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清冷地道:“快點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微籲一聲,緩緩道:“石某有幾句話本不想說,但姑娘逼人太緊,石某隻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俠的身份,雖在心情激動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繼續道:“我石軒中一生行快仗義,把別人之事看得比自己還重,今日焉能為了犬子一命,殺戮善良無辜之人……”
這句話說得雖是毫無火氣,但正氣磅礴,大義凜然。
黃衣女子愣一下,道:“那麼你是不要兒子的性命了?”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稜,道:“不錯,但石某還有幾句話要煩讀清聽……”他稍為歇一下,道:“敢問姑娘有沒有想到,假如你對一個無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軒中能讓你生出此屋麼?”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劍,就不會到這裡來了……”
石軒中極力按住心中激動和緊張的情緒,暗想生平未曾碰到過像她這樣的一個詭異可怕的女子,一時真不知自己該如何決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衝過去搶回孩子,也可以趁她還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條件。可是出手搶奪之舉的確太險,以對方練成“震穴手法”的造詣推測,此舉必無成功之望。但叫他當真答允胡亂去殺幾個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以後又有什麼面目見天下之人?
這片刻之間,石軒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覺一團混亂。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軒中但覺腦中一片空洞,什麼都想不起來,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忍不住朗朗長笑一聲。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下了決心!”
“不錯,石軒中一生為人做事,俯仰無愧於天地。假如今日被這孩子性命所動,妄行不義。日後我的孩子長大之後,必定羞慚有此父親。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猶疑……”
她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那麼我不必殺死這孩子……”她走前兩步,仰視著石軒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盡,剩下一張清麗得如水仙花的臉龐。
石軒中以為她交還孩子,伸出雙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觸,心中摹地一驚。但覺這種眼光十分熟悉,好像從前在哪兒見過?許多往事掠過心頭,忽地記起以前有兩個女孩子曾用這種眼光瞧過他,幸好他及時逃避開……
他不安地皺一下眉頭,黃衣女子忽然款款從他身邊擦過,走出書房門口。
石軒中沉聲道:“姑娘又有什麼打算?”
她頭也不回,道:“沒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這兒,對麼?”
石軒中道:“這個當然……但犬子還在姑娘手中……”
她哪柵向大門走去,理也不理。
石軒中心頭一急,身形晃處,已縱到大門口,反身攔住去路。
那黃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軒中本來已伸出手,聞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錯,她一個女孩兒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著孩子,從他身邊擠出門外。石軒中一想不對,就不能碰她身體,但奪回孩子卻是天經地義之事。心念方動,左右手一齊發出,左手發出一股潛力直劈對方面門,右手疾逾閃電般攫奪孩子。
那黃衣女子單手一封,身形如車輪般疾轉開去,居然輕輕巧巧脫出石軒中手底。
石軒中心情一陣激動,當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鬥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勁得有如暴風呼嘯,排山倒海地激撞過去。
那黃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軒中但覺對方掌上潛力陰柔強韌無比,正要增加功力。黃影飄飄飛開兩丈餘遠。原來她這一掌擋了一下之後,隨即借力退開。
她冷冷喝道:“石軒中你枉稱是俠義之士……”
石軒中抑制住滿腔洶湧激動之情,緩緩道:“你得說出個道理來!”
她道:“第一,這孩子我雖沒交還你,但我並無殺他之意,你妄運上乘掌力襲我,我倒是不怕,但萬一這孩子被我掌力失誤震死,就算他是你的兒子,但你也不應殘害弱小無力的孩子……”
她停一下,見石軒中沒有反駁,接著又道:“第二,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石軒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麼證據?”
黃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處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軒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轉身搜查屋子,說不定便中了這女孩子的詭謀,被她乘機在黑夜中逃逸無蹤。當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對我說一說當時救犬子的情形?”
她淡淡道:“你愛信不信,與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道:“就算姑娘對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帶走,用意實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見這孩子長得聰明可愛,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帶回去,我要傳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別以為我的徒弟好當,天下那麼多人,我還未看上眼過任何一個。”
石軒中決然道:“姑娘的玄陰門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決不能學這一門武功!”
她慍怒地皺一下眉頭,隨口道:“那麼我把他收為義子,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石軒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個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閣,就收養義子之理?同時人家願不願做你的乾親家,也大成疑問。這等事天下問哪有強迫得來的?
石軒中雖然想到這些問題,但如果親口說出,便失諸輕薄,有損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愛,本是他的福氣。但此等事必須先讓內人知道,並且徵她同意,石軒中不便作主……”
那黃衣女子哦一聲,道:“你說白鳳朱玲?她……”下面的話忽然嚥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卻又不肯說出。
石軒中心中一動,正想問她,忽見她容色變得更冷,因此摹然忍住欲問出口的話,想道:“目下玲妹的情況不明,我如出口詢她,而玲妹卻忽然回來,日後她把此事傳出江湖,豈不變成笑語?何況看她神色,有話也決不肯坦白相告。”
那黃衣女子,一雙鳳眼轉了幾轉,忽然像想起什麼主意,轉身向谷口走去。
石軒中攔又不是,不攔更不是,饒他劍術通神,天下無匹,這時卻一籌莫展,心中叫苦不迭,當真是進退兩難。
那女子抱著孩子,珊珊走去,速度不快。石軒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還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發生了何事?”
