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度道:“你不説也不要緊,只要你別把我們商議之事泄露出去就行了。”他當然曉得她心中之事,定必與目下局勢有關,所以才叮囑上這麼一句。
錢萬貫笑道:“元度兄此舉足見磊落胸懷。不過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如若姑娘報出內情,或者可以找出解決之法。”
他轉眼望住柳兒又説道:“我們定必公平解決一切,你大可以放心。”他果然不傀是智慧過人之士,這一句公平頓時打動了柳兒芳心。當下説道:“好,我説出來之後,還望大家守秘密才好。”
她又想了一想,才道:“此是日月塢莫大機密,知道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像十道指揮那麼高地位的人,亦不甚深悉,這便是卓遼公子其實是塢主的親生骨肉,應該稱藍遼才對。”
這當真是極大的秘密,而由於這一點,管、田二人的失蹤之事以及這封怪函都可能是日月塢所為,是以找到一條極有力的線索了。
王元度道:“藍塢主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兒子,怎捨得讓他改姓?又投在別人門下學藝?”
柳兒道:“當初大公子出生之時,他親舅父因為練的是絕門功夫,一世不能破去童身,定無子嗣,所以向他的妹子藍夫人索取大公子做他的後嗣。當時塢主及夫人都認為日後定然尚有兒子,便把大公子送給舅老爺了。哪知後來只生了二小姐便不再生育,而大公子出生之時,因塢主深謀遠慮,認為不宜把日月塢的仇家牽扯到大公子頭上。所以該事十分秘密,幾乎無人知道夫人曾經產下一子之事。”
錢萬貫頷首道:“藍塢主果然有過人之智,他這一手不但保存了親戚的感情,同時又是一着萬全之計,那就是縱然他將來日月塢全塢被人殺害,他藍家的香火仍不斷絕,也不愁無人復仇,不過,他若是以這等手段幫助卓遼奪得魁首,便未免太卑鄙了。”
柳兒露出十分不安的神情,長嘆一聲,道:“我説出這件莫大的秘密,不知有沒做錯?”
鄉老伯十分疼愛這個由他一手搭救培養的少女,當下安慰她道:“你沒有做錯,我們總會找出一條公平之路。”
錢萬貫閉起雙眼,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之後,徐徐睜眼道:“這件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盡這一夜時間,把管、田兩位找回來,同時請柳兒姑娘到內宅打聽一下,力求有公平競爭的機會。另一條路是就此認命,為了管、田兩位的安危。只好依此信之言去做。”
大家都聽不出這兩條法子有什麼道理,錢萬貫卻很有信心地又説道:“咱們現下儘量休息,等到晚上或者須要出動。柳兒姑娘請依照我的話去做,咱們二更以前再在此會面。”
柳兒當下出去,她上一回雖是失蹤過短短時間,但藍明珠為了不敢讓父親知道藍芳時有心謀害自己,始終不敢教別人知道。所以柳兒現下恢復了女裝,返回內宅,無人查問。
錢萬貫向鄉老伯王元度説道:“現在一切證據都指向日月塢,使用這等卑鄙手段。但我還有一點想不透的,便是那卓遼的武功深不可測,未必就贏不得元度兄,何須使出這等手段?讓咱們一輩子都瞧不起他?再説那日月塢塢主藍巒也不是如此卑鄙之輩,我與他賭過那一場之後,業已深悉他的為人,絕無差錯。此所以我要在這兩個時辰之內,動用我百錢莊的力量加以調查。我那些手下若論動手過招不大行,但密查秘事,卻比一般的武林好手有效得多了,相信定必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他很沉着地離開了,鄉老伯和王元度怔了一會,也就依言各自休息。
到了初更已過,鄉老伯的房中共有三男一女,錢萬貫先向柳兒問道:“你打探出什麼消息沒有?”
柳兒道:“聽説日月塢也有人失蹤,但詳情無法探悉。”
鄉老伯道:“會不會是故意放出這等風聲?”
