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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我放的那條長線釣到了我苦等了那麼多年的魚。而且我的魚乖順可愛地跟我説,他愛我的魚缸,他愛我

    【1】

    下班後我打車來到清泉路御龍山莊。

    這個小區很不錯,雖然離市中心稍微遠了些,但是依山傍水,空氣和綠化都是一流的,周圍配套設施也很齊全,所以房價也非常的漂亮,能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

    我順着紙上的地址找到第十二棟第一家,鑰匙可以打開防盜門。

    屋子是剛裝修好的,瀰漫着淡淡的油漆的香味。我換上拖鞋走進去,是嶄新的屋子,客廳的一整面牆畫着一棵樹,葉子是深深淺淺的綠,沙發上開滿玫瑰花。客廳有兩扇雕花門,推開門外面就是打理得清新別緻的小院子。卧室裏是實木的衣櫃和地板,還有實木的歐式大牀垂着輕紗窗幔。

    我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有些茫然。

    手機響了,是葉榛。

    “你感覺怎麼樣?”

    我問:“什麼怎麼樣?”

    “家。”他説,“我們的家。”

    我囁嚅着,不知道説什麼好。

    “那回在鄉下見過你之後,我就在準備,買房子的錢是我這些年攢的,裝修的部分我爸媽堅持要贊助,是他們的一點心意,我就收下了……這房子是你的,我想給你的驚喜。”

    是夠驚喜的,天上掉餡餅,簡直要把我砸暈了。

    我不説話,葉榛着急地問:“我看過你的博客以前貼過一些圖片,你説你以後要是有房子就裝修成那樣的……所以我就裝修成那樣了,你喜歡嗎?”

    我都幾年不寫博客了,寫博客都是為了炫耀我的葉榛,沒什麼可炫耀的時候,自然不寫了。最近的一次都要追溯到三年前那篇關於如何養水仙和大蒜的技術帖。後面全都是我的同學沒營養的留言,總之,我從不知道葉榛還看我的博客。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很久了。”

    “你還記得?”

    “……是忘不了。”

    兩邊都沉默下來。

    半晌,葉榛説:“你實在不願意,我暫時可以先不住進來。”

    “你是誰,你一定會跟我住一起?不管用什麼方法,你就跟我耗上了?”

    “對!不惜一切代價。”

    我們倆都是一根筋走到頭的人。

    我坐到沙發上,沒骨頭一樣癱在上面。

    “好。”

    “什麼好?”

    “跟你在一起。”

    “你……答應了?”

    “答應了。”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我捂住眼,自己都狼狽得可以,還有心情取笑他,“你還以為會歷經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我跟你都十年抗戰了我都沒説什麼。”可不,有十年了,有首歌就叫《十年》,還挺心酸,滿大街的失戀小年輕都會唱,我嘆口氣,“我從來都是記吃不記打,跟條笨狗一樣。”

    接着我聽見門打開了,有人走進來,我沒動,任那人呼着沉重的鼻音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裏,無聲地流淚。原來眼淚也可以這樣温情脈脈,像小溪一樣濕潤我乾涸得發疼的心臟。我的指縫已經濕透了,沒有什麼得道成佛的喜悦,只想哭。

    嬰兒都是赤身裸體哭着來到這個世界上,大約眼淚也是最能表達歡喜的東西。

    “你很好,一點也不笨,聽説歲月都是把最好的禮物留給那個最好最乖的孩子,你看歲月把我留給你,你的運氣到底是有多壞?”葉榛拉下我的手,湊過來親我,從眼睛到鼻子到嘴唇,像動物用嘴唇來感覺我的存在,“幸好你還在,你真好,你要什麼我都能給得起了,真好,這感覺真他媽的好。”

    説白了,以前他給不起的只有愛情而已。

    現在他説給得起了,説實話,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總怕是假的。哪天葉大少爺羞澀地來一句,對不起,那時候是我頭腦不清醒。那樣的話,晨報某天的大標題一定是,某醫院醫生因愛生恨與男友同歸於盡。

    “想什麼?一個人傻樂。”葉榛從廚房裏出來端着兩盤餃子。

    我才不會讓葉榛知道身邊綁了個不定時人肉,忙轉移話題,“你還在這裏備好了食物,可以搬進來了?”

