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蘭因身上濕了一點,略為掠掠鬢髮,取出一套白衣換上,獨自在房中運功調息。過了個把時辰,耳聽外面尚有浙瀝雨聲,心中甚煩,起來在房中踱個圈子,忽聽人聲隱隱,步履紛沓,許多人經過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揣測之時,房門輕響,艾蓮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姑娘,你可是睡着了?”
上官蘭心煩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門打開,艾蓮溪瀟灑地進來,道:“本寺住持破貪大師冒雨回寺,現在所有的和尚們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聲,出房瞧瞧天色,知道這一場雨恐怕要下很久,便想冒雨離寺。艾蓮溪也跟了出來,問道:“上官姑娘芳居何處?日後可許小生拜訪?”
上官蘭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温現下不知在什麼地方?不知正在做什麼事?想着想着,不覺幽幽嘆口氣。
艾蓮溪道:“姑娘芳居既然不便,小生不去便是!”
上官蘭見他誤會了自己意思,忽然覺得這個瀟灑書生有點可憐,但懶得去解釋。
一陣步聲傳來,只見幾位法相莊嚴的僧人,擁着一個身量矮瘦,年約四句上下,肩披大紅袈裟的和尚進來。
艾蓮溪輕輕道:“當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貪大師了……”
上官蘭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內,那羣和尚但覺白影一閃,那美女已自隱沒。
艾蓮溪卻深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師,幸何如之!”
那肩披紅袈裟的矮瘦和尚在房門處腳步忽停,瞧他一眼,目光有如兩道冷電。永德大師道:“這位是艾蓮溪施主,近半年來不時到本寺……”
破貪大師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後,聽到永德大師介紹之言,並不説話,忽然轉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蘭本無與和尚們談話之意,是以背轉身子,望着後窗。破貪大師只能見到一個白衣美女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後,見她仍不轉身出示面目,鼻中極為低冷地哼了一聲,徑自向後面走去。
永德大師見艾蓮溪露出錯愕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為禮,然後跟着住持大師走過。
後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無聲地走過。艾蓮溪好生沒趣,走入房中,温聲道:“這和尚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監寺大師面上,非質問他不可……”
上官蘭心想你喜歡自討沒趣,怪得誰來,但卻沒有説出來。
艾蓮溪又道:“我從寺中一些大師們口中,探知這個破貪和尚出身本來不大正當,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後來被峨嵋山一位老和尚渡化,送他到此寺來當起住持大師,聽那意思好像特地請少林寺的僧侶暗中監視他,哼,他有什麼了不起……”
上官蘭轉身一笑,淡淡道:“艾公子也懂得‘江湖’兩字,當真淵聞博學呢。”艾蓮溪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上官蘭又遭:“我是無心路過,你卻是有意來此,看來我不宜再事久留,艾公子以為如何?”
艾蓮溪忙道:“上官姑娘要到什麼地方去?現在天還下雨!”
正説之時,忽然一個僧人走到房門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師遠道歸來,寺中有些事務急待處理,誠恐怠慢貴客,特命小僧轉達此意,務請兩位施主原諒……”
艾蓮溪道:“慧師言中之意,可是要我們離開麼?”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務請原諒……”
艾蓮溪面上現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剛才在破貪大師後面有三位大師都未見過,可是與破貪大師一道來的?”
那僧人點點頭,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狀。
上官蘭首先走出去,兩人冒雨走出山門,天邊甚為陰暗。她道:“出家人還有什麼急事待辦?怪不得永德大師説他性格冷僻,不喜見到外人,啊……”她驚歎一聲,便住口不言,原來這時她已想到剛才永德大師曾經説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後,改變詞鋒,敢情他的意思是説那破貪大師不特不喜外人,尤其不喜見到女人,但因上官蘭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説來,這次被請出寺,極可能因為她乃是女人的緣故。這麼一想,心中便愠怒起來。
艾蓮溪此時正在尋思什麼事,眉頭深皺。兩人走入疏林。他忽然停步,道:“艾青還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來。”上官蘭自不對反對,淡淡道:“那麼再見吧……”
走了數步,艾蓮溪忽然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她停下腳步,但連頭也不轉回來,道:“什麼事?”
艾蓮溪嘆口氣,道:“姑娘雖然孤身走動,但一面正氣,決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個風塵中奇女子!”
“你到底想説什麼?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説出來!”
艾蓮溪道:“姑娘切勿誤會,我只是想請姑娘幫個忙,雖然我絲毫不知道姑娘的底細……”
上官蘭不做聲,艾蓮溪接着道:“我想請姑娘暫留玉步,在此等候半個時辰,如若我超過半個時辰尚不出寺,就請你渡江到城裏轉告一個人……”
上官蘭美眸閃動着疑惑的光芒,想了一下,道:“要我耽延一個半個時辰,並不要緊,但你為何會説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難盡,此刻時機急迫,姑娘可否相助,還請明示!”
“不行,那永德禪師是少林高僧,你這人看來雖不邪惡,但我卻不知你的底細!”