錢萬貫道:“若然日月塢有要緊之人失蹤,便可以洗刷去不少嫌疑。據晚輩的手下人打探所得,一是藍大小姐獨自離塢而去,似是不告而別。二是這一處地方各路出口都守得嚴密如鐵桶,誰也休想潛逃得出。三是摩天寨的尉遲忻、賀亮、辛立三人,表面上雖是不與任何同道往還,其即時時用各種秘密手段與別人通訊聯絡,對方行蹤極為神秘,好像不止是一路人馬。”
鄉老伯插嘴道:“摩天寨與不夜島互通聲氣之事,我們早就曉得啦!”
錢萬貫道:“晚輩得到這個報告之後,便指示手下之人從各方面調查,發覺他們好像正在進行一件十分重大之事。若然所有的消息都正確不誤,則他們策劃之事,恐怕要比金鰲大會奪標之舉還要重大。因為依照各種資料判斷,少説也有數十路人馬牽涉在內。單是這數十路人馬的人數,就超過二百以上,何況還有些單線或是更高級之人沒查探出來。”
鄉老伯大感疑惑,道:“除了這金鰲大會之外,還有什麼更重大之事呢?”
錢萬貫道:“這個龐大而秘密的行動,居然在事先毫無跡象,當真奇怪得很。由此可知此事定有極為高明之人在暗中主持。此人不知是誰,我真想會一會他呢!”
鄉老伯道:“反正這事與我們無干,不必理會。倒是管、田二人之事……”
王元度卻道:“晚輩個人榮辱得失,其實不必放在心上,可是錢兄查出來的這個巨大行動,不知是不是對武林許多人的圖謀,如若真的這樣,我們豈能不管?”
鄉老伯嘻嘻一笑,道:“你的俠義心腸,誠然很偉大,但你眼下是泥馬渡江,自身難保。”
柳兒沉吟道:“若果真有這等秘密而巨大的行動,當然有足以震驚天下的事件。但那會是什麼?此處除了金鰲大會的魁首之外,別無可爭之物。”
他們也不過是談了幾句,王元度從身上取出一封信,道:“我又接到第二封信函了。”
眾人連忙閲看,此函簡短如故,只説明日之戰不必把次序調換。換言之,只須照舊與束大名放對而不必請求公證人把卓遼的一場提前舉行。
這一封函當然含有深意,錢萬貫想了一陣,仰天冷笑一聲道:“明日卓遼的對手乃是柳昭兄,他若是敗在柳兄劍下,而後日贏了元度兄的話,他總局只輸一場,便成為第一高手。
但若是後日敗在元度兄劍下,則元度兄總計只輸一場,便輪到元度兄奪得魁首了。總而言之,這金鰲大會的魁首總不出他們兩人之一。”
柳兒訝道:“錢相公何以會説卓公子明日會敗在柳相公劍下?”
錢萬貫道:“卓遼如若不是先敗在柳昭兄劍下,而元度兄卻輸了一場的話,則他與元度兄之間就不能出現最後爭霸之局。本來若是他們兩人都贏了明日的一場,則最後一天他們皆以全勝姿態相拼,亦是爭霸局面,可是這一來,那個只輸兩場的人便永無機會了。”
柳兒失聲道:“只有桃花派的平天虹到目前為止輸過兩場,其餘的人個個都輸了三場以上。”
錢萬貫頷首道:“不錯,他若再贏兩場,就是僅輸兩次的人物。由於他以前是輸在卓、王二人手中,此後便無勁敵對手,所以他定必過得這最後兩關。”
他忽然牽扯了平天虹,反而使鄉老伯王元度都感到不解。
錢萬貫看出他們心中之疑,便解釋道:“假使最後一局元度兄你與卓遼言和的話,照規定等於各敗一場,如此你們每人都輸過兩場,與平天虹相同,則三人必須再行拼鬥,而這一回平天虹或者會擊敗你們呢!”
