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你們到底在背後安排着什麼?”
我蹲在樹叢裏,電話一接通,就劈頭蓋臉地吼了過去。
“終於知道問了嗎?”蓮沼紫暮的聲音現在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比天草明的好多少,陰森森的。
“廢話,本來就是要打給你的!原本還想説條件達成和你想的一樣,但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
“咦?那你現在的想法有什麼變化?”
我盯着手機,完全能想象到那傢伙雖然是一臉無辜的表情,但眼裏正閃爍着笑意!這個狡詐的“黑貓男”。
(我現在想咬死你。)
但我才不會再那麼輕易地泄露心裏話呢!
“我覺得被人很認真地算計了。鳳之花帝殿下是怎麼回事?”這句話聽起來像賣關子,但的確是我想要問的問題。
“原來是那個啊……”電話那頭蓮沼的語氣倒是很輕鬆,似乎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一開始就説過嘛,凰華有你想象不到的‘制度’。”
“那也要把話説明白啊!”我對着手機咆哮。
“好吧好吧,不過這幾天我所在的科系有教授座談會,阿聖他們也有點忙,所以過幾天我把他們都召集起來跟你説清楚吧!”
得到這個並不能夠馬上讓我滿意的答案之後,我把心頭的鬱悶發泄在了瀧澤的身上。
雖然看到蓮沼之前私下裏跟霧島老師聯絡,我覺得瀧澤一定對蓮沼那傢伙做過的事情不知情,但因為瀧澤才是事件主角,所以他被我毫不猶豫地當成了報復對象。
直到敲開瀧澤的宿舍門,小山驚訝得震耳欲聾的叫喊聲還在耳邊翻騰。當聽到森川對於瀧澤身份的解釋時,我像小山一樣目瞪口呆。
凰華學院因為各科系的高度自治,日常事務只要科系老師加上各班級負責人就可以完成,所以並沒有像普通的學校一樣存在所謂的學生會。
但只要是學院就會有學生社團。學生社團不僅是學生權限的體現,恰當的時候也可以成為溝通學院理事會和學生之間的橋樑。
然而在凰華,這個學生社團有着特殊的性質和構成,那就是凰華之“帝城”。
帝城存在於凰華主校和各地的主要分校之中,其成員都是能力超凡的精英。
帝城的領域是普通學生不能隨意出入的。其中的男女都有着“帝”的稱號。
關於帝城究竟如何運作,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但就像世界上許多知名大學中存在的兄弟會那樣,進入了帝城的成員,往後無一不是各個不同領域的中流砥柱。
毫無疑問,各位“帝君”有着外人難以想象的特權,其神秘的運作也讓所有的凰華帝城成為了彷彿異於這個時空的“另一個世界”,變成了秘密的中心。
雖然具體的運轉是機密中的機密,但是入主帝城的各位“帝君”並不忌諱被人們所知曉。各自不同的“帝號”,是根據他們自身的不同特長來擬定的。
然而能夠被稱為“鳳城”的帝城,則僅僅是特指凰華主校中的這一所。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瀧澤悠之,便是凰華主校“鳳城”中的那位“花之帝君”。
花,是妙筆生花的意思,自然是因為他天才的繪畫能力而得名。
原來一直住在我隔壁的潔癖症患者居然是這樣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且從小山那邊聽到的還有更加駭人的情報。
入學時就耳聞過,凰華的住宿條件分為四級,我知道的是兩種:普通的、只要交錢就能入住的較為高級的宿舍。
説實話,我一直以為自己住的是普通宿舍。
因為學校並不是按照年級而是按科系來安排住宿的,所以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雖然我也曾經納悶過瀧澤為什麼不住得更好一些,但是我大大咧咧慣了,甚至沒有想過要問他。
一直到小山訝然,難以置信我會和一位帝君住隔壁,我才發現自己所住的原來是傳説中第二等的居所——凰華給具備特殊發展可能的學生住的公寓,和四等的宿舍一樣,是全部免費的。
再高一等的宿舍,則是屬於鳳城唯一的那位“凰之帝王”的,據説就在鳳城之內,外人想要伸個腦袋進去看看都不可能。
原來我住了人家的好房子,這件事簡直讓我感覺有如被雷劈到。
我這種補錄生是不可能住到這裏來的。除了蓮沼在背後推動之外,我幾乎找不到其他可能的理由。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不僅僅是為了幫朋友忙吧?