文蓮溪嘆口氣,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數步,風聲颯然微響,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蘭已攔在他面前。
“假使你再不説話,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會通知永德禪師提防……”
艾蓮溪萬萬想不到這位美貌姑娘竟要伸手管起閒事,怔了一下,看她樣子決不會説着玩的,只好道:“此刻無暇多説,大概情形約在半年以前,我的兩位盟兄身懷一件寶物,入此寺後便失去蹤跡。我是專為此事而來……”
上官蘭淡淡一笑,道:“你的話是真是假?叫人難以判斷!”
艾蓮溪道:“姑娘不肯相信,我也無法!”
“剛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誰,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和尚,為何他不親自前來?”
那少年書生遲疑一下,才道:“那人只是一個江湖朋友,我只請他把消息帶回我家,並無別的意思!”
上官蘭聽出疑點甚多,心想目下江湖上大概除了玄陰教以外,再無人敢與少林作對,這艾蓮不知是什麼來歷,居然如此大膽?想了一下,便道:“你姑且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訴我……”
艾蓮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底細,心下為難了一會,才道:“那位朋友姓曹名大鵬,年紀約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門的鴻盛客棧!”
上官蘭點點頭,轉身人林。艾蓮溪呆了一會,便徑自走入青草古寺。
隔了大半個時辰,艾蓮溪沒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靜,又似是毫無事故發生。
上官蘭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勢老早停住,要不然身上不濕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詭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這等閒事。於是走出疏林,轉出山環,卻見那座金碧輝煌的道觀依然甚是熱鬧。
她渡過嘉陵江,便是南門,找了一會,便尋到那間鴻盛客棧。這客棧甚是簡陋,門外還蹲着一堆人在賭錢。
上官蘭秀眉微皺,走人客棧,把那一堆賭錢的漢子都吸引得暫時停戰,注視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臉相迎,上官蘭冷冷道:“這裏可有一個客人名叫曹大鵬?”
店小二愣一下,道:“他就在門外……”説了一句,便大叫一聲“曹大鵬”,竟是毫不客氣。
門外哄起一陣譁笑之聲,頃刻間一個三句上下、衣衫襤樓的漢子走進來,愣愣地注視着上官蘭。
她見此人完全是個無賴形狀,眉頭又是一皺,道:“你的房間在哪裏?”
曹大鵬那張黑臉泛起紅潮,訥訥道:“小的住不起房間……”
“那麼過來這邊……”她不耐煩地説,一面走向牆邊。
曹大鵬跟着走過來,上官蘭低聲道:“你識得艾蓮溪麼?”
他矍然睜眼,道:“小的識得艾公子……”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託我把此事轉告你!”
曹大鵬也不追問其中情形,道:“就是這樣,沒有什麼事了麼?”
上官蘭發覺這個形如無賴的漢子,眼中射出堅毅的光芒,暗感奇怪。她知道江湖上無奇不有,許多風塵異人,往往就廁身於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許這曹大鵬便是風塵奇人之一,於是收起輕視之心,微微一笑,道:“沒有了!”説罷轉身便走。
曹大鵬在後面問道:“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心中一動,倏然轉身,只見這相貌平凡的江湖人,突然變得氣宇軒昂,雙目奕奕,射出奇光。轉眼之間,已判若兩人,不但在氣度方面,便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許多,瞧起來甚為英俊。
她注視着這個奇怪的人好一會,漸漸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無情而又鋭利的光芒,心中更覺奇怪。
曹大鵬毫不畏怯地和她對視,片刻之後,雙肩微軒,道:“姑娘請吧……”
上官蘭這回才轉身走出客棧,到了街上,但見行人都不住地注視自己,本想穿過此城,繼續上路。但適才許多令人疑惑奇怪之事,又使她不想立刻離開。心中遲疑好久,便轉出南門外,找到來時所見靠近江邊的一座尼庵。先是進去隨喜瞻仰,然後取出銀子作為香油錢,順便借個地方歇息一下。庵中尼姑見她出手闊綽,甚是奉承,讓出一間靜室給她。
這時天已入暮,她用過齋膳之後,便説明要借宿一宵,隨即緊閉房門,和衣躺在牀上。
躺了一會,忽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話,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來,開門出去。轉出前面到庵堂,只見外面大門已關上,但好幾個年青尼姑都擠在門後,似乎向外面窺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心中暗暗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門之後,經過悠長的寂寞歲月,不知會不會像這些尼姑們一般,事事都愛大驚小怪。
一個尼姑忽然回頭瞧見堂中長明燈下的白衣姑娘,連忙拍拍其他的人,都訕訕走入庵堂內。
上官蘭微微一笑,忽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門之後,找到一條縫隙,向外一窺。
暮色蒼茫中,但見一個漢子坐在庵門外兩丈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這漢子相貌猙獰,而且沒有了一條手臂,煞是古怪可怖。
上官蘭窺瞧了一會,便走回庵堂內,暗自想道:“這廝雖然斷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懷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跡來監視我,未免欺人大甚!我只需花點銀子,請一位師傅幫忙,那廝定要中計無疑……”
轉眸一看,只見本庵主持剛好走入庵堂來。
她取出一塊銀子,大約有十兩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貴庵並不寬裕,出家人本以清修為主,如為俗務分心,豈能專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愕然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上官蘭道:“請你派一個小師傅,頭上披着青巾,緩緩向北走去,這一點銀子就捐送貴庵添點香油……”
老尼姑道:“姑娘可是當真?”
