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快動手呀,我站在這裏等你做。”
四海逼不得已,隨手抓起蔬菜肉粒,燒紅了油撒下炒一炒,手忙腳亂,加些胡椒細鹽,以及華工吃剩的白飯,盛在碟子上,雙手捧上。
水手見鍋氣十足,香噴噴,眉開眼笑捧着上去了。
這時那學徒氣急敗壞地趕到,“你做了什麼,嘎,你做了什麼拿上去,你作死?”
兩人戰戰兢兢,蹭在一角,那學徒是廣東人,一邊哺哺罵:“作死,作死。”
半晌,船長房那水手又出現了,“喂,剛才那味小菜,叫什麼?”
用學徒走投無路,仍罵:“作死。”
誰知水手會錯了意,“雜碎?”豎起大拇指,“好好吃,船長讚賞呢,中國菜,頂呱呱。”他走了。
四海與學徒面面相覷。
雜碎?
從來大師傅説:“我做了一輩子廚房,都沒聽過有雜碎這味菜,可是現在他們三日兩頭指明要吃雜碎。”
船泊了岸,“要不要去觀光?”老水手問。
陳爾亨冷笑,“有什麼好看?人像猢猻,猢猻像人。”
四海不以為然。
船上還有黑人,皮膚黑得像墨一樣,四海開頭只當他們開玩笑,用墨搽黑了面孔唬人,後來見全身如此,想必是真的了。
黑人地位很低,白人黃人都不同他們説話。
翠仙説:“比支那人還要低一級。”講話的時候,沒把自己當中國人。
那就真的很低了,白人也不同四海説話。
一日,四海在甲板上拾到一隻彩色的皮球,剛在躊躇如何歸還給它的主人,只見一個小小外國孩童瞞珊走近,大大的藍眼睛,金黃頭髮,對着四海笑。
四海正想把球還他,他的保姆出現了,一陣風似卷至,抱起小孩,捂着鼻子,把那隻球一腳撥進大海里去,匆匆走到上層去,當四海患豬瘟,要不,就是大麻瘋。
之後,翠仙就温言對四海説:“不要亂走。”
可是,那樣卑微的他們,居然仍要看不起人,譏笑人家像猢猻。
四海不以為然。
翠仙拍打着扇子,“幾時好上岸?真膩了,不是海就是天。”
“忘了有人要抓你?”陳爾亨真會挖瘡疤。
翠仙不語。
他們二人共了這樣大的患難,卻一點不見真情、
再過兩日,四海總算明白廚房找替工的原因了。
他到甲板去看熱鬧,只見船長站在船頭唸唸有詞,隨即一個長條型大包裹被扔到海里。
四海替的,便是包裹裏的人。
老水手説:“沒想到阿根返不到家鄉。”
四海十分悵惆。
“他媽與老婆還在日夜盼他回去呢,”他停一停,“消息帶到,都是明年的事了。”
老水手揉揉眼睛。
過半晌又説:“離鄉別井,誰也不知道葬身何處。”
四海忽然之間害怕了,他又幾時才可以回家?
但隨即他的好奇又戰勝一切,他問:“這麼大的船,怎麼會動,靠風吹帆過大海嗎?”
老水手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靠機器推動。”
“什麼樣的機器?”
“呵那要讀書才會知道,我不甚了了。”
“可否帶我去看看。”
“咄,那種要緊地方,閒人免進。”
四海心癢難搔,“機器又怎麼會動?”
“燒煤,一隻大鍋裏噴出水蒸氣,推着機器動。”
四海仍然想破頭無法明白。
“洋人的法寶多着呢,海洋中可以填出陸地來,陸地可以鑿開灌進海水,這樣大的船照樣渡過。”
四海縱然動容。
翠仙同他説:“髒,上岸時當心飲食。”
四海緊記在心。
但他還是一個孩子,看到玩蛇的人,便圍上去觀看。
只聽見笛子嗚哩嗚的吹,一隻竹籮的蓋子緩緩被頂開,一條惡形惡狀頭作三角彩色斑斕的大蛇扭曲着身子鑽了出來,像是會跳舞似,蛇信一吞一吐,頭一前一後,四海不由得踏前一步,想看個究竟。
忽然之間,他耳邊聽得一聲低喝:“不要動,跟我走。”
這是誰?
