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帶了司徒醫生一起來,她手裏還提了一套深色西裝。
司徒押着大文沐浴刮鬍髭,換上西服,結好領帶,走出房間,張醫生一看就呆住。
她緩緩低頭,半晌才説:“我們早些出門。”
由司徒駕車,把大文押送到大學醫學院。
一路上大文也不出聲,只看着路人熙來攘往,爭着上班賺取生活費用,很多人這樣就是一生。
到了大學堂,由兩位師長一左一右夾着大文到會議室門外輪候,他們怕大文逃逸。
輪到大文,他們在門外等他。
大文走進會議室,兩位面試講師一見他便怔住。
其中一個説:“你終於來了。”
大文莫名其妙。
“大文是嗎?你同大武長的一模一樣,我們好想念大武。”
大文這才明白剛才張醫生看他發呆的原因,在外人眼中,兄弟也許就是那麼相像。
另一個也感觸地説:“大文,由你來承繼兄長的遺願吧,他是我們最懷念的朋友。”
什麼都不問,決定錄取大文。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取文件,一眼看到大文,也是一怔,“你是陳大武什麼人?”
“邱醫生,這是大武弟弟大文。”
“大文嗎,歡迎到醫學院,九月五日入學日見。”
大文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學位。
他鞠躬道別,退出會議室。不見司徒與張醫生,但是端木卻在門外等他。
“成功嗎?”
大文點點頭。
“剛才一照臉,我還以為是大武呢,真沒想到你們兩兄弟那麼相像。”
大文自問沒有那麼成功,他也沒有那麼多朋友。
端木把他送回中申大廈。
事到如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根本就如此:一日的憂慮一日擔當已經足夠。
回到公司,正好午飯時分。
他打開抽屜,取出蘋果,打算吃他當午餐。
忽然鶯鶯燕燕成羣結隊推開資料室門進來找他。
“大文,我們需要你公平客觀的意見。”
她們手中捧着厚厚的婚紗樣板書。大文大吃一驚,連忙擺手“我不懂這些。”
但是伊們堅持,“大文你只需説好看或難看即行,我們相信你眼光。”
“誰要結婚?”
“詠紅及可琪,一先一後,五月及九月。”
她們掀開圖片,用手指給大文看,大文具實回答:“醜,醜,最醜,俗,很俗,惡俗,太誇張,象一座銀幕。”
大家訝異,“什麼,大文,你一襲都不喜歡?”
大文批評:“大部分都光着膀子,有些似襯裙,睡袍,都結婚了,還那麼暴露。”
大家笑得打跌,“大文,再給些意見。”
“為什麼在禮服上花費?”
眾女生“嗚”地一聲,“大文不明白。”
大文説:“婚禮不是婚姻,結了婚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有人輕輕説:“大文,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她聲音有點悽婉,“在家,父母是小職員,兄弟姐妹眾多,什麼都需忍讓,在外,成績普通,找到一份平凡工作已算大幸,婚禮是一生唯一做主角的一天,希望風光一些。”
大文不再出聲。
過一會他説:“這件不錯。”讀出説明:“香蒂宜花邊與山東絲禮服,售價五千美元。”
“不貴不貴,一點都不貴,準新娘請即刻電郵詢問。”
大文不想掃她們的興,其實,照統計,在北美,每三對夫婦,有一對離婚,當然,她們都屬於那白頭偕老的兩對。
她們嘰嘰喳喳正在開會議,忽然,大文站了起來。
真靜,外頭為什麼一片靜寂。
他有第六感,於是擱下女同事們,推開小小資料室門,走到走廊探望。
走廊空無一人。
大文更覺不妥,他看看手錶,十二時三十分,午餐時間,可是,職員也該陸續回來了。
這時,他聞到一陣焦味,他走到防煙門前,想推開門,一觸手,門把滾燙,他哎呀一聲退後,手心已經燙起水泡。
大文顧不得痛,從防煙門玻璃縫裏看過去,只見救生樓梯已經火舌亂竄,生路已經堵住。
大文如置身惡夢,這事可是怎麼發生?
