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谷布砌得極其幽麗,山石錯落,蹊徑幽邃,天風過處,一片濤音如怒訴,身立其境,炫然神往。
嶽洋、毛西壽才到谷口,自有人飛報入內。常柏呈率羣雄飛奔出迎。
嶽洋一一施禮寒暄過後,即劍眉飛動,向常柏呈張口欲言。
常柏呈微笑道:“少俠風塵勞頓,想已疲累不堪,有什麼話稍時再説吧,蘭姑娘還在等候咧!”
嶽洋俊面一紅,赧然一笑道:“如此在下先行了。”抱拳環拱一揖而去。
明眸皓齒,風華絕代的賀束蘭此時已率眾女在室外柳雲叢中相候。
嶽洋三步並作二步,趨前微笑道:“蘭姐,諸位姐姐可好?”
賀束蘭嫣然笑道:“洋弟你一路辛苦了。”
嶽洋道:“還好。毛大叔奉蘭姐之命,説是有急事喚小弟回來,此事可真?”
賀束蘭嬌面緋紅,嗔道:“哪有虛假之理,菊玉京老前輩已心急如焚,三日三夜滴水未沾唇了。”
嶽洋不禁一怔:“菊玉京?”
賀束蘭嗔道:“就是菊君茹姑娘的祖父。”
嶽洋恍然大悟道:“菊姑娘得的是什麼病?”
梅兒抿嘴嬌笑道:“憂思成疾,懨懨結病。”
嶽洋聽出其話中含義,不禁俊面通紅。
賀束蘭忙道:“別胡説了。我看菊姑娘是行功不慎,真氣岔入經絡攻進絕脈,血凝臟腑,再過數日,定必內臟糜爛不治,菊玉京、菊籬子、張涎真三位老前輩用盡手法,仗着滇池釣叟言老前輩僅餘的一小片‘千餘何首烏’才苟延至今。救人要緊,你我還是速去為是。”
嶽洋嘆息道:“藥醫不死病。若菊姑娘天命有絕,只怕小弟也無能為力。”
賀束蘭嫣然笑道:“事不親身不知難。此話尚言之過早,你不怕老前輩聽見傷心嗎?快走吧!”
兩人並肩向東行去,穿過一片花叢,隱隱可見一幢矮屋掩映在竹林內。
賀束蘭與嶽洋娓娓傾談別後情形,嶽洋忍住平兒被掠之事不談。但賀束蘭對嶽洋肩後巨闕劍卻頻頻注目。
因嶽洋途中配了一隻精鋼所鑄劍鞘,勉強可用,魚目混珠,一時之間竟瞞過了蘭姑娘。
兩人走進屋內,只見菊玉京父子相對而坐,憂急嘆氣。一見嶽洋與賀束蘭進來,驚喜得雙雙立起。
菊籬子道:“少俠竟趕到了,小女性命得救,老朽當感恩不淺。”
嶽洋微笑道:“老前輩不必憂慮,菊姑娘非夭折之相,請問菊姑娘起病之因?”
菊籬子嘆息一聲道:“老朽也不明起因,真氣運行敢情岔入經絡?此是揣測之詞,固然此也是原因之一,老朽判斷當別有原因在內,來時猝發此症,昏迷不醒,不時囈語,問也問不出真情,令老朽束手無策。”
嶽洋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待晚輩先去察看今媛症狀再説。”
菊籬子立時領路,掀開左首廂房門簾,進入房內。
只聽菊籬子道:“嶽少俠與蘭姑娘來了。”
嶽洋隨着賀束蘭進入廂房,只見張嫺真站立在榻前,想是勞累之故,已然消瘦不少,雖然面帶笑容,卻難掩眉宇憂愁之色。
菊君茹仰睡在牀上,雲鬢蓬亂,星眸緊閉,面色蒼白,呼吸緊促。
嶽洋不用寒暄,疾趨近塌前,端詳菊君茹面色甚久。
突見嶽洋欠身坐下,拿過菊君茹手臂,三指搭在寸關穴上,閉目細察脈象。
室內鴉雀無聲,只聞鼻息濃濁出聲。
切脈過後,賀束蘭走了過來耳語道:“可有救否?”
嶽洋點頭朗聲應道:“有救。”
菊籬子夫婦聞言大喜,憂愁之色立時一掃而空。
嶽洋看了看菊籬子道:“菊姑娘途中猝然發病,老前輩可曾與令媛推官過穴嗎?”
菊籬子答道:“老朽曾與小女推宮過穴,莫非……”
嶽洋接口道:“這就是了。差點誤了令媛性命。”
菊籬子面上變色道:“卻是為何?”
嶽洋微笑道:“現在無暇細説,請老前輩等退出室外,讓在下靜心施治。”
眾人如言退出。
三個時辰過去,暮瞑入窗,室內景物一片朦朧,隱隱可見嶽洋揮手擦汗。
只聞嶽洋長吁了一聲,走出室外。
室外已有許多人靜候佳音,發現嶽洋汗透水濕,神色萎靡,不免詫異。等候嶽洋説出施治情形。
嶽洋目光落在菊籬子夫婦面上,道:“令媛片刻後即可清醒,但須卧牀靜養三兩日,用蔘湯喂服。”隨即目掃眾人一眼,道:“在下因耗費真力過大,急需調養,請恕失陪之罪。”説着就要離去。
羣雄同聲道:“少俠只管請便。”
嶽洋長施一揖,轉身欲走,只見賀束蘭蓮步如飛走來。
賀束蘭看着嶽洋肩後長劍,道:“洋弟,你身後可是巨闕劍嗎?”
