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這首歌叫《薔薇色塵埃》,是講的一個故事,很悲傷的,其實很不吉利。
「1」
在知道安陽春緋摔傷的一個小時前。
——
一個矮個子的嬌小女生站在門前,使勁用拳頭擂着門,也不吵,一下一下地用力捶着。
“容青夏,你去把她哄走吧?”
“沒用的。”容青夏在沙發上滾來滾去,“這個人太恐怖了,她不是給我寫信嘛,我説跟女朋友吹了就輪到了你,哪知道她知道我和那個小白兔分手了,就讓我兑現。我不理她,她就一副上天入地要追殺我的樣子……”
“我快瘋了!”橘梗抱着頭,“這樣下去我會瘋的啦!”
“噯——”容青夏的聲音從褥子裏傳出來,“上次高中同學聚會我去了……”
“現在重要的是先把你的狂蜂浪蝶給趕走吧?”
“那個林美香跟我説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他自顧自地説着,聲音模糊,“你記得她不?那個女生你跟她吵過架的。”
“喔,那個人啊。”橘梗撓撓頭,“説我什麼壞話了啊,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看我不順眼,莫名其妙就被討厭。”
容青夏便不再説話,敲門聲還在不緊不慢在繼續着,如殺人的鼓點。屋子裏重新安靜下來,橘梗小聲説着“要不要叫學姐回來救我們”“還是打110比較快吧”“啊,不行,那樣女孩子就太可憐了”……容青夏從褥子裏鑽出來,枕到橘梗的膝蓋上。橘梗説着“你這個鐵頭很重的”,他卻得寸進尺地拉過她的右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噯,橘梗……”
“幹嘛。”沒好氣地回應。
“我不行麼?”看不到他的眼睛,手心裏撲閃着他的睫毛,微微的癢,他把話敍述完整,“和我交往不行麼?”
“誒誒——”橘梗拿下手追問,“你什麼意思……噯……你這是……”手心握住一片温濕,他的眼睛兩側形成了細小的溪流,讓她沒有防備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接着便被容青夏拉下脖子,用力地抱住。
橘梗拒絕不了,那驚心動魄的眼淚拒絕不了。半晌,他蹭着她的鼻子停下來。
她傻傻地看着他:“對不起。”
容青夏斂下眼,有些自嘲似的:“果真不行啊。”
接着門外的女生開始用腳踹,橘梗斟酌了一下容青夏對自己的行為算不算非禮,又似乎覺得他的眼淚讓她更難過。後來就聽到對門鄰居忍無可忍的吼聲:有什麼事快解決啊,家裏孩子哭了半天了,不行就打110來解決了啊!
橘梗緊張地問着“怎麼辦怎麼辦”,容青夏抓抓頭髮正要去開門,踹門聲卻停下來。橘梗真想給鄰居家大嗓門的阿姨燒三柱高香當菩薩供着,樂顛顛地跑到窗户口,正好看到那個女生離去的背影。
還不時低頭抬起手背,像是在擦去什麼。
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
橘梗心裏一抽,猛然回頭:“容青夏,你還沒交夠二百五十個女朋友吧?算她一個吧。算她一個不行麼?”
容青夏呆若木雞地看着她。
橘梗控制不住:“反正你又沒認真過……也沒有關係……吧……”
話音剛落,一個抱枕飛過來,然後又是一個抱枕,橘梗還沒來得及躲,紙筒又飛過來。容青夏眼睛冒火,拿起外套走出門前説:“葉橘梗!你就一個人爛死窩囊死吧!你以為老子真喜歡你啊!老子是可憐你!”
這些事情她自己明白,可是在他口中説出來,還是會難過。就像你知道刀戳進胸口會疼,可是和真正的戳進去是兩碼事。
橘梗準備出門買點菜,日子還是要過的,即使辛苦。
她把充好電的手機開機。
——
快來第六醫院,春緋摔傷了。夏森澈。00:24分。
「2」
兩個換班的護士在病房門xx交接工作,橘梗找不到地方,正急得要命,聽到她們的談話聲。
“怎麼搞的?”
“有人偷下水道蓋啊,抓住這種人一定要揍到死,瞧那女孩摔的。”
“不過啊……嘻嘻……掉下水道里摔傷,想起來就滿好笑的。那麼多人走都沒事,也怪她走路不長眼唄,倒黴!”
幾乎沒有任何的預兆,她面色蒼白,心裏像跑了一匹脱繮的野馬,怎麼都停不下來。摔成什麼樣子?有多嚴重?她不敢想象,連哭都哭不出來。有人推了病房門走出來,手中拿着幾個便當的空盒子。是蘇鏡希。
女生站在門口,低着頭,雙手揪着衣角。小學生做錯事被罰站的姿勢。
他咬着牙氣得發抖,“你!你來做什麼?來看春緋的笑話麼?”
