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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4)

    林美香越説越得意,完全陷入了回憶的樂趣中:"你不知道,那時候你突然轉學,容青夏跟丟了魂似的,我們才知道容青夏喜歡你呢。班上的女生一半都嫉妒瘋了,哈,當然也包括我啦"

    "誒?"橘梗愣住,"喜歡我?怎麼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好吧?可是容青夏一直到現在還喜歡你啊,真讓人嫉妒,你運氣真好"

    "這這怎麼可能啊"橘梗根本不敢相信。

    "什麼人啊你!你不知道容青夏找女朋友都是按照你的類型來找的麼!你不是也喜歡他麼,為什麼不在一起?"

    "對不起,林美香,我、我家還有點事"橘梗面色蒼白的起身告辭。

    "誒?怎麼這樣?"林美香有點失望,兩個人坐下聊了還沒十分鐘,"那留個電話吧。"

    橘梗匆忙的留了個電話,跟她告別,匆忙的上了一輛出租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陽太熱烈的關係,橘梗頭腦昏昏沉沉的,心裏堵得要命。她堅持不到家,在小區門口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下來休息。

    風嘩啦啦的吹過樹葉,又吹過她的頭髮。

    橘梗覺得眼前有什麼在模糊,青白色的裙子上一滴兩滴的落了淚水。她拼命地抹着眼睛,卻越抹越多,壓抑不住,心臟像抹布一樣擰成一團,疼到不知所措。

    面前有人遞過一片紙巾,她沒接,來人便幫她擦掉眼淚。

    橘梗許久才抬起頭,蘇鏡希的表情很複雜,很不自然地垂着手拿起地上的兩個大塑料袋:"橘梗,外面太熱了,你會中暑的。"

    這樣的事情好像是發生過的。

    記得母親剛去世時,橘梗傷心地不成樣子,像個發狂的幼獸折騰着父親。記憶中父親沒有為母親的死掉過一滴眼淚,只是哀傷到麻木的樣子,見了女兒卻是笑的,即使那笑容也很勉強。他的生活沒什麼改變,像往常一樣去花店打理生意,遇見客人都是微笑喊,歡迎光臨。

    沒有人看出父親的難過,他甚至會在家裏哼着歌洗衣服。整理衣櫃時,母親的衣服也掛一兩件在外面,好像妻子還在醫院裏上班,到了晚上就會回來。然而不久的一天,父親照顧橘梗吃飯時去外地旅遊回來的鄰居帶來了特產,很高興的來家裏説,去之前曉婉託我買回來的東西,曉婉不在家麼?

    父親笑着説,曉婉已經去世了。鄰居家的阿姨當時眼圈就紅了,她出去也不過三個月。然而母親走得太匆忙。橘梗當天晚上就聽到父親的房間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哭聲,滲透進黑夜,如此的清晰。

    那時橘梗太小了,還不懂得父親為什麼會突然的傷心。

    原來人要吃一塹才能長一智,要經歷過傷害才懂得疼痛,這是生活給予的智慧。

    「5」

    蘇鏡希給她倒了水,順了順她的背,女孩的臉還是很蒼白,連眼神都有點呆。他擔心的直皺眉:"你沒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橘梗漸漸恢復過來,"小鏡,你怎麼來了?"

    蘇鏡希皺着眉不肯説話。橘梗也不逼問他,兩個人有些各懷心事。客廳裏的老式掛鐘"喀嚓喀嚓"的搖擺着,陽光薄薄地流過時間的縫隙。沙發上陷着他們冷氣很足,橘梗有一瞬間會覺得這是純淵帶她去過的雪山,時間也真的被他的魔法所凍結。

    呼吸起伏成海洋,心不知道漂浮着要去哪裏——

    "橘梗,我和純淵決裂了。信任這種東西一旦打破就回不來了。我們從沒吵過架,更不要説冷戰決裂,怕是怎麼向對方低頭道歉都不會。"——

    "他決定去根據他爸媽的意思進演藝圈了,他想多賺點錢。我反對過了,沒用。你知道的,他跟他媽媽説要自己負擔春緋以後的醫藥費,還想為未來做好打算。"——

    "他很獨裁吧?他一向都是這樣,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意見,我行我素的。所以他對你可是留情了很多呢!橘梗,你説,純淵是不是變了他以前不會這麼對我的"——