嶽洋心中一跳,笑道:“原來蘭姐知道了。”
賀束蘭點頭,道:“方才從毛老師口中得知你們此行所進。常柏呈大俠正獨處密室等謀大計。”
嶽洋嘆息一聲道:“一着錯,滿盤輸。邱道嶺行事果然詭詐,如非神女廟所遇,小弟險受其愚。”
賀束蘭嫵媚一笑,道:“這也不盡然。須知老賊雖陰狡狠毒,對你可是另眼相待,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設身處地,倘若是你恐也是一樣。”
嶽洋道:“此話倒是不錯。蘭姐,你可知掠去平哥的一雙葛姓少年男女來歷嗎?”
賀束蘭搖頭道:“不知。據常大俠臆測,雪山人魔應吳峯灞橋之約,葛氏兄妹定然去此,二人如非另有所圖,亦必自有原故。”繼又問道:“究竟菊君茹姑娘染犯何症?”
嶽洋苦笑道:“小弟哪裏説得清楚,只有菊姑娘她心裏知道,鬼脈沉數,內賊外邪,由此脈象察知她避着父母,暗中偷練一種奇門絕學,因急於奏功,又在一知半解之下,行氣不慎,岔入經絡,此非一日所致。”
“小弟又察知此種奇門絕學與她平日所習內家正宗武功,正好反其道而行,兩相剋衝,邪勝於正,所以猝發,然而菊老前輩一時不明,與她推宮過穴,反加重其症。”
兩人一面談一面走,不覺回至賀束蘭居室,嶽洋調息歸元后,與諸女一一相見。
三更時分,常柏呈匆匆來訪,賀束蘭親自下廚,送上幾樣可口美餚,兩人對酌商談深夜。
以嶽洋數月所見所聞,智狐加以周密的分析,商得了幾件決定。
天色微現曙光,常柏呈立起道:“這次常某雖則因菊姑娘之故,其實是欲請少快返回共商大計,數日來常某已安排就緒,只待少俠首允,便放手而行。唯須解決數事。”
嶽洋道:“請道其詳。”
常柏呈道:“菊君茹病因尚須少俠仔細問出,常某感覺此事大有蹊蹺。”
嶽洋點頭道:“在下也有此疑。”
常柏呈又道:“二則葛氏兄妹來歷必須探出。若是友,救出平少俠,則大可慶幸;如若是敵對方面,恐怕較大涼峨嵋更為棘手。三則灞橋之行,可與趙林少俠相偕,一明一暗,方可大成,常某尚需另派人暗中相助。”
嶽洋抱拳道:“在下記住了。”
常柏呈告辭而去。嶽洋送出很遠,才轉回來。他倘佯散步,眺望谷中明媚景色,只覺心情舒坦,曠目怡神,數月來緊張的心情一掃而空。
嶽洋正自散步,忽聞身後有人高聲喚道:“嶽少俠。”
嶽洋轉目望去,只見菊籬子帶着菊君茹快步而來。
菊君茹玉容雖然清減不少,但冷豔俏麗較在九疑所見更勝幾分,展齒一笑,脈脈含情。
嶽洋趕緊收斂心神,道:“老前輩與姑娘匆匆而來,可是有事嗎?”
菊籬子輕咳兩聲,望了菊君茹一眼,道:“老朽率小女前來道謝,再則小女病因,老朽問她,她堅不吐露,説需向少俠才肯吐出,故而,唉……,老朽對小女未免寵溺太甚,不情之請,望予見諒。”
嶽洋不知菊君茹為何須向自己吐露,狐疑不止,口中漫應道:“老前輩説哪裏話來。”
忽見菊君茹使一眼色,向菊籬子嬌笑道:“爹,你回去,女兒自會向嶽少俠細説。”
菊籬子捻鬚笑道:“也好,少俠,老朽夫陪了。”遂轉身而去。
菊君茹目送其父走後,向嶽洋嫵媚一笑道:“我起病之因,是因在九疑山中無意獲得一冊殘缺‘九天魔經’,只有一章‘勾魂攝魄’大致可習,文義卻疑奧難悟。我得病就是一知半解時強行習練之故。”
嶽洋詫道:“魔門絕學,最好不習,以免淪入邪道。但姑娘為何定須向在下才能吐露?”
菊君茹眨眨眼,俏皮地笑道:“我是求你幫忙來的。‘九天魔經’之事如讓爹孃知情,非但不讓我練習,而且必將它焚燬。”
嶽洋道:“可惜在下無可助力。”
菊君茹固執地哼一聲,道:“只有你能幫上忙。”説時從懷中取出一冊殘破“九天魔經”,接道:“聽我爹説,你才藝絕世,悟性極高,所以我將這冊秘笈請你過目,晚來你再傳我好啦。”説時往嶽洋懷中一塞,又道:“你如使壞,別怨我作下不端之事,掀起腥風血浪。”
話未落,人已閃電而去,轉瞬身影頓杳。
嶽彈不禁愣往,拿着那本殘缺不全的“九天魔經”束手無策……
他深知少女的心思,喜怒莫測,易走極端,恩師與羅煥蘭師母之事可作鑑證。想至此處,心上泛起一股寒意,不僅暗歎一口氣,只得尋一偏僻之處,翻閲起那篇“勾魂攝魄”魔法。
日上中天,螺旋谷里嶽洋突然失蹤,不禁大為慌亂,議論紛紛四出尋覓。只有菊君茹心中知情,卻閉口不説。
直至傍晚時分,嶽洋飄然而歸,賀束蘭問他何去,嶽洋微笑道:“小弟覓一偏僻處在靜心思考,此後應作如何對策,深感獨木難支傾覆之廈,小弟意欲將本身所學及菊老前輩之伽葉劍譜傳授蘭姐等,方可應付日後危難。”
賀束蘭將信將疑道:“你説的是真話嗎?”