    “嗯,可以了,都是用的環保材料,小淨前兩天帶人來測過甲醛含量,已經可以入住了。”葉榛把餃子推到我面前,眼珠帶着奚落的笑意,“哎,吃吧,上回吃了你一盤超市裏七塊錢一斤的冬菇豬肉餃子,今天還你一盤。”

    原來這人都知道,我很鬱悶地撅嘴,不露聲色地往嘴裏塞,真難吃。也怪不得葉榛同志上回吃得鼻子眉毛皺在一起苦大仇深的。

    我反正臉皮厚,下巴一揚,“小爺我就耍你怎麼了?不樂意你走呀。”

    小爺我就像個暴發户,以前滿嘴嚼着青菜豆腐,現在大魚大肉就開始窮顯擺。也不過仗着葉榛愛我才這樣肆無忌憚,這就叫恃寵而驕,古人誠不欺我。

    葉榛眼皮兒一撩,斜眼着我,那叫一個魅惑眾生,“你見過狼把兔子叼進窩裏還有放出的麼?連皮帶骨都要啃得乾乾淨淨才行。”説完不經意地舔了舔嘴唇,帶點嗜血的邪惡。

    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話,我一定會貞操不保。

    我轉移話題,“餃子不好吃,我不吃。”

    葉榛樂了,“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出去吃。”

    “要吃小肥羊火鍋,要很多的綠豆苗和很多的午餐肉。”

    我們出門,葉榛幫我拉好圍巾,他穿着筆挺的常服,手心非常的温暖,眼裏是濃得快溢出來的笑意。如今我也可以讓他這麼高興了,讓他像捧着全世界最好的寶貝那樣沾沾自喜。

    我説:“你要是永遠都這樣就好了。”

    他嘴唇又湊上來,有點撒嬌的意味,“反正你不能不要我。”

    我笑了,温柔地看着他的側臉。

    這個男人註定不能完全是我的,他還屬於部隊,屬於人民。他為了他的國家和人民可以犧牲他自己,也可以犧牲我。

    “祖宗,以後慢慢地把你這些年發生的事情跟我説吧,我也慢慢的全都告訴你。”葉榛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牢牢握着我的手,“我以為有些事不告訴你會好一些,怕你無法承受,習慣性的一個人去扛,或許,什麼都不知道的恐懼才是最可怕的吧。”

    我使勁點頭。

    事情好像一下子好起來了,葉榛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把夾着的肉吹涼送到我嘴裏時,我覺得事情一下子好起來了。

    我愛他,他愛我。

    我放的那條長線釣到了我苦等了那麼多年的魚。

    它果真那麼美麗,在我的魚缸裏,銀白色的魚拖着白紗一樣長長的尾巴,美得叫人驚歎。而且我的魚乖順可愛地跟我説,他愛我的魚缸,他愛我。

    如果是在做夢,那就永遠也不要醒過來就好了。

    【2】

    我心情好,氣色紅潤有光澤,見誰都笑眯眯的和藹可親。

    關於器官捐贈手術的受捐贈病人已經確定,男性,二十八歲,腎功能衰竭,與捐贈者組織配型良好。從免冠照片上可以看出,這是個修養氣質良好的男人,絕對非富即貴。

    按照一般流程來説,無償捐贈的捐贈者的資料對受捐者是保密的,這是為了防止現金交易。不過許多有錢人為了那遙遙無期的*****而浪費生命根本就不值得,於是有些暗箱操作就心照不宣。

    病人來做血液透析時,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比照片上還要好看很多,有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自律,皮膚自得幾乎透明,因為生病又多出幾分懨懨的柔弱。

    “這位醫生你擋住我的路了,請讓讓好嗎?”

    我哦了一聲忙閃開,有個西裝筆挺的助理模樣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着他,時不時地伸手去攙他一把。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花錢買個腎跟玩兒似的。這種想法在後來看見那個捐獻的女孩時更加篤定。

    手術前的檢查很煩瑣,醫生們做準備時,她就安靜地坐在門口的休息椅上,整個人縮在黑色的羽絨服裏,黑亮的長頭髮一直垂到腰,人還是很精神的,粗裂的手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顯露出她生活的困窘。我不知道她收了多少錢,不過她一定很需要這筆錢,否則哪個好好的女孩子願意莫名其妙的受這些罪呢?

    生活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沒有誰比誰更可憐。

    我按照慣例仔細地詢問病史,介紹麻醉流程,女孩一直在認真乖巧地聽着,不時地點頭示意她聽到了。我以為她會有很多問題,比如……有沒有危險、會不會留疤之類,人之常情。可她最後什麼都沒説,只是坐着。

    我説:“你不用害怕,手術中你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聽到這裏她終於抬起頭,然後左右看了兩眼確定沒人,一直攥得緊緊的右手突然塞進我的隔離衣的口袋裏。我一摸,也有點傻,是個紅包,都攥出了汗,我連拒絕的反應都忘了。

    她的眼裏像鋪滿了碎碎的金色,雖然窘迫卻正直,“我還在唸大學,沒有很多錢,不好意思。”

    醫生治病,麻醉師保命,很多病人都習慣在手術前給醫生塞錢。可是我們頂多收下病人提來的水果什麼的,錢是真的不敢收,若是被人抓住小辮子,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我一向沒心沒肺慣了,突然覺得難受,把紅包重新塞回去,“我們有規定不能收病人紅包。”看着那張皺眉的臉,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很需要錢吧,要不也不會*****,我要你的錢我還是人嗎?”