鄉老伯道:“平天虹有這等本事麼?我第一個不信。”
錢萬貫笑道:“假使王、卓二人都不得不在暗中讓招,他當然能夠贏啦!”
這一來局勢明顯得多,那就是卓遼目前還是嫌疑最大之人,但假使局勢發展到共有三人各敗兩場,須得再行決賽之時,平天虹就大有嫌疑了。
柳兒直到這刻才愁懷略開,因為她一聽出好像日月塢正與這一批英雄俠士對敵,她就變得六神無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錢萬貫望一望天色,自言自語道:“二更已過,應該出動了。”但他卻沒有一點行動之意,反而垂下頭默默尋思。
過了片刻,他才説道:“柳兒姑娘不便出面,請回去休息吧!”
柳兒只好告辭去了,房中只剩下三人,錢萬貫説出他擬妥的辦法,當下分作兩路進行,一是鄉老伯率領王元度,另一路則由錢萬貫獨自行事。
鄉老伯和王元度先出發,到了院中,鄉老伯命王元度打頭陣,他老人家隨後躡跡而至,免得走在一塊,容易被人發現。
王元度自個兒躍過長廊,飄越對面的牆頭。他準備用這個方式橫越過五重院落到達內外宅分界之處。他已曉得這五重院落雖然住得有人,但均是日月塢的人馬。而藍巒撥給王元度他們一干人居住的跨院,已經是所有賓館中最靠近的一幢了,是故絕無外人會經過他們的居處。正因地勢如此,管中流乃是被日月塢之人施以暗算劫走的可能性大為增加。
王元度以極輕靈身法,迅即越過一重院落,接着躍過一道高牆,橫跨長廊,再飄落另一座院落之中。
四下毫無異狀,居然沒有發覺日月塢守衞巡邏之人,於是繼續向前疾移,瞬息間又連越兩院,到達最後一重院落。過了此院,就踏入內宅範圍。
他剛剛往院中一落,對面牆角便閃出一道人影,冷冷道:“來人止步。”
王元度眼見對方已把自己瞧得清楚,倒不好強圖。便凝身屹立,雙目炯炯盯住對方。
攔路之人長得甚是矮瘦,雖是黑夜當中,仍可以瞧出他髮色焦黃。王元度認得此人正是日月塢十道指揮之一,姓燕名揚,以輕功稱絕一時。前此曾與鄉老伯較量過,果然極為了得。
燕揚冷笑道:“王兄明日還須上台爭戰,此刻還不休息,竟又闖到此地,不知有何貫幹?”
王元度抱拳道:“兄弟本來不敢如此失禮,既然這樣做了,自然大有道理,目下恕難奉告。”説話之間,遊目四瞧,查看還有別人潛伏在則沒有。
那拂雲指揮燕揚冷冷道:“你雖然不肯説出來意,但兄弟卻猜得幾分,是不是找尋什麼人?”
王元度忖道:“這話有數種解釋之多,一是指我遊目四看而作些猜測。二是暗暗説我去找藍明珠。三是明知我訪查管大哥的下落……”一時之間,測不透對方到底是指哪一樣而言。
但他迅即判斷是第三個可能,因為他們早先商議過,若然日月塢特別戒備己方這一幫人馬的話,分明是暗藏禍心,故而嚴加監視。
不過這還需證實一下,於是道:“燕指揮的猜測待會兒才奉復。在下卻有疑問橫梗於心,不能不説。那就是在下自問行動極為迅速隱秘,何以燕指揮卻好像早已曉得,特意在此地等候一般?”
燕楊得意地仰天一笑,道:“你才躍出居處,本道已接報告了,此事有何希奇?”
王元度證實了對方果然嚴密監視己方動態,無疑曾經綁架管中流,頓時怒從心起,惡向膽生。一伸手長劍出鞘,忖道:“我也生擒他們幾個重要人物回去,瞧他們怎麼辦?”