嶽洋指月為誓,才使賀束蘭不疑。
於是,他在螺旋谷逗留三日,向賀束蘭等傳授了彌勒神功武學等諸般奇功。
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
距長安以東十里之渡橋靜靜路於灞水之上。
這日傍晚,餘暉已盡,天邊尚留一片灰紅,暮靄沉重,瞑色漸合,橋上行人車馬稀疏。
忽聞一陣“得得”蹄聲由疾而緩,只見灞橋之上並行二騎,一白一黑,緩緩行來。
黑馬背上坐着一個肩帶雙劍少年,劍眉虎目,炯炯有神;另一匹上也乘坐一個文生裝束,瀟灑俊逸的少年。
只見文生少年面向背劍少年望了一眼,微笑道:“趙兄,你可知這灞橋又有別名麼?”
背劍少年道:“在下一介武夫,豈知有什麼別名。”
文生微笑道:“諺雲:讀十年書,不如行萬里路。看來未必是真。灞橋自漢唐以來,京中送客多至此作‘東向之餞’,折柳話別,黯然銷魂,故又名‘銷魂橋’。”
這兩人正是趙林、嶽洋。
趙林笑道:“兄台學富五車,腹笥淵博,在下自愧不不如。”
嶽洋笑了笑,勒馬遊目四騁,口中低聲吟道:
“渭城如雨邑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趙林笑道:“兄台提起‘杯酒’二字,在下不禁饞涎欲滴,天色已晚,你我即去酒店共謀一醉如何?”
嶽洋連聲道好,策馬驅行,“得得”蹄聲又起。
兩人並騎行至灞橋中段,忽見一位全身黑色長衫老者負手憑欄,目光凝視汩汩東流河水。
這老者待兩騎擦身而過,突轉面回望嶽洋與他目光一接,只覺此人目光若寒電利芒,面相似曾相識,不禁一怔。
嶽洋腦中急速思索此人來歷,默讀想起此人正是衡山普光寺兩次進出自己手心的青衣使鞭老叟,暗道:“峨嵋、大涼兩處均未發現此人,究竟他是奉何人差遣?為何立在灞橋之上凝神?哼,必有所為。”於是,決心查出老者來歷,並低聲與趙林説出。
馬行本快,兩人已至橋頭,趙林回頭後望,發現那青衣老者已快步走來。
老叟已掠過兩騎,有意無意望了他兩人一眼,快步疾行而去。
此時,兩個持刀大漢飛奔而來,迎着老者高聲道:“果然鞏大俠在此等候,何老師已遭了毒手,命危旦夕。”
老者一驚,道:“他遭了何人毒手,現在何處?”
一個大漢道:“事不宜遲,無暇細敍,請大俠隨我前往。”
老者立即與兩個大漢流星般走去。
嶽、趙二人將馬牽至橋頭小店,取出散碎銀兩交與店主看管,迅疾追去。
嶽、趙兩人追蹤約莫半個時辰,但見前面三人身形杳入森森林木之中。
月上樹梢,蟾輝朦朧。
二人潛入林中,發現老者三人正走在一條寬敞墓道上,兩側翁仲石獸傾地倒塌。此刻,老者見墓道上一片血跡,詫道:“何老師呢?”
兩個大漢面色不變,道:“何老師因重傷不能移動,囑咐在下兩人尋覓鞏大俠。臨去之時,尚在墓道當中,為何不見?莫非為人救去?”
老者冷笑道:“未必見得,何老師究竟是何人所傷?”
另一紫銅臉大漢道:“在下雖然與何老師同行,卻未曾目睹。在周陵之外,何老師即囑咐在下兩人等候,説是赴友之約,在下久候不至,不禁心疑,即奔向周陵相尋,發現何老師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老者喃喃自語道:“他來周陵赴何人之約?事先竟無隻字提起,其中大有文章。”
驀地——
一株參天古柏之上隨風飄來一陣冷笑,令人不寒而慄。
三人抬頭望去,只見一條黑影飛落,帶出一片罡氣兩個大漢閃避不及,只覺五官窒息,仰翻倒地,眼目口鼻溢出絲絲黑血,已是氣絕身亡。
老者不禁大吃一驚,向墓道之外疾竄而起。無奈,這條黑影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如影隨形而至。
接着,出手如風,夾背將鞏姓老者一把抓個正着,沾足拔起,迅即杳然。
一具巨大翁仲之後,閃出嶽洋、趙林,相顧皺眉。
巍巍陵墓,森森古柏,冷月迷朦下,風動樹濤,如葉如訴,顯得異常悽慘愴涼。
趙林道:“那黑影輕功已臻化境,武功更是卓絕無倫,莫非就是吳峯?”
嶽洋搖首道:“未必是他。如今武林烽煙四起,久不在江湖露面的一班魑魅魍魎再度出山,令人不勝杞優。不過灞橋所見鞏姓老者,就是方才被抓去之人,卻非武林正派。”
趙林,怔道:“敢是你認識他?”
嶽洋點點頭,將衡山所經之事簡略説出。
趙林笑道:“那擒走鞏姓老者的,定是正派武林高人了?”
