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辦公室,被一隻狂忿的粉拳擂開。安青青一馬當先闖進來,罔顧身後的陳秘書氣急敗壞地呼嚷:「安小姐,闕副總此刻忙着接一通很重要的──」
砰!
「電話」兩字迅即被合攏的門扇吞噬。
對青青而言,即使這個不怕死的傢伙正在晉見慈禧太后,她也照樣闖進來不誤。她的怒火豈是區區一通電話可以阻退得了?
門扇與豪華型辦公桌之中相約隔四米的距離,在她憤怒的腳底下逐漸縮短當中。粉牆上懸掛的四幅名家山水畫通常有助於中和空氣間火爆的氣氛,可惜此時此刻她的氣焰太過高張,完全不受其它外物的影響。
青青正氣沖天地邁到大型橡木辦公桌前,隨時準備與敵人展開一場殊死戰。
「闕子衿,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説清楚!」她大喝。
「嗯……我知道了……相信我,這種勞資問題每家公司都會碰上……嗯,當然沒問題……」她用力叫陣的對象仍然沉浸在電話交談中,儼然有不將她放在眼中的意味。
這下子可着實火到安大小姐了。
她從沒見過比闕子衿更「可恥」的男人。
哦!別驚訝!可恥這個詞彙用來形容他絕對不算嚴苛。
闕子衿出現在她生命軌道中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然而他已經成功地製造出無數個「安青青的Thefirstandonly」。
或許這個説法有點籠統,她必須詳細地分析一番。
比方説,他的個性。他是她僅見過最不愠不火的男人!但,不愠不火與好脾氣絕對屬於兩回事。他也會發怒──雖然她尚未直攖其鋒過。然而當闕子衿動氣時,他硬是能把一切的叫囂、摔器皿、躺在地上打滾等種種動作簡化為單調的冰冷眼神,外加一句:「我建議-仔細考慮一下自己的行為,確定你真的想惹火我!」然後與他對壘的人就會把所有「確定」擺回「不確定」的歸類,乖乖鳴金收兵。
您説,這樣善於恫嚇的男人,可不可恥?
還有,他的外形。三年前他們初遇,據説當時他二十九歲,已經在公司服務兩年了,容貌上看起來就像現在這副模樣;如今事隔三輪春秋,照理説跨過三十歲門檻的男人應該會漸漸顯露出歲月的風霜,但他看起來還是現在這副樣子。他的髮型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即使從來不上髮油,天地乾坤之間也沒有任何一絲微風膽敢弄亂他的髮型。
老天!他甚至從颳風、下雨、閃雷電的颱風天走進室內時,髮型仍然如同他早晨出門上班時一模一樣。她常常懷疑,即使這傢伙走在人行道上,半空中跌下一團鳥糞,那坨穢物也會識相地拐個彎兒,濺在其它路人甲乙丙丁頭上。
他的下顎雋刻着嚴峻不屈的凹槽,兩眉中間恆久豎着一道權威的擰線,使他有稜有角的臉孔看起來永遠像古代的威遠大將軍,即使真有女人欣賞他還算可以看的臉龐,也會明智地選擇不去釣他。
「氣勢!」她老爸是如此告訴她。「那小子有氣勢!光憑他那股氣勢,我挖角他來坐鎮副總經理的位置就算值回票價了。」
哼!一個外貌上永遠不會改變的男人!她簡直找不出比他更可恥的傢伙。
闕子衿的罪狀實在多得不勝數之,其中最可惡的一點就是他的名字──「子衿」。她自己芳名喚做「青青」。天哪!青青子衿,出自詩經耶!這傢伙分明天生下來哮想與她配成一對的。
可恥!可恥!可恥!