    "我知道他不想保護我了,我真沒用,明明自己也是個男人,好手好腳的,卻依靠了他那麼多年橘梗,你是不是笑我了別笑我啊"——

    "橘梗,我沒談過戀愛,真的連朋友都只有純淵和春緋兩個我以前總覺得我最後會和春緋結婚的可是我現在似乎是喜歡你的,因為看到你和純淵在一起我會難過呢"——

    "橘梗,純淵其實很討厭演藝圈的,林信從來沒養過他,甚至認回他之前還利用他炒作。雖然後來又去澄清,可是逼得純淵連音樂學院都讀不下去,所以才來你們這個學校的。"——

    "純淵以前幾乎是我全部的世界,他的初吻都是被我奪走的哦,雖然是為了報復春緋奪走我的初吻,哈,所以他是我們倆鬥爭的受害者。他其實一直都是受害者,你可別被他外表精明的樣子給騙了,純淵才是最可憐的"——

    "從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他都會讓給我事實證明我們很容易喜歡上同一樣東西的你瞧,唯獨你他不肯讓,我卻來搶,我真是個混蛋啊"——

    "我從來沒一口氣説過這麼多話呢,真囉嗦,像個女人一樣。橘梗,你説話啊,你怎麼不説話?"

    橘梗不知道該説什麼。"他想做什麼是他的自由"這種話是無論如何也説不出口的。因為她曾經也信誓旦旦的説過"我來心疼你""我不會離開你",紅口白牙説出的話,卻軟綿綿的掉在地上,根本聽不到響。

    純淵那晚上討好似的蹭着她,眼睛裏都是哀求,讓她不要走。橘梗已經完全相信純淵根本不是因為可憐自己而跟想跟自己在一起。他是真的喜歡着葉橘梗。在這段感情裏,不安的反而是他吧。

    因為自卑而束縛自己,不信任對方的自己,至少要付上一半的責任。

    蘇鏡希有點生氣:"喂,你怎麼不説話?其實你和純淵都是怪人,你們不嫌悶麼?把什麼話都憋在心裏,這樣真的會好嗎?這樣怎麼能開心?"

    花説的話,動物聽不懂,人也聽不懂,因為不是同類。

    葉橘梗和安陽純淵也不是同類,所以對方表達愛情的方式也不會懂。

    愛情是存在的。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東西。就像從城市的南到北,用不同的交通工具,轉了多少個圈,繞了多少個彎,目的地是相同的,去尋找對方的心也是相同的。

    所以,不懂也沒有關係,不是同類也沒有關係。

    對於橘梗來説,純淵就是釣勾上鮮嫩的魚蟲,又美麗又可憎又邪惡又悲傷的等着她自投羅網。

    "喂,你笑什麼!"蘇鏡希受不了的看着搖椅上唇角上揚的傢伙——

    "純淵每天都提前二十分鐘左右到教室坐在窗邊的那個位置看原文書。他思考時喜歡右手支撐着下巴。對人笑得越燦爛説明越不喜歡那個人。抱着胳膊大多心情不太好。如果他趴桌子上睡覺被吵醒,整個人的氣場就會變得很可怕"——

    "可是,他是個很寂寞的人,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想要什麼,所以他連自己想要什麼也不知道"——

    "我跟他説過,我要心疼他,可是我沒有做到小鏡,你身上的温柔跟他很相似他什麼都不跟我説,默默的做了很多事他什麼都不説,我就當作沒發生過,不去看,也不去想,像個傻子,其實對他來説很不公平的就連那種隨時準備離開他的心態,對他來説也是一種傷害"——

    "其實我和以前一樣,還是那麼任性又自私,為了讓自己的內心得到平靜,反而一直讓身邊的人擔心小鏡,我什麼都不説,本來是不想讓別人擔心的我真差勁。"——

    "是啊,我這麼差勁的人,每天都把"喜歡純淵"當作咒語一樣,其實根本什麼都沒為他做過,還一味的指責他不尊重母親。他煩惱着春緋的病情,又掙扎進演藝圈的事,卻還帶着我去旅行,為我把夏天凍結了"——

    "他説這個夏天總會過去的,只要我願意,這個夏天就會過去的"——

    "他説,你能不能忘記這個夏天呢?我不能啊。我絕對不能忘記。用死亡這種方式來讓我銘記的人,就像靈魂被死神做了標籤一樣,怎麼忘啊"——

    "如果説容青夏是妖精,那麼純淵就是惡魔。妖精用死亡來換取救贖,惡魔用毀滅來建立羈絆小鏡,你大概不懂吧,在惡魔保護下長大的天使根本不會懂"——

    "純淵太好了,我太喜歡他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書上説,人在遇見喜歡到心臟時不時發疼的人,第一個念頭並不是想要去佔有,而是遠遠的看着,敬畏又害怕,生怕破壞了這種美好,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要藏在黑暗中的東西,一點點光影就可以無所遁形。

    而在陽光下反而刺眼到什麼都看不見。

    橘梗不想再躲下去了,罪惡感並不會消失,也不會減少,那麼索性再多一點好了。

    全身扎滿仙人掌的小刺並沒有一劍穿心來得痛快。

    與其兩個人分別痛苦,倒不如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痛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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