啊,五樓裝修出了事,一定是該處留下火種,四周都是易燃物體,一觸即發,引爆火警。
火警鐘及灑水器均已關熄,他們被困六樓,一點辦法也無。
大文退後,試圖用電話報警,可是線路不通。
不止他一人成為困獸,資料室裏還有六個,不,七個女孩,其中兩人還是準新娘。
這時大文知道唯有自救。
他聽到消防車嗚嗚聲已經響起,在中申大廈樓下集合。
大文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必須讓救火員知道他們在六樓哪個角落。
他走進資料室,那幾個女孩子擠在小窗前亦已滿臉驚惶:“大文,什麼事?有救火車!”
大文強做鎮靜,但是他滿頭大汗一顆心要躍出喉嚨。
他取起椅子,撞向小窗,一連數下,才把強化玻璃撞碎,他雙手揮舞大聲喊叫,可是平台上無人注意。
女孩子們開始嗆咳哭泣,大聲驚叫。
大文轉過頭去,“靜一靜!”他吆喝:“這不是演習,這是真事。”
女孩子們手拉手,臉色灰白,剎時間都靜了下來。
大文抹一抹汗,“救火車就在樓下,他們不知我們困在資料室,快,脱下內衣給我。”
女孩子們瞠目結舌。
大文急説:“你們叫什麼?叫胸圍,快,別怕不好意思,把內衣交給我,各位,我們必須引起人們注意!”
女孩子們紛紛背過身去解下內衣。
這時,濃煙自門縫攻進,大文毫不猶疑,脱下褲子,捧起蒸餾水桶,淋濕了塞進縫子,又用水淋濕眾女生頭臉衣服。
她們不住打哆嗦,像一羣可憐苦惱的小動物,瑟縮在一角。
忽然之間,彷彿天兵天將降臨,雲梯架在六樓窗前,有聲音大喊:“有多少人?快自窗口爬出!”
可是女孩們已經嚇得渾身乏力,不能動彈,索索發抖(原文如此,我覺得應該是簌簌發抖)。
大文大聲回答:“連我八個人。”
“快些鑽出來,樓下有爆炸聲。”
就在這時,他聽見轟地一聲,地板震動一下,女同事嚇得痛哭。
大文看到電視台攝影隊也已經趕到對面平台。
百忙中大文考慮到女同事的名譽,立即收起那串內衣。
他把女同事逐個扶着送出窗口,交到消防員手中。
他最後把載着資料光碟的盒子交出,然後攀出小窗,踏上雲梯。
消防員大聲問:“你是最後一人?”
大文點頭,這時他回頭,已看見資料室門已着火燃燒,吱吱發出火花。
真正險過剃頭。
消防員稱讚他:“你做得很好,你是個好市民。”
安全到達地下,大文抬頭一看,只見五樓火舌亂竄,幾條水喉對着灌救,水花煤灰四濺。
救出的女同事都披着紅色毯子,擁成一堆,她們死裏逃生,顫慄不已,但是看到大文,忽而精神一振,不約而同鼓起掌來,她們一起高聲唱:“英雄,英雄。”
英雄是指他嗎,這時,大文力氣用盡,眼前一黑,腳一軟,坐倒在地,只有喘氣的份,任由救護人員替他包紮皮外傷。
對消防員來説,不過是一場三級火警,無人傷亡,只有數人吸入濃煙不適,最危險是有一撮人流落六樓,無人發覺,但最終獲救。
大文回家休息,一臉煤灰,洗多次才幹淨,換上衣服,彷彿再生。
人事部與他通過電話。
“大文,這次真難為你了。”
大文只唯唯諾諾。
“大家都休假三日,這次公司元氣大傷,幸虧沒有鬧出人命。”
那天晚上,大文做夢,看到烈火融融,燒到眼眉,他覺得痛,自夢中驚醒。
原來是燒傷的手心痛入心扉。
電話上小紅燈閃閃,原來有不少人留言:“大文,我是慧明,多謝你救命之恩。”“文哥,我們是惠芳、天恩、可琪,多謝你。”“阿文,若不是你—”她們泣不成聲。
還有記者打來:“陳大文先生,我是光明報記者,想同你做個專訪”“我們是特別週刊……”,“這是香江日報……”
大文已經累的喉嚨都啞了。
他自後門溜出,乘車到張醫生家,管家給他開門,他二話不説,走進書房,矇頭大睡。
睡醒,管家煮了紅豆紅棗粥給他壓驚。
他吃完漱口,又再睡個夠。
張醫生回來看見他在沙發上,吩咐多給他蓋張被子。
真是個好地方,誰也不多話。
三天後,新聞靜寂下來,仍有周刊説有人看見一連串彩色胸圍在窗口揮舞才通知警方大廈困人,可是當事人堅決否認。
那羣女生當中有四人辭職,無法再鼓起勇氣迴轉中申大廈工作。
大文百忙中還救出一盒資料光碟,受到公司獎勵。
風水先生又來了,他呵呵地笑説:“火燒旺地。”
大文真想把他掀翻在地毒打他一頓。
老闆也累了,用手捧着頭,忽然之間,西裝有點皺,背脊不那麼挺,洛基安擺擺手,讓堪輿師出去。
半晌,他抬起頭來,看着站在他面前那十個八個名校出身的管理科碩士,“你們説呢?”