    她一怔,“我不是……”

    不否認才不正常,我的臉上一定寫滿了不相信,而這姑娘很會察言觀色,很快閉上了嘴不再辯解。

    “謝謝。”

    我反倒不知道説什麼,撓撓頭走了。

    晚上下班後,葉榛來接我,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就不動,心裏有些堵,任他幫我殷勤地繫上安全帶,又不要臉地香了兩口。

    “元氣美少女,你今天怎麼灰頭土臉的?”

    “……下週三元氣美少女將沐浴更衣鄭重地獻上自己的第一次。”

    “恭喜啊,你是在緊張?”

    我嘆氣,“那倒不是,雖然沒做過,但是我閉着眼都能找到穿刺點。”

    “天分?”

    “嗯,嫉妒不來的。”

    我們去吃飯,在這之前柯杏香同學邀請我乘車夜遊,我見色忘友拒絕了她。葉榛帶我去湖邊吃魚,如果你有閒有心情可以自己拿着釣魚竿釣,我在老闆家的魚缸裏挑了個最大的做烤魚,再炒一盤子雞毛菜。我跟葉榛窩在角落的沙發裏隔着玻璃看湖水。

    有人在湖對面放風箏,一條五彩的燈光在黑夜裏格外的亮眼,天空中隱約是蜈蚣的形狀,像夜的圖騰。

    “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葉榛的手指在我的手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撓,“以前你只要看見我就雙眼放光,唧唧喳喳的,現在安靜多了。”

    “我長大了嘛,連孩子都有了,再瘋瘋癲癲的怎麼會有男人喜歡我?”

    “我喜歡,我真的喜歡。”

    我笑了笑,把腦袋靠在他肩上。

    “不信?”

    我搖了搖頭。

    他把雙臂收緊,抱得我疼,只能抬頭瞪他。

    葉榛亮出鋒利的牙齒在我的耳朵上咬了一口,不輕不重的,像警告也像調情。我吊着眼磨牙,“你跟月姐以前也這樣?”

    他更高興了,“吃醋?”

    “你們還那樣?”

    “哪樣?”

    “上牀!做愛!Makelove!滾牀單!”

    葉榛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十分鬱悶地往後一靠,“……人家説最怕現在的女友問前女友的問題,我現在連把它切掉的心都有了。”

    我陰陽怪氣地説:“行啊,明天我問問老師有沒有這個手術。對了,你可以報銷費用的吧,我找人給你做個假單子,咱多訛隊裏點錢。”

    葉榛索性掐着細長的軟音,“那以後你不許嫌棄人家哦。”

    我笑得半死,烤魚上來了,葉榛把刺剔乾淨放進我碗裏。他還記得我吃東西狼吞虎嚥,有次吃魚被刺卡到喉嚨,活活被紮了兩天才把那要命的刺吞下去。

    “你還記得你跑去部隊看我嗎?”

    這話題轉變得太快,去部隊看他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是多麼愉快的回憶。葉榛低着頭挑魚刺,手背是小麥色,手指粗糙,他握着我的手能感覺到那粗糙的老趼。

    “你這孩子就是這樣,突然跑過去,喜歡給人驚喜。其實我心裏是高興的,可是……那個時候……是我最狼狽的時候。我從小到大一直很順利,因為學得快,人也聰明些,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因為我爸是軍人,從小就在他的薰陶下,覺得當兵就一定要下部隊,拿着槍做最危險最艱難的任務,保護祖國保護人民。到最後也實現了,憑着一腔熱血去了部隊,還被招進了最隱秘最不為人知的特種隊。”

    我終於意識到葉榛是在跟我傾訴他這些年的經歷和生活。這些對我來説是一片空白的,潛意識裏,或許我根本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我會心疼,會一直心疼。所以經歷的那些不好的,對他都輕描淡寫地提兩句,將心比心,我怕他會一直疼。

    “那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都很優秀,我進去根本不算什麼。那裏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每個人拎出來都是響噹噹的。以前總説‘這次拼了’,那時候才知道什麼叫拼命。大冬天穿着背心在泥裏自由對抗,大太陽底下端着槍吊着三塊磚頭一動不動地站兩個小時,還有啊,最絕的是站完了撿大米。白花花的太陽底下,在地上撒一把大米,一粒一粒地撿起來,剛開始真的快要瘋了。我們有個隊員因為那個都得了大米恐懼症,在食堂裏只吃饅頭,看見大米就想吐。”

    我撲哧一聲沒心沒肺地笑出來。

    葉榛也笑了,眼睛都笑彎了,“後來就好了,大米撿多了,寒風烈日每天堅持不懈地訓練讓身體和心態都穩若磐石。後來我們的一次演習,我在狙擊點抱着槍一動不動地守了兩天,打得敵方在對面直罵娘,就是不敢露頭,心裏真是爽透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懷疑過自己,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塊料兒,跟教官説的那樣跑回去抱着你爹的大腿哭去吧,真的連跑回來做文職的心都有了……那時候,你去找我了,幸虧你去了。”