“學長殿下……”
我的話還沒説完就被瀧澤打斷了。
“為什麼忽然要稱我為學長殿下?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他皺着眉説。
我拼命擠出討好的笑容,可是心中正在對蓮沼拳打腳踢,導致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你不是花帝嗎?所以這是我為了表示尊重,特意改的稱呼。”
“我不喜歡,以後不要這麼叫。”
見他這麼堅持,我只好放棄故意裝出來的諂媚表情説:“請和我一起去看碧琉畫廊的畫展吧!我已經和同學説了,你會和我一起去。”
“畫展……我沒有興趣。”瀧澤淡漠地説。
“你答應過我要完成三個要求,現在是第二個。”我毫不退讓。
在蓮沼和那羣鳳城的渾蛋跟我解釋清楚之前,我總要先讓自己心裏爽一點才行。
“陪你去就可以了嗎?我不想看。”瀧澤退讓了一步。
他剛剛洗過澡,平時紮起的長髮散落在臉頰旁,被風吹拂着微微地擺動。熟悉的黑松木的香味散佈在他附近的空氣裏,讓我想起現在使用的洗髮液和沐浴露還是他的——
瀧澤不肯用別人用過的東西,所以將上次我用過的東西全部送給了我,説自己有新的可以用。
“好吧!但我進去的時候,你得待在外面等我出來……把電話號碼給我,出來之前會給你發信息,這樣你想在附近走走也無妨。”
大概是因為瀧澤明明不想去卻因為我的要求而爽快讓步,又或者是茶樹油和黑松的味道讓我莫名地覺得舒心,本來要發火的我居然發現已經沒有什麼火氣了。
“那就説好了……對了,你至少也稍微喬裝一下吧……”
本來我還以為這傢伙不受歡迎,但是小山告訴我,我錯得太離譜了。想來如果不是霧島老師渾身都散發出“我和這個傢伙有矛盾”的氣息,讓其他的同學都不敢挑戰二人繪,無論如何都是輪不到我的。
如果霧島沒有指定我,那麼只要鳳之花帝胳膊一揮,想來願意跟他合作的人囊括整個藝術系吧!
可怕的“帝君”們到底有着怎樣的力量,現在我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
(2)
畫展當天,是個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的好日子。
小山和森川一大早就在展館外面等我。
“看你們的穿着就知道是來約會的。”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山穿着可愛的粉色洋裝,説實話她並不算美麗,但是青春少女只要做符合自己年紀的打扮就已經非常可愛了。
反例則是喜歡穿套裝和高跟鞋的佐野大小姐。
“我們不重要啦——這位——啊啊啊?花帝殿下——”小山似乎比看見碧野宏都要驚豔。
“真的,居然是真的,花帝殿下真的住在你隔壁啊!”小山快把我的胳膊掐紫了,好痛啊。
眼看着這一切的瀧澤悠之絲毫不為所動。
他今天戴着碩大的太陽鏡,本來就像模特兒一樣的臉頓時被遮掉了大半!
小山雖然毫不掩飾自己的花痴,但很快就開始替我擔心了。
“雖然喬裝了一下,但花帝殿下這樣和你一起出現……你們是那種關係吧?”小山指了一下身邊站着的一直微笑着的可是把她的一隻手抓得緊緊的森川。
“不是——”
“不是——”
這次瀧澤沒有保持沉默,幾乎和我同時開口。
“只是因為霧島老師的緣故啦!”我趕緊解釋。
“啊——那就好,如果和鳳城的帝君交往,很容易就會變成被羨慕嫉妒恨的對象哦!”
小山的擔憂非常有道理,不過我的心裏居然有一點小小的失落——瀧澤這樣輕易地就矢口否認了。
雖然知道他矢口否認才是正常的,但聽起來就是讓人心裏有點酸酸的。
畢竟是“喜歡”他的我啊……畢竟是……喜歡着他的畫的我……
真是無情呢!
一面這樣在心裏酸溜溜地想着,一面還是要做出應有的解釋。
“他對畫展沒興趣啦,不會和我一起進去的。”
“那就好!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一點哦——對了,放心,我和森川不會告訴別人的。你自己也要小心保密——就算不是那樣的關係,和帝君認識或者做朋友,都是很惹人注目的事。”
“不會啦!”我一邊説一邊瞄着瀧澤——可惡,戴那麼大的太陽鏡,都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啦!