心念一動,轉身跨入門檻之內,忽見檻下有樣東西閃閃生光,拾起一看,原來是一支珠鳳釵,只見此釵用白玉雕刻成一隻鳳鳥,玉質純美無瑕,手工精美異常,單單是這隻白玉鳳已是價值連城。那鳳嘴處還銜著一顆明淨渾圓的大珠,在黑夜中發出濛濛光華,一望而知這顆大珠,又是希世之寶。
他驚訝地看了一看,順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麗冷豔的黃衣女子髻上插著的頭釵,但因剛才換了一掌,不知不覺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人後進,推開王大嫂的房門一看,只見王大嫂擁衾高臥榻上。
石軒中毫不遲疑,移步人房,走到榻邊叫道:“王大嫂,王大嫂……”
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軒中他所以不避忌人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點住穴道。此時喚不醒她,俯身一看,摹然一驚,想道:“她竟已死了……”
當下揭開薄被,略略查驗,然後退出此房,在家中各處巡視一遍,只見毫無動手凌亂的遺蹟。這時更不怠慢,疾忙出門。
放目一瞥,那個神秘的黃衣女郎已經芳蹤杳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見谷口人影一閃,石軒中不由得中止了開步之勢。定睛一看,雖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條人影竟是那黃衣女子。
轉眼間那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已回到屋門之前。
石軒中測不透這女子去而復回有什麼用意,又不便詢問,只好怔怔看著她。
她鳳目微轉,瞧見了石軒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覆那股冰冷的神態。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熟落地走入屋中,低頭看看地上,又走入書房內,轉一下出來,便徑自走人後一進屋子去。
片刻間她已抱著孩子出來,石軒中攔住大門,嚴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軒中要領教你玄陰門的絕藝!”
她停步冷冷瞧著他,道:“你已進去瞧過?”
他點點頭道:“那王大嫂只粗識幾手武功,無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濟,但她卻是個婦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過江湖,石軒中痛心之餘,在情在理,也得為死者伸冤復仇……”
她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是我下的手?”
石軒中道:“石某回到此間,只見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黃衣女子道:“我並非怕你,總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劍法’,但那婦人之死,非我所為……”
石軒中不悅地哼一聲,凜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脅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將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歡這孩子,就要把他帶走,與此事毫不相干。你稱為一代大俠,那婦人被什麼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來,真真可笑”
石軒中劍眉一軒,道:“她雖是被江北賀家獨門絕脈手法震死,但你懂得這門手法,不足為奇,豈能斷定不是你之所為?”
那黃衣女子愣一下,似是從未想到這一點,一時答不上話。
石軒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傳最近方始出現的蒙面白衣女?是否就是瓊瑤公主?”
她定一定神反問道:“我哪一點像她?”
石軒中瞧瞧她一身裝扮,想道:“果然不對,聽說那瓊瑤公主身披白衣,面上蒙著輕紗,像她那樣的人,自然不會改變裝扮,以圖瞞過我的耳目……”
只聽黃衣女子冷冷道:“你縱然把所有的賬都算在我頭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時儘管報仇。”
說罷舉步直向門外走去,一面用另一隻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語道:“這孩子長得真可愛,但說不定活不過今晚……”
石軒中聽了此話,當真不敢出手阻攔,只見她若無其事的掠過自己身邊,直向谷口走去。
黃衣女子姍姍走出谷去,頭也不回,腳下輕靈迅疾,不久已走過鄭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驀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來路。
只見石軒中默然跟著走下山來,片刻間已離她不及一丈。他雖在焦慮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極為瀟灑從容,當真是一代大俠的風度。
她冷冷道:“你再逼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軒中沒有辦法,只好煞住腳步,忽地仰天長嘆一聲。
那黃衣女子微訝道:“你為何嘆氣?”