今兒個她不打算花太多時間在數落他上面,否則等她詳細介紹完畢,中共可能已經統一香港了。
「喂!我在和你説話,你聽見沒有?」砰!另一記絕命神拳撞上他的通話器。
「好……瞭解了,我明天回你電話。」終於,闕子衿的重要通訊告一段落。他簡短地寒暄幾句,將聽筒掛回電話機座,每個動作都顯出訓練有素的不疾不徐。
來了。安青青的神經末梢伸展到極致的程度,隨時等候他的出擊。
闕子衿挑高右邊的濃眉,不答話。
午後四點的斜陽透過玻璃幃幕,撲灑在他墨黑色的豐密髮絲上,反射出動物皮毛般的光澤,慵懶輕鬆的眼神令她的芳心自然而然地怦怦跳。
他薄而略寬的唇型輕輕分開,沉厚的嗓音立刻震動空氣分子。
「又怎麼了,青青?」語氣中帶點兒縱容、帶點兒無奈,當然更含有安撫的意味。
安青青滿腔的火氣彷佛遇上久旱的甘霖,-那間被淋熄了五度。
「你為什麼開除孫晶鳳?」她再度開口,卻已經失去適才的怒焚沖天,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蓋的嬌蠻抱怨。
孫晶鳳在公司的創意部門已經工作了五年,資歷甚至比她這個上任甫滿兩年的主任更悠久。雖然工作精神稍微散漫了一些,上下班又不夠準時,但學美術或藝術的人難免會有忽略了時間限制的通病嘛!基本上,她相當滿意孫小姐交出來的成品,姓闕的沒資格隨便開除她的人,即使他貴為副總經理也一樣。
「過來。」闕子衿暫時撇開她的指控,拍拍自己的大腿。
安青青在心裏拚命對自己大喊:不準過去!否則我保證和-絕交。偏偏她的玉腿產生主控意識,自動自發地捱到他身畔,偎着他的懷抱坐下來,嬌軀甚至很過分地找到一處舒適的角度,以便她能逗留得更久。
手,不準亂來!安青青轉而命令自己的雙臂。在她察覺過來之前,她的纖臂已經「深入敵區」,還上他的頸項。
好吧!既然她的四肢拒絕接受大腦的指揮,繼續勉強自己和他對抗就顯得有些沒必要。她完全軟化在可恥男士的懷裏。
對了,忘記提到一點,這個可恥的男人恰好是她男朋友,俗稱「愛侶」或「情人」,學名叫「準未婚夫」──只等她老爸點頭通過。
「説嘛!你幹麼開除人家的下屬?」安姑娘撞了他結實的胸肌一拳,這會兒質問已經變成撒嬌。
他仍然不理睬她的抱怨,痠麻的頸子左右各轉了一圈。「好倦!差點累到癱瘓了……」
母性的聖潔光輝馬上從青青的百會穴迸射出來。「你一定又連着主持兩場會議對不對?」
「三場。」他埋進她後頸,深深嗅進她芳暖淡雅的香澤,萬般疲憊點滴蝕在她的軟玉温香當中。
從午休過後他便開始想念她了,不過經驗教會闕子衿,與其它主動傳召她,倒不如耐心等候安大小姐自動送上門。
果然,她沒讓他等多久。
「你喔!你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一旦投入工作就像着了魔似的,和我老爸有得拚。」她忍不住數落。
「安心食品公司」有這兩號特級工作狂存在,要不在商場上大放異彩簡直是不可能的。
「不會吧?」闕子衿打趣着。「總經理應該稍微勝過我一籌,我看過上個月的工作時數統計了,他的加班鐘點比我多出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
「那是因為我老爸孤家寡人的呀!」她終於找到機會發泄另一串不滿。「好歹你比他多了個女朋友,兩者怎麼可以抓出來相提並論?」
「好好好,我保證下回改進。」他就知道!青青為了他在電影院睡着的芝麻瑣事已經記恨了兩個多月,隨時隨地不忘端上台面轟擊他。
「如何改進?」女友大人要求進一步的保證。
「嗯……」闕子衿沉思片刻。「我下回在電影院裏睡着的時候,絕不打呼。」
可惡!
另一記殺人的嫩拳直搗他的心窩。「你去死好了,下回本小姐若是再找你去看電影,自願被封為豬八戒二世。」
他低沉地笑了出來,笑意震動胸腔,連帶地將她的纖軀升起一陣綿綿密密的輕顫。
説真格的,他向來對那些勞什子電影興趣缺缺,閒暇時間寧願耗費在研究公司報表上。
五年前他甘願放棄大型企業的執行經理職位,接受「安心食品公司」的副總經理空缺,主因便是相中了這間公司的發展性。當時,另外四家向他提出挖角計劃的企業體同時跌痛了下巴,無法理解為何前途光明似錦的商業金童會選擇一間中型規模的組織蹲踞,用「自甘墮落」來形容他絕不為過。
只有闕子衿自己明白,經過合適的監控管理,他有把握將「安心食品」引介入國際食品市場。
至於結識青青,則屬工作所帶來的高級福利,算他桃花運小小作用一下下吧!