橘梗身子彎得更厲害,喃喃地説:“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每次都只會説對不起!你除了説這個還會説什麼!你這個害人精!如果沒有你,什麼事都沒有!你害的純淵還不夠麼!你連我們的命根子都要拔走麼!你跟那個夏森澈一塊去死吧!你們要不要臉!真噁心!”
蘇鏡希氣得發瘋,用力地推了一把低眉順眼的女孩。一個護士推着滿是藥品的小推車經過,她沒防備地撞過去。只聽到一陣刺耳的噪雜聲,玻璃碰撞的聲音,護士嚇得大聲尖叫,水花飛濺。
又闖禍了。
橘梗,你又去禍害樓道口的菜園子,還拿小石頭砸壞人家廚房的玻璃,人家伯伯都找上門來了。這次媽媽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道歉吧!
“對不起,對不起!”橘梗驚嚇地跳起來,慌亂地把小推車扶起來將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車子上裝,“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葉橘梗……”蘇鏡希嚇傻了,衝過去抱住她的腰拖起來,“沒事沒事……別再碰那些玻璃了!你流血了!是我不好!你別這樣啊……”
純淵聽到女人尖叫聲,從病房裏探出頭來時,看到的就是滿地的玻璃碎片,帶着甜味的水汽,一個嚇傻的護士。蘇鏡希抱着葉橘梗,鮮紅刺目的血染紅兩人的衣服,地上的葡萄糖水也漸漸開始變色。
目光下移到女孩緊握的手心,才發覺那是已經隨掉一半的小瓶。
女孩還夢魘般喃喃地説着:“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純淵像被抽了一巴掌,對着同樣呆滯的蘇鏡希厲聲説:“還愣着,快去醫生哪裏包紮!”
剛才嚇傻的護士也回過神來,大聲招呼着清掃垃圾的大嬸,以免別人受傷。然後帶着他們往診療室走。
橘梗的右手心劃開了很大一個口子,左手掌扎滿了碎玻璃。傷口被清洗乾淨以後,看起來觸目驚心。醫生囑咐着隔天換紗布,又開了一些止疼藥和消炎藥。蘇鏡希這才找機會逃出壓抑的空間。
護士嘴巴很碎,剛才嚇得不清,現在回過神又很是激動地跟醫師描繪着剛才的情景:“王大夫,你沒看見啊,剛才真是太嚇人了。我們醫院去年有個護士值晚班在配藥室打破鹽水瓶,結果玻璃劃破脖子大動脈,同事過來巡房回來,滿屋子的血,人早沒救了!剛才要是……唉……幸好沒事……”
純淵一言不發,帶着她出了診室,因為失血而略微蒼白的臉揚了揚,説:“他不是故意的。”
純淵拿了紙杯彎腰接熱水,手心裏託着兩粒止疼藥,回頭對上她的眼睛,又別開:“我知道。”
她有點感謝這場疼痛,像一場懲罰似的,心裏卻能略微好過一點
其實也知道這種自我贖罪是一種無恥。
“春緋的事對不起,現在她應該不想見我吧,那麼我就不去看她了。”橘梗那句她誤會了卻説不出口,因為那並不能成為推卸責任的理由。這種程度的道歉在純淵的耳朵裏卻誤解成了“因為和夏森澈在一起所以對不起”。
其實原本不知道見到她説些什麼,卻在此刻覺得尖鋭又諷刺。
“你不需要道歉,夏森澈是很好的對象。春緋自己不小心,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大可不必為這種事愧疚。”純淵扭頭看她,眼神很是冷淡,“而且她的眼睛本來就越來越差,現在又傷到視神經……你知道的,壞事根本不差這一件……”
“我和阿澈沒什麼。”橘梗急着解釋,“你誤會了。”
純淵嫌惡地退了一步,眉宇間都是不耐煩,似乎她是個髒東西,連看一眼都覺得難受。把藥和水放在椅子上説:“我回病房了,跟小鏡拿了藥你就回去吧。”
橘梗不知道怎麼辦,被厭惡了。
蘇鏡希拿了藥把她送出醫院,女孩愈加的沉默,他覺得不安極了。初識時,她也是安安靜靜的,嘴上話不多,卻習慣性抿着唇角,一雙半月形的眼睛和微翹的鼻子時刻在微笑着似的。而現在垮着肩的女生像被掏空了似的,一寸一寸枯萎着。
“謝謝你。”上車前橘梗低聲説。
蘇鏡希突然很後悔跟她説了那麼過分的話,她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他知道她是個善良到沒天理的女生。曾經還不只一次的想過,如果她不是戀妹狂的女朋友,説不定我會喜歡她吧。
但又覺得她能在戀妹狂身邊真好,她散發着的温暖似乎能融化一些什麼。
這團温暖似乎在漸漸冷卻。
“對不起……剛才的那些話對不起……”
橘梗失神的眼睛似乎有了焦距,又重新模糊起來,微微頷首,車開出了很遠,蘇鏡希才覺得心口泛着痠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