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佳佳伺候她的婆婆,寶琳娜去參加星期三的讀書會。
“‘星期三的讀書會’?”佳佳問。
“1902年,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在維也納成立了‘星期三的讀書會’,每個禮拜三晚上,邀請醫生、作家、評論家到他家聚會,討論他的心理分析理論。弗洛伊德的理論核心是:人類一切的行為都是受到“性”的驅使。”
“你怎麼會去參加這種讀書會?你哪懂得弗洛伊德?”
“原本我只是要去認識一些帥哥,沒想到後來卻得到一些額外的快樂。”
“什麼快樂?”
“當然是讀書的快樂。”
“你們讀什麼書?”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天啊,你們怎麼讀這麼嚴肅的書?”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整個晚上,我的注意力都在對面一名男子身上。”
“讓我猜,”佳佳說,“他身高一米八,肌肉很發達。長得像言承旭,帥得沒王法。微笑時露出一口白牙,笑完後用手拂過長髮。眼睛會對你說話,說的是你今晚寂寞嗎?嘴巴很溼潤,你心想當他的口水應該不錯吧。脖子很白皙,吻痕看起來應該會像一朵花。他跟你說借過,站起來去廚房倒茶。你注視他的屁股,好像上面有長尾巴。看著他你想休假,跟他一起去巴厘島。在國外丟掉護照,從此跟他浪跡天涯。”
“完全不是!”寶琳娜說,“他身高一米六五,耳朵大得像豬。滿臉絡腮鬍,膚色黑得像香菇。眼睛小得像老鼠,眼鏡片上有油汙。從來不洗澡,身上的汙垢厚得像蠟燭。嘴巴很溼潤,因為一直嚼檳榔都不吐。鼻子很英挺,因為裡面的鼻涕擤不出。他摸摸微禿的頭頂,走到房間找書。你注視他的五短身材,感嘆他媽真命苦。看著他你想休假,整天躲在廁所裡吐。吐完了走出來,覺得上帝好惡毒。”
“等一下,”佳佳搖搖頭,“你說你hot的是哪一個?”
“第二個。”
“像言承旭的那個?”
“不,第二個,像老鼠的那個!”
“怎麼可能?”佳佳難以置信,指著寶琳娜說,“你是世界上最膚淺的女人,怎麼可能愛上那樣的男生?”佳佳陷入深思,“等一等,讓我猜一猜,他雖然其貌不揚,但是身體很強壯。”
“我怎麼知道?我是去參加讀書會,他又沒穿泳裝。”
“那他是科技新貴,在120塊時賣掉所有的eBay。”
“都不對,是他豐富的知識,讓我剎那間感到性感。”
“Ibegyourpardon?”佳佳從沒聽過這麼荒謬的理論。
“沒錯,是他的知識。當他分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讓我想把書拿起來吃。他講述歐洲的歷史,激動到打翻桌上的杯子。他用捷克文朗誦詩,配合瞞天過海的手勢。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分析主人翁托馬斯:托馬斯像一隻野狼,永遠不停地覓食。特麗莎和莎賓娜,一個是狗一個是獅。托馬斯和她們兩人的愛,像動物一樣原始。註定是悲劇收場,於是美得像一首詩。他講到這裡我開始陶醉,他用手摸著我的頭髮。他問我有沒有專心,會議結束後要考試——”
“等一等,”佳佳打斷,“寶琳娜,你說他當眾摸你的頭髮?”
“你不要打斷我的幻想好不好?”寶琳娜怒斥,“還有,我不是寶琳娜,叫我莎賓娜!”
“好,莎賓娜,他說待會兒要考試……”
“他的手拂過我的長髮,嘴巴喃喃念著醫學專有名詞。我感受到他的拇指,時而溫柔時而放肆。他提到弗洛伊德和榮格,又說到莎士比亞和柯立芝。他說存在是一種痛苦,生命像華美的袍子爬滿蚤子。他說你我都像衛生紙,註定被汙穢的世界凌遲。人生中只有兩件美麗的事,一個是生一個是死。此時他突然說你的頭髮摸起來像是絲,可以感覺到你有很多心事。我突然覺得他好了解我,甚至知道我身上哪裡有痣。然後他突然跳到後現代主義,說羅蘭巴特曾經是他的老師,如果在冬夜有一個旅人,他最想喝的應該是柳橙汁。此時我提出要求,請他在我手掌上留下電話。他竟然寫了大英百科全書的網址,從拇指一直寫到小指。此時我感動落淚,求他做我的終生老師。他默默地搖搖頭,刷一聲打開扇子。他說我只做女人的零食,不可能陪她們生生世世。我只做女人的鑰匙,進門後你要自己料理家事。然後他為我腿上的痣取名字,借用的名字包括愛因斯坦和尤利西斯。此時我痛哭流涕,立志要為他生兒子。”
“哇……”
“我從來不知道知識有這種力量。”寶琳娜讚歎。
“難怪大家都要念博士。”
“其實並不是為了那個教職。”
“而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佳佳補充,“後來你跟他還有聯絡嗎?”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向他要電話,他笑一笑,露出黃牙,引用了一首白居易的詩……”
“什麼?”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