她笑一下,道:“我騙你作什麼?”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蘭忽然皺皺眉頭,道:“算了,這法子不好,怕會連累你們!”老尼姑呆了一陣,面上現出怒色,道:“姑娘不該拿我們出家人取笑?”
上官蘭把銀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發,返靜室取回小包裹和長劍,一徑出庵,也不理那老尼姑説什麼話。
出了庵門,那獨臂漢子雙目大睜,眸中精光閃閃,凝視着她。
她也不理他,飄飄向渡頭那邊走去,走了數丈,驀地回頭,只見那獨臂大漢遠遠跟來。她在心中冷笑一聲,趁着天已入暮,沒有什麼行人來往,忽地施展腳程,一瞬間已移前數丈。這時江邊兩面都有房屋,她奇快折入一條冷巷之內,縱越過數間屋子,然後又跳落巷內,不赴波頭,徑奔南門。
走人南門,停步等候片刻,尚不見那獨臂大漢追來,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轉身向鴻盛客棧走去。
遠遠忽見兩人從棧內出來,其中一個頗似日間見到的曹大鵬。她不管是不是,先隱身在屋角。
不久那兩人縱步走過來,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鵬。
上官蘭兩道秀眉緊緊鎖住,心想這曹大鵬當真奇怪,隔了一些時間,又變了不少。最初見他時一副猥瑣下賤的樣子,後來説話時已變得迥異凡俗,而現在看來,不但舉止從容瀟灑,而且麪皮白皙得多,雙目稜威隱隱,已變成一個道地的英雄男兒。
在他旁邊的一人,年約四旬,相貌平凡,但步履間輕快穩健,顯然也是個武林健者。不過此人異常沉默,從店門走到這裏,曹大鵬偶然説過一兩句話,他只默默聽着,一句也不回答。從他恭敬的神色看來,又不似是因身份較高而不作答語。
這兩人剛剛走過她藏身之處,忽然停步,跟着一條人影從江邊那面疾奔而來。晃眼間已到兩人跟前,卻正是那獨臂大漢。
上官蘭暗中一笑,想道:“這回真巧,且聽聽他們對答,便可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動向……”
那獨臂漢子向曹大鵬躬身行禮,粗聲道:“小的快要氣死啦,那妞兒居然給溜出眼底……”
上官蘭大覺奇詫,心想這曹大鵬原本像落拓江湖的無賴,但居然還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聽曹大鵬冷漠地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監視她的行蹤,不過為了她的衣着舉止,使我想起另外一個人……”
獨臂大漢又道:“她的身法極快,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聽到江湖傳説的瑤台白衣女似的……”
曹大鵬唔一聲,道:“這傳説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確定,試想武林之中,誰能把那幾個高手都作弄得灰頭土臉?玄陰教中除了朱玲愛穿白衣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陰門下的人,又怎會和西門漸過不去?故此我看傳説大有問題……”
旁邊那個沉默的中年漢子點頭晤了一聲,獨臂大漢卻粗魯地道:“小的曾經多方查證,這傳説怕不會假……”
曹大鵬冷哼一聲,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給那些和尚弄死!”
三人邁開大步,直奔江邊。
上官蘭呆在原地,腦中不住地想着他們早先的話。她所能瞭解的,便是最近江湖上必定發生了一件驚人大事,此事瞬即傳遍了江湖。內容到底如何,她可連貫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門漸和穿着白衣的女人,而這白衣女人曾經和西門漸作對……
不過曹大鵬又説過有許多高手被作弄得灰頭土臉,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無法憑空臆測出來。
假如白鳳朱玲竟出江湖,則石軒中決不會置身事外,如是他們兩人,當然有能力作弄任何高手。但上官蘭卻深知石軒中不會再踏入江湖,她甚至連鬼母也不願再鬥,除了此事,還有什麼原因能令他們出馬,重作馮婦?
她呆想了一陣,那三人早已走得沒影沒蹤。她走出隱身之處,自顧一下身上白羅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趕到青草古寺去,設法查問一下那江湖傳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渡江之後,天已全黑,好在她不須問道,一徑奔上錦屏山去。
山環內那座道觀燈燭輝煌,雖在夜間,仍然顯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氣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隱隱聽到寺內傳來僧侶誦經之聲,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後,誦經之聲忽然中止。
跟着一片火光升起,好像是寺中失火。上官蘭疾然繞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餘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並非失火。
一會兒工夫,寺中和尚們陸陸續續出現,都聚集在大殿之內。最後是肩披大紅袈裟的破貪大師走人殿內,全寺一共二十餘僧侶都鴉雀無聲。
破貪大師環視眾增一眼,峻聲道:“近半年來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間侵擾,本座今晚要處罰禍首……”
一眾僧人面面相覷,正不知“禍首”是誰,破貪大師已道:“這禍首便是監寺大師永德,適才他已知悔,本座罰他在本寺‘井室’之內,面壁十年!”隨即提高聲音喝道:“護法重光禪師何在?”