    【3】

    我沒想到葉榛會這麼説,畢竟那回張眠勸我別去,説葉榛訓練很辛苦沒時間陪我之類的。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想他想得快瘋了。部隊不允許用手機,電話都是錄音的,可是就算是錄音電話我也找不到他。秘密訓練,三個月。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聽張眠哥哥説訓練中的意外事故是無可避免的。

    於是我就去了,到了那裏人生地不熟的,先住進了招待所,然後輾轉了許久才找到他的人。

    我記得自己看見葉榛的第一眼差點就哭了。

    我的葉榛,十六歲第一次見到他,我腦海裏想到一句話,榛榛其葉,灼灼桃花。那是怎樣鮮嫩陽光清新的人,幾個月不見,他就像蔫掉的葉子,人黑了瘦了,連眼神都是疲憊的。

    他説:你怎麼來了?

    那絕對不是歡迎的口氣。

    “我記得看見你的那天,我剛被教官訓了,那叫訓得一個慘烈。你在招待所門口等我,我在路口遠處看見你滿臉興高采烈地踢小石頭玩……我好久都沒敢過去,就在那裏看着你……你太美好了,像朵粉嫩嫩的小玫瑰,説出來都好笑,我跟個色狼一樣躲在路口偷偷地看了十幾分鍾,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對我死心塌地的,以前怎麼沒覺得她這麼好了,就跟被蛤蜊肉糊住了眼睛一樣。”葉榛微微側過頭,臉好像紅了,“可你看見我的時候,那興高采烈的樣子一下子就不見了,你愣住了,而後露出那種快要哭的樣子。即使這樣還要忍着強笑,那表情……我真的……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了……那時候我就在想我不能退縮,我不能讓你看不起我。後來你回去不久給我打電話説,要離婚,説要過正常的生活,我沒出息地哭了一晚上,然後就答應了。那個時候,總覺得你跟我在一起不會幸福,嗨,我不是犯傻了麼。”

    原來還有這麼多的內幕,我目瞪口呆,原來葉榛是這麼稀罕我,而且稀罕我了這麼久。真是説不清是他傻還是我更傻一些。

    “葉榛,你是個渾蛋。”我説着,飯也吃不下去了,我擦擦嘴站起來往外走,“我要回家。

    他想抓我沒抓住,我跑出門,在路口打車的時候還是被抓住了。

    “祖宗,你這是怎麼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聽不懂啊,你這個渾蛋!”

    我覺得我快要爆炸了,我一定要發泄,否則我受不了。葉榛把我抱起來,我發狠地踢打他,直到他把我塞進車裏,我才用圍巾蓋住臉,任他去了。

    或許是因為上班太累了,在車裏沒多大會兒我就睡着了。

    再醒來我在軟軟的棉被裏,橘黃而朦朧的光線裏,我看見白色的窗幔。葉榛把手裏的書放下,把我枕着的手臂彎起來,我立刻與他對視了,朦朧中我想到吃飯時他跟我説的話,心裏一酸,又哭了。

    “你既然喜歡我了,為什麼要放開我啊?你知道我知道自己懷孕後有多高興又有多害怕,怕你們都不叫我生。我一直想着要怎麼告訴你,可是爸爸突然死了,媽媽她每天什麼都不做,只是哭,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根本找不到你,打電話過去也只是説去演習了,怎麼都找不到你。那時候我就想過了,我什麼都沒有了,你不愛我也沒關係了,我要孩子,因為孩子我媽媽才能振作起來。”我哭得厲害,“我也是個渾蛋,我怎麼就不告訴你呢,我怎麼就不説呢?”

    現在説起來像做夢一樣,我們遇見的時間並不能説不對。無論是早還是遲,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超越青梅竹馬的存在。只是幸好我夠執著,而卓月不夠執著,命運之神果真是偏向比較努力的那個人。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打着嗝,讓葉棒又是拍又是哄,心疼得眼裏也水汪汪的,一副百爪撓心的模樣。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我哭夠了,底氣也足了,蹦起來帶着哭音跟個茶壺一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你説你還敢有下回嗎你?還對不起?對不起個屁,你説你以後要怎麼辦啊?”