他一欺身已迫近燕揚,沉聲道:“在下甚願向燕指揮領教幾手。”
燕揚一看他拔劍出鞘,趕緊也亮長刀,還乘隙伸手摸一摸腰間五隻獨門暗器燕尾鏢,當下應道:“王兄的氣焰,敢情專門找到兄弟頭上來的?”
王元度道:“不錯,在下不自量力,有意扣下尊駕,不過今晚瞧來很難無聲無息地把你帶走了。”
他説的乃是心中真實想法,但落在對方耳中,卻別有會意。燕揚怒火上升,一則因對方居然想拿下自己而氣忿;二則照他這樣説法,以前失蹤了人無疑是他們所為。
他長刀一揮,倏忽間已從王元度身邊掠過,刀尖隱隱威脅他背後大穴。口中一面説道:
“那你就試試看。”説這話時,由於王元度身軀轉動,他也隨之忽前忽後的進退,以致一句話變成從數處方位發出。
王元度早就提防到他的輕功,這刻見他如此了得,那長刀尖鋒上的寒氣一直籠罩着背後請穴,也不由得一凜,忖道:“若是以前碰上此人,只怕不能脱身了。”
轉念之際,身形連搖幾下,腳步忽左忽右,施展出天下無雙的修迷密步,居然與他變成面面相對之勢。
燕揚大吃一驚,長刀徑向他面門劈出,王元度劍光疾閃,連削帶打,反而把他圈在劍光之內。
王元度在擂台上露過許多次身手,燕揚不是沒有見過。但殊不料他的劍法如此奇奧,內力如此深厚,比之在台下觀戰又大不相同。這刻但覺長刀被敵人內力黏吸得不大靈活,五招不到,已落在下風。
他左手已取出一隻燕尾鏢,俟機發出。但他還是不甘心這般輕易在刀招上認輸,暗暗提聚起十成真力,一招寒雨飛筋,噹的一響,刀劍相觸。王元度劍勢微滯,燕揚乘機展開身形,滴溜溜繞敵而奔,長刀連連劈出。
他們那一招硬拼之下,王元度只是劍勢受阻而已,燕揚感到腕臂都微微麻木。因此他雖是展開迅快搶攻手法,霎時之間,已從四方八面劈出許多刀。
但其實他心中已當真服氣認輸,不作從刀招上奪勝之想,而是打算施展腰際的五隻燕尾鏢,制敵取勝。
他刀勢快如電閃雲飄,極是駭人。可是王元度只須腳步路錯,虎軀微移,便一一化解。
燕揚刷地倒縱開兩丈,抖手一鏢激射出去。莫看此舉毫不出奇,其實卻極是上乘奇奧,等閒高手都接不住這一鏢。
這是因為他退縱之時,有一定的方位角度,對方在當時的形勢,實在很難防禦得住這電掣射到的暗器。
故此他昔年到江湖闖蕩,單是這燕尾五鏢,就未曾逢過敵手。
卻説那燕揚的燕尾鏢才一出手,忽見敵人身形早一步轉到別的方位上。這一來那枚燕尾鏢就失去效用,毫無威脅。
而王元度卻側攻而上,長劍劃出一道精芒寒電,去勢之快,劍法之奇,令人全然料想不到。
燕揚哪知這一招已是王元度全身武功精華之所聚,只因他在這一招之中,已同時使出兩種絕世奇功,一是他師門劍法絕學少陽劍法,這套劍法經過當代宗師鄉老伯修改,從三十六招變成二十四招,端的每一招都具有追魂奪魄的威力,精妙無匹。另一宗絕學便是他義父雲丘老人所傳的修迷密步,王元度不久以前修習這一門絕藝之時,所受的險阻痛苦,絕非旁人所能忍受的。
因是之故,燕揚的燕尾五鏢,雖是罕見的絕技,卻難不住王元度。這刻吃他猛然反攻,頓感無從招架之苦。
説得遲,那時快,王元度的劍光嗆一聲,盪開了長刀,一縷森森寒氣,已侵到他咽喉要害。
一條人影迅急從牆上衝下來,落在燕揚身邊,卻已來不及援救。但見精芒閃耀的長劍,已送到燕揚喉頭,燕揚雙目一閉,等候死神降臨。
王元度虎目一掃,瞧見來人乃是日月塢十道總指揮李公衡,健腕一叫勁,硬生生煞住長劍吐出之勢。
劍尖離那燕場只有忝米之隔,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刺中了。
他冷笑一聲:“李總指揮慢了一步現身啦,眼下燕指揮的生死已在我掌握之中,你還是勸一勸他聽我的話行事為妙。”
李公衡道:“王大俠可曾考慮到大會除名的後果麼?你眼看就快爭得寶座,何苦糟蹋了這平生僅得一次的機會?”