雖然他通常也不會有什麼表情。
但他明明都已經全部聽見了,難免會讓我有些期待。
並不想去深究是怎樣的期待,我轉身走到驗票處——反正那傢伙不會和我一起進去,不如我自己好好地享受一場視覺的盛宴吧!
碧琉畫廊的確是世界頂級的畫廊。這裏展出的優秀畫作讓人目不暇接。另外天才畫家碧野宏也出現在現場。
穿着印有骷髏圖案T恤的碧野宏,年輕卻有着非同尋常的氣度,眼睛的深處有着一種跳躍性的光芒。
在畫廊呆了一個半小時後,我正要離開展場,卻在走到門邊時被叫住。
“這位小姐請留步。”
説話這麼客氣,不論是誰都會停下吧?我回頭張望,看見碧野宏在參觀者中穿行着,跑到我的面前。
“碧野先生?”被大牌畫家叫住,這讓我有些驚訝。
碧野站在我面前,微微地喘了幾口氣:“你是不是姓西山?霧島先生跟我提起過你。”
“霧島老師?”
他提我做什麼?讓我和瀧澤合作的事情我已經答應了啊!老師對這位大畫家説起我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跟他提了想要集合新鋭畫手做動物主題繪畫展的事情,霧島先生就舉薦了你。”
“原來是這樣。”我受寵若驚地答道。
沒辦法不受寵若驚!因為從來也沒覺得自己畫得好。而且到目前為止,除了得到過伯父、伯母、阿智和以前中學專業課老師的誇獎外,到凰華之後每個看過我繪畫的人都只會説“和瀧澤相似”。
雖然當事人自己曾經表示過“比想象中的好”,但這種話和直接的肯定,絕對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根本就無從判斷我到底畫得好還是不好。
如果碧野宏説的是真的,那麼霧島老師之前對我表示的相信,就不是對我的風格的肯定,而是對我的能力的相信。
這怎麼能不讓我又驚又喜呢?
也因為這樣,我對碧野宏所説的畫展忽然產生了興趣。
“我還是覺得……沒有畫得好到那個地步。”聊了一會兒,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説。
“西山小姐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碧野宏對我搖了搖頭,“其實你的入學考試作品霧島先生已經通過網絡發給我看了。就表現力來説,簡直是讓人又驚又喜。”
“是……是這樣嗎?”我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雖然我被編輯錄用,為雜誌畫插畫,卻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級別的讚揚。
“嗯!絕對沒錯,所以西山小姐,我不僅想要邀請你畫命題畫作,而且希望你和我一起做二人繪。”
什麼?又是“二人繪”?最近我跟“二人繪”太有緣了吧!
“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完成下次的展覽需要的主題繪畫。到時候我會去凰華的——”
碧野宏笑眯眯地看着我,充滿了我會答應下來的信心。
“説什麼?這麼久,還不下來。”冷淡的聲音忽然飄了過來。
我一轉身,就看見瀧澤站在我旁邊。
“啊——抱歉——”我都忘記了——在我剛才打算離開的時候,先給瀧澤發過短信了。
由於畫展是在市內舉辦,所以我要和瀧澤一起坐校車返校。
(3)
“這位是碧野宏先生……這位是我的學長,瀧澤悠之。”因為瀧澤的忽然出現,我有些慌亂地介紹着,但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碧野先生找新鋭畫家合作主題繪,比起我這樣的學生,經驗豐富的瀧澤學長比我畫得更好,而且也是霧島老師欣賞的人呢!”
借這個機會,我想調和一下霧島老師與瀧澤之間的關係。雖然霧島老師看似對瀧澤很過分,但對瀧澤的欣賞是毫無疑問的。
而且我怎麼敢在技巧達人花帝面前,自認為比他畫得好呢?
“瀧澤悠之?”碧野宏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眼睛裏面有一種古怪的神色。
“碧野宏?”瀧澤拿下太陽鏡的瞬間,我又發現了他截然不同的一面。
説得簡單一點,就是“南極的零下九十度”那樣的冷酷。
冷漠,冰冷,和冷酷的意思有着天壤之別,前面兩種狀況的級別根本不能和後面一種相提並論。
由此看來,剛才我好像説了一句完全不應該説的話。
“合作主題繪畫是怎麼回事?”