石軒中朗聲道:“大丈夫上不能為國家出力,中不能除暴安良,下不能保妻護子,思之令人慚愧,故而發為浩嘆……”
黃衣女子默然又向前走,石軒中怔了一會,遠遠舉步跟隨。
她走到山腳下的村莊旁邊,忽然又停住腳步。石軒中走到離她一丈之處,便中止前進之勢。
黃衣女子道:“你這人真奇怪,既然對我毫無辦法,為何還要跟隨在後面……”
石軒中想不出回答的話,默然無語。
她輕嘯一聲,村內忽然響起一陣蹄聲,轉眼間一輛裝飾得十分華麗的輕便馬車,疾駛出來。車前坐著一個勁裝彪形大漢,手執長鞭駕駛馬車。這大漢面目眉宇之間,流露出J漂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車伕。
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從容上車,跟著向那漂悍大漢低低說了一句話,那剽悍大漢長鞭一揮,這輛華麗輕巧的馬車沿著大道,疾駛而去,馬蹄車輪捲起一陣塵土,只聽蹄聲驟響,車去如飛。
石軒中的輕功天下無雙,自然不把此車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為難的,卻是不知如何應付?要是跟在馬車後面,那麼到底要跟到何處?若然不跟,難道就把孩子丟下不管?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俠此時當真五內無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覺腔子裡空空洞洞,想不起一點主意。
那輛華麗的馬車轉瞬間已去得老遠,石軒中茫然酒開腳步,疾追上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馬車後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際,已不知趕了多少路程。
黃衣女子忽然揭起簾子,伸出頭向後面瞧來。兩人四目相觸,石軒中驀地加快速度,貼著車廂旁邊,一面前奔,一面說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帶到何處?”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這樣跟著馬車走,不但驚世駭俗,而且武林中人見到是你,恐怕有損你的聲名……”
石軒中雖然不曾留意,但也知道此女極少露出笑容,記得前後一共大概只笑過三四次,不覺凝望她一眼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石軒中豈願老是跟著姑娘的馬車?”
她道:“我有個法子,你上車和我一同坐,豈不就解決了石軒中一想也對,但還未回答,那黃衣女子忽然又道:“慢著,你上車來是可以,但你得先答應不能乘機下手搶奪孩子!”
石軒中心想如不打算奪回孩子,上車去幹什麼?當下也不理她,退回馬車後面。
走了數里,馬車忽然停住,只見那黃衣女子探頭出來,道:“你不願意與我一同坐在車裡,那麼到前面去趕車,這樣雖然還是不雅觀,但總比跟在車後好得多……”
石軒中默然不語,心想自己乃是天下知名的大俠身份,怎能替她趕馬車?
黃衣女子嗔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前面那剽悍大漢得令後立即揚鞭,馬車絕塵而去。
石軒中跟在車後,越走越覺不妥,原來馬車中飄送來陣陣孩子哭聲,他硬起心腸,宛如不聞。又走了數里之後,但覺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啞了。
他忽然激動起來,怒火填膺,腳下一加力,兩個起落已趕過馬車前面,突然轉身大喝道:“停車!”
那剽悍大漢想是已知道他是什麼人,見他威風凜凜地攔在路中心,駭然硬勒馬韁。在那匹駿馬長嘶聲中,人立起來,但到底煞住去勢。
馬車一停,孩子哭聲也跟著停止,刺激一去掉,石軒中便冷靜下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冷冷道:“你願意趕車了麼?”
石軒中虎目眨眨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給他”
那剽悍大漢跳落路上,走到他身邊,把鞭子遞過去。
石軒中不聲不響,歇了片刻,緩緩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際,斗然停住。這一剎那間,嬌妻愛子的影象閃過心頭,但同時那種大丈夫寧死不屈的豪氣也湧上心頭,前者迫他屈辱忍氣,徐圖救奪愛子的良機,而後者則堅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寧可犧牲愛子的性命……他一身熱血一時衝上頭頂,一時又降到腳下,但覺此生此世經歷過無數的磨折劫難,卻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難以解決和令人困惱痛苦。
黃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樣?”
石軒中也不回話,虎目中忽然射出懾人的威嚴。那剽悍大漢見了面色忽然大變,手中長鞭跌落地上,猛可縱退大半丈遠。
石軒中豪氣忽斂,仰天長嘆一聲,突然縱上車前的座位上。
黃衣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幹什麼?還不上車趕路……”
她的話卻是對那剽悍大漢而發,那勁裝漢子過去拾起長鞭;走到車前座位旁邊,卻先向石軒中抱抱拳,這才跨上車去,繼續揮鞭駕車前行。
石軒中心頭一團紊亂,現在他該怎麼辦?這個詭秘的女子要到何處去?朱玲此時會不會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則她到哪裡去了?這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心中此湧彼現,卻沒有一個他能夠回答的。
中午時分,馬車停在一個鎮甸內,那趕車的剽悍大漢下車打尖,黃衣女子呆在車廂裡,不出來也不說話。石軒中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吃飯睡覺,此時感到必須吃點東西,以便維持體力,想來想去,只好跳下車,道:“姑娘如不願下車,石某就帶些食物回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露出清麗冷豔的面龐,微微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石軒中為之一愣,心想此話怎說?只好裝著不解其意,乘機偷望一眼愛子,只見他睡的正熟,面色紅紅潤潤,沒有一點異狀,便稍稍放心。
那黃衣女子道:“你不用擔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幾粒靈丹,不過現在他也該吃點東西了……”口氣之中,對這孩子倒是甚為關懷愛顧。
石軒中這時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謝,猶疑一下,轉身大踏步向一間館子走去。
他一邊進食,一邊看到有人牽了一匹駿馬過來,換了車上的馬,又有人送一個食盒給她。等他吃完出去,黃衣女子已把食盒遞給那個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見到爸爸,在車內歡悅地連聲叫喊,石軒中見他精神極好,心頭一寬,微笑命愛兒乖乖坐在車廂內,自己則跨上車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漢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見石軒中已坐好,忽然問道:“請問石大俠到哪裡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聽命於我,自然是回家去黃衣女子在後面說道:“你既然出來了,如果有什麼事,何不先去辦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剛才手下人報告說,你家中至今闃然無人,但書房內的桌子上,卻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寫著要你在端午節午時到達瑤臺應約,否則把你徒弟史思溫當眾處決,取他性命!”