他抬起頭,見是一個大漢,有點面善,既然大家是中國人,就放下一半心。
他不由自主跟着他進窄巷。
那大漢十分驚奇:“小兄弟,你怎麼會在這裏?”
四海亦愕然,這人是誰?語氣沒有惡意。
“香港的巡捕畫了你們三人的畫像懸紅追捕,你可知道?”
四海仍然瞪大他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忽然之間,他想起來了。
當然他見過這名大漢。
在李竹的六合行。
他與舅舅離去,適逢他進來,陳爾亨與他碰撞一下,幸虧人家不予計較。
他怎麼也在這裏?
呵,同在異鄉為異客。
大漢追問:“那一男一女是你什麼人?你莫叫他們連累才好。”
四海半晌才説:“男的是我舅舅,女的是我姐姐。”
大漢笑了,“何翠仙是你姐姐?”
四海申辯,“我認她作姐姐。”
大漢頷首,“你們只早走一步,英國人隨即逐船搜捕,我曾被扣留問話。
四海囁嚅問:“整個香港都知道了?”
大漢笑,“不見得,不過出來混的人肯定都曉得。”
“我們……的情況,是否兇險?”
大漢雙目炯炯有神,“外國人把我們當豬,豬殺了人,那還得了,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來正法,否則的話,威信何在?”
類似理論,四海已聽翠仙講過多次。
他沉默了一下子,反問:“我們可是豬?”
大漢仰起來,長嘯一聲,“當然不是。”
不知恁地,四海好生敬仰此人,“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你呢,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羅四海。”
“我叫龐英傑。”
四海與他大力握。
又多了一個朋友。
“小兄弟,你們打算到什麼地方落腳?”
四海據實答:“我不知道。”
龐英傑微笑,那兩個大人沒告訴他。
“你呢,你又到什麼地方?”四海想起來,“我知道了,你去做鐵路。”
龐英傑點點頭。
“這鐵路是什麼,竟要那麼多人去建築,它是萬里長城嗎?”
龐英傑大笑,“慢慢説給你聽,別擔心,我們還會見面。”
“龐英傑,你的家鄉在哪裏?”
“我?我四海為家。”
四海笑,“你總有母親吧,你的媽媽在哪裏?”
龐英傑怔住,過半刻才喝道:“胡説什麼?快給我上船去躲起來。”
四海猶自問:“英國人為何那麼厲害,船駛了那麼久,每塊地上都豎米子旗”
“那還用説,他們號稱旗不落之國。”
四海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稱,呵地一聲。
“回去吧,別告訴人你見過我。”
“你乘哪隻船?”
龐英傑不語。
“我知道了,你也有仇家。”
龐英傑笑,這小子不笨。
“你對頭是誰?”
龐英傑忽然豪氣發作,刷一聲剝下上衣,指着胸口一排四個圓疤,“朝廷的洋槍隊!”
四海先是退後一步,隨即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圓圓的疤這是鐵蓮子打的?”
龐英傑又穿回上衣,笑起來,露出像狼那樣的雪白尖齒。
“你犯了什麼事?”
“我得罪了一個老太婆。”
“有那麼兇的老太太?”
龐英傑嘆口氣,“有,把我的朋友都抓起來——”他用手比上比脖子,“我多虧東洋人幫忙,一直逃到此地。”
“老太太乾嗎生你氣?”
“我們嫌她迂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想廢掉她。”
四海頷首,“那就難怪羅,你要她死,當然她要你亡。”
龐英傑怔住,他從來沒用過這個角度去看過這件事。
四海拍拍他肩膀,“你要當心呵。”
龐英傑又笑了,“你也是。”
這時,四海發覺他腰間配着件武器。
四海指一指,“一把刀?”
龐英傑點點頭,小子問題真多。
“大刀?”