「晚上一起吃飯?」他輕啄着女友的櫻唇,對她的花拳繡腿不為所動。
青青嘆了口氣。她早該明白任何蠻力施展在這男人身上,無疑等於小雨滴飄進大海里,沒什麼作用。
「好呀,到我的住處或者你的……」她的問題沒能完整提出來。
熾燙的雙唇已然夾帶着勢力萬鈞的情切覆住她。
此時此刻,一切言語似乎顯得多餘而缺乏意義。她的氣息完全被他偷走,兩人唇齒相接的部分彷佛一把灼熱的火焰,盡情燃燒着密密細吻所釋放出來的能量。
青青稍微拉開一點隙縫,以免自己昏厥於徹底缺氧。老天!他冷靜歸冷靜,一旦引發燃點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熱氣足夠温暖台北的冬季。
他們喘息着,隔着短暫的距離打量彼此潤紅的表情,而後,視線相接所引發的熱情再度將四片嘴唇黏合成一處……
「闕,這份傳真似乎滿緊急的,你要不要先處理掉──」
轟!辦公室再度被第二位不速之客打開。
來人看清眼前的情景之後,含在嘴裏的噪音嘎然而止。
「你們該死的在幹什麼?」急怒暴烈的喝叫聲驚醒兩隻鴛鴦的甜蜜交纏。
哇!大人出現啦!
「爸!」青青忙不迭跳下他的大腿,匆匆拉整紊亂的絲質襯衫,企圖湮滅自己辦公時間偷情的證據。「爸!你進入人家辦公室之前也不先敲門!」
「幸好我忘記敲門,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發現月薪六位數字請來的副總經理利用辦公時間佔我女兒便宜。」安繼方冷峻的五官皺成一團叉燒包。
「胡説八道,我們正在談公事耶!」青青努力為自己辯解。「反正沒敲門就是你的不對。」
真是的!誰打從這扇門進來都可以,偏偏輪到她老爸出馬攪局。
「-剛才也忘記敲門。」闕子衿提醒她。虎父無犬女!兩人連生活習慣也從同一個模版拷貝下來。
「你想扯我後腿?」女友大人賞了他一記白眼。「對了,我差點忘記今天過來找你的主因。闕副總,麻煩閣下交代清楚,為何擅自開除我的下屬?」
「我並沒「擅自」開除她。」他挑高俊雅帥氣的劍眉。「上個星期陳秘書已經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你,孫晶鳳頂多待到這個禮拜結束,-還記得吧?」
「記得。」話題涉及公事範圍,她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轉眼間又飛騰上來。「而我也記得自己明明告訴你,我拒絕請她走路!」
「那太可惜了。」闕子衿悠哉地拿起兩疊檔案夾,扔到她眼前。「人事資料記載得相當清楚。孫小姐從去年九月開始嚴重脱班,公司交代給她的製圖CASE十件中有九件會延遲交稿,而且她頻繁的請假事件已經在同事之間造成話題,大夥兒開始猜測她是否具有特權背景,否則為何能囂張了大半年都沒人出來吭聲。我絕對不允許公司內存在着任何煽動不滿情緒的員工。」
堂堂總經理兼老爸的安繼方這下子可樂了,乖乖等在一旁觀賞得力助手與女兒挑起的腥風血雨。
青青當場被他公事公辦的口氣惹惱了。「孫小姐的脱班是事出有因,她的家裏
「她家裏面臨拆遷命運是她自己的私事。當一個員工因私生活問題而影響到工作效率,並且長久未能改善,就代表她不再是一個稱職的員工。」闕子衿的立場毫無轉圜的餘地。「青青,我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孫小姐自己不懂得把握,公司對她仁至義盡了。」
她猶想做困獸之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從不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做出對公司有害的決斷。」他輕輕鬆鬆斷了她的念頭。「青青,這是公事。咱們公事公辦。」
戰局揭曉,兩方人馬的勝負如何已經明擺在眼前。闕副總經理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把玩鋼筆,而復仇女神則扛着一把失去火焰的戰斧,以挫敗的眼神死瞪着敵手。
「……」沉默維持了令人駭懼的五分鐘,然後,復仇女神深吸了一口氣。「隨便你!」
青青轉身離開辦公室,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迴盪着不屈不撓的意志。砰!踢開可憐的門板,光榮退回自己的領土舔-傷口。
