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接下來幾天他們沒時間交集。也不是刻意的冷戰。臨近過年,學生會總是這樣那樣的事情,純淵脱不開身。上課他總來得遲,就在後面坐下,隔着幾排桌子,做筆記的樣子依舊很認真。
女生對於關注的事情總是格外的執着,下課時在衞生間被纏住問,你們吵架啦?還是分手啦?得到否定的答案,像是失望似的,還是補充着,你要想開點,現在情侶分分合合很正常,又不是包辦婚姻的年代啦。
橘梗總是疲於應付這些事情,後來又接到高中同學的電話,説是來S城玩,約好去晚上一起去逛夜市。放學時又被社團的學姐叫去幫忙搬東西,到了約好的地方遲到了近半小時。她不好意思的道歉,女生倒也隨和,很快便忘記了不愉快。
夜市上不缺的是人,找個乾淨的奶茶店坐下,女生之間的話題總是離不開“男朋友”“前男友”“帥氣的朋友”,這些的關鍵詞。許久不見的人,其實都有點改變。女孩知道橘梗有了男朋友,不由得感嘆:“你啊,真是沒想到,以前還以為你非容青夏不嫁呢!”
“你説什麼啊,我怎麼可能……”突然聽人這麼説,橘梗像被蜜蜂蟄了似的。見她否認,女孩也不強求,又轉開説其他的事情。後來逛了很多小店子,走走停停的,橘梗還送了她一隻熊玩偶做禮物。
有些事情被掀開了一角似的,見不得光,橘梗終究是有些介意,卻沒冒失地問出來,你怎麼知道的?
或許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橘梗有在課本上隨手寫字的習慣,有時神經兮兮,或者隱約地透漏出自己私密的心情。不知哪天就有人在黑板上惡作劇似的寫了橘梗隨手寫在書上的幾行字:容易捕捉的是蟬鳴,青色的風和白色的雲,無處可尋,夏卻是你惟一美麗的名字,如此動聽。
這種事情並不稀奇,大多數人也樂得看別人出醜。她那天中午在家和父親慪氣,一進門就聽到“呀,原來她喜歡容青夏啊”“就是,裝什麼裝”“真討厭啊,人家近水樓台,心裏高興死了吧”。討論聲細碎又清晰,大家看到其中一個主角來了,停住嘴,興致勃勃地看好戲似的。
橘梗那時蠻橫又尖鋭,衝上去把字擦掉,一腳把講桌踢翻了,惡狠狠地喊着:是誰寫的,出來!出來啊!
這世上永久是鬼怕惡人,沒人會為這種事承擔後果,於是惡作劇只持續了短短的一小時,無疾而終。
以前的事情也是偶爾才會想起,比如説遇見以前的人。橘梗隨着她在人羣裏走,已經開始説分別的話,無一例外的是,“以後常聯繫”“有空再來玩啊”。很像以前古代人的客套,一個説“好走”一個説“不送”,看似温情,其實很不真誠。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或許大多都是用這種包裹着蜜糖的謊言,以排斥又依存的姿態,小心翼翼地維持着。
快到家時,已經近了凌晨十二點。樹影如鬼怪的嘴巴,偶爾有風吹過路邊的塑料袋,白色的影子般迅速地沿着馬路飄着,她都覺害怕,正要加快步子,小區門口的陰影裏卻突然走出一個人。
她受了驚嚇,瞪着眼,見人走到光源下。略長的黑劉海,身形勻稱優美,抬手捏她臉的動作也很優雅:“你去哪了?”
「7」
純淵下課後習慣性找她的影子,以為是去衞生間整理她前兩天剪壞的幾縷小雜毛,卻再沒見到人。打她手機不接,於是打到她住的地方几次詢問,接電話的男女口氣都很有默契的惡劣。與笨兔子橘梗説的“譚非學姐人很隨和”“容青夏其實個性很討人喜歡”,形成強烈對比。
她眼中是沒有壞人的,估計那條像大馬路那麼寬的神經,怎麼敲打也是不頂用。
他擔心了一晚上,女孩倒也極其配合地耷拉着腦袋任他罵,又是發誓又是保證下次不再犯,眼巴巴的模樣卻也讓人消氣。
凌晨回到家,黎空還沒睡,在看午夜劇場,十分不健康的作息。他抬抬眼,少有的正經:“你老妹今天在樓梯口摔倒了,磕了額頭。”
“嗯,我有提醒她天黑不要出門的。”心裏像是被蟲子咬了個小窟窿,秘密快被戳透似的,只覺得慌張又無措,“應該快發現了吧。”
“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以為不告訴她,就沒事嗎?春緋又不是傻的,手術做了,眼睛反而越來越嚴重,這怎麼解釋?”