龐英傑變色,連小孩子都認出來,看樣子這把跟隨他大半生的武器不得不丟棄了。
“它是你的記號?”
他的眼睛看着遠方,似想起大多往事,神色忽然温柔起來,“去,快回船上去。”
四海點點頭,一溜煙似跑開。
“一船艙中只有陳爾亨一人在喝悶酒。
四海問:“翠仙姐呢?”
“嘿!我怎麼會知道?”陳爾亨酸溜溜,“人家又混到頭等艙去了,我同你都得靠這個女人呢,你看她多有辦法,我同你説什麼來着?我早告訴你,她死不了,不但不死,且活得更好。”
四海微笑,“舅舅,我想念我媽。”
陳爾亨不出聲,灌了幾口酒,牛頭不搭馬嘴地抱怨:“廣東人的酒。喝死人。”
“舅舅,我媽小時候,是否胖嘟嘟,外婆可疼愛她?”
“聽聽這酒名,是否嚇壞人,玉冰燒、五加皮,不知是啥東西。”
“我還有一個大舅舅,他人在哪裏?”
陳爾亨忽然悻悻然,“我就是叫他給累的!”
“怎麼個説法?”四海好奇。
“你媽沒同你説?”
“説什麼?”四海反問。
陳爾亨忽然又氣餒了,“同你講也沒用,你還小。”
四海不去勉強他。
可是陳爾亨又道:“四海,你總聽過這首歌謠:不得了呀不得了,皇帝老爺坐牢監,皇后娘娘帶監飯,小小魚兒跳過鎮海關。”
“是,我聽過。”
陳爾亨又沉默下來。
“同大舅舅有什麼關係?”
“你大舅舅,嘿,好本事,化了名,跑上京去獻殷勤,出死命賣力氣,跟着一個姓譚的人辦事,希望謀那一官半職,榮華富貴,誰知所託非人,油水沒撈到,險些賠上小命,否則,羅家怎麼當你母子如瘟豬?怕給你們拖累,要誅九族。”
四海霍地抬起頭。
一幅幅圖書拼在一起,他有點頭緒了。
“大舅舅呢,事發後他怎麼樣?”
“溜到東洋去了。”
還活着,四海松口氣。
“丟下親人不顧,是哪一國的英雄好漢。”
四海笑,“敵進我退嘛,白送了性命,有什麼好處。”
陳爾亨詫異,“你倒是很識時務。”
四海攤攤手。
“在廚房吃些殘羹冷飯,你彷彿很高興。”舅舅非常諷刺。
四海不語,舅舅是長輩,不好駁斥他,無論如何,他已吃飽,且靠自己的力氣,不用成為親人負累。
“把你當一隻狗呢。”舅舅繼續椰揄他。
四海忽然開口,“大家當我什麼,我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努力工作。”
陳爾亨生氣了,拿五加皮瓶朝他摔過去。
四海閃得快,沒摔中。
他躲在一角,不久便入夢了。
夢見自己回到鄉間家中,已是春天了,一地菜花,他來到包家牆角,“翠仙,翠仙”,一個女孩子穿過磚牆走出來,烏溜溜的辮子,鵝蛋臉,異常秀麗,“翠仙,我來看你了。”真好,終於看到她了。
翠仙低下頭去,忽然之間她老了,體態臃腫起來,“四海,你去了那麼久。”頭髮已白,絲絲皺紋。
四海吃一驚,“我去了多久?”
到了這裏,他驚醒。
之後,四海時常做這個夢。
使他意外的,是廚房發薪水給他,做滿半個月,付他兩枚銅板,輔幣上刻着徽章及外國字,另一面有一個頭像,形狀精緻可愛。
四海問老水手:“這是多少錢?”
“這是荷蘭人的錢幣,叫做基爾達,好買兩套衣裳了。”
“可是,我又不去荷蘭,怎麼用這錢呢?”