    葉榛可乖了,歪着頭,眼睛忽閃忽閃的,一本正經地承諾。

    “以後我追着你跑,你要是不喜歡我就讓我滾蛋,你不要我……但是我一定要死皮賴臉地跟在你身後,跟死狗似的,怎麼打都不走。”

    我樂了,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蹭來蹭去。

    他反身壓住我,野蠻地撬開牙齒,跟吸人精血的妖精一樣不要命地親,舌頭像是要被他嚼碎了吞下去。他的眼睛離得那麼近,裏面都是淹在水光裏的熱情。我抓住他不老實的手怪笑,“命中率百分之五十。”

    “啊?”他不太清醒地又要吻下來,想了想終於知道我説了什麼,跟他一共有過兩回,第一回他酒後亂性,第二回我去看他在招待所,他的確是做了措施,可是怎麼説暱,哎,就像杜蕾斯的廣告上説的那樣“祝各位用了我們競爭對手產品的人,父親節快樂”。葉榛翻身下去,使勁捶了一下牀板,鬱悶地把臉埋在棉被裏,我忍不住捶着牀板大笑。

    “我餓了。”我説。

    “好吧,祖宗,我去給你做麪條來養肥你這頭小豬過年殺來吃肉。”葉榛挫敗地爬起來,走到門口又對得意揚揚的我説,“對了,現在凌晨兩點多,十一點多的時候咱媽打你的手機我接的,跟她説你跟我在一起,住在我們的新家。”

    説完狡黠一笑,萬種風情地退出門外。

    我傻了一會兒,鑽進棉被裏大叫:“葉榛我要殺了你!我沒跟我媽説我跟你在一起呢!我還沒想好怎麼説呢,我要殺了你!”

    葉榛在外面笑得差點就要捶牆了,真是惡劣。

    次日早上我回家換衣服,田美女正在餐廳裏跟小梨吃早餐,見我回來倒是也沒取笑也沒奚落,只是擺出以往那種神婆的架勢高深莫測地笑。

    我説:“美女,做我的早餐了沒?”

    葉梨很驚訝,“你沒跟爸爸一起吃早飯嗎?”

    我清了清嗓子,瞪了他一眼,立刻遭到了這個逆子的回瞪。這頓飯我吃得戰戰兢兢的,臉皮再怎麼厚也過了叛逆的年齡了,早就磨光了。我帶小梨出門時,田美女老神在在地説:“下回別讓葉榛在小區門口等了,改天在外面找個地方,兩家在一起吃頓飯,孩子都給人家認回去了,還遮遮掩掩的,你以為你媽瞎了?”

    我帶着葉梨落荒而逃,跑到小區門口,葉榛鳴了鳴車笛。

    “爸爸!”小梨跑過去,嘟起小嘴抱怨,“都是媽媽吃飯那麼慢,快送我去幼兒園!”

    是這樣的,雖然葉梨從來不怨恨自己的爸爸不在身邊,可是幼兒園裏總有一些死小孩指着他的鼻子説他沒爸爸。即使葉梨的神經再堅強,他也是個小屁孩,看見付今言他爸爸每天接送他上下學也會羨慕。

    他一直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孩,他突然冒出來的老爸送他上學,他都能小鼻子一直皺着,明明快高興死了還裝酷,簡直可愛死了。

    而葉榛也很適應這個父親的角色,而且樂在其中。我從來都不知道他這麼喜歡小孩子,跟小梨在一起時他更像個小孩子,倆人湊一起,一個成人玩偶和一個Q版玩偶,生命真是奇妙。

    我望着窗外飛速而過的樹胡思亂想。

    “我下午接了兒子放學就接你下班?”

    “我下午去上課,對了,你這麼閒不用去隊裏嗎?”

    “你不知道嗎,因為上次我不服從安排,老傅停我的職叫閉門思過呢。”他慘兮兮地説,“這次説不定真的要轉文職了。”

    我笑了,“文職?不可能,他那個人倒是很體貼,原來也是因為關心你。老傅這是明擺着給你放大假呢,阿姨是三期,估計能撐到過年就不錯了……”説完我才知道自己職業病犯了,偷偷去觀察葉榛的神色,他把胳膊撐在車窗上,手撐着額頭。

    半晌他問:“你還叫阿姨?”

    “那我叫什麼?”

    “你説叫什麼?”

    我脱口而出:“阿姨。”

    “……”

    【4】

    手術的前一天,我把明天該做的事情在腦海裏演習一遍,畢竟是第一次挑大樑,慎重些總是沒錯。下午去水房打水時碰見於雅緻也在打水。

    “緊張嗎?”

    “你是指明天的手術?”我很奇怪,“你怎麼這樣關心我啦?”

    於雅緻對我的擠對毫不在意,“我聽説,那個病人的助理知道麻醉醫師是靠這台手術新手上路,就找到院長那裏去了,院長才知道梁主任換了麻醉師。然後院長氣得把他的茶杯都砸了,把梁主任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梁主任堅持要你,説出了問題找他。看來你這個老師很精明啊,年底考核加換血,他不讓你接小手術,就是指望你一鳴驚人呢!”