王元度虎目中射出凜凜光芒,道:“在下視富貴功名如塵土,義之所在,絕不反顧,你還是勸他聽話的好。”
李公衡極是老練精明,一望而知此人説得出做得到,可就不敢多説,大聲道:“燕兄不可違揹他的話,此是本座之令。”
王元度哼一聲,道:“這才像個光棍,燕指揮你緩緩掉轉身軀。”
燕揚不敢不從,徐徐掉轉身軀。王元度突然一指點出,他微吭了一聲,頓時僵立不動。
王元度迅即移轉劍尖指住李公衡,冷冷道:“現在輪到李兄了,在下若能把你擒下,一切都可解決了。”
李公衡一舉手掣出雙筆,朗聲一笑,道:“説得不錯,你老兄只要能把本座生擒活捉了去,自然一切都可以解決啦!”
他説話之時,怒火上衝,只因他成名多年,昔日縱橫江湖,武功既強,手底又辣,乃是人見人怕的厲害人物。但今宵卻想不到對方竟有生擒活捉他的野心,教他焉得不怒。
不過他卻絲毫不敢大意,只因這王元度力斗南阿洪、屠望等魔頭之時,他曾經見識過他的精奧劍法,目下李公衡自忖唯有仗着修為日久,功力較他深厚,以及這一對鋼筆內暗藏的兩支小筆,可以制敵取勝。
他外號稱為子母神筆,便因他一對鋼筆之內都暗藏得有一支小筆,如母之懷子。而他這一對子筆,卻是利用母筆揮動之勢,暗以內勁送出傷敵,並非憑仗彈簧之力。此是他矜惜身份聲名,才不肯利用彈簧發射暗器,説起來當得英雄所為的讚語。
他為了避免失手誤傷僵立不動的燕揚,便一撩長衫,斜走兩文,冷冷道:“到這邊動手吧,王兄如若擒下本座,絕不會有人解救燕兄。”
王元度大為心折,道:“李總指揮不愧是成名的英雄人物,氣度果是與眾不同。”
那座院落寬大得很,儘夠他們盤旋激鬥。
王元度不用考慮對方另派人手弄走燕揚之事,跟蹤向李公衡迫去,一心一意馭劍窺伺敵人可乘之機。
雙方盤旋了四五個圈子,王元度忖道:“今晚的形勢只利於速戰速決,已不能從容伺敵了。”當即挺劍進擊,一招寒原落鷹,劍勢疾取對方中下盤。
這一劍不但甚是辛辣,而且後着變化甚多,使人無從捉摸。
李公衡多年以來,罕得逢到這等對手,此時反而激起昂揚的鬥志,精神大振。雙筆一展,身形側旋,宛如大鵬展翼般橫掃。
這一招,不但破解敵人劍招威脅,同時又具反擊之力,果然是當代高手的氣象。
王元度一向遇強則強,這時劍光乍斂即漲,疾向敵人鋼筆劈去。
嗆的大響一聲,雙方各個震退一步,原來他們在這一招中暗鬥腕力內勁,竟然不分高下。
王元度才退便進,一招攬月撫星,劍尖迅攻敵人面門要害。
李公衡喝一聲好劍法,雙筆齊飛,一護面門,一截敵腕。果然迫得王元度側閃開去,不然的話,筆尖劃中了敵腕,王元度便須廢去一臂。