“你到哪裏去?到英國,可以同英國人換英鎊,到金山,可以換美金。”
“啊,萬里通行。”
“當然,有錢駛得鬼推磨。”老水手笑。
這四海頭一次有收入,不禁趾高氣揚起來,一直以來,他擔心吃不飽,又擔心家人會擔心他吃不飽,他的太手大腳在家中至為尷尬,不像小妹頭,乖巧,會做家務,吃半碗飯,已可頂大半天,到了十五歲,又會嫁出去,根本不是負擔。
現在他憑自己力氣賺錢,忽然之間,吐氣揚眉了。
“將來錢多了,可存到銀號裏去。”
四海躊躇,“有什麼好處?”
“會得錢生錢。”
四海笑,“我媽説,有誰説能種銀子樹,準是騙子。”
“不不不,這是合規格的銀號,絕不騙人,不知多少商家信任它,小兄弟,你還進不去呢。”老水手呵呵笑。
四海不知何處來的豪氣,“將來——”
剛想吹牛,有人找他,“喂!怎麼躲懶躲到這裏來了,找你炒雜碎呢。”
四海連忙貼身把兩枚輔幣藏好。
船駛往地球的另一邊,繞過阿拉伯半島,駛入紅海,即將渡過蘇伊士運河,經地中海,出直布羅陀海峽。
呵四海哪裏知道這許多地名,他還以為天地雖大,頂多只有四個,不不不,七個海洋呢。
現在他知道船每停一處,廚房便大忙特忙,新鮮的淡水、魚肉、蔬果,源源運上來,豐盛得令人光是看着都快活,四海揮着汗幫着扛與抬,忽然之間,他想到一個凝點,住了手,怔怔看着滿籮菜餚。
一隻船都不愁吃,為什麼羅四海一家人卻吃不飽?幾時他家也能像這隻荷蘭船那樣豐足呢。
別的水手在身後推他,“決動手,發什麼呆。”
那天晚上,他意外地看到何翠仙。
她進艙來,用扇子掩着鼻,忽然之間,同四海之間又恢復了一點距離。
她與陳爾亨商量一件事。
“……我想到荷蘭落腳。”
陳爾亨很冷淡,“隨你的便。”
“他説他願意娶我,”
“你已經決定了,還是來徵求我意見?”
翠仙不出聲。
她無助地轉過頭來:“你説呢,四海,你説呢?”
四海毫不猶疑地答:“我怕你吃虧,屆時人生地不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如大家守在一起,牢靠一點,一定熬得過難關,待落地生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翠個落下淚來。
沒想到一個小孩子會給她這樣好的忠告,一向自生自滅的她感動得不得了。
陳爾亨不以為然,“四海,你懂什麼,這隻船駛到花旗國東岸便要回航,我們去不到金山。”
四海呆住。
“乘馬車走陸路要大半個月,所以洋人要蓋鐵路,有火車就快。”
翠仙問:“車岸可有營生?”
“有,大埠尼鐵吾住着不少中國人。”
四海叫起來,“不,我一定要到鐵路站去,在那裏才賺得到錢。”
陳爾亨冷笑,“這小子財迷心竅。”
何翠仙咬一咬牙,“四海,你放心,我們會到達彼岸,屆時,無論炒雜碎,乾洗熨,還是做擦鞋童,你會賺到錢。”
“咦你不是説要嫁人嗎?”
“陳爾亨,你為什麼不去死。”
“呵,不稀奇,英國人一把我們搜出來,三個人立刻可以一起死。”
翠仙拂袖而去。
四海衝出去找老水手。
他證實了陳爾亨所説。
你們運氣好,荷蘭人為着同英國人爭獅子城,鬧得不愉快,不放英國兵上船搜,可是這隻船到了尼鐵吾就一定落客,
“小兄弟彆氣餒,我們快要經過沙漠了,你見過沙漠嗎?”
四海抬起頭來,雙目閃亮,“沒見過”
四海背脊如澆了冰水。
“小兄弟,彆氣餒,我們快要經過沙漠了,你見過沙漠嗎?”