“那也未必!”嶽洋繼而微嘆道:“世事變幻,如蒼雲白駒,江湖之內詭譎更遠勝世事。可惜我倆一步之遲,未能揭開方才之謎。”
趙林瞪着兩眼茫然注視嶽洋,似不解所云。
嶽洋微微一笑,也不解釋:“我們走。”已遠去三丈開外。
夜色蒼茫,萬家燈火。剎那間,兩人已在車水馬龍、人行如蟻的長安最熱鬧的大街上。
其時正值太平盛世,民康物阜,仕民習於宴樂,笙歌處處,聲入雲霄。
趙林察覺嶽洋神思不定,憂心重重,道:“古語説得好,船到岸頭自然直,且勿太過憂慮。一切抱着盡其在我態度,自能迎刃而解。”
嶽洋聳肩一笑道:“趙兄之言,小弟豈有不知之理。但事情全擠在小弟身上,叫小弟一時有無所適從之感。”
趙林道:“欲速則不達,天下至理。愚兄之見,不如飲上數盅,藉寬吾弟愁腸如何?反正雪山人魔與吳峯約期尚在明日。”
嶽洋點頭道:“小弟正感腹中飢餓,今宵共謀一醉,確是解憂之策。”
抬目望去,街右恰恰是一家酒樓,名曰:長安居。店內燈火閃閃,笑語喧譁,擊勺震鍋之聲不絕於耳。
嶽洋笑道:“長安居,大不易。這酒樓取此名,必有道理,你我不如就在長安居。”
趙林立即同意,雙雙進入,由酒保引上樓去,擇一雅室落座,酒保獻茶後,迅上菜單。
嶽洋先不點萊,笑道:“店家,‘長安居’三字委實用得太雅,請問是何人所取。”
酒保哈腰笑道:“不瞞兩位爺台説,這‘長安居’三字,聽東家説是一位大才子所取。因為敝店酒饌甚精,能治南北各地名菜,但價錢極高。這位大才子就説:‘願日食於此,齒須留芬,但長安居大不易也’,故取名‘長安居’。”
嶽洋大笑道:“想必這才子是老饕之流,説此話為的是囊中羞澀之故爾。”
説着即席點了數味應令時鮮及十斤陳年鳳翔美酒。
不多一會,酒保送上酒菜,嶽洋斟滿了酒杯,舉杯與趙林一仰而幹,微笑道:“趙兄,離開螺旋谷時,喬奐祥老英雄曾託小弟一事請教趙兄,不知兄台對喬姑娘觀感如何?”
不待嶽洋説完,趙林面上已自通紅,道:“這個,還是日後從長計議吧。”
嶽洋笑道:“莫非嫌姑娘面貌不配麼?”
其實趙林與喬亦靜早已彼此心許,怎奈面嫩,羞於啓齒。聽了嶽洋此言更是臉色紅脹,佯怒道:“愚兄的事,不勞你費神。倒是你的事棘手得很咧!”
嶽洋笑道:“小弟知道事情棘手,憂心不已,趙兄前勸小弟放寬胸襟,此時又以此相責,未免出爾反爾。”
趙林輕笑一聲道:“愚兄所指,是另外一回事。”
嶽洋茫然不知所指,瞪着眼睛望着他。
趙林微微笑道:“你一身情孽,不知如何收拾。先説衞英香姑娘吧。她與你雖曾擇吉成禮,但迄今未合巹共眠過,花徑不曾緣客掃,芳心落寞,不知你知也未知?”
嶽洋麪色一紅,道:“胡道。其時小弟正勤習武功,有所不能。她又不是不知,趙兄也不是不知。”
趙林正色道:“即便往事不究,但這次你在螺旋谷中逗留二天,不知你對衞姑娘可曾稍有温存?”
嶽洋不禁愣住,暗道:“三日來,自己忙於同常老師籌商武林大計,疏於兒女之私,莫非香姐不知?”
趙林又道:“還有吳峯之女,賢弟你做何區處?”
嶽洋道:“計擒吳峯之女與武林大局有關,小弟光明磊落,決無私心。”
趙林淡淡一笑道:“更令人憂心的是菊姑娘,她對你一往情深,難道賢弟假作痴呆?”
嶽洋長嘆一聲道:“小弟恐蹈恩師覆轍,言行甚加斂束,終了還是難以避免。提起此事令人心亂如麻,還是到時再説吧。”
趙林微微一笑,推杯勸飲,道:“賢弟是否對菊姑娘不屑一顧。”
嶽洋正色道:“趙兄,菊姑娘玉潔冰清,孤高自賞,她不過看在小弟為其治病的情分,稍稍對小弟假以顏色,並無他念。再説小弟怎能得隴望蜀?”
怎知隔牆有耳,鄰室正對坐兩位絕色佳人聽了他們談話凝眉相望,嫣然一笑。
半個時辰後,兩女各蒙一方面紗,翩然離開‘長安居’步上大街。
兩大美豔如仙,雖瞧不見面目,但風姿綽約,肌膚雪白,吸引了不少行人,並有五個江湖人物暗跟其後。兩女似若不知,出了城門朝北向周陵而去。
五個江湖人物見兩女向朝周陵走去,不禁面面相覷,
只聽一人低聲説道:“兄弟,看此兩女大有蹊蹺,莫非周陵的秘密被她們已偵悉嗎?”
有人陰森森道:“我等追上,擒住她們問個明白。”
“對!”另一個應道:“事不宜遲,追!”
五人疾展身形,風掣雲奔。
奇怪的是前邊兩女,看似甚緩,其實極快。二人與五江湖人物之間終相差一劍之距。
一片烏雲將月色遮住,周陵之內,樹影幢幢,充滿了恐怖氣氛。
突然,兩女身影頓失。五人不禁一怔。
周陵面積廣大,加上古木參天,要找尋兩女身影無異大海撈針。五人暗中惘然若失。
突然有人低聲驚呼:“在那邊了。”説着用手一指。
只見二女背立在數十丈遠的一處墓道上,風動雲發,羅衣飛舞。
五邪心中狂喜,身形迅疾撲去。
尚未來到墓道,一少女倏地轉身,拉下面紗,叱道:“站住!”
五邪果然聽話得很,齊齊剎住前撲身形。十道目光向前投去,只見這少女美秀麗絕,豔光映人,月夜之下,更顯得天仙化人,不禁看得呆了。
哪知與這位少女目光一接,只覺腦中一震,神智昏搖。
這位少女玉手不經意地一揮,道:“你等五人必有來歷,快通報出名號!”
另一少女也轉過身來,面紗內隱隱可見一雙清澈眼神似對同伴不勝詫異,心道:“他們未必如此聽話!”