王元度連番徒勞無功,反而激起萬丈雄心豪情,長笑一聲,振腕抖出六七道劍光,欺身迫攻。
那李公衡也展開雙筆精妙招數,反擊過去。
雙方以細膩迅巧手法肉搏激鬥,兇險百出,動輒便有濺血喪命之禍。但戰局中的兩人全然不曾顧及生死之事,越戰越見激烈。
這一場生死肉搏,當真是武林罕見之戰,看看已鬥了五十招以上,雙方的兵刃上都貫足了內勁,是以四下氣流旋蕩,風聲呼呼,但兩人手中的招數卻越來越慢,竟是漸漸拼鬥上內力之象。
要知像他們這等高手爭戰,只要有一招一式火候未足,或是招式用老了一點,頓時便有喪命之險。
這正是差以毫釐,謬以千里,因為他們的招式俱是恰到好處,絕不能有半分差錯。
那李公衡固然是數十載精修苦練,雙筆招式流暢圓滑之極。便那王元度亦是自小練劍,每一招一式都顯示出千錘百練之功。
是以他們鬥得越久,便越發扣人心絃。
突然間有幾條人影從四方八面縱落院中,轉眼間火光大作,原來有四名綠衣大漢分立四角,各個點燃一支火炬,把院落照得亮如白晝。除了這四人之外,尚有一個黑衫老者,現身於院中。
這黑衫老者面色沉寒如水,細長的眼中寒光閃射,薄薄的嘴唇緊緊抿合,一望而知此人性情怪僻冷酷,不愛開口。
他揹負着雙手站在牆根,凝望着院中的惡鬥,面上雖是沒有表情,但眼中光芒不時閃動,顯然這一場龍爭虎鬥,使這個嚴峻的高手心情也大為波動。
王元度一直都未用過整套少陽劍法,這刻看看勢色不對,因為李公衡內力越戰越強,加以閲歷豐富,久經戰陣,雙筆的招數靈動變化,每能因時制宜,發揮莫大的威力。
反觀王元度在這兩點都不如對方,全靠劍法神奇,步法奧妙才能履險如夷。
但這可不是長久之計,尤其是敵方多人現身。如若猝然插手夾攻,實是極難防範。當下手法一變,從頭施展出二十四路少陽劍法,根本不管對方雙筆來路,一徑揮劍出擊。
五招才過,李公衡已感到敵人劍上威力大增,已經找不出絲毫可以反攻的機會。這等只有捱打的局面,自然無法持久,他頓時大為驚凜,心念一轉,當機立斷,左手筆一招清風送爽,疾點出去,順勢發出那支子筆。掙掙兩聲過處,子母兩筆皆被敵劍光幕所阻。
但李公衡這子母兩筆的威力非同小可,王元度的劍勢也不由為之一滯。
李公衡見機而退,刷地躍出劍圈之外,雙筆交叉一擊,發出響亮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他喝道:“王元度且等一等。”
王元度微微一笑,曉得他嚐到自己這一套無懈可擊的劍法的滋味,已萌退志,堤以壓劍凝身不動,問道:“李總指揮有何見教?”