石軒中緩緩道:“柬帖有沒有帶來?”
黃衣女子道:“沒有,你愛不愛相信都與我不相干。”
石軒中默然尋思道:“你說我家中無人,也就是說玲妹還未歸去……”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亂,歇了一會,忽然回頭問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縮回車內,冷冷道:“帖上後面的署名是瓊瑤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軒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瓊瑤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無疑。看她的勢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陰教之外,誰有這等本事?”
不知不覺之中,他已對黃衣女子的詭秘來歷發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對於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極為焦慮,此刻又加上史思溫和上官蘭兩人,當真教他這位一代大俠深深陷入困境。不過經過最近數年隱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內心雖然充滿憂慮,焦灼和困惑的情緒,但面上絲毫不露出一點神色。
他計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約距今只有兩個余月,目下當急之務,倒是關於峨嵋派之事,他已答應過在端午之前親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趕去,便可希望騰出多點時間準備前赴瑤臺之約心意一決,便極力摒棄掉心中憂惶之思,側顧那。漂悍大漢朗聲道:“那就有煩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這剽悍大漢似是已得到黃衣女子吩咐,大聲應句“遵命”,長鞭一揮,蹄聲驟響,迅疾向西北方駛去。
一路之上,那黃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車,趕車的。漂悍大漢當真是拼命策馬飛馳。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牽一匹駿馬換去那匹疲乏無力馬。另有人送飲食到車內給黃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離開過馬車一步。
石軒中暗中觀察到愛子似是對這趟出門後所見的各種新奇景物極感興趣,同時和那黃衣女子也處得甚好,在這一方面的心事暫時擱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卻時時刻刻在他腦海中閃現,使得這位鐵錚錚的大劍客也為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時時緊鎖劍眉。
數日之後,已經到達峨嵋山下。黃衣女子命那駕車大漢把馬車駕走,她抱著孩子,款步跟在石軒中身邊。
石軒中好幾次想出手搶奪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時孩子縱然奪回,但勢必把那黃衣女子擊傷與擊斃。這數日來她對愛子呵護備至,絲毫沒有加害愛子之意,雖是舉動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來想去,卻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發又收,終於沒有出手,白白放棄了幾個好機會。
這時正是上午辰巳之間,山上天氣十分晴朗,太陽高掛天際,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影。四山樹木,都呈現一片欣欣生意。
他們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時吸引住所有遊人視線,都在竊竊議論這兩個俊美秀逸的年輕伴侶。
兩人走上一條寬大的山路,忽見路旁有兩個道人肅立不動。
石軒中望他們一眼,發現這兩名道人都是練過武功之士,正想過去詢問路徑。那兩名道人已遙遙打個稽首,其中一名問道:“敢問施主貴姓?”
石軒中拱手道:“區區石軒中,特來瞻仰名山……”
那兩名道人聽了“石軒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肅然之色,其中一個道人說道:“原來當真是武林大俠劍神石軒中駕到,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黃衣女子冰冷的臉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輝,微微一笑,並不出言否認或承認。
石軒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見她並無一絲不悅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這黃衣女子風神絕世,冷傲異常,本來還生怕她一言不發便出手傷害對方,哪知她居然一點不生氣,同時也不出言否認,真真是件怪事……
情知石軒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俠,在他心中可沒有絲毫藉此對那女子吃豆腐佔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尋思,故此沒有立刻糾正對方的錯誤。
那道人已接著又道:“敝派掌門人自從五日之前開始,每日派出全觀道侶,分佈本山周圍迎候石大俠大駕。本來以為大俠最近還不會駕臨,誰知俠蹤已於今日蒞臨荒山……”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諭之後,心中實難自安,是以儘早趕來向真人負荊請罪……”
峨嵋派的兩名道人見石軒中說得客氣有禮,不禁都露出愉悅之色。其中一個轉身先走,替石軒中他們領路。另外的一個稽首說聲“失陪”後,斜縱人林,晃眼隱去。
他們才走了數里,已碰見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見一位仙風道貌的老道人,率領著兩名較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領路的道人遠遠見到,便向石軒中道:“那是敞派掌門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號玄鏡。他們坐關多年故此一向不為世俗所知石軒中哦一聲,道:“這樣說來,玄鏡道長就是貴派未來掌門人……”
領路的道人恭敬地應一聲是。轉眼已走到切近,石軒中暗暗轉眼看看身側的黃衣女子,心想這回如被對方誤會她是朱玲,必須設法先解釋清楚。忽見她轉睛迎望過來,嫣然一笑。
石軒中見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動,立即移目到對面的玄鏡道人面上,暗中卻忍不住尋思自己何以會心動之故?他隨即便想出一個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難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覺得她的笑容分外動人……”
玄鏡道人稽首道:“石大俠駕臨荒山,貧道有失遠迎,尚祈海量宥之……”
他的話打斷了石軒中的思潮,連忙拱手道:“不敢當得玄鏡道長此言,石某專程請罪而來,不知是否能拜謁太清真人?”