“那就等她發現了再説吧。能開心就多開心一天,不好麼?而且,完全失明還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吧,沒關係,反正我會一直照顧她的。”
“那葉橘梗呢?”
“不一樣——”純淵微微蹙眉,很不高興這種對比,“她們不一樣——”
“你以為你以後專心照顧春緋,還能逼你的戀人也接受這種事實嗎?”黎空一針見血的可怕,“或者你在想着,以小面瓜的性格,在春緋和小鏡的之後被你考慮也沒關係。”
“你想太多了吧?”純淵冷靜下來,“現在只是交往,有必要想那麼遠麼?”
“也許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春緋願意不願意接受你的做法。她應該……不想做個拖累你的廢人吧……”
“黎空,你再多説一句,我怕自己就控制不住揍你了……”
黎空自嘲似的咧開嘴,往前湊了湊,輕輕抱住純淵的肩,他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又尖了,波光瀲灩的雙眼尤為的出彩。一開始會有“這個傢伙憑什麼長得這麼好看吶,真想把他揍成史前人類”,後來做了朋友能坦誠地跟別人炫耀“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們十個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的大美人吶”。
其實最好的朋友在他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那麼女朋友呢?本以為不可能喜歡上的人,卻有天在他開玩笑説“與其活在你的陰影下,我還不如去追小面瓜,還俗去”時,被男生一個冷酷警告的眼神拋過來“她已經是我的了,你最好把手腳放乾淨點”。
黎空與蘇鏡希這對冤家對頭,第一次冰釋前嫌又親密無間地抱一起大喊着:“完了完了,山無陵了!天地合了!妖孽橫行了!世界末日了!外星人侵略地球了!”那個在別人問起“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時,只會面無表情地回答“妹妹”的人,腦子裏被葉橘梗這個火星人植入了什麼控制芯片了吧!
他們都小看她了,看似無害,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
“純淵,問你個問題,橘梗和春緋掉水裏你會救誰?”
“你今天腦袋被門夾到了?”白痴才會問這種花痴少女式問題,“我拒絕回答。”
“呵呵,你那天在野外對戰時,不是已經回答過了麼?”
“那是假的……”
黎空苦笑一下,假的尚且如此,何況是真的。那記得女孩一臉隱忍的落寞,不時地摸摸胸口,好像真的胸腔被打穿似的。
「8」
因為沒有真的在冷戰,所以也不算和好。橘梗卻是很高興,因為被他冷言冷語地教訓了,卻覺得尤為重要。譚非除了“你是自虐狂啊”,沒別的表示。不過心裏覺得那個安陽純淵應該很不錯的,她態度很惡劣,他卻很堅持地隔半個小時就打來一通,情緒穩定到讓人覺得他的耳朵肯定有自動過濾效果。
事實上,安陽純淵在高年級女生中也很有人氣,一進學校就以美貌揚名。後來又聽説他鋼琴得過獎什麼的,和外教用流利的英語溝通,對人也很禮貌,也不見和哪個女生有牽扯。
本來很多人都抱着看他花落誰家的態度。校花級的女生都對他窮追不捨,最後的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安陽純淵竟然入校不到一個月就跟剛榮升學生會副會長的二年級冰山帥哥出雙入對,公然在外面同居,碎了一地玻璃心不説,又有些女生自發組織了“空純教”。
那絕對是個不正經的邪教!譚非唯一擔心的是,橘梗不要被那羣邪教的人抓去祭天就好。
“對了,以前安陽純淵入校時有個傳聞,某個八卦週刊説他是明星林信的私生子,你知道麼?”譚非好奇,“你見過他爸爸嗎?”
“那個傳聞不是後來否定了麼?那家週刊不是又書面道歉説搞錯了麼?”橘梗覺得這不是她該過分的事情,又笑,“學姐,純淵家在F城,林信在首都定居好不好?八卦週刊怎麼可以相信啊?地鐵裏賣的小報天天寫劉德華被槍殺呢!”