四海抬起頭來,雙目閃亮,“沒見過。”
“一片無際無涯的黃沙,猶如海洋一般,人走進去容易,走出來難。”
“只有外國才有吧。”
“咄,中國地大物博,什麼沒有,戈壁沙漠你不知道?記住了,莫叫人笑話。”
四海唯唯諾諾。
“沙漠比海更可怕呢。”
“因為沙是死的?”
“不,沙漠是活的,”老水手神馳地形容,“沙漠中有各式各樣的動物,蛇、蠍子、蜥蜴,又有林林種種昆蟲、有針葉植物,又有最可怖的浮沙陷井,人掉下去漸漸沒頂,骸骨都找不到,沙漠中又有風暴,沙上有一痕一痕的浪,沙漠是奇景。”
四海笑,“你見識真廣。”
“老了,荷蘭人叫我告老回鄉呢。”他揉揉雙目。
四海若有所失。
忽然他想起,還未請教老水手尊姓大名。
老水手笑,“我就是一個老水手。”
他剃一個光頭,頭髮長出來,好似刷子上的鬃毛,不過已經白了,皮膚長年累月在太陽下曝曬,又黑又厚,一如魚皮。
“在家他們叫你什麼?”
“我已多年沒回家,不知他們還記得我的名字否。”
他不想説,四海也不想勉強他。
可是老水手終於回答了四海的問題:“我叫林之洋。”
四海一聽,“唷,好名字,之字像是一隻船,可見你註定要在海中泛舟。”
老水手大奇,“你識字?”
“爸媽教過我點。”“你媽也識字?”
“不錯的呢,時常吟唐詩三百首。”
老水手非常羨慕,“我要是識字,也可把歷年來所見所聞記下,給人當消遣看。”
“呵,後人一定可以自你寶貴的經驗得益良多。”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自四海那樣老實的嘴巴説出來,更加可信,老水手大樂。
半晌他問:“你的廚藝可有進展?”
“日常工夫,頗應付得了。”
“四海,”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一個人呢,逃生又還容易點。”
四海面色鄭重起來,雙臂貼近身子垂直,恭恭敬敬聽老水手有什麼言語。
只見老水手拍拍胸口,“你要到温哥華,我可替你設法,但你舅舅與姐姐二人,風險實在太大,我幫不到他們。”
四海呆住。
“同他倆分道揚鏢,你願意嗎?”
四海低下頭。
“依我看,四海,你幫他們,多過他們幫你,尤其是你舅舅,你簡直要揹着他走。”
老水手不以為然,“他拐你出來才真。”
“家鄉已沒有活路,又傳要開仗。”
“又豈止你一人如此,四海,我們這些人離鄉別井,為的都是一件事。”
“是什麼事?”
“生活得更好。”
四海點點頭。
船駛入地中海,天氣轉冷。
第一個吃不消的是陳爾亨,不住嚎叫抱怨。
翠仙冷笑道:“聽,這聲音,似不似豬玀?”
“我都是為救你們才叫你們害的!過橋抽板,忘恩負義!”
翠仙浩嘆,“四海,你能怪洋人看不起我們嗎。”
事情幾乎已經決定了,他們三人到了這個關頭,非得暫時分開,各走各路不可。
翠仙説:“你,四海,你跟老水手走,他會替你找到船到温哥華,我,我跟荷蘭人去打個轉,撈點油水,再設法同你會合。”
陳爾亨不住怪叫,“我怎麼辦,嗄,我怎麼辦?”
“你那麼大一個人,”翠仙冷冷説:“誰管你。”
“叫我走陸路?紅印第安人剝人頭皮哪,叫我去死?”
翠仙叱道:“胡説八道,紅人的英語講得比你好,要你人皮幹嗎,我自會付你盤川乘車。”
陳爾亨要聽的不過是這句活。
翠仙雙目紅了,緊緊握住四海的手,“小兄弟……”已經哽咽。
四海輕輕説:“我聽老水手説,温哥華有一道鐵索橋,每月一號,黃昏戌時前後,我會到那裏等,直至見到你倆為止。”
翠仙只得説,“好,一言為定。”
“不要叫我等得太久。”
“如果去得到,等也無妨。”
四海也為之黯然。
他們三人在一個黑夜落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