殿後有人朗應一聲,含氣斂勁,顯然是個武功高強之士,跟着兩條人影轉出來,當先的一個是永德大師,只見他目光呆滯,雙手合十,生硬地邁步前行。後面是個胖大和尚,肩披黃色袈裟,腰間斜掛一柄戒刀,左袖捲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大小臂,在那小臂之上,套着五枚銀光燦然的圓環。
這胖大和尚不時輕推永德和尚,緩緩走到破貪大師前面。
破貪大師舉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禪師你既甘受本座約束,面壁思過,本座雖有不忍之心,但格於寺規,無可奈何……重光禪師你陪他到井室去吧……”
胖大和尚朗應一聲,又輕輕推着永德大師後背,向後面緩緩走去。
一眾僧侶見這道德深重的監寺大師如此下場,不覺俱為之慘然,誰也沒有發覺永德大師有甚蹊蹺。
破貪大師一面目送着永德和尚離開,一面道:“目下嵩山少林寺發生事故,正傾全力應付,本座歸來之時,無意碰見重光、重生、重回三位大師,因他們皆是武林好手,故此特地請他們駐錫本寺,充任山門護法之職。萬想不到他們來得正合時機,本寺正值有事。以後各位言行更須小心,以免招惹外魔,毀了一生功行!”
所有僧侶都默然無言,破貪大師朗宣一聲佛號,揮手命眾僧散去,驀地一陣強風吹刮入殿,把十餘支火炬吹得搖搖欲滅。
強風過後,火炬恢復正常,光線照處,只見一個衣衫襤樓,年約三旬的漢子,站在大殿門口。
這人身上雖然破爛,但氣宇軒昂,人也甚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之人。
不少和尚們為之驚噫出聲,都詫怪得不會移步。大門那個怪客冷冷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入大殿,雙目射出冷漠鋭利的光芒,凝注在破貪大師面上。
破貪大師也陰鷙地凝視着這個怪客,臉上絲毫不露喜怒之色。
這怪客走到破貪大師面前不及一丈之處,便停下腳步,冷漠地道:“你搞什麼鬼及你的來歷,與本公子無干,懶得理你。但本公子卻要索回一個人,此人姓艾名蓮溪,乃是在你返寺以後,方始在此寺之內失蹤的……”
這人衣衫襤樓,但氣派卻大,而且自稱公子,令人難測底細。
破貪大師點點頭,道:“貧僧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施主你貴姓大名?”
那檻樓怪客冷漠地道:“本公子久已改姓換名,原來的姓名連自家也忘了,現在的姓名是曹大鵬……”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數聲,又道:“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大鵬是可以制服雕熊之類的鳥獸……”
所有的僧侶們都不知道他的説話有什麼意思,破貪大師卻微微一曬,道:“這個卻不見得……”轉眼環視眾僧,道:“你們可散去休息”
二十餘個僧侶都遵命散掉,霎時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貪大師,一是那檻樓怪客,還有兩個和尚,都長得身材高大,年約五旬左右。這兩名僧人剛才雜在眾僧之中,並不覺得怎樣,如今兀然獨立,便顯得和普通僧人不同,眉宇間都流露出煞氣,腰間各系着一柄戒刀。
破貪大師口角帶着微曬,道:“曹大鵬你憑三言兩語,便想把姓艾的帶走,貧僧要是從你心願,卻怕日後被天下英雄恥笑!”
曹大鵬淡淡道:“廢話少説,你心想怎樣,快説出來。”
破貪大師面色一沉,道:“貧僧平生當真少見像你這般狂徒,你還有什麼幫手,可即喚來此處,立時解決一切,兔得糾纏不休!”
曹大鵬兩眼一翻,望着殿頂,冷冷道:“本公子已足夠制伏你們,如若不能,別人來也沒用!”
破貪大師怒極反笑,道:“當真狂得可以,重生禪師你到外邊巡視一下,不論是外人或本寺僧侶,一律擒拿入殿……”
旁立兩個高大和尚其中之一應一聲,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銀光,原來小臂上也套着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便飛縱出殿,身法輕捷奇快,已遠超武林中一般的好手。
片刻間這重生和尚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並無人跡”
破貪大師道:“辛苦你了,重回禪師可向這位曹施主請教幾手!”
另一個高大和尚口中應一聲,極快地揎起左袖,登時銀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龐大的身形有如行雲流水般移到曹大鵬面前,又快又穩。
曹大鵬雙目仍然仰視殿頂,冷傲無比。重回和尚愠聲道:“好小子你這是自尋死路,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曹大鵬突然轉目瞪視着他,冷冷道:“你身入佛門,卻依然不改綠林口吻,真真可笑……”
重回和尚目露兇光,獰笑一聲,倏然一掌劈去。這一掌出處勁風低嘯,威勢非同小可。
曹大鵬左手起處,一拍一託,手法巧妙異常。重回和尚掌力忽然被對方託高了數尺,“呼”一聲從敵人頭上掠過,正是有力難施,心頭微凜,不知對方這一招叫做什麼名堂。但他毫不停頓,右手一發便收,奇快地掣出戒刀,一招“渴驥奔泉”,刀光如雪,猛攻過去。
曹大鵬向左一閃,驀地腳踏震宮,身法奇詭莫測,反而繞近那重回和尚身後。重回和尚身隨刀轉,寒光急划向對方胸腹之間。
曹大鵬使出怪招,左手劃個圈,發出一股潛力,護住自身,右手已不知如何已伸入刀光之中,一掌切下。
這一招不但詭怪絕倫,同時暗高無限危機,要是重回和尚來得及改變刀勢,立即可把曹大鵬一條右臂卸下。但重回和尚身在局中,不識破法,招法方自微滯。曹大鵬一掌切下,正好切在戒刀背上。重回和尚但覺虎口大震,戒刀脱手。這時他性命要緊,不管那柄戒刀,徑自疾然側躍開去。
曹大鵬也不追迫,冷冷道:“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正是自取其辱,呔,艾蓮溪何在?”
