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大,小諾和家琪爸兩人只能在牀沿邊上坐着。
兩人一時都沒説話。
“爸爸,請你給我一個説出我的想法的機會。”過了會兒,小諾開口。
家琪爸點點頭:“我不是來責備你的,我也正是想來聽聽你的想法,雙方只有多溝通交流,才能相互理解。只是,各種家務事對我來説實在有點亂,剛才有點不知該從哪裏説起。”家琪爸儘量顯得和顏悦色。
爸,我下午也想了很多,反思了很多。現在我有這麼幾個想法吧:
首先,我承認自己不善於説話,可能從小父母對我比較開通的緣故吧,給我的教育中從來沒有人際關係學這一科,現在我覺得我缺失很多,尤其是不會説好聽的話,而媽媽是非常需要有一個兒媳會哄她開心的,她的兒媳可以不是大學老師,可以不是研究生,但是必須是能哄她開心的,因為她是病人。但是,我不是,我的大錯誤是口無遮攔,不會圓滑。
還有,我不懂微妙,這導致我犯下了一個大錯誤,我不該把我父母給我的10萬房子錢花在裝修上的。可是,讓我做下那個決定是為什麼呀,爸,你還記得我和家琪結婚領證前你們給我父母打過一個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嗎?那電話裏家琪媽媽對我爸媽口口聲聲説“我們已經給兩孩子買下了婚房,那房子就是他們的了!”。不是我把這話記得那麼清楚,是我媽一直記着的,因為她當初就提醒我,説叫你們最好寫個書面的東西,把房子的關係在結婚之前講講清楚,我們究竟對房子有哪些權益,省的結婚後説不清楚。當時我是很生氣地對我媽媽説:媽,你怎麼越來越小市民了,你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你怎麼向人家開口説呀?但是,現在我發現,這不關小市民的事,過來人就是過來人,有經驗。
家琪爸臉上有尷尬的笑。
小諾看着公公説:爸,我説這些,不是為了要房子要房產權,我只是沒想到,在這麼親近的人身邊,怎麼也都充滿着這種微妙的東西?話語可以這麼微妙,行為也可以這麼微妙,結婚前“房子是給孩子們的了”,結婚後“你們沒權力支配我的房子,除非我死了!”為什麼媽媽不在我們結婚之前把一些話開成公佈説清楚?因為雙方只有把所有的話説清楚了,不人為製造模糊概念,才能讓人正確決定做下面的事情。當初也正是基於家琪媽媽那樣的態度,所以我才把我父母給我的10萬房子錢變成了裝修款,本來,我媽媽是建議我自己買房子的。而若當初自己買房,又何來如今這麼多的爭分?
爸,我是沒頭腦,人家説什麼我就信什麼,因為我喜歡信任這個詞,我敢對別人信任,也希望別人信任我。我説話口無遮攔,有時也説的難聽,但我從不説假話。也許你不知道,在同事之間聊天,或者對我的朋友,我跟誰都説我的公公很好,簡直比我爸爸還好,有這樣的公公真是很幸福。但我真沒想到,生活是這樣的微妙,而且在最近的親人之間。爸,我以後還敢這樣信任人嗎?我是不是該對我媽説:媽,我真後悔當初沒聽你的話,現在我終於知道我錯了!
爸,我知道,媽媽有媽媽的想法,家琪也多次同我説過,要多站在她的角度想想。那我能不能問一句:不敢要求媽站在今年2002年的角度,但可不可以讓媽媽站在上世紀90年代的角度想一想,而不是滿腦全是60,70年代的想法,而且還要把六七十年代的想法強加給90年代以及新千年時代的人?比如她説她不喜歡欠債不喜歡向銀行借錢,但她可知如今是個信用卡時代,不懂得向銀行借錢就意味着沒有信用記錄,而沒有信用記錄的話……我是不能想象沒信用記錄的人是怎麼生活的。再比如她很想抱孫子,但是我有條件生孩子嗎?我才工作沒幾年,工作是我的立身之本,現在的競爭越來越殘酷,我能放棄嗎?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比如説話不討人喜歡,花錢大手大腳,我會盡力改,但我也希望媽媽能看到我的一些優點,比如我努力充電,讓自己在社會上始終有競爭力;我不喜歡任何俗氣的愛好比如麻將或者賭錢,我更願意看書和聽音樂;我也盡力在掙錢,平常有翻譯和上課的機會我都會很樂意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心愛家琪……真的,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很普通很正常的新職業女性,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與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其他年輕女性沒太大區別,媽媽憑什麼要把我當敵人,把我當妖魔,想着我要同她搶什麼家產房產?
……
小諾一口氣説完很多話,這些都是一整個下午的靜坐中不停翻來覆去想的,不吐不快,吐完後等待着家琪爸爸的反駁。
家琪爸沉默了一會,然後説:能説出你的想法,很好。有不同思想是正常的,我們就是要在不同的想法之間找到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很理解你,小諾,只是,我也非常難,因為,就像你説的,你媽,她是個病人,而且,還是一個正在治療期間的病人,醫生説過,憤怒和焦急是她的治療大忌。小諾,我的想法是:我已經理解了你的想法,也知道了你的願望,你的願望不是沒道理的,但我們能不能先暫時把這個事情放一放,等你媽完成治療,並且病情平穩了,我們再來探討怎麼重新買房的事情,好嗎?