呃……不知道是否應該開口,因為瀧澤説話的時候目光沒有離開過碧野宏的臉。
可明明就是在問我。
“霧島先生跟我推薦了西山信小姐而已,下次的畫展我會邀請她參加。”碧野宏搶在我開口之前回答了瀧澤的提問。
“想用‘二人繪’嗎?和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畫家合作,對方是鳳城的女學生,製造話題果然是碧野你的強項。”
我腦子暈暈的,聽起來他們好像早就互相認識了?
“過獎了,拿第一是你的強項,可惜的是我保留着我的強項,你的強項卻已經不復存在了——”
碧野宏的表情和剛才跟我説話的時候的感覺完全不像是一個人,有着隱隱的毒辣。
“不稀奇,沒有我你才可能有強項。”
我的下巴掉在地上已經撿不起來了。
小山跟我説過,鳳之花帝瀧澤雖然聲名遠播,但他有着宅的屬性,並不輕易出現在眾人面前,連放學都會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離開。
就是這樣的瀧澤,頭一次在我面前表現了鋒芒畢露的一面。這和跟霧島老師吵架不一樣,每個字都像豪豬的刺一樣戳人。
如果我是碧野宏,一定全身都是刺了吧!難以想象這會是那個給我打掃房間洗衣服做飯的潔癖男。
“你怎麼阻止我?別説打算利用凰華鳳城的力量。”碧野宏説出的話相當具有攻擊性,“不管是政治還是財力,這裏都是藝術界,不可能讓他們插手太多。”
“對付你這種人還不需要勞煩別人。二人繪的事情,乖乖地排在我後面吧!”瀧澤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在完成之前,西山信只能是我的搭檔。”
説完這句話之後,瀧澤戴上了太陽鏡,拉着我走下樓梯。
“抱歉……啊……對不起……抱歉……”因為覺得失禮,我頻頻回頭對碧野宏説抱歉,又不得不看着腳下——
瀧澤走得很快,我害怕被他拖着摔倒在台階上。
“西山小姐,之後再聯絡。”碧野宏對我大聲叫着,於是我感覺到手腕上的握力又增加了幾分。
“喂喂喂……痛啦……”由於瀧澤一直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我試圖掙扎了一下,然後叫喚起來。
瀧澤直到坐進車子才鬆開我的手,然後就扭過頭看着窗户外面。我抬起手腕,發現上面有了一圈明顯的紅腫。
這種情況下我應該説什麼好呢?好不容易有欣賞我的畫的人,人家還非常禮貌地想要取得和我合作的可能,結果就被這傢伙攪得一塌糊塗。
虧我還想着他和霧島老師的關係,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向碧野宏介紹他了!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總算讓起伏不定的心情得以平復下來。
被人搗亂,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佐野涼子大小姐就專門以和我作對為樂,有時候甚至放在眼前的機會都會因為她從中作梗而失去。
但是面對被和你故意作對的人搗亂,與被你關心着的人搗亂,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這種情況下我應該説什麼呢?哭着説“你這個壞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你毀了我的希望”比較合適呢?
啊,一腦袋都是苦情的言情電視劇台詞,一定是被剛才瀧澤所説的“她是我的”的話弄亂了思維。
還是有問題的!在我不停地煩惱時,始作俑者瀧澤卻一直看着外面,既不回頭更不肯給我任何解釋,於是我心裏的火氣又噌噌地冒了出來。
“喂,説清楚啊!”我盯着那張直冒冷氣的俊秀的側臉,用力地拍打那傢伙的肩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被抓住手腕的時候怦怦的心跳是一碼事,瞭解事情的真相是另外一碼事。
(4)
但他的目光慢慢地從窗外轉回來,落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在這狹窄的出租車後座的空間裏,只有我們倆。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看着了,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我的心情激動不已。
可惡……
我握緊拳頭,提醒自己需要關注的是事情真相而不是瀧澤的目光。
“小時候那個世界性的獎,”瀧澤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着,“我拿了第一名,碧野宏是第三名。”
或許是過度注意瀧澤了,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疲憊。但仔細聽,似乎又覺得只是錯覺。
“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再參加畫展和比賽了。”瀧澤有些含糊地説,明顯不願意提及確切的原因。
“然後……”
“碧野宏那傢伙是那種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性格,不管是利用時機和人緣還是製造話題方面,幾乎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瀧澤的眉毛朝額心聚攏。
“你討厭他這樣嗎?”