高材生們都發呆,火警當天他們在銀行區各著名餐廳午膳,一些陪女友,另一些陪客户,十二點吃到兩三點才回來,那時,事過情遷,消防車與警車都已收隊,他們什麼都沒看到,近日只抱怨電梯尚未修妥,叫他們吃力地爬樓梯。
此刻老闆叫他們説話,説什麼?
是説火警,還是講風水,抑或財經?
他們不安地輕微鬱動身子,筆挺意大利西裝發出悉率響聲。
洛基安嘆口氣:“你們去工作吧。”
他接着吩咐秘書叫陳大文見他。
大文依舊白襯衫卡其褲與球鞋,簡單樸素、大大方方來見大老闆。
洛基安請他坐下:“大文,你説説看。”
大文也不知應該説什麼。
洛基安搓着雙手:“這場火警,叫每個人都亂了步驟,怎麼辦好?有些老人家誤會存款已被燒光。”
大文輕輕答:“別老提這件事就好了,市民善忘,過些時候又有別的新聞來轉移他們注意力,不如提供娛樂,象抽獎遊戲之類,很快沒事。”
洛基安定定神,“你説的對,大文,你是中申的福將,照你話做吧。”
大文鞠一躬下去了。
他的資料室被煙燻得墨黑,正在裝修,他暫時搬到推广部一個角落上班,坐在他四周的都是經理級,大文有點不習慣。
過兩日,中申退出猜獎遊戲,在大堂展示一大瓶金豆,猜它的數目,猜中可獲鉅獎如洋房汽車油輪旅遊等,大堂忽然又擠滿市民。
有人問:“大文,你説會有多少顆金豆。”
大文説他不知道。
“雖然職員不能抽獎,你隨便説一個數目。”
“一千六百五十二顆吧。”
“無人捧得起呢,黃金分子密度驚人,故此沉重。還記得初中學的化學元素表嗎,黃金化號是Au。”
“你想回轉校園?”
“誰不想,那是一個人一生的流金歲月,無憂無慮,只需做妥功課。”
“總比此刻營營役役,對着上司一味説是是是好。”
他們唉聲嘆氣,並不知道他們已是世上最幸運一羣。
那天晚上回家,在住所轉角,有人叫住他:“大文。”
他認得是子晴的聲音,心中一喜,正想轉頭,她又這樣説:“別看我。”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新任務,裝扮會叫你吃驚。”
啊,她又再度出任卧底,大文好奇,可是他服從命令。
他微笑:“這真是世上最奇怪約會。”
“我在報上看到你英勇事蹟。”
“叫你見笑了。”
“大文,我很想念你。”
“彼此彼此。”
“大文,我前來説再見,下週我會與國際刑警會合,研究一件案子,我需離開本市。”
大文垂下頭,嗚。
“回來之際,再與你聯絡。”
“那是多久,三個月,半年,一年?”
“我亦不知,這對我來説,使晉升機會。”
“子晴,請你也停下來聞一聞玫瑰。”
“這還不是時候呢,大文。”
“請你小心。”
“大文,你也是,很高興認識你,再見,珍重。”
這時,大文聽見一輛車子駛近,有開關車門聲。
待大文轉頭,子晴已經離去。
大文垂頭不語。
他檢查手提電話裏剛才偷拍的映像,光線很暗,可是映像效果不差,只見子晴粉白唇紅衣着裸露,一看就知道她扮演什麼角色。
子晴生活多姿多彩,與他的沉悶枯燥恰恰相反。
子晴,祝福。
國際刑警案件不是走私販毒,便是偷渡販賣人口,子晴牽涉越來越廣,她需要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