“可是他好像在另一個城市上了一年音樂學院,第二年又考我們學校的,他這樣做不是太奇怪了麼?”譚非神經兮兮地皺眉,“如果説是他是遵守命運的安排與你相遇,這麼説豈不是更匪夷所思?”
橘梗有些哭笑不得:“學姐,你以為你是名偵探柯南啊,哪有那麼多奇怪的。我去洗衣服了,這兩天考完就可以回家了!”
“祝你掛科!”
“啊!我最怕這個了,學姐你快收回!”
“掛科吧,掛科吧,掛科吧……”
“……”
兩天後在純淵家裏哭喪着臉説:“完蛋了,都怪學姐,我有種要掛科的預感——”
純淵帶着惡魔的微笑地揚眉:“葉橘梗,你敢給我丟人的話就試試!”
橘梗恐怕一整個寒假都過得不踏實。
純淵不準備和母親過春節,去年春緋和小鏡都沒回國,他和黎空留在了S城。今年蘇鏡希也煩惱着回去面對父親的新老婆,還有後母帶來的小三歲的弟弟。而且蘇家對於安陽家一對兄妹的熱情絲毫不遜於自己的兒子,於是決定一起回F城。最開心的莫過於蘇鏡希,拉着橘梗商量好,大年初一在KTV訂個包廂搞聚會。
春節的氣氛濃厚,純淵稍微放鬆些似的,在F城的火車站堅持要送她回家。
在出租車上,橘梗明顯的緊張,見了父親要怎麼介紹什麼的。父親不知道會發表什麼驚人的言論,那個人可是有一顆很脱線很少女的心。有這樣的父親在某些事上來説,根本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而她也知道自己是戀愛的年紀,沒必要害羞而遮遮掩掩的。
“你冷麼?”純淵攏了攏她的格子圍巾。
“不是。”橘梗縮縮脖子,眼睛流出光來似的,“其實我也算是個天才吧……嗯……這是學姐説的……”
純淵拉長着音“哦——”了一聲,不敢苟同地説:“去年掛科的人,今年即將掛科的人,還真能算是‘掛科的天才’呢!”
“噯,怎麼這樣啊,學姐明明説能被你看上的人,也就能算個天才了……”
“哦——這樣啊——”純淵低頭輕笑,橘梗立刻紅着臉罵自己沒神經。車上沉默了半天,許久又聽純淵説,“被我看上的人,確實有某方面的天賦呢,比如説‘迷路的天才’!葉橘梗,你剛才跟司機師傅指的路根本不是去佳期學院方向的!”
“啊啊——對不起——”
“沒事,是我不熟,不怪你啊小姑娘。”
司機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被道歉反而不好意思,他剛開出租路線對城市還不熟悉。從後視鏡看到後面小情侶有趣的對話,也忍不住跟着善意地笑。出租車在香海路口停下,純淵託着她的行李,橘梗從兜裏掏出巧克力糖説:“就兩顆了,一人一個。”
還是那種糖紙上有字的巧克力,她還樂此不疲。橘梗興沖沖地打開糖紙,念出上面的字:這個世界唯一不褪色的是親情。
純淵看着女生看完自己的,又用如臨大敵的眼神盯着他,根本不願意重蹈上次覆轍。純淵被那個小狗的眼神逗樂了,剝開糖紙。女生叫着“這個是什麼呀”把臉湊過來。
他的鼻翼間首當其衝的是她的髮香,像一種很甜很甜的水果,讓他猛然臉紅的不知道是她的香味,還是糖紙上幾個重蹈覆轍的字。
——如果你喜歡她,就告訴她。
「9」
冬天依舊是冬天,綠的樹也是被凍僵的樣子,配着街上掛的一大串紅燈籠,卻也不俗氣。橘梗説着“就送到這裏吧”,然後就説再見。
“橘梗。”他叫住她,“你過來——”
橘梗想着,我本來就在這啊,只猶豫了一秒。男生卻等不及似的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微涼的手指抬起下頜,嘴唇上覆蓋了乾燥的松樹香,如盪漾過夏季的涼風,擦過唇邊,又擦過耳畔。
——“橘梗,對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