玄鏡道人肅然道:“家師常對貧道等提及石大俠,言中極表仰慕尊駕的俠義肝膽,這一次驚動快駕,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觀已掃徑恭俠駕蒞臨。”
黃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軒中身邊,悄悄道:“這些道人真嗜蘇,把時間都糟塌了……”她的身體有些部分已貼到石軒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親的衣襟,叫了一聲“爸爸”。
石軒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奪過來,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來掌門人之前,出手奪回孩子,日後如何才能解釋清楚?這種事情只能夠等下山之後,私下解決。
玄鏡道人耳目何等靈敏,那黃衣女子的話聲雖低,卻一字不遺地聽入耳中。但看她的神態,必是石軒中的夫人白鳳朱玲無疑,衝著石軒中謙和有禮的為人,自然不便與她計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調教出來的人,是以乖張無禮,我不可與她計較,只好裝著聽不見算了……”
石軒中伸手摸摸愛子的頭顱,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感慨萬千,敢情已有七八天沒有碰過愛子身體。
玄鏡道人說聲“請”,側身讓路,前面另有道人領路。石軒中謙讓一下,終於先走。兩人相繼擦過玄鏡道人面前,玄鏡道長忽然微微一怔,原來他鼻中嗅到一陣極淡的熟悉香味。
須知玄鏡道長身為峨嵋未來掌門,一向拘謹守禮,是以只在開始之時,遠遠瞧過黃衣少女一眼,只覺她長得甚美,此後便一直不曾瞧看過她,因此那黃衣女子到底長得怎樣,印象甚是模糊。
此刻被那熟悉的香味勾起回憶,記得那自稱為瓊瑤公主的神秘蒙面白衣女,手中所捧的經尺金爐所冒的迷人香氣,正是這等氣味。
他們走了十多里路之後,玄鏡道長才釋然地拋開心中疑思,暗想朱玲本是鬼母一脈,那瓊瑤公主也是玄陰門的家數,說起來本就是同脈同源,是以她們所用的香料氣味相同,不足為異。
他們穿過許多山嶺,石軒中坦然而行,那黃衣少女忽又挨近他身邊,悄悄道:“你看見這一路上的重重埋伏沒有?”
石軒中側脫一眼,並不回答。
不久已走到隱仙觀下面那條夾植著古松高柏的大道。沿著大道上去,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塊廣已極的草坪上,有幾隻麋鹿自在遊行。再過去便是金碧輝煌的隱仙觀。
一夥道人肅然站在觀門,遙望路口這邊。石軒中遠遠一看,已認出當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邊是濃髯繞頰的白靈官,右邊兩位老道人,卻未見過。在這四人身後,還有四名清俊道憧,捧著拂塵侍立。
等到雙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俠賢伉儷惠然而來,荒山同沐光寵……”他的眼光轉到黃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過一絲驚訝之色。
原來太清真人從前見過朱玲,故此這時一眼望去。那黃衣女子竟是另外一人,不覺大感驚訝。但他修為功深,面上自然不會流露出來。
石軒中心想這誤會使不得,開口之前,先望黃衣女子一眼。那黃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頭在孩子面上親一下。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想她為何絲毫不介意這個誤會?這個念頭使用遲滯了一下,未及談話,已聽白靈宮用洪亮的聲音道:“貧道那天……”黃衣女子驀地抬頭,冷冷道:“你想說我麼?”
白靈官說話時雙目望著她,當然要說及她,聞言微怔,但覺此女口氣冷得驚人。
黃衣女子繼續用冰冷的口氣道:“你們把他請來”她指指石軒中,又道:“就是要談論於我?”
這句話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們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談論一個女子!當下道:“師弟不得多言,這位女施主說得對?……”這時太清真人已不肯貿然稱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請兩位移駕敝觀內待茶,然後再談如何?”