“談不上討厭——如果一定要定義,就是被對方莫名其妙地敵視太久了,所以就算是我也覺得不能忍受這樣的針對了吧——”
瀧澤靜靜地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面。
“也説不大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就是因為那次比賽的報道……我並不怎麼參加比賽,那是第一次,而碧野宏是上一屆的冠軍……”
“你奪走了他的位置。”我有些明白這兩個人的關係了。
被比自己小又更加有才華的人超越,抓到翻身的機會之後,當然會對對方格外警覺——就算對方沒有什麼威脅也是一樣的。
“和他合作有不少好處……那傢伙還算講信譽,不論利用了誰,都會給合適的回報。”
“那你為什麼阻止他跟我合作?”我忍不住問道。
又或者説,我是故意這麼問的……到底我想要得到什麼答案呢?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我所不希望,但蓮沼曾經預言過的那個方向發展了……
“出名不一定是好事,你會覺得很假吧!但我是這樣認為的。”瀧澤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不要輕易和那傢伙合作,他會把人榨乾的。”
那天的瀧澤説完這句話之後就沉默了,車子裏面靜悄悄的。
如果碧野宏利用人會給合適的回報,為什麼又説他會把人榨乾呢?不符合邏輯啊!
但這並不是我最大的煩惱。
最麻煩的是在回學校的路上,瀧澤從閉目養神到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去的時候,我也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瀧澤柔軟的頭髮貼在我的臉上,這時我才猛然警覺到了一些東西。
這種情況算什麼?
睡着了的瀧澤,在我旁邊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嘴唇輕輕地動着,高挺的鼻樑被車廂外面的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睫毛的陰影落在了年輕的臉龐上,少年的面部整體都有一種毛茸茸的感覺。
這是什麼啊?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是否就代表喜歡呢?
胸腔裏面,似乎有什麼正在膨脹起來……
好像察覺到了我的注視,瀧澤醒來了,然後是長久的沉默。但這種沉默,和我入睡之前的那種沉默似乎已經不大一樣了……
即便瀧澤對我説了那些話,但當我接到碧野宏的電話的時候,還是選擇了答應他的邀約。
“和我合作吧!你的畫我非常喜歡,我想我們的風格一定能夠配合得恰到好處。”碧野宏温柔地説着,説話的時候,他淺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不由得端起桌上那杯冰紅茶喝了一大口。
最近一定是流年太好,不然像我這樣的傢伙,怎麼三天兩頭就被美少年盯着看啊?讓我覺得我的臉上像長了珍珠一樣。
“畫畫是很費錢的,我也是繪畫專業的學生……以你的家境,需要非常節省才能滿足花費吧!”
“學……學校免費啊……必要的畫材……”雖然我這麼説,但課程之外總是無法避免要用更多的畫材。而且有時候想要探索創新一下,這種投入總是免不了的。
“只要和我合作就不用擔心這些——想必西山小姐看過上次的畫展就知道,我的畫還是能夠賣出去的。”
朝後靠在座椅上,碧野宏一臉閒適的表情遮蓋不住眼中得意的神情。
不僅能夠賣出去,還能夠賣好價錢呢!
“如果賣掉了,我直接分你一半的費用,而且開始畫之前就給你一筆定金。我相信這個條件,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看着碧野宏交叉的好看的手指,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説話的態度裏有着讓人不舒服的傲慢——雖然他的語氣其實相當客氣。
不過,誘惑真大。
我舔舔嘴巴。
而且這個人好像只要不是在面對瀧澤的時候,都算得上彬彬有禮。
“要不要加個起司蛋糕?我看你好像很喜歡——”
還很細心地發現我喜歡吃這個,似乎和他合作還不錯嘛!