看到這個階段,安繼方就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能耐。説真的,連他自己也沒把握抵擋得了青青的怒火,這妮子天生帶有幾分藝術家脾氣,耍起性格來一向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或誰站得住腳,誰應該理虧的周邊問題,反正先吼了再説,至於善後工作則等到氣消再做打算也不遲。
打從她女兒出生的這二十七年來,闕子衿是他所見過最能掌握她的脾性,輕易將世界大戰化之於無形的男人。
「很高興你面對我女兒時,仍然分得清楚公私兩方面。」做老子的不免感到有點兒吃味。女兒長大了,終歸要胳膊往外彎。
「何止面對您的女兒,我對您也比照相同的態度辦理。」闕子衿處理完女朋友的怒氣,開始應付準丈人。
安家人具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隨時説風就是雨的,脾氣起伏之快速可比乘坐雲霄飛車,尋常人若沒有具備堅韌的神經和意志力,欲和他們周旋到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蹟。
而他知道──事實上,全公司的職員都知道──放眼台灣,惟有他闕子衿堪稱勝任「處置安氏兩顆情緒炸彈」的工作。
「我就是欣賞你這點,公私分明,因此你的生意眼光永遠投向最準確的角度。」安繼方並不忌諱讚美後生小輩。這又是安家人的另一個特點,他們永遠採取最直接、健康的感情宣泄方式,高興就哈哈大笑、生氣就僻哩啦啦吼成暴龍狀,喜歡就大大方方地讚賞,所以闕子衿經常懷疑,「安心食品公司」至今未能真正把規模擴展開來,可能與父女倆直通通的性子太好唬騙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不過,闕,你可得搞清楚一點,我還沒欣賞到足以把女兒嫁給你。」安老頭再加上一句但書。
「總經理,」他咧出笑容,但唇線之間看不出絲毫笑意。「我也並不特別喜歡和您討論私人的感情生活,咱們回到公事問題上,您覺得如何?」
***
氣死人了!
上門聲討敵軍的目的非但未完成,還被人家佔走了便宜,偷盜好幾個香吻;喪權辱國也就罷了,居然又被那老頭子撞見,她以後還要做人嗎?唉──
青青疾憤的步伐轟向新興的征伐領土──總經理辦公室。
「安小姐,總經理剛剛離開。」經過總經理秘書的桌位時,宋小姐好心地知會
「我知道。」她繼續往目的地進發。「他跑到闕那兒去了,我等他回來。」
砰!私人辦公室的門闔上。安氏父女所到之處,身後通常連着一串叮咚砰隆之類的音效,眾員工們已經非常習慣。
「死老爸!」她陷進父親的大皮椅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是她愛説,她幾乎敢肯定闕子衿之所以會夜以繼日、焚膏繼晷地忙碌,絕對和她老爸的私心有關。那老頭分明不想讓她和心上人有太多獨處的時間,所以刻意設計一些打擾他們甜蜜時光的公事,做為引誘大工作狂闕子衿的伎倆。
男人哪!成天關在辦公室裏有何樂趣可言?這個世界多麼美妙,好山好水全給他們的事業心糟蹋光了。
她檢視着辦公桌上的父女合照。嚴格説來,她老爸仍然是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晚中年男子。雖然已經六十來歲年紀,斑白的髮絲卻帶給他滄桑和睿智的丰采,再加上他們方家人特有的深刻輪廓,以高挺結實的體格,對於那些徐娘半老的名媛而言,他無疑是個相當合適的第二春對象。就她所知,已有五、六個阿姨在打她老爸的主意。
偏偏她老爸永遠程出一副事業重於家庭、情愛的硬漢本色,對女色誘惑完全沒放在眼裏。若説他仍然緬懷着她去世的媽,青青保證噗哧笑出來,因為在老媽車禍去世之前,他們倆已經準備協議離婚;若説她老爸天生不好女色,她偶爾又會逮着他偷瞄書報畫刊的裸女圖,唉!矛盾呀矛盾。
但,他自己傾向孤獨以終是他家的事,她可不吃那一套,因此老傢伙沒權利阻擾她的戀愛事件。
「嗨!」一顆花白腦袋探進辦公室裏。「我早有預感-會待在這裏等我。」
安繼方跨着長腿邁進來。挺俊的體魄並不是因為年歲增長而顯得佝僂。
「爸!」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開炮。「老實承認,你是不是算準了我會在下午時分去找闕,所以故意選在同一時段去他辦公室談公事?」
憑她老爸,確實有能耐算準她的行程表。
「天地良心喔!」安繼方為自己叫屈。「我只不過拿一紙緊急傳真過去──」
「少蓋!」她嗤之以鼻。「區區小事交給宋小姐就行了,何勞總經理親自跑腿
「辦公桌坐久了,運動運動筋骨也不錯呀!」薑是老的辣,反正安老頭打死了不認帳。