破貪大師面色微變,邁步上前,道:“尊駕神勇蓋世,本寺無人堪以匹敵,艾施主就在殿後,請!”
曹大鵬面上毫無表情,依着那主持和尚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破貪大師緊走兩步,趕在前面領路,轉入殿後,穿過一道門户,處身在一座偏殿之內。
只見殿中心有根高達一丈的石柱,柱上用鐵鏈捆着一人。兩手反縛在柱後,動彈不得。此人面目韶秀,正是那年輕而風度翩翩的艾蓮溪。
破貪大師道:“貧僧甚感抱歉,只因這位艾施主雙手腕間扣着的鐵環,內藏暗鎖,扣上之後,必須十二個時辰以後,方能自開”説時一直走到石柱之後,伸手拉着那枚銅環,運足真力一拉,卻沒拉動。
曹大鵬冷冷一笑,走過去一瞧,果然那個鋼環粗如兒臂,不似普通的手銬。他走到石柱後面,雙手分抓住那個鋼環,運力一拉,試出那環並非絕對無法拉得開。當下凝神調運真氣,把全身真力完全貫注在雙掌之上,然後緩緩向外分拉。
那個鋼環雖是粗如兒臂,但因內藏暗鎖,不是全部實心,此時已發出嘞嘞之聲。
破貪大師嘆道:“曹施主一身武功,世上罕見,貧僧這回當真心服……”説時,緩緩移開數尺。
話聲未畢,驀然頭上一陣風響,曹大鵬覺出不對,忙忙收回真力,目光掃處,上面一片烏雲,已壓到頭頂不及兩尺之處。
這片烏雲範圍甚廣,連捆住艾蓮溪那根石柱也在籠罩之下。
他怒喝一聲,雙掌齊飛,左掌擊向頭頂那片烏雲,右掌直取數尺外的破貪和尚。
破貪大師袍袖一抖,從袖影中發出一掌,竟是少林手法“金豹露爪”之式。
曹大鵬一滑步,已欺近兩尺,掌勢化直擊為擒拿,手法極其詭異神速。
破貪和尚全神應付,掌心一發,發出一股潛勁,跟着也變招換式,在這轉瞬之間,方尺之地,施展出“大擒拿手”,扣、拿、擒、攫,連用四種手法。
這大擒拿手原是少林絕技,縱是武功普通之人施展出來,也極具防身克敵之妙,如由功力深厚之士運用,更加威不可當。
曹大鵬手法雖是詭異無比,功力絕高,但一則對方心思縝密,用大擒拿手對付,同時功力奇高,三招兩式之間,根本無法克敵制勝。二則他適才運足真力去拉毀鋼環,而在變生倉猝中收回真力,疾攻敵人,真力不甚調勻。三則頭上那片烏雲下壓之勢極快,他左掌一擊之勢,本甚凌厲,但那片烏雲似乎不受影響,依然疾壓下來使他心神大分。
在此三個緣故,他一身武功只不過用出六七成來。不但無法傷敵,這時連遁出烏雲籠罩範圍也就更加辦不到。
那片烏雲刷地疾降下來,把石柱,曹大鵬和破貪大師一齊蓋住。
曹大鵬雙手一撐,這才發覺這片烏雲,敢情是一張極為巨大的軟網,網內附着無數鋒利小鈎,一下子已搭緊他全身,此網質料奇特,有些是黑色金屬小環,有些卻是烏光閃閃的粗絲合擰而成的小環,密密互相扣住。他暗運真力忽捏忽扯,卻無法動得此網分毫。
再看那破貪大師也是用雙臂撐起面前的黑網,不動也不試圖從網中脱身。
曹大鵬心知這等天羅地網,既是專門對付高手,必已設想周密,越想試行逃出越發糟糕,便沉住氣,突然仰天長嘯一聲。
破貪大師冷冷道:“你要叫同伴相助麼?本寺三大護法正在等候各位大駕光臨!”
曹大鵬冷冷道:“十餘年前名震秦晉的‘一雕三熊’,今日居然託跡佛門,幹起這等暗算人的勾當!我真有點不明白,憑你一雕三熊當年橫行一時,聽説你武功更在隴外雙魔之上,何故忽然變得如此沒出息起來?”