豈料與她想法正好相反,只聽五個挨次報出:“鐵拳劉幹、催命雙刀趙戴衞、粉蝴蝶童羽、追風太歲周野鶴、百手天王唐靈。”
那少女朝最後一個嫣然笑道:“尊駕莫非就是名震武林的西川唐門弟子?”
唐靈似受寵若驚,抱拳一拱,笑道:“在下正是西川唐門。”
那位少女哦了一聲道:“久仰,但不知你等追蹤我倆是何心意?”
五人同聲道:“二位姑娘國色天香,在下等甘為裙下不二之臣。”
那少女不由玉頰上湧出一層紅暈。
另一蒙面少女聞言忍不住殺機猛生,玉臂飛抬,向肩後寶劍挽去。突然腕脈微麻,被同伴抓住,低聲道:“姐姐稍安毋躁,小妹自有區處。”繼而向五邪嬌笑道:“你們五人誰武功最高,我就嫁給誰。最好在此拼個高下。”
話音剛落,粉蝴蝶童羽就一聲大喝,刀光電閃向劉幹劈去。
這聽來本是戲言,可是五邪卻真個一個個都怒目相視,劍拔弩張。
鐵拳劉幹雙拳一掄,讓過刀勢,一式“雙風灌目”攻向童羽雙肩。
這一發動,五邪竟着了魔似的,挨次出手,扭成一團。
另一蒙面少女見狀大詫,向同伴問道:“妹妹,你使得什麼法術?令他們自相殘殺?”
“姐姐,小妹怎會法術,這是他們甘願動手嘛。”
二女子是菊君茹、衞英香。
菊君茹如此辯解,令衞英香將信將疑,始終不解武林之中竟有如此鬼迷心竅之人。
衞英香雖自幼就在雪蓮教長成,接觸均是江湖梟雄,好色貪花,無惡不做,但未見今日之所見。
原來菊君茹施展的正是“九天魔經”裏的“勾魂攝魄”的魔法。
此法只有嶽洋知道,常柏呈也只從嶽洋口中得知一絲端倪。
這種“勾魂攝魄”法最攝人魂魄,非至必要,不可妄露。菊君茹因是頭一次施為,見靈驗如神,初涉新趣,未免心中大喜,欲將武林羣邪以此法一網打盡。
忽聽菊君茹嬌聲呼道:“唐靈,你過來。”
百手天王唐靈聞聲跳出圈外,奔至菊君茹身前,恭敬垂手道:“姑娘呼喚在下有何吩咐?”
衞英香看得心中大奇,不知道唐靈何以如此聽話,她抬目向菊君茹望去,不禁心神一震。
只覺菊君茹眼中,似有一種碧綠光芒閃爍着,暗暗詫異。她本天資聰明,漸漸猜出怎麼一回事,暗道:“她怎麼擅此邪法?”
只聽菊君茹道:“唐靈,這周陵似有什麼秘密在內,你可知道?”
唐靈目露驚容,道:“姑娘料事如神,不錯是有秘密在,但在下僅知端倪,太公望墓小院內有一位蓋世能手,在下等均聽命於他。”
菊君茹道:“那可是十方閻羅邱道嶺?”
唐靈搖頭道:“這位高人從不以面目示人,但在下確知他不是邱道嶺。”
“想必他是正派高人了?”菊君茹問道:“他有何企圖,你可知情?”
唐靈道:“恕在下不知。我等只奉命每日四更時分在墓地上聽他吩咐,然後遵命行事。”
菊君茹眼皮眨了眨,道:“他吩咐何事?”
“命在下等探明當日到達長安的武林人物姓名,來歷,向他稟報。”
“他想必有什麼企圖,你不妨告訴姑娘。”
唐靈道:“恕在下不知。”
菊君茹不禁一怔,眼珠轉了轉,道:“你去結果了那四人後再來見我,西川后門暗器天下至毒,決不容一人走脱。”
唐靈轉身一縱撲去。
菊君茹喃喃自語道:“難道武林又出了一個魔頭嗎?唐靈真個不知他的來歷?咄咄怪事。”
衞英香道:“倘若唐靈知道,也就不成其為蓋世能人了。”
菊君茹含笑道:“究竟香姐聰明。”
再説五邪除了唐靈以外,其餘四人仍舍死相拼,各不相讓。
唐靈遵命而至,揚手發出一把黑色牛毛飛雨,急劇展開,似一團黑煙向四邪罩下。
唐靈哈哈一笑,反身向二女掠去。
菊君茹眼望唐靈掠至,盈盈含笑道:“西川唐門暗器威震武林,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愚姐妹今宵與你相晤,可算奇緣。”那笑容銷魂蝕骨,蕩人心神。
唐靈聞言,不由得骨頭輕了四兩,色迷迷笑道:“姑娘説得不錯,俗語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在下蒙……”
話尚未了,菊君茹凝望天空星宿,似自言自語道:“快四更啦。”
菊君茹凝望着唐靈,柔聲説道:“四更時分將至,你看那人有何吩咐。”
唐靈意欲不從,面顯難色。
菊君茹凝望着唐靈,目中現出閃爍碧綠光芒,柔媚低聲道:“黎明時分,愚姐妹在此等候你。”説罷右手一牽衞英香,疾閃入翁鬱松柏中。
衞英香道:“茹妹,天色才三更,怎麼説快四更了?”
菊君茹秀眉微蹙道:“小妹最厭惡與混帳男人胡纏,不是看在還有用他之處,早就出手殺掉了,趁此一個時辰餘暇,小妹就以香姐之法先去太公望墓察看一下形勢,就地隱藏起來,偷窺此人是何來歷。”
説時二人已掠出二十餘丈,菊君茹突然暗中身感詫異,卻不以為意,認此不過是傷發的緣故,尤其身為女人,往往有此經歷竟而忽略過去。
二女在墓地穿梭梭巡,果然尋至太公望墓前。
此墓規模異常宏偉,墓地前後石標翁仲林立,儼然王者。雖然年代久遠,亂草雜生,仍不失當年氣派。
清冷月色映照下,數十丈墓地一片灰白,松濤中不時傳來一兩聲呱呱鳥鳴,更顯得陰氣森森。
二女飛上一棵距太公望墓數十丈遠古柏,仰望星斗橫空,時已三更二點。菊君茹忽感頭暈,衞英香見狀大驚。
伸手攬住,低聲問道:“茹妹,你怎麼了?”