「爸──」硬的不成來軟的。青青扭着腰肢起身,挨進老爸爸的懷裏撒嬌。「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嘛!你自己也説過很欣賞闕的呀!既然他能力優秀,人品也不差,女兒跟他交往有什麼不好?以後我們結了婚,你把公司交給女婿打理總比交給外人更安心哪!」
「唉──」安繼方沉重地嘆了聲氣,比他女兒更會演戲。「-説的沒錯,他人品好,能力地出色,本來嘛!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女婿人選了,只可惜……」
「可惜什麼?」她的注意力吊得高高的。
「可惜他從商。」安繼方一副痛失英才的模樣。
「從商有什麼不對?」她瞪了瞪美眸。老爸自個兒不也是個典型的商賈。
「我打拚了大半世,好不容易白手起家成如今的現況,當然希望提升-踏入上流社會的背景呀!好歹-也給我嫁個什麼文化人啦、演奏家啦,即使找不到有氣質的人選,嫁個世家子弟也不錯。闕子衿那小子家世背景太平常了,夠不上-的條件啦!」説來説去,他就是挑剔人家的家世。「以後我不反對把公司股票賣個二、三十股給他,讓他握有實際經營權,至於把女兒嫁給他嘛……那就得合計合計了。」
「什麼?你這個勢利鬼!」她氣壞了。
闕子衿憑自己的實力在商場上闖出「金童」的稱號,能力自然不是蓋的,在她眼中,他可比那些個依賴祖宗餘蔭的紈垮子弟高明瞭七千八百倍。
「-怎麼這樣侮辱自己的老爸?」安繼方跟着吹鬍子瞪眼睛。「女兒,我是替-的未來幸福着想呢!-如何能確定那小子不是為了公司股權才追求-?」
「他才沒那麼卑鄙。」她抗議。
「即使不為公司,説不定也只想和-玩玩而已。瞧瞧-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那個部位生得不顯眼美麗,無聊男子最喜歡佔你們這種大美人的便宜了。」儘管話中有幾分言不由衷,安繼方依然努力詆譭得力助手的形象,以降低那小子在女兒心中的地位。
但,有一點他倒形容得相當真確,那就是女兒的容貌。青青的外形屬於極端搶眼型的美女,大波浪髻發襯出她一身的不馴韻味,豐唇飽滿、柳眉濃黑,晶亮的大眼勾勒出渾厚的異國風味,而她的裝束又偏好吉普賽風格的大花圓裙,因此走在街上總像一團狂野的火焰,深深灼燙了每一個路人──尤其是男人──的視線。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小男生窮追在她身後,其中不乏有錢人家的子弟或黨政要人的後代,而她偏偏一個也看不上,獨愛這個能力一把罩、背景沒什麼的闕子衿,而且甘願被他製得死死的。
可見天下眾生真是萬物相剋。
「闕才不是無聊男子。」她嘀嘀咕咕的。
「反正-少和他搞搞纏。」做老子的依然堅持己見。「別談他了,今晚老爸請你吃大餐。」
安繼方明白適時籠絡人心的必要性。
「不行。」青青這下子可得意了,悠哉遊哉地修弄手指甲,筍尖似的玉指透過夕陽照射,直如透明的美玉一般。
「為什麼?」他已經快記不得上回與女兒共進晚餐是什麼時候。
「我和闕約好了一起吃飯。」地故意提出來氣死老爸。
「什麼?」原子彈不負眾望地炸開來。「我剛才不是警告過-私底下儘量少和他來往嗎?」
「你儘管警告你的,姑娘我沒興趣聽從。」她哼着小曲兒,開始邁向辦公室出口。
「-給我站住!」安繼方的老臉脹成紫紅色。「安青青,我的命令-聽見沒有?我不准你們兩個來往。否則──否則我就開除姓闕的!」
「我聽見了。」無所謂的嬌俏嗓音從門外飄進來。「老爸,你要敢開除他,我就跟他私奔,咱們走着瞧嘍!」
啦啦啦──她踩着華爾滋舞步,繼續舞出總經理辦公區。既然剛才在闕那兒吃了悶虧,她總得找個替死鬼討回公道嘛!否則怨恨長久鬱積在胸臆間,很容易化成胸腔癌的。
「安總又發火了?」宋小姐含笑地目送她滑入電梯間。
這對父女平均每兩個小時會發生一次衝突,久而久之大夥兒也見怪不怪。總而言之,安氏公司裏具有多種其它公司所見不到的慣性場面,而且場場值回票價,光憑着這份工作樂趣就使公司成為少數流動率最低的商場組織之一。
「別理他!會叫的狗不咬人。」她的秋波,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後面。
老爸常説:「一物剋一物。」當真半點兒也沒説錯,既然闕子衿專門生下來剋制她的,老爸就活該被她反制嘛!
如此一來,「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內部的「食物鏈」才能達到平衡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