李公衡道:“你雖是夜闖此處,行蹤可疑。但尚不算得是死罪,因此本座若然放手一拼,以致你明日不能上台,亦難向天下英雄交待。”
王元度點頭道:“李總指揮所慮甚是。”
李公衡接下去道:“是以本座決定退下,請關院主出手。假如王兄竟把關院主擊敗了,要帶走燕揚兄的話,本座絕不出頭干涉。”
王元度道:“如此很公平乾脆,在下便請關院主指教。”
關大堅舉步走過來,一言不發,雙目炯炯地凝視着這個震動武林的後起高手。
他已觀看過對方劍術,知道這位少年英俠身手實是不凡之極,幾乎是他平生以來遭逢的最厲害的敵手,故此他不敢有絲毫大意,一早就運聚好功力,準備出手。他又深知自己在日月塢的身份極尊,假如今晚敗於這少年手下,日月塢就算是栽了。
這時一名綠衣大漢奔過來,他雙手提着一件兵器,卻是一柄六尺長的五齒銀耙,連耙柄也是銀光閃耀,是以一望而知份量極沉。
關大堅一手接過,那名手下迅即退開。關大堅單手執耙揮動一下,勁風呼呼,顯示出膂力及內勁都強絕一時。
王元度抱劍行了一禮,道:“關院主想必多年不曾動用過兵器,今宵居然取用,實在很瞧得起在下,請!”
關大堅直到這刻才簡短的説一聲請,邁步盤旋,手中五齒銀耙斜斜舉起,遙罩對方頭頂要害。
王元度不敢失去機先,免得被對方施開強攻硬打之術,控制住局勢。當下劍訣一領,劍走輕靈,光芒電掣向他中盤攻去。
他自從練成了修迷密步,不但內力深厚,同時身法也神速得多。是以這一劍刺出,恍如電閃雲飄,平空增加了不少威力。
關大堅嘿地短叱一聲,身形左旋,銀耙右掃,直有大開大闔橫掃千軍之威勢。
在一旁觀戰的李公衡,不禁微微失色,忖道:“我以前曾經數次見到關院主出手,但似乎遠不及今日之沉雄勁厲,可見得近二十年來,他的武功大有進境,果然當得起院主之座。”
王元度一招八駿雄飛,身軀與長劍化一字形直向敵人攻去,這一招不但攻勢凌厲,同時又能避開敵人一招之威。
果然一股強勁無儔的風力從他胸腹之下掃過,眼看那關大堅也不得不借這銀耙蕩去之勢躍開,當下豈肯放過這等機會,真氣疾墜丹田,雙腳一沉,點落地面,劍光飛灑而出,一口氣攻了六七招之多。
關大堅急切之間,竟緩不出手反擊敵人,但他當真功力深厚之極,揮耙拆解,間中也騰出一隻手幫忙,竟也不顯得如何困難。
王元度面逢這等平生僅見的強敵,鬥志更旺,手中長劍使出了十成功力,施展出二十四招少陽劍法。
但見劍光潮湧而生,沒有一招一式不是奇奧莫測又平實圓融,正是所謂有凌雲駕虹之勢,而無樓冰剪綵之痕。
關大堅面色沉寒如故,掌耙並用,逐招拆解,不知不覺已破拆了二十招之多,仍是難分高下之局。
王元度已把少陽劍法使了二十招之多,仍然佔不到絲毫上風,若是換了別人,定必暗感氣餒,因為旁人眼見自己壓箱底的絕藝,已快用完,還不能收效,定有無以為繼之懼。但王元度卻反而雄心更奮,內力越強。
但見劍光大盛,接下去把餘下的四招次第使出。
這四招終於把鐵面魔君關大堅迫退了二步之多,而且更使人驚心動魄的是,王元度再次從頭使出少陽劍法,關大堅竟無法趁機反擊,依然須得逐式拆解。
李公衡心中連連喝彩不迭,他一方面驚歎王元度這一套劍法的神妙,另一方面又大是佩服關大堅的沉着和武功高強。這兩人幾乎每一招都值得大聲喝彩,確是武林中罕見的拼鬥場面。
看看又鬥了二十餘招,王元度已感到對方內力越戰越強,心知只要自己有一招失機,頓時就保不住這等均衡之勢。
因此之故,如欲取勝,非得有出奇的手法不可。