    對於老師對我的期待我是知道的,身邊的學生來來去去那麼多,他只對我青眼相加。而這台手術跟得好了,我就能在醫院站穩腳跟,麻醉科裏缺人,老師希望我過了實習期直接上崗。

    我比了比眼角的位置,跟他開玩笑,“我知道啊,老師的額頭都被砸青了一塊,跟大熊貓似的。”

    於雅緻嘆口氣,“你老師胡鬧,你也敢接,最好的機會一般都伴隨着最大的風險,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我笑了,“於雅緻,你放心吧,院長是老師的親舅舅,就算有事也有院長老頭呢。院長也希望老師一鳴驚人呢。我們倆一起驚,師徒情深,又能上晨報了。”

    “你……”他氣死了,“你哪來的自信,手術中那麼多意外你能確保百分之百的成功?”

    “就算再老練的外科醫生都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是我能保證我的環節不會出問題……起碼不會出現技術上的問題。”至於憑什麼有這麼多的自信,我想了想説,“自信來自直覺吧,我感覺應該沒問題。”

    “感覺?!你就憑你優越的感覺給人麻醉?”

    我知道於雅緻是為我好,所以我十分誠懇地跟他坦白,“你説得對,我的確不擅長麻醉,只能靠感覺。但是我喜歡麻醉,所以就硬往這邊鑽,其實我學得最好的是……”我左右看了兩眼,確定沒人才説,“……腦外科,不信你問問咱師孃,我是怕搶你飯碗,要成了夫妻檔我比你厲害,你的面子往哪兒擱,誰知道咱倆成不了來着。”

    趁於雅緻還沒反應過來噴火燒我,我已經拎着水壺沒了蹤影。

    這是我們醫院做的第二例活體移植手術,無血緣關係配型成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從醫學技術上講,只要移植後不出現排斥反應,受體的成活率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五——當然我們都害怕那百分之五的情況出現。

    第二天手術前,葉榮給我打來電話,“祖宗,現在的心情如何?”

    “非常好,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晚飯。”

    掛了電話我想,晚上吃什麼呢?

    我提前進手術室把儀器檢查了一遍,而後消毒,為我保駕護航的麻醉科的李主任過來後老神在在地點頭要我開始。女孩躺在手術牀上,安靜地看着我。我覺得應該很少有人願意袒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太過直白鋒利的眼睛,直達人心。

    護士打開呼吸機,她突然説:“一定要成功啊。”

    當然每個上手術枱的人都是這樣想的,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要是不行,我還得把右邊給他。”

    ……這次我敏鋭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那個潔白如玉的男人好像真的還蠻招女孩子的待見的,那就不是為了錢。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兩眼。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我立刻開始動手,先做局部麻醉,確定病人不感覺疼痛以後,我摸索着找穿刺點,李主任瞪大了眼睛興致勃勃的樣子,現在的老頭怎麼都沒點前輩的範兒,一個兩個都是老頑童。

    “你確定?”他説穿刺點。

    “嗯。”

    “憑什麼這麼自信?”

    “感覺。”

    李主任笑了,“非常好。”

    不過給藥時他又瞪了一下眼,“藥量少了些吧?”

    “不少,老師的手術時間短。”

    “……”

    而後老師進來了,全副武裝地消毒,李主任在投降姿態的老師肩上拍了拍,做了個大拇指的手勢,撒丫子走人了。老師看我,我無辜地攤開雙手眨眼,他也聳聳肩。真是個不負責任的老頭。

    麻醉做好後就不是我的領域了,我守在旁邊一邊觀察儀器和病人情況,一邊看老師熟練地在腰十一肋間切口,切口不大,不過手法很迅速很熟練——其實以前他帶着我解剖屍體的時候速度更潑辣,簡直就是新世紀的開膛手傑克。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在一片雪白的手術燈下度過,情況良好,除了助理醫生沒拿好止血鉗差點造成小噴泉,血壓急劇下降以外一情況非常的良好。在老師取出腎臟後打了個眼色,我就跑到樓上的手術室開始做麻醉,那個嚴肅的男助理坐在手術室門口,看見我小跑的樣子,皺了皺眉。

    我進了手術室一閃眼,喲呵,全醫院的資深護士助手全在這裏,怪不得聽説麻醉師新手上路那倒黴助理蹦噠得那麼厲害呢。有錢就是好,什麼都能買得到。

    那男人倒是很放鬆,“請問那個捐獻者的情況怎麼樣?”

    因為有交代過捐贈人是保密的,我一邊動手一邊跟他隨意地聊天,好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畢竟我也不捨得弄疼個美人。

    “手術非常順利,腎長得也挺漂亮。”

    他驚訝,“腎也有好看難看之分?”

    “我是説顏色很漂亮。”

    男人無語了一陣又問:“他是男人女人?多大了?”

    我裝聾作啞,他就抱歉地笑了笑,體貼地不再問下去。

    等老師上來,這邊已經準備就緒,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比我預計的時間還快了二十分鐘。在沖洗腹腔縫合的時候,我大大地伸了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一手術室裏的人全樂了。病人被推進監護室後,有人過來鬧我,“孩子,手還抖不抖?”