小諾看了公公一眼,説:爸,你知不知道現在房價是一個月一個價?從去年下半年到現在,每平米就漲了1000,媽媽平時那麼節儉,連衝馬桶的水都要省,但是,若早一點買房,省下的錢該有多少了?爸,遲一個月下單就多了一個月的成本!
家琪爸説:我知道,我理解你的焦急,你説出了一個成本的問題。小諾,你可能看“成本”只看到了物質方面,你沒看到另一方面。若我們在不是時機的時候強行做一件事情,也許做成了,但是你可想過另外的成本?媽媽現在在病中,我們假如做了讓她不高興的事情,影響了她的治療,造成了更大的傷害,那時候,我們誰還會再去慶幸我們在漲價前買房而省下了幾萬塊錢?還有,我還沒同家琪説,你媽已經有了抑鬱症和幻想症的先兆,有一次,我讓她吃藥,她硬是説我給她吃過了,説我給她吃兩次藥是想害她;還有一次,她看着窗户,突然對我説,她就想往下跳,因為感覺跳下去會很舒暢……我有時候真的很害怕。我想,小諾,若萬一發生什麼,到時候我們那種心理上的後悔以及創傷遠不是幾萬塊錢能平復的,對吧?
小諾看着公公,不説話。
要不這樣,小諾,等媽媽病情穩定了,我們再來探討這件事情,好不?現在,就先聽媽媽的,多順着她,好嗎?
小諾還能説什麼呢?再在房子事情上糾纏不休的話,她會連一個同盟都沒有的。
“小諾,自從你嫁給我們家琪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説兩家話。媽媽那裏我會去做工作,今天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們都不提了,我們依然開心過日子……謝謝你在同事朋友面前説的那麼信任我的話,我自己也是在努力把你當作我們的親生女兒。兩代人有不同想法是正常的,我們就儘量解決這種代溝。若有一顆寬容大度的心,什麼事情解決不了呢?”
看來,就目前來説,小諾家琪他們的所有提議和計劃被全盤否定。
不過,面對公公,小諾只能點點頭。
另外,我想提個要求好嗎?家琪爸問。
小諾抬頭。
以後有什麼想法,別對媽媽説,先同我説,與媽媽溝通的活,讓我來做,畢竟我比你們知道一些該怎麼對媽媽説話,可以嗎?
也許是例假的緣故,也許是昨天的事端導致心情鬱悶的緣故,小諾一夜沒睡好。
起來時覺得非常累,掀開被子一看,褲子已經髒了。不過好在昨夜睡前墊了層厚毛巾,沒影響到牀單。
家琪,你幫我去拿那條洗好曬着的內褲。小諾吩咐家琪。
老婆,還濕的呢。家琪拿來後,對小諾説。
那怎麼辦?我只有這個了。
我給你吹一下。家琪把小褲子拿到衞生間,那裏掛着電吹風。
老媽在洗小件衣服,見兒子拿着兒媳的小褲子,面露不悦:她自己不會吹嗎?這活還讓男人幹?
家琪不説話,只問老媽有沒睡好。老媽説還行。
家琪和小諾吃早飯。家琪父母比他們早起了一個多小時,早就吃過了。小諾問家琪,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家琪説:吃了中飯吧。
小諾説:我想吃了早飯就走,我想回家洗澡呢。
家琪説:早上爸爸叫阿姨特地買了個甲魚,現在已經拿到樓下的飯店裏加工了,爸説給我們兩個補補身體再走。
小諾不説話。
飯後小諾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着電視。例假期間呆在別人家裏,總覺得不是很舒服。此時若在自己家裏的話,她會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換件柔軟舒服的睡褲躺到卧室牀上,一邊聽歌一邊看看雜誌,還可以隨時吩咐家琪拿零食拿熱水。但現在是公公婆婆家裏,洗澡啊換洗衣服啊什麼的,都不方便。
家琪在洗手間幫小諾洗毛巾和小褲子,家琪媽問:在家都是你洗衣服的嗎?
家琪坦然説:這幾天小諾來那個,我幫她洗。
家琪媽説:我從來不叫你爸給我洗這東西。
家琪笑笑:我是新好男人唄,現在的新好男人是上等男人!
家琪媽冷着臉走開。
家琪去小諾那,殷勤地問要不要熱水,小諾想想後,説好的,另外還要個熱水袋。熱水端來了,但熱水袋一時找不到,家琪只好問老媽,老媽説不知道放哪了,因為他們兩人都不用。小諾説算了,她用水杯暖手。
家琪有點歉意,坐到她身邊,讓她的兩隻腳伸到他的懷裏,他知道,每到那幾天,小諾的腳就冰冰冷。
家琪媽端了個裝着內衣內褲的臉盆去陽台,叫家琪幫忙給她拿衣架,家琪説:你放着,呆會我來幹,現在我幫小諾暖暖腳。
家琪媽説:待會太陽就要轉方向的!
家琪只好起身。
小諾不傻,她聽出來婆婆不滿意她兒子對她百依百順,老公在每月的那幾天特殊日子裏給老婆洗小衣服或者暖手暖腳,在杭州的新好男人圈子裏再普通不過,但是,在婆婆眼裏,那絕不該是男人乾的活。要知道,在家裏她捨不得兒子幹一點活,但是眼下她兒子卻給媳婦幹活,她覺得不平衡,尤其是,她兒子絲毫不理她的暗示,依舊心甘情願地給媳婦幹這活,真的令她大失顏面,百抓撓心!
小諾冷笑。這婆婆也是的,只能讓自己老公對她好,卻看不下去自己兒子對女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