菊君茹昏眩感覺忽又消失,蹙眉微笑道:“小妹感覺有點暈眩,現在好了。”目光凝注在墓地上。
衞英香心細如髮,見菊君茹有點失常,隨耳低問了一句。
菊君茹不禁玉靨泛上紅霞,低啐了聲道:“日子還早呢。”
衞英香未免一怔,道:“既然日子還早,為何有暈眩之感?茹妹,你此前有過此情形?”
菊君茹搖頭道:“偶有此感,但不似此次,來得兇猛。”
衞英香覺有蹊蹺,道:“大概是茹妹病後虛弱,尚未完全復元。我看,不如回去了吧。”
菊君茹柳眉一挑道:“這怎麼行,豈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小妹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衞英香知再勸也是徒然,暗歎了口氣,左臂緊挽着菊君茹柳腰不松,慎防有所差錯。
驀地——
只見遠處四條黑影迅如鬼魁,掠向墓台而來,轉眼停在寬敞墓道之上。
月光如洗,四人形貌穿着清晰異常。
右首第一人,是一枯瘦矮小老叟,眉須俱無,皺紋滿臉,兩目深陷,眼神陰沉,肩際插着一柄寒光閃閃的仙人掌式兵刃。
其次是一個灰袍高鬢老道,五官緊蹙,青滲滲臉膛,昂首卓立,目光炯炯。
第三人是一個胖大俗人,濃眉豹眼,右手提着一柄鑌鐵禪杖,咧着血盆大口,面現陰陰獰笑。
最左邊立着一位白衣中年人,神色之間籠有一層憂容。
這四人正是電影子肖七、東陽真人、凌雲十八杖覺遠大師和周京。
二女從未見過四人,不知是何來歷,靜靜注視着他們舉動。
忽聽肖七出聲道:“這就奇怪了,那人客店投函説要知少山主下落,四更時分請來周陵太公望墓便知端的。怎麼靜悄悄的沒有一人。莫非這位不見形的朋友存心在開玩笑?”
周京冷笑道:“豈是玩笑而已,咱們已身陷危險中。”
肖七、東陽真人、覺遠大師聞言,不由臉色微變。
只聽墓台之後突然飛出一聲蒼老冷笑,道:“究竟是周老師料事無差。”
語聲乍起,墓後冒出六七條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墓道上。
內有一背部微隆長鬚老者,含笑冷冷説道:“四位別來無恙?”令人毛髮慄然。
肖七一見此老者,不禁後撤半步,驚呼道:“原來是你。”
老叟道:“不錯,正是老朽木弗召,四位萬沒想到老朽會生逃廬山吧?”
周京沉聲道:“少山主被你所擒?”
木弗召持須哈哈大笑道:“神女廟之事,傳聞遐邇,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何以硬栽在老朽身上,不過老朽知其下落……”説着面色一沉:“當年之辱,老朽誓言必報,四位可有身後之言要交待?不妨説出,老朽當可代為轉告。”
四人-聽,不由氣往上衝,肖七傳笑道:“木弗召,不要太狂了,你就再練個十年八載,必未勝得了肖七。”説時啓後拔出仙人掌,右足疾跨出一步,一式“推窗望月”,斜點了出去。
木弗召身後疾躍出,一矮胖黑衣老叟,手持形似日輪的怪兵刃,揚腕往仙人掌磕去,大喝:“撤手。”那形似日輪的外門兵刃一出手,輪圈內鑄牙鋸齒霍霍飛轉,帶出一種使人心悸的怪聲。
噹的一聲金鐵震鳴,肖七隻覺右臂酥麻,虎口欲裂,仙人掌脱手飛去,不禁大感震駭。
對方一式得手,振腕疾出三招,輪飛電轉幻起漫天輪影,當頭罩下。
肖七先機已失,處處受制,反擊無力,只見眼目一眩,猛感胸脅間多處奇麻,不禁大號出聲。
輪光霍地一收,只見肖七倒卧血泊中,一條左臂生生被削落在五尺開外,人也昏死過去。
周京三人,不禁大驚。那矮胖老叟身形已飄出丈外立住,手按日輪陰陰含笑。
東陽真人霍地拔出肩後松紋古寶劍,向矮胖老叟喝道:“閣下未免心狠手辣。”
矮胖老叟笑道:“西川唐門,出手必死並無例外。”
東陽真人大驚道:“閣下莫非就是百步拘魂唐太?”
老叟面現得意笑容,道:“老朽正是。三位眼好莫恃強頑抗,隨老朽去見一位武林高手。你們少山主亦安然無事。否則,木老師倘若不忘前仇,三位即要橫屍在這太公望墓前。”
東陽真人大怒,掄劍揮出一道銀虹,幻出點點寒星,攻向唐太。
正在此刻,墓後忽又冒出一條黑影,似流星般由空落下。
覺遠大師驚道:“唐山疊。”
周京忙揮臂抓住東陽真人,朝百步拘魂唐太道:“煩請引在下等去見敝少山主。”
原來他眼看情勢不利,眾寡懸殊,唐門毒器防不勝防,少山主被擒,老山主必不甘坐視,忖念既定,故而佯裝屈服,阻止東陽真人逞強出手。
唐太呵呵大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尊駕當之無愧。”
周京面上一熱,默默不語。
東陽真人、覺遠大師激怒難忍,被周京連使眼色制止。
木弗召仰面朗聲大笑,響遏行雲。
周京乘其不備,暗中丟下一物,落在深草叢中。
木弗召笑完,道:“三位隨老朽來。”疾轉身形,大步邁向墓台上。
周京、東陽真人、覺遠大師相視苦笑,緊隨身後。
唐太與唐山疊密語數句,其他羣邪快步走向墓台,繞過墓壕,一霎間走得一乾二淨。
隱在樹上的衞英香已將此情形一覽無餘,候羣邪消失,低聲道:“看來,這墓壕後,必有暗門通往墓內……”
她見菊君茹玉容慘淡,額角沁出冷汗如珠,大驚道:“茹妹,你,你怎麼啦?”