破貪和尚愣了一下,雙目閃動出奇異的光芒,似是後悔,又似是追念起當年的威風。
歇了一下,曹大鵬冷笑之聲,不絕於耳。他忽然厲聲道:“貧僧十多年來當真皈依我佛,斷絕塵緣。我敢作敢當,哪須仰仗佛門……今日我既把十餘年戒行毀去,以後便恢復昔年面目,重出江湖,可惜你已無法瞧見……”
殿外忽地有人厲吼一聲,道:“公子,你在哪裏?”
曹大鵬冷冷道:“蠢才,還用得着再問!”聲音雖冷,但一直傳出殿外。
破貪大師忽地洪聲道:“重光小心後面角門!”
殿角暗影中突然躍出一個胖大和尚,手提精光閃閃的戒刀,守住與殿外語聲相反方向的門户。果然一條人影恰恰飛進來,他大笑一聲,道:“大哥真要得,這廝竟想偷襲……”來人問聲不響,在他笑聲未歇中,手揮鐵杖,急搶猛掃,來勢凌厲異常。
那邊門户也飛縱入一人,卻是個獨臂大漢,手中握住一根狼牙棒,捧上狼牙寒芒閃閃。
這獨臂漢子方一衝入,另一個和尚攔住,這和尚也是手持戒刀,身材胖大,竟是那個押永德禪師到井室去的重生和尚,兩人霎時戰在一起。
偏殿中地方不大,前後門户間多了兩對人鏖戰,便覺得地方不大夠用。
那獨臂漢子棒沉力猛,招數精妙異常,眨眼間已攻守了十招之多,其中有三四招特別凌厲兇猛,完全是一派放手大攻力迫的路子,其餘的招數則攻守兼有,是以行家一望而知這獨臂漢子的棒法路子甚雜。
重生和尚一把戒刀舞出滿空精光,浮騰往來。凡是抵擋對方那幾招特別凌厲的棒法時,所用的招數,均是用正宗少林寺的“無敵神刀”。其他的招數卻又變了路子,行家眼中分辨得出乃是揉合少林武當等派的精奧招數。加上功力十足,人刀時時合一,看來竟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另一邊那間聲不響的中年漢子,手舞鐵棍,和那重光和尚激戰了十餘招,卻佔了一點上風。事實上重光和尚的武功比起攔住獨臂大漢的重生和尚,略見遜色。而這面目清秀的中年漢子一身武功,又比獨臂大漢勝上一籌,此消彼長的情形下,十餘招過處,重光和尚已顯落下風。
曹大鵬冷冷道:“還有一個兇僧,青山你速戰速決為是!”
破貪大師冷冷一笑,道:“貧僧昔年常用的玄雲網今日居然網住大鵬,所獲良佳。看來今宵不妨大破葷戒,用鵬心佐酒……”
曹大鵬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破貪大師陡然大喝道:“重回何在?”
暗處摹然飛出一條人影,破貪大師又喝道:“先把玄雲網揭起!”
那條人影一縱出來,竟自疾撲向手持鐵棒的中年漢子。破貪和尚後來喝聲又起,那人突然墜落地上,正是那重回和尚。
只見他猶疑一下,左臂一振,一道銀光電掣射出,疾取那中年漢子。
破貪大師方自哼了一聲,卻聽重光和尚厲聲道:“這廝太以辣手,老二快來。”
重回和尚低吼一聲,掄刀撲去。這時那中年漢子已把重回和尚射來的銀光一棍擊落塵埃,卻是他們左手套着的五枚銀環之一。
重光和尚趁他分手之際,急攻數刀,跟着重回和尚已到,揮刀疾擊。這兩個和尚武功俱強絕一時,雙刀一合,威力陡增,轉眼間已把那中年漢子迫到門邊。
曹大鵬生似絲毫不為那中年漢子擔心,冷冷笑道:“老鵰啊,今宵你吃不成我這顆大鵬心了!那三頭惡熊怕想拔你的毛,吃你的肉呢……”
破貪和尚自然也看出情勢變得不對,沉寒着一張瘦臉,不作一聲。
那中年漢子退到門邊,尚無反攻之力,只急得他咿唔一叫,陡然運足十成真力,鐵棍橫搶出去,一招“玉帶圍腰”,兇猛絕倫。
重光、重回兩名兇僧攻勢稍挫,卻見對方鐵棍疾收,橫持胸前,驀然向前力推出去,“呼”地一響,那根鐵棍竟然脱手推飛出去。右邊的重回和尚獰笑一聲,戒刀揮處,輕輕巧巧地把那根鐵棍挑上半空。左邊的重光和尚乘隙疾進,一刀劈落。
中年漢子左手一架,竟然銀光耀目,説時遲,那時快,重光和尚的戒刀劈落在他手上,發出極為響亮的金鐵交鳴聲。
那中年漢子一直悶聲不響,右手一揮,銀光起處,架開重回和尚從右邊攻來的戒刀。
這時對面兩兇僧才看清這中年漢子左手的銀光乃是一面徑尺大的銀盾,右手是把銀劍,比普通之劍短得多。這兩樣兵器都藏在襟下,是以早先沒有瞧見。最令他們驚駭的,便是此人亮兵器手法之快,平生罕見。
這中年漢子左盾右劍,連發數招,反把兩兇憎迫退數步。
曹大鵬冷笑道:“老鵰可曾瞧見,他的看家本領現在才使出來!”