我連忙剋制住情緒,不停地喝水,但還是很難做出決定……瀧澤的臉一直在我腦海裏面閃現。如果我答應了,那張臉上會有失望的表情吧……
一想到這裏,稿酬再高再有保障也讓我猶豫了。
“總之,協議我也帶來了,如果沒有問題,可以馬上籤約——創作的時間要求也很寬鬆,你可以先完成和你學長的二人繪……”碧野宏似乎已經不想再拖下去,但他還是儘量温和地看着我,“我不僅可以等這個,我還能等你有最好的感覺的時候再動筆。只要你有感覺,一個電話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一起完成這幅主題繪畫……”
挺好的談話不是嗎?條件也很好,又沒有什麼強制性的要求,我見識到了瀧澤對這個人的評價的正確性。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比他更加懂得利用人心的人了,而且這種利用還讓你覺得挺舒坦的。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瀧澤沒有突然出現。
他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和碧野宏約在這家星巴克見面,在我準備籤協議時走到桌子前面,拿過協議撕得粉碎。
整個咖啡館的人差不多都在看我們三個。
“需要錢是嗎?我也可以給你。”瀧澤對仰着頭一臉難以置信的我説。
“要多少你説。”
瀧澤看着碧野宏,後者抱着雙臂坐在位子上,瀧澤的眼神中帶着挑釁和嘲弄。
“西山小姐,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協議寄給你。”
“西山信,你要多少報酬?”瀧澤堅持問我這個問題。
“西山小姐,錢只是個初步保障,參加畫展隨之而來的曝光率和名譽,這些是金錢無法衡量的。”
“建議你不要小看我的能力。”瀧澤冰冷地回應道,“這些我要做到也不難。”
“你有什麼能力,你自己都無法再參加畫展——除非你贏過我,那時候再説吧!”
“夠了!”我用力拍着桌子,站了起來。
“你的錢,我不要。”我用手指着瀧澤的鼻子,然後轉身指着剛露出得意表情的碧野宏,“你的,我也不要。”
突然被我指着的碧野宏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愣住了。
“成為畫家,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只要做一個插圖畫家就很高興了,能畫畫圖、收收稿費就行了。”
我嘆了口氣,從椅子上拿起揹包背好,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嗚嗚……錢飛走了!我眯起眼睛看着頭頂飄動的朵朵白雲,看着已經開始有了秋高氣爽感覺的天空,露出了笑容。
那兩個繪畫天才剛才聽到我的拒絕時的表情,就已經抵回票價了。
“為什麼兩個人都拒絕?”花帝殿下問道。
“因為你們倆像女生一樣吵架。”我打了個哈欠,選擇了跟我最無關的那種回答,“旁邊聽的人腦子都疼了。”
“這麼簡單?”瀧澤不相信地看着我,“你不是因為需要錢才和碧野談合作的嗎?”
“嗯!要買畫具,想要德國和法國的特殊顏料。”
“所以我才説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給。”
“但和你的二人繪並不是工作,更不是金錢交易。”
“霧島老師如果知道了,以他那種脾氣一定會激動地暴走一圈吧!如果拒絕了碧野宏,大不了以後不去看有他出席的畫展,得罪專業老師會每天被唸叨的。”不用想都知道,以霧島老師那種直來直去的個性一定會生氣的。
“霧島的確做得出來。”瀧澤很快就認同了我對於霧島的猜想。
“雖然想要顏料,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簡單地用金錢就能衡量的。”因為瀧澤,所以我特別注意了碧野宏過分圓滑的一面,因此根本沒有打算要籤繪畫合作協議。
不過我才不會説呢!
不然就好像是因為他所以拒絕了碧野。咳咳,我才沒有因為某個男生就……
“你是我的學長,又是鄰居。”這理由有點牽強,但也挺好用的。
我雖然不討厭碧野宏,但對這種好像什麼都會想得很周全的人好感度不夠高,總覺得他一般不會用真心和人交流。
“但顏料還是要買吧!”
“所以啊——”我十指交叉,用力朝上拉伸了一下胳膊,“剛才編輯部打來電話説上次的插圖很滿意,我就又接了新工作。這次要靠你了哦!你自己説過的要替我打掃房間的……如果既要趕稿又要上課,我就不知道房間會變成什麼恐怖的樣子哦。”
聽見我這麼説,瀧澤的臉都變成綠色的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想想啊!對了,今天的碗還沒有洗。”本來打算睡一覺起來就洗的,結果有人送上門了,真好。
瀧澤跑到廚房的速度大概可以破世界記錄吧!
忙碌了一通之後,瀧澤順手把我洗好的衣服拿到陽台上晾曬。
“還好我的衣服都很普通。”我站在陽台上面,看着西下的夕陽,對忙碌的瀧澤説。
既然和碧野宏做不成生意,那我會好好利用一下這位自告奮勇的管家大人。
“嗯?”瀧澤用晾衣架撐起一條牛仔褲。
“如果是洋裝,會不會很古怪?”
畢竟是男生,弄太女性化的東西看起來會不搭調。
“只要是乾淨的就無所謂。”
“啊?”我看看瀧澤,覺得他頭上似乎翹起了一根不引人注目的羽毛。
學院裏面傳説的那位不怎麼好親近的鳳之花帝殿下,好像是個天然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