    “抖啊,肚子餓,就尋思着晚上吃什麼呢。”我對着血腥狼藉的手術室説,“為了慶祝我開張大吉,晚上就吃烤豬腰子吧!”

    “這孩子真瘋,怎麼長大的?”

    “可不,也不看是誰的學生……”

    老師抗議,“喂喂,老鄭你以為你還是什麼好東西啊,整天眠花宿柳,簡直無恥下流啊。”

    “不錯,成語功底很紮實,我很欣慰。”老鄭表揚他。

    男人在一起就來勁,尤其是外科醫生,開起黃腔來讓雷打不動的手術室護士長都直罵人,更別説那些嬌滴滴的小護士們。其實挺無聊的,都是有家有室的,兔子也不能吃窩邊草。雖然老師沒有老婆連個女朋友也沒有,但是我知道老師大概很難愛上什麼人了。

    説起來十分狗血,他那時候剛從醫學院研究生畢業,來醫院實習,愛上了一個女孩。可惜是個病人,日久生情,倆人處了兩年,全都是生生死死的血和淚。他挺倒黴的,那女孩死了,他的熱情也消磨光了。

    如今也只能靠磨磨嘴皮子,帶個我這種不太聽話的學生來混日子。

    很多人找不到愛的人就找個各方面門當户對的將就了。可是我跟老師這一點也像,我們寧願不要,也不願意將就——就算晚年悽慘孤苦伶仃,那也是幾十年之後的事。

    而且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做醫生的對這點看得更開一些。

    下班後我去軍區醫院看葉榛的媽媽,他已經接了小梨放學,走到病房門口我剛要推門,聽見卓月温柔的聲音:“等小梨長大了,卓阿姨帶你去戈壁沙漠,在風沙裏拿着槍一動不動站崗的叔叔啊,比你爸爸可帥多了。”

    葉梨又驚又喜,“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啊,阿姨跟你拉鈎。”

    我很想跟她説,跟葉梨拉鈎他一定會罵你幼稚的,沒等我內心嘲笑完,就看見葉梨真的興沖沖地把手指伸了過去。我愕然,我差點忘記了他終究是個幾歲的小孩子,可是我的兒子從沒把這麼天真的一面留給我。

    看來我的兒子跟卓月相處得很好。

    “怎麼不進去?”突然葉榛從後面拍了拍我的頭。

    他手裏拎着熱水瓶,我不知道説什麼好。

    他觀察着我的臉色,“累了?手術不順利?”

    “不是,很順利。”

    他立刻笑開了,看起來比我還高興,狠狠地捏了一把我的臉頰。

    那天以後我就調進了麻醉科,是李主任跟老師要的人,院長批的調令,我成了醫院的大紅人。這事也兜兜轉轉的被學校裏知道了,誰都知道馮教授手底下帶出個精英,年底還有豐厚的獎學金。

    不過人出名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説我結過婚有個兒子的事也被捅了出來,別説,還挺轟動的。他們看於雅緻的眼神都多了。一層崇拜之色。總之,驚喜一波接着一波,吃不到葡萄的人酸溜溜地説,天才總有特異之處。

    於雅緻對此表示出了適當的關懷,比如冷嘲熱諷。他這人就這樣,對我沒什麼壞心眼,我如果嘴巴壞起來,會比他壞一萬倍。以前做男女朋友時彼此還要留一手,一個時刻沉穩紳士,一個時刻美麗可愛——現在倆妖怪原形畢露了,倒也能做半個朋友。

    葉榛的假一直放到明年二月,葉媽媽的病已經回家去養了,他跟他爸爸專門在家裏陪她。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於是葉媽媽提出兩家人在一起坐下來吃個飯,我就答應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媽媽她很高興——畢竟她還是希望我幸福。

    年底我很忙,病人是不放假的,有些病人還會把手術拖到假期沒事的時候來做。

    杏子給我打電話,張嘴就是,“果果,你們醫院的人流做得怎麼樣?”

    “誰做?”

    “我做。”

    “不能留着?”

    她大笑,“你以為我是你?”