黃衣女於冷冷道:“這話才有道理”
石軒中雖覺得她無禮,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責她,忙道:“石軒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禮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肅客人觀,石軒中和黃衣女緩步走進去,一連穿過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領路的道人尚無止步之勢。
黃衣女低聲對石軒中道:“這座道觀之內重門疊戶,地方極大,如若被困在觀中,脫身甚難,我猜他們也是這等用意……”
她的話聲雖低,但後面太清真人、白靈官與玄鏡、玄鍾、玄鈸等五位道門奇士卻聽見了。
石軒中虎目一睜,正要斥她不得亂說,忽然發覺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摯。心想事實是如此,她說的話並沒有錯,只不該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說出來而已!但也許她的江湖經歷和人生經驗不足……這麼一想,便不忍當著眾人面前呵斥,傷害她的自尊心,便緩和地道:“你不可隨便說話”
白靈官性情急躁,見石軒中只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認他也有此想法,不過不便說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聲道:“師兄可聽見?”
太清真人在這剎間突然對石軒中的評價降低了十萬八千里,這位玄門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觀察石軒中和那黃衣女子的關係,此刻見他們說話時親近的口氣與及石軒中對她曲予袒護的態度,不由得認定這黃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軒中的情人之類的人。雖然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軒中除了劍術稱雄武林以外,還有一個“情”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認為無可比擬的一位。因此這種事情在他身上發生,其意義便和常人判然有別。
他停住腳步,白靈官及玄鏡等三人也跟著停住。前面領路的四名道重絲毫不知,繼續前走。石軒中和黃衣女只走了兩步,便聽出有異,止步回頭看去,只見太清真人肅穆地站住尋思。
石軒中知道黃衣女的話已引起誤會,不禁望她一眼,低聲道:“你以後最好不要說話。”
黃衣女親一下孩子,微笑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
石軒中心頭一陣彆扭,想了一想,才明白這陣彆扭之感乃是被她柔順服從的態度所引起,要是她仍然用冰冷峻拒的口氣和態度的話,峨嵋方面的人不須解釋也可以瞧出他們之間的蹊蹺可疑。
太清真人忽然道:“貧道乃是邀請兩位到後面的隱仙樓上待茶……”
石軒中應聲道:“真人如此禮遇,石某深感榮幸”
太清真人淡淡道:“那也談不上禮遇,此刻貧道忽然想起隱仙樓上地點不大適當,不如改在前面大殿之內為宜,玄鈸,你在前面引路……”
玄鈸道長應一聲“是”,轉眼向石軒中道:“賢伉儷請隨貧道往這邊走”
石軒中一聽“賢伉儷”三字,心想這誤會使不得,必須立即更正自己和那黃衣女並非夫婦關係,當下朗聲道:“玄鈸道長且慢,石軒中有話要說……”
白靈宮暴聲道:“石大俠別害怕,家師兄改的地方乃是入門第一座大殿……”
太清真人心中鄙視石軒中,不但不阻止白靈官無禮之言,還仰頭向天冷冷一笑。
石軒中一時弄不清楚對方的態度何以轉了一百八十度,暗想他們又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此刻也解釋不清楚,倒不如等大家坐定以後,慢慢加以解釋。
他一生光明磊落,向來是尊賢敬老,抑強扶弱的為人,故此這時受到委屈,仍然容忍在心,謙然一笑,道:“白真人誤會石軒中之意,石某暫時難以解釋,不如遵命先到前面大殿再說……”
一行人又回到前面,殿內早已擺好几椅,太清真人心中儘管鄙視石軒中,但他乃是得道高人,應對之間仍不肯十分失禮,便讓石軒中等二人在紅木幾左首的椅上落坐,自己落坐在右邊的椅上,與石軒中隔幾相對。
黃衣女子卻不肯坐,抱著孩子站在石軒中椅子後面,面色冰冷之極,好像對這些道人大感不滿。
太清真人徐徐道:“石大俠來時,想已見過令高足玉亭觀主史思溫了……”
石軒中道:“沒有,劣徒已被江湖間競相傳說的瓊瑤公主劫走,不知下落……”
這個回答大出一眾道人意料之外,都顯出驚訝之容。
白靈宮厲聲道:“敝派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沒有一點事故,在此之前,你還派了一個女孩子來救援他……”他歇一下,也不理石軒中愕然之色,徑下結論道:“因此可以不管他們去向下落,但你分明早已知道此事!”
石軒中怔了一會,道:“白真人上一次並無下告這一點,石某實在全不知情。”
太清真人望著玄鏡道長,緩緩道:“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你不妨告知石大俠,也好提醒他……”
玄鏡道長道:“那位女施主複姓上官,單名蘭!”
石軒中一怔,道:“哦,她已來過峨嵋……”說時已想起無情公子張鹹報訊之事,心中反而大大寬慰,暗念如果她的危險乃是發生於峨嵋的話,自己來這一趟可算是對之又對。當下道:“上官蘭目下可在此地?”
白靈官這時才想起來,暴聲道:“她要是在這裡的話,那天無情公子張鹹怎會和貧道走在一起!”