破貪和尚陰陰一笑,道:“這敢情好……”説時身軀慢慢蠕動,雙臂漸漸挺高。
曹大鵬凝目看他,只見那和尚緩緩把勾住全身的利鈎弄開。這才知道他那句答話之意。再轉目一瞧,那獨臂大漢和重生和尚正打得慘烈,那重生和尚的武功競然冠絕其餘的兩兇僧,而且態度沉凝。此刻雖然攻少守多,但久戰之下,一定能反敗為勝。
另外那邊的形勢,中年漢子左盾右劍的攻勢已緩下來,漸成對峙之勢。若非他左手使的銀盾,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魔籃十大招”嚴密護住全身,那兩兇僧左臂俱套有銀環,隨時可發,早就非死即傷了。
他們這一戰到底結局如何,目下還難逆料。而破貪和尚卻利用這等膠着形勢,想自行脱出玄雲網。此網乃他設計製成,假以時間,當能脱身而出……
曹大鵬分析出形勢不妙,登時雙眉大皺。
又過了片刻,破貪和尚已差不多把身上利鈎完全抖開。
曹大鵬突然冷冷喝道:“老鵰別動,如若不聽勸告,我立刻命他們罷手,等那三個兇僧先除掉後患……”
破貪和尚眼中射出恨毒的光芒,但果真停止動作。歇了一下,陰聲道:“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你估量估量着……”
話一説完,便又開始行動,曹大鵬一想不錯,這三個兇僧如能騰出身撲過來,定必亂刀齊下,連自己也一塊兒斫死。可是讓那破貪和尚脱困的話,三名兇僧再不敢不遵從他的命令,自己也非死不可……
眼見那破貪和尚已全部弄開利鈎,用雙臂托起玄雲網,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移動。
曹大鵬急得一身冷汗,卻想不出有什麼辦法阻止!
眼看那破貪和尚再移開數尺,便可脱困。曹大鵬冷笑一聲,道:“他既不怕玉石俱焚,我又何懼之有?”説罷雙臂一振,用力扯拽那玄雲網。
他運的是內家真力,非同小可,破貪和尚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外移。聽他説什麼“玉石俱焚”的話,還以為他當真要命手下停戰,心中方自着急,冷不防那網一陣大震,不但復又卷勾住全身,還險些兒跌倒。
曹大鵬冷笑道:“你想獨自出網麼?可沒有那麼便宜,咱們叫做一網打盡。”
破貪和尚冷哼一聲,倏然雙臂一振,“嗤”地裂帛一聲過處,只見他上半身衣服已如無數蝴蝶般片片飛起,那玄雲網也振起數尺。
曹大鵬用力一抖黑網,只見那和尚手腳好快,趁着玄雲網離頂而起之際,騰出雙手,奇疾無比地摘開被下面那截玄雲網上利鈎勾住的數處要緊地方,然後撲倒地上,疾滾出去。
裂帛連聲響處,這和尚渾身精赤,只有那條內褲,還剩下一半遮住前面那截不文之物。若不是他早先及時搞開下身前面的利鈎,此刻非變成一絲不掛不可。
但這般形狀也就夠瞧的了,頭是光的,上身也是光的,屁股也是光的,底下大腿以至腳板無不光脱脱的,露出一身白肉。再想想他早先那等法相莊嚴,如不是親眼目睹,決難相信這個光身怪人,便是本寺主持破貪大師。
破貪和尚這一脱困,宛如蚊龍入水,猛虎出押,威風凜凜地大喝一聲。
重光、重回兩個和尚駭得心驚膽落,齊齊分頭退開。那中年漢子的武功本來就高他們一籌,這時見他們一退開,身形毫不停滯,疾如電光石火般向破貪和尚撲去。
破貪和尚雙目嗔睜,空着一雙手,來鬥此人。雙方一接之間,各施絕技。那中年漢子的左盾右劍凌厲無匹,而那破貪大師左手使出大擒拿手,右手使的是劈空掌,功力十足,迫得那中年漢子無法超越雷池半步。
重光、重回兩兇僧進退失據,不知所措。破貪大師邊打邊喝道:“該死的東西,還不將功贖罪?”
兩個兇僧一聽,敢情生機一線,全繫於此,於是各揮戒刀,齊向那中年漢子撲去。
曹大鵬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眼光一轉,忽見一個白衣女人站在門口。
他定睛一看,竟是日間到客店報信的白衣美人,不覺一怔,但因她沒有進來,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可不便出聲求救。再説那破貪大師武功極高,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也非俗手,她縱然進來,只怕也無濟於事!
門口站着的正是上官蘭,她來到門口之時,正是破貪大師脱困而出之後的一剎那。她一眼瞧見一個渾身精赤的大男人,心頭泛起羞赧之心,是以立時止步,站在門口。
那邊廂的獨臂漢子暴聲大叫道:“小人無能,愧對公子。請公子看着小人和這兇僧同歸於盡……”
曹大鵬厲聲道:“且慢自尋死路,你支持到幾時就是幾時!”