    是啊,現在時代不同了,女孩子們做掉沒成形的孩子比決定一件衣服要買哪個顏色更簡單。不過我想到杏子的孩子,也許是個女孩,跟她一樣面容恬靜,以後或許會變成小梨的小尾巴,我心裏有些遺憾。

    她來醫院找我,坐在診室外的休息椅上,氣色不錯,塗着豆蔻紅指,嘴唇也是深紅,就像十八世紀貴族家的小姐。

    我指着她的嘴唇,一本正經,“化妝對胎兒不好。”

    她撲哧一笑,“祖宗,你別逗啦。”説着就要去摸煙,上回她跟我説她的一個客户有點偏執的愛好,一定要個會抽煙的女翻譯。她為了這個肥差就去學了抽煙,後來真學會了,那個男人還狂熱地追求過她,倒是把杏子鬱悶得半死。

    也許,對準備做人流的人説這話是我在搞笑。

    “你準備什麼時候做,如果你着急的話,我可以跟婦產科那邊打個招呼儘快安排手術。”

    “你現在還真有點醫生的樣子了啊,不錯,我代表咱高中的班主任感慨一下。他以前老説咱倆一唱一和的,怎麼不去搭檔説相聲。”

    我指指科室牌,異常得意,“帥吧,麻醉科,跟我同時進來的誰都沒我爬得快。以後咱班主任得個痔瘡什麼的,我給他做局麻,連紅包都不用塞啦。”

    杏子哭笑不得,“你就損吧!怎麼有你這麼壞的小孩兒?什麼時候下班,姐姐請你吃頓好的去。”

    “火鍋。”

    “沒問題。”

    她沒再提手術的事,我也沒提,我們去吃海鮮自助火鍋,擺了一桌子,一邊話嘮一邊埋頭苦吃。本來氣氛很好,她突然説:“你還記得趙多陽嗎?”

    “記得啊,那個會用一百多種語言説我愛你的傢伙唄。當初你不知道哪隻眼睛瞎了,還跟他好了那麼久,幸虧你最後踹了他,那人啊,明顯的人品和心理都有問題。因為自卑而產生的自負是最可憐的。”我嘴裏吧啦吧啦吧啦,“你怎麼又提起他了?”我嘴欠,又笑嘻嘻地調侃她一句,“你可別跟我説你肚子裏這個姓趙啊。”

    杏子手一抖,一塊肉掉進湯鍋裏,熱湯燙到她的手,她都慢了半拍縮回來。

    我腦袋轟然炸開。

    “怎麼回事?”

    她尷尬地笑笑,“看你的回頭草吃得那麼香,我也想試試,誰知道那是打了毒藥的草呢?……唉,別説這個了,快點吃東西,杏子只是笑,不肯再説什麼了。

    第二天的人流手術是我給她做的局麻,胎兒有三個多月,已經成形了,護士在那裏一邊説笑一邊把胎兒破碎的肢體拼起來。她用力握着拳,一聲不吭。

    杏子從來都不是神經粗大的人,拖到現在她一定是想要這個孩子,而有人卻不肯給她一個歸宿。她那顆驕傲的心不允許她向任何人低頭,所以她一直微笑,衝着陽光,把血液嚥進肚子裏,而後奔赴更加燦爛美好的人生。

    手術完畢後我請假送杏子回家,她父母常年在國外,家裏只有保姆阿姨和一隻叫小瘋子的貓。我囑咐阿姨去買烏雞燉湯,她躺在牀上,貓跳上去蹭她的臉。她伸手把小瘋子攬在懷裏,蒙上臉,含糊着説:“奴婢今天身體欠安,就不送小姐你出門了啊。”

    “好。”我摸了摸她的頭髮,都是濕漉漉的汗,“不要悶着。”

    “嗯。”她模糊地應着。

    出了門我有點難受,心臟那裏。

    我不知道去哪裏,我很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葉榛在家裏照顧母親,我去了他買的房子,我沒有搬過來的意思,隔三差五的他會帶我來睡覺。呃……就是真正的睡覺。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到這裏我就像個睡豬轉世,連胃口都變得很好。葉榛家境好,全家的活兒都是保姆在幹,以前他能把水燒開都是奇蹟。現在他最拿手的食物是水煮速凍水餃、水煮麪、蒸速凍包子。

    他也很羞愧,據説在跟保姆學煮菜。

    其實我的菜煮得很好,我只是不願意再寵他了。因為被寵的感覺太好了,我已經學會了恃寵而驕。

    大約是因為葉榛買的棉被太舒服了,是什麼蠶絲還是鵝絨?我陷入一團綿軟中,睡得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我覺得自己躺在雲彩上。天庭真美,霞光仙樂,還有天上的仙人們在説話,有男仙也有女仙。

    女仙説:“呀,這裏真漂亮。為什麼要裝修成這種風格?難道是因為我家裝的是美式田園?……原木地板也很舒服……啊,是地暖呢,我光腳踩踩看……”

    男仙語調歡快,“月姐,你先坐着,我去倒茶……啊,還是你更想喝咖啡?我們家可沒有你愛的藍山啊,只有雀巢速溶。”

    女仙人被打敗似的,“……天,那還是喝茶吧。”

    什麼時候天上的仙人也開始喝咖啡了?真先進,我還以為他們只喝瓊漿玉露的……等等,這男仙的聲音怎麼這樣像我們家葉榛呢?他還喊那女仙月姐……我一下子醒了,挺屍般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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