石軒中一想也對,但也更覺混亂。玄鏡道長向太清真人道:“弟子想把當日情形告知石大俠,尚祈師尊俯允所請廣太清真人頷首道:“你說吧……”
玄鏡道:“令高足最後一次孤身被困在貧道主持的七煞劍陣之內,歷時達兩晝夜之久,最後敝觀忽然被人縱火,貧道等都趕返觀中,其時上官姑娘忽然出現,以青巾蒙面,先是殺死敝派防備閒人撞人而攔在路口的兩名弟子,玉亭觀主見她來援,便衝出劍陣,雙雙遁走……”
石軒中疑惑道:“她既然矇住面孔,貴派何由得知便是上官蘭?”
太清真人目視玄鏡,微微頷首。玄鏡道長便笑道:“那個縱火焚觀引回家師及貧道等的嶽姓少年,不久被搜出蹤跡,陷入本門劍陣之中,卒於被擒。這個嶽姓少年也是崑崙嫡傳,是他親赴屏南找到石大快報告此事,才把上官蘭姑娘帶來……”
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微微溫怒,暗念那姓岳的少年幾曾見過自己,卻不料硬咬他一口,以致難以自辯。退一步說,假如姓岳的少年當真到過屏南,那就是朱玲把他瞞住,這也是不該之事!
他想了一下,便肅然道:“石某如說不知此事,料諸位也難以相信,不知那姓岳的少年現下囚禁何處?石某有幾句話要當面問他!”
玄錢道人低聲對太清真人道:“弟子竊以為不能讓他們見面……”言下之意,大有顧慮石軒中乘機把人劫走。
太清真人沉吟一下,忽地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須砌詞隱諱,貧道不妨坦告石大俠,那嶽姓少年當天晚上便離奇失蹤,竟查不出絲毫線索!”
石軒中暗暗佩服這位一派掌門人的坦蕩襟懷,但不禁苦笑一下,忖道:“常言道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如今人質不在,無由辯白,這個黑鍋又是背定的了……”
玄鏡道長緩緩道:“家師這次邀請石大俠駕臨敝觀,因大俠是玉亭觀主史思溫的授藝師父,意欲當面解決這件公案……”
石軒中起座欠身道:“石某恭聆真人諭示……”
玄鏡道人稽首還禮道:“大俠毋須過謙,只怕解決之法,不易獲得雙方同意。”
說到這裡,突然一位道人匆匆進來,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稟道:“武當金府真人率領左右二老,已踏入觀前草坪之上!”
太清真人霍然起立,環視眾人一眼,道:“你們陪石大俠夫婦暫坐片刻……”
石軒中久聞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之名,但因他多年來均在武當山上隱練潛修,江湖上極少人見過這位領袖武林內家各派的掌門人,這時本也想出去迎接。但太清真人這麼一說,只好端坐不動。
玄鏡道長似乎是唯一對石軒中仍然尊重和頗有好感的一個,他微笑道:“金府真人與家師昔年尚未接任掌門之前,已是極要好的朋友,時相過從,但接任掌門之後,反而形跡疏遠,可見得雖在玄門之中,名位的干擾仍不能兔……”
正說之時,只見四位老道人魚貫進來。當前並肩而走的一個是太清真人,另一個老全真高冠峨髻,相貌清古,手中執住一支拂塵,遠遠望去,宛如圖畫上的老仙真。
後面兩個老道人一高一矮,高的一個眉濃口闊,環眼扁鼻,舉止之間,隱隱流露出火氣。矮的一個雙眉特長,雙目深陷,神情間透出一股陰沉之氣。
石軒中固然注意地打量那名震一代的金府真人,但對他們身後這兩老也極為注意,心想江湖上盛傳武當派實際主持全派事務以險辣出名的左右二老,原來長得這般模樣。
這左右二老的道號也極為古怪,那個身量較矮,神情陰險的稱為左寒子。此人一肚子詭計陰謀,為人行事好以詭譎取勝。那個身材較高,火氣猶在的道人,法號右炎子,他天生稟賦過人,任何武功一學便會,一練使精,武當一派之中,以他武功最強。但他天性兇暴,殺心特重,隨便一出手,都是重辣致命的手法,因此以“辣”字聞名江湖。
他們兩人原不是武當弟子,在武林中頗有惡名,後來投入武當門下絕跡不再下山,已達二十年之久,當初武當派為他們起名的長者,便是因他們稟性特異而故意取此法號,要他們慎誡前過,不得再犯。到金府真人接任掌門後期,對他們兩人異常信任,所以派中大事,他們兩人均可決定。許久以來,武當派都沒有什麼事發生,只有不少慕名上山求藝的人,被他們驅回,而所用的方法,稍覺嚴厲偏詭而已。
那金府真人和左右二老想是已知石軒中在座之事,踏入殿門之後,六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集中在石軒中和那黃衣女與及孩子身上。
走到切近,石軒中含笑起立,拱手為禮,金府真人稽首還報,道:“貧道雖然多年隱修荒山之中,但石大俠威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石軒中忙道:“真人率領貴派,領袖武林內家各派,天下之人,無不聞風景仰,哪似石軒中幸致薄名,倒教真人見笑了!”