説時那獨臂漢子已因屢次分心,落了下風,三兇僧中武功最強的重生和尚那柄鋒利無匹的戒刀,在左胸肩背等處劃開三四道口子,鮮血直冒。
上官蘭清嘯一聲,飛身人殿。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一瞥之下,已發覺這白衣女子身手絕高,不約而同地萌生惡念,雙雙把左臂一振,兩道銀光疾射出去,但不是襲擊上官蘭,卻是疾襲曹大鵬。
曹大鵬身困網內,無法閃避,只好一咬牙,向左倒下。但身軀被玄雲網絆住,只倒下一半。“砰”地響處,一枚銀環已擊中他右胸上的“天池穴”上。他噯了一聲,雙目一瞑,渾身皆軟。
另一枚銀環無巧不巧,擦過曹大鵬身軀,筆直打在艾蓮溪身上。
艾蓮溪本來閉目昏迷,此時忽然大叫一聲,睜開雙目。轉眼間連噴六七口鮮血,雙目光華漸散,頭顱也乏力地緩緩垂下來。
上官蘭連聽兩聲慘叫,心中怒極,身在空中之時,已拔出長劍,倏然身劍合一,疾射下來。
此時她雖然怒極,可是仍然不想和惡形怪狀的破貪大師纏上,劍光如虹,直取重光、重回兩兇僧。
這一劍使的是玄陰十三勢中的“黑牛犁田”之式,招數妙絕人寰,加上她近年苦修正宗達摩心法,內力突飛猛進。可説得上是“內正外邪”兼集於一身,又皆是正邪兩派的頂尖絕藝,當真是有鬼神莫測之機,劍光一降,劍花亂灑出去。
重光和尚慘叫一聲,左臂已吃上官蘭長劍過處,整條卸了下來,鮮血泉湧。
重回和尚幸而站得稍後,不是首當其衝,卻也大吼一聲,縱身急退,原來手中戒刀又吃上官蘭一劍震上半空。
中年漢子和獨臂大漢憂喜交集,精神大振,力攻強敵,氣勢如虹。
上官蘭一躍落在曹大鵬身邊,伸手一把腕脈,便道:“你們放心,他只是受傷……啊,艾蓮溪也未死呢……”
破貪大師忽地大喝道:“咱們暫退”
喝聲中一連劈出兩掌,把中年漢子迫退兩步,便自縱走。重回和尚也抱起重光和尚,退出殿外。那邊重生和尚走得更快,“忽”一聲出了殿門。
誰也無暇追趕他們,急急來救曹大鵬,三人夾手夾腳把玄雲網揭起,將曹大鵬拉出來。上官蘭過去解救艾蓬溪,誰知他雙手扣的是內藏暗鎖的鋼環,一時弄它不開。
艾蓮溪兩邊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蘭轉到正面,看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一陣慘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他沒得救了……”
艾蓮溪忽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轉動一下,吃力地道:“你也……來了……”
上官蘭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來看看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憐憫之情,因此特別嬌柔悦耳,甚是動人。
那邊曹大鵬被手下兩人剛剛救出玄雲網去,聽到她的話,都不約而同地朝上官蘭這邊望了一眼。曹大鵬一挺身,強忍內傷,當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漢子及獨臂大漢都跟了出去。
艾蓮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書童……身上……請你……”
説到這裏,忽然嚥住,喉頭響了幾聲,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然後頭顱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蘭叫了幾聲,伸手托起他的頭顱,只見艾蓮溪那張俊面變得十分蠟黃,雙目已瞑。
她失措地鬆手退開數步,怔怔想道:“這人日間還和我有説有笑,倜儻瀟灑,但此刻卻已長棄人寰,永遠不會説話和不再動彈了,啊!……難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長嘆一聲,轉身走出這座偏殿,只見那獨臂漢子猶自站在院中。
獨臂漢子見她出來,便上前躬身行禮,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來尚有話説,但一見到上官蘭美麗的面上,籠罩着一股動人心絃的憂鬱神情,突然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揮手道:“你設法把艾蓮溪的屍身解下來,搬出寺外好麼?”
獨臂漢子低應一聲,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道:“這事交給小人,姑娘你保重玉體為要,請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蘭覺得這主意不錯,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邊徘徊一陣,塘面上現出幾點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種悽清的氣氛。
那獨臂漢子眼中的温柔神色,使她覺得甚是奇怪,同時心頭也漸感温暖,心想人生雖然十分虛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愛之處。像那獨臂漢子面貌這等猙獰可怖,可是他的心卻仍然具有豐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為之美化和充實。
等了好一會兒,一條人影躍出寺來,卻是那獨臂漢子。他那軟垂的左袖卷着艾蓮溪的屍體,輕如無物般疾躍過來。
“他的屍體如何處置法,尚請姑娘賜示!”
“那就麻煩你找個地方,把他埋葬好……”
獨臂漢子道:“如果不拘什麼地方,那林中倒有一個現成的土坑……”
她點點頭,道:“當真有煩你了,我還未請教你的大名……”
獨臂漢子道:“山人姓呂名聲,江湖上的人因我長相駭人,故此送小人一個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