菊君茹微弱地出聲答道:“小妹……有點……頭……暈……”
衞英香焦急不已,道:“茹妹,你我不如轉回長安,尋找洋弟!”
菊君茹掙扎着説:“不……”
衞英香知她倔強,不由分説,左臂緊攬住她的腰正待縱身下落,忽見一條身影掠上墓台。
她看出那人正是唐靈,不禁一怔。
菊君茹也瞥見是唐靈現身,低聲哀求道:“小妹現在感覺好些了,稍待一時,又有何妨?”
衞英香知道此時飄身下樹,必為對方發現只得暫時按住,注視着唐靈舉動。只見唐靈沾足墓台,緩緩轉身,兩道略帶遲滯的眼神,回頭巡視。
他發現墓道之外鬼影子肖七的屍體,不禁慾上前細加察視。這時,從墓後飄出一冰冷的語聲:“唐靈,你怎麼一人回返?”
聲出人現,墓後飄出幽靈似的人影。
衞英香心中不由一驚,立即緊張起來。原來此人身似鬼魅,從頭到足均被黑巾矇住。
唐靈躬身稟道:“屬下正午時分就已分手,方才在陵外守候,尚未見轉返,屬下恐誤了四更之期,先行趕來聽命,諒他們不久即至。”
蒙面人低哼了聲:“你今日有何發現?”
唐靈道:“黑白兩道能手今日來得不少,但尚未發現雪山人魔及吳峯行蹤。邱道嶺手下已來長安,在大雁塔下現身。”
蒙面人沉默須臾,仰天哺哺道:“是時候了!”兩手由長袖伸出來,徐徐擊了三下。
立時,墓地四周湧現二十餘黑影,先前唐門三毒唐山疊、唐衣豪、唐太也在其中。
只聽蒙面人冷聲命令道:“五里之內,佈下死伏!”
羣邪四散竄去。蒙面人緩緩走出墓台,向東走去,隱入參天翁鬱古木中。
菊君茹已然暈厥過去。衞英香進退兩難。她深知若帶着君茹離開此地,必被人發現,説不定還會葬身於此。
她反覆思忖之後,決意留在樹上,等菊君茹甦醒過來後再説。
此時月已斜西,隱入雲層,古墓陰森,恐怖淒涼。
“長安居”內嶽洋與趙林二人已吃到了六成醉意,走出店門,已是四更將近,夜市早收,燈火稀疏,偌大一條長街上,只見他倆踽踽而行。醉意中,嶽洋將一腔煩慮盡皆拋卻,與趙林娓娓敍述當年追隨蘇雨山的得意往事。
趙林忽然瞥見一條矯俏身影掠過街心,隱入黑暗中,暗暗詫異,一面傾聽嶽洋説話,一面卻留神那黑影的行蹤。
黑影未見再現。他們走向街尾一家客棧,只見一個店夥仰在條長凳上,呼呼大睡。
趙林喚道:“店家醒來。”
連喚了數聲,店夥方睜開朦朧睡眼,揉了揉眼皮,見兩人立在面前,不禁驚得跳了起來,結結巴巴説道:“兩位……爺……台……可……是……”
嶽洋笑道:“有上房麼?”
店夥忙道:“有……有……兩位請……隨……小的來。”
兩人隨着店家走進一座小小院落,僅一連兩間潔淨上房,院中花木扶疏,飄散出沁人的清香。
店家提燈入房,送上茶水後退了出去。
嶽洋向趙林道:“天色已離黎明不遠,你我且休息些時,也好打點精神應付明日艱難。”
二人正欲歇息,忽聽院中傳來輕微落足聲。趙林面目微變,疾掠而出,喝道:“什麼人?”接着,只聞趙林道:“原來是梅姑娘,就是姑娘一人麼?”
嶽洋聞聲一驚,只見門口人影一閃,現出冷豔出塵、亭亭玉立的梅兒。
嶽洋與梅兒四目相接,無限情意盡在不言中。
趙林識相得很,見狀徑去臨室掩門就寢。
良久,嶽洋才出聲道:“梅姐,你怎知小弟在此,蘭姐呢?”
梅兒嫣然笑道:“你們在街上就被我發現,一路跟隨。
小姐不能露面。”
嶽洋詫異道:“那麼梅姐你就不怕被人認出來麼?”
梅兒道:“我是奉了常大俠之命而來。”説着看了嶽洋一眼道:“大概你未遇上菊君茹、衞英香兩位姑娘吧?”
嶽洋不禁色變,道:“她們怎麼會來此?”
梅兒微嘆了聲,道:“果不出大俠所料。她們個性剛強,自行其事。所以大俠急命我追來通知你,兩人誤事遇險。”
嶽洋變色道:“偌大一座長安城,叫小弟何處去尋覓?”