他頓一下,又望著後面的兩個老道人道:“武當左右二老名震武林,石軒中也是欽仰已久……”
左右二老一齊含笑稽首,但因金府真人在前,他們不敢隨便搶先說話。
玄鏡等道人都退開侍立在太清真人身後,座中只有石軒中。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和白靈宮,那左右二老也侍立在金府真人後面。
金府真人年逾七旬,自然無甚顧忌,細細看那黃衣女子幾眼,然後道:“嘗聞石夫人乃是當世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石軒中俊臉微紅,但那黃衣女子神色全然不變,依然冰冷迫人,對於金府真人之言,宛如沒有聽見。
金府真人後面的左右二老,見她也不理,甚至神色間更見冰冷,不禁都暗暗生氣,心想金府真人身為武當掌門,當真是言重九鼎,他從未這樣稱讚過任何人,特別是女人。右炎子勃然作色,但一時說不出恰當的氣憤話。左寒子知道右炎子的意思,唯恐他氣憤之下,口不擇言,失了二老身份,立刻冷笑一聲,道:“石夫人不必認真,敝掌門真人不過是循例客氣之言!”
此言一出,不啻說黃衣女並非當真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黃衣女只冷冷掃他們一眼,也不言語。
黃衣女雖不言語,石軒中卻禁受不住,只因武當左右二老把黃衣女當作朱玲評論,出言譏諷,他並非要人家也承認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朱玲既不在此,理應不能談論於她。
他朗聲道:“賤內姿色美醜,本來不值得諸位掛齒,但她……”他回頭望一眼黃衣女,然後轉回頭,正要說話,黃在女忽然冷冷道:“你不須解釋,他們說什麼話我只當如聽不見……哼,哼,自家長得怪模怪樣,還敢蜚長流短,說媸道妍,也不照照鏡子去,我根本不曾把他們看在眼內……”
武當左右二老臉色齊變,右炎子右手驕食、中二指,虛虛一點,暴聲道:“你敢罵人……”
一縷勁疾冷風,從指上射出,暗襲黃衣女嘴巴。這一下手法有輕有重,假如對方運功相抗,則重力發出,可以取敵性命,如若對方諳曉其中奧妙,不敢反抗,至多斷折兩三個門牙。
石軒中見那武當左右二老中的右炎子出手,竟不顧身份,而且還是極為毒辣的手法,心中大為慍怒,暗想就算是她不對,言語間衝撞了他們,但憑他們是武當左右二老的身份,也不該立即出手。
他怒氣一生,反而袖手不理。
右炎子指力到處,忽遇抗拒潛力,不覺冷笑一聲,驀地增加功力。
金府真人雖不回頭瞧看,卻已宛如目睹,沉聲道:“師弟不可無禮”
右炎子被掌門真人一喝,登時收回大半功力,但所運力量仍然非同小可。
太清真人也甚感不悅,暗想武當左右二老素以險辣出名,原來當真不假。而且在掌門真人之前,膽敢妄自動手。這等囂張放肆之罪,實在不能輕恕,不過礙於金府真人在座,自己卻不便出言斥責。
只見右炎子忽然身軀一震,臉目間微微變色,隔了一陣,才突然退了兩步。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高手,都是個中大行家,一望便知右炎子已吃了大虧,已是受到反震之力後,對方那股力道猛不可當,是以暗中抗拒了一陣,仍然禁不住後退兩步。
這一來所有的人無不暗暗震動,登時對那黃衣女刮目相看。須知武當左右二老威望極隆,能夠用力把他震退,已是驚人之事。何況剛才右炎子分明已收回二指,但對方反震之力已傳到右炎子身上,久久不散,最後終把他迫退兩步,這等功夫,更是超世絕俗,人間罕見。
右炎子咬牙切齒,忍住滿腔羞慚怒火,冷冷道:“石夫人的玄陰真力實在高明,貧道總有一天要再向夫人領教”
黃衣女面上毫無變化,仍然是那股冰冷的神情。似乎眼內根本沒有右炎子這個人,是以他的話當作不聞。
右炎子氣得簡直要嘔血,觸發了狂野的天性,面容驟然間變得獰厲驚人。忽覺腰間一麻,全身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原來已被左寒子點住穴道,過了一陣,左寒子才把他穴道解開,轉臉向他陰森森微笑一下。
右炎子素知他詭譎多詐,平日搭擋已慣,當下勉強忍住心頭憤火,門口侍立原地。
太清真人道:“剛才正好和石大俠談到解決之法,金府真人便駕到,因此把話題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