高高吊起的半空,慢慢地落回原地。他並沒有立刻走,在她牀邊坐了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她枕上的長髮。
白痴。晚潮幾乎想睜開眼,摸什麼,摸她的頭髮有什麼用?真虧她剛才還苦口婆心地教給他怎麼泡妞。
她都已經裝醉又裝睡了,到底他有沒有當她是女人?!
自尊心受到最嚴重的打擊。再也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失敗更挫折更欲哭無淚了。
荊劭的手從晚潮的一枕長髮上收回來。真有點懷念,她剛剛住進來,蒙着眼,逼迫他幫她洗頭的那段日子。他還記得她的長髮滑進水裏,那種温柔的美麗,他一邊拿着吹風筒幫她吹乾,一邊聽她?嗦地聊天,那些柔軟的髮絲從他指間滑落,輕盈如羽,暗香浮動。
甚至剛才,在穿過門口的那一剎那,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她的臉就靠在他的肩上,細細的甜蜜呼吸觸手可及,只要……只要他略一低頭,就可以……
荊劭驀然站起身。
他真是墮落了!晚潮説得半點都沒錯,他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她住在這裏,是因為臉上有傷,還在等他的幫忙;可是他卻趁着人家酒醉,心猿意馬!
真的要趕緊幫她做那個修復手術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不當心,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