梅兒星眸微瞪道:“雪山人魔應吳峯之約明日殺鬥,她們恐會前去。”
嶽洋搖頭道:“依小弟料測,她們既已先梅姐而來,此時定然到達長安,萬一出了岔子,那怎麼是好?”説着似有了決定,忙道;“小弟外出,片刻即回。”説着身形一閃無蹤。
約莫一頓飯光景,嶽洋返回客棧,向梅兒説道:“此事非求助於丐幫不可了。丐幫門下耳目眾多,或有見着她們二人蹤跡之人。”説着長長一聲嘆息,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小弟實在疲於奔命。”
梅兒默然不答,只凝眸望着他,目不勝情。
嶽洋俊臉不由一紅,低下頭去。
突然,院中傳來衣袂破空之聲,只見一雙老者衣着襤褸,垢首亂髮,立在院中,問道:“嶽少俠在嗎?”
相見之後,立時稟説,二更時分,見一雙蒙面少女自‘長安居’出來。接着詳述一雙蒙面少女衣着及身材。
梅兒聽後立道:“正是她們。”
這時,趙林聞聲啓門現身。他已在鄰室聞得梅兒與嶽洋所説二女之事,不由面現詫異道:“賢弟,二更時分你我不在‘長安居’麼,怎麼並未發現兩位姑娘?”
嶽洋答道:“你我僻室而居,為板壁所隔,怎能會發現她們。”説着轉向老丐問道:“可知她們何處去麼?”
老丐答道:“兩位姑娘雖然蒙面,但風姿麗絕,吸引不少路人仁足注視,有五個黑道人物暗躡其後,老化子亦暗隨五人身後,只見兩位姑娘向周陵而去。”
嶽洋恍有所悟,知二女就在“長安居”與自己相鄰而坐,聽得自己説話,才輕率潛入周陵窺探。接着,又聞老化子説道:“一進周陵,五個黑道人物追躡二位姑娘,本用心歹毒,豈料反為二位姑娘所制……”
趙林出聲笑道:“他們有目無珠,遇上了兩位羅剎,想必五個匪徒均一命鳴呼了。”
老丐道:“與少俠所言無大出人,但老化子卻遇上畢生罕見奇事.”
嶽洋、梅兒不禁一怔,同聲道:“什麼事?”
老丐遂將菊君茹驅五匪自相殘殺,終於被唐靈用絕毒暗器將其他四個匪徒殘斃,似乎施展什麼邪法的疑惑一併説出。
嶽洋聞言跌足嘆息道:“姑娘危矣!”
趙林與梅兒大驚失色。
嶽洋只道:“一言難盡。”繼續追問老丐以後詳情。老丐説,二女疾掠而去,老化子則暗隨唐靈,只見唐靈在周陵之外愣愣忡忡繞了數圈,四更時分才奔往太公望墓,他遙隨其後,見蒙面神秘人物忽現於墓台之上,聽得蒙面人召集手下,在太公墓地五里之內,佈下死伏,立即疾離墓地。卻始終未見二女現身。
嶽洋聞言神色默然,眉頭緊空,垂首沉思。半晌才抬頭笑道:“有承二位詳告,使在下得知一線眉目,盛情心感。二位請便,倘再有相求,在下當去二位棲處拜望。”
二丐同聲道:“豈敢,老化子理當效力。”抱拳一拱,雙雙一鶴沖天而去。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昏暗,距黎明拂曉已去不遠,隨風飄來慈恩寺悠長鐘聲,劃破如水的夜空。
嶽洋長嘆一聲,心亂如麻,神色沮喪,往室內走去。
趙林低聲道:“梅姑娘,嶽賢弟事繁心亂,不宜涉險,在下代他一探周陵,不久即返。”話未落音,身已潛龍昇天拔起,一個斤斗疾穿而出。
梅兒欲待阻止,已是不及,微微搖頭走入室內。只見嶽洋坐在案前,一手支頭,目凝燭火沉思,遂低聲道:“洋弟,你説菊衞二姑娘有生命之危,有何為憑?”
嶽洋愁容未解,道:“梅姐,你可聽見老丐説起菊姑娘驅使唐靈等人自相殘殺嗎?”
梅兒一怔,道:“聽是聽見了,這其中可有蹊蹺?”
嶽洋哼了一聲道:“此是非常之事,兇險就在此處。”
梅兒嗔道:“你先説説請楚。”
嶽洋長嘆了聲道:“梅姐尚記得菊君茹姑娘突患重病,常老師急遣丐幫毛大叔趕往大涼令小弟急返救治之事?須知菊姑娘的病乃因偷習‘九天魔經’,旁門邪學與內家正宗反其道而行,真氣克逆所致。她所習的是‘勾魂懾魄’魔法,最耗元神,非至必要,不得妄露。唉,她這驅使唐靈等五人自相殘殺,半個時辰必得氣血散亂,六脈不正,暈厥不起……”
梅兒花容失色道:“這樣説來,她們二人現在……”
嶽洋道:“如不是被擒,就是香姐為菊姑娘之故,困在陣中。”
梅兒柳眉一揚,道:“救兵如救火,你還呆在此處則甚,趙少俠已去周陵。”
嶽洋聞聽趙林趕去,驚得跳了起來,接着又頹然無力坐了下去,只是嘆息。
梅兒嬌嗔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嶽洋苦笑道:“梅姐,你哪知其中兇險,只怕人還未救出,自己已遭羅網。”
梅兒翻眼嗔道:“呆在這兒救不了人,你總該想想辦法呀!”
嶽洋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道:“她們這一來給小弟增了無窮困擾,步驟一亂,更影響了此後武林劫運!”
梅兒怒嗔道:“你光埋怨這些又有何用,你到底走不走?”她真的動怒了。
嶽洋緩緩立起:“那麼梅姐一切聽命於小弟,不準自作主張。”
梅兒面色轉霽,輕哼一聲道:“依你就是,看你在蘭姐之前,敢如此作威作福。”
嶽洋一笑,湊在梅兒耳邊低語了數句,只見梅兒紅滿雙靨,嬌啐一聲,舉起粉拳在嶽洋背上睡了二下,白眼薄嗔道:“你敢説!”
嶽洋哈哈大笑,牽着梅兒玉手走出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