李公衡這時也就瞧出王元度全仗劍術精奇,彌補了功力之不足,因此假使關大堅穩紮穩打,不貪功躁進的話,一兩百招之後,定可取勝無疑。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深知關大堅雖是冷麪沉默之人,其實性情兇暴,有如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就怕他忍耐不住,貪功躁進,以致中了對方圈套而落敗。
他頗想出言點醒關大堅,但這樣做法未免有失身份。正在遲疑之時,陡然一道人影掠落院中,火把之下瞧得分明,敢情是二小姐藍明珠。
她手中拿着一隻金光燦然的仙人掌,直向戰圈中撲去。
這一招直把李公衡駭出滿身大汗,只因他深知激戰中的兩人業已使出全力,雙方兵刃上的內力都強大無比。同時他們這刻誰也不會分心瞧着來人是誰。
因此她這一撲入圈中,隨便碰上哪一件兵刃也得當場濺血。這自然是因為李公衡深知明珠武功的深淺,才曉得其中的危機。
但見藍明珠迅若飄風般撞入戰圈之中,仙人掌往兩件兵器上砸落。
嗆的一聲,人影倏然分開。李公衡眼力何等高明,早就瞧出那藍明珠居然一招把那兩人同時震退兩步。
此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關大堅森冷的目光掠過藍明珠,不由脱口驚噫一聲道:“是你?”
王元度也訝道:“二小姐好俊的手法,在下佩服之極。”
他們本來已互呼名字,但目下當着別人,王元度便不敢輕率妄叫。
藍明珠向關大堅襝衽行禮,道:“關伯伯請怨我打擾之罪,我實在有幾句話不得不説。”
關大堅見她如此厲害了得,縱想不答應也是不行,何況他亦沒有不答應的必要,當下頷首同意了。
藍明珠向王元度説道:“你本是磊落光明之士,今宵夜闖此處,想必定有理由,而這個理由也不該不敢公開的,對不對?”
王元度道:“當然可以公開啦!在下是因為盟兄管中流和田不恭突告失蹤,已達數日之久,故此決意親自查看。”
藍明珠微微一笑,道:“你便是因兄弟朋友失蹤,所以才想把燕指揮弄走麼?”
王元度道:“不錯,在下也想有個人質在手。”
藍明珠又道:“但敝塢也有幾個重要人物失蹤,若然本塢也像你的想法一樣,去弄些人質押在手中,只怕登時天翻地履了。”
王元度訝道:“貴塢也有人失了蹤?”
李公衡一瞧曉得王元度並非作偽,當即步出院中。
明珠向王元度含笑頷首為禮,又向關大堅説一聲:“我告退啦!”便迅即離開此地。
李公衡走到關大堅身邊,迅快説了幾句話,關大堅點點頭,他才向王元度説道:“王兄的為人,本座相當瞭解,所以王兄既不知敝塢有人失蹤,本座深信不疑。只不知我們的話,王兄相信不相信?”
王元度拱拱手,道:“你們兩位都是名重一代的人物,説的話當然可信。”
李公衡道:“王兄好説了,既蒙見信,那就奉告王兄一聲,管中流和田不恭道長的失蹤與敝塢全無相干,只不知王兄何以會懷疑到敝塢頭上?王兄如肯坦白賜告內情,敝塢感激不盡。”
這人不愧是足智多謀的老江湖,霎時間已抓到要點,問到節骨眼上。
王元度遲疑了一下,這才納劍入鞘,舉步走到他們面前,低聲道:“在下接到警告信,要我連敗兩場。”
這消息竟使得一向沉默的鐵面魔君關大堅也大為動容,口中輕啊一聲。
李公衡駭然道:“竟然有這等事,這倒不可不追究一下了。”
他立刻派一個手下去通知藍巒前來,一面向王元度説道:“本座敢請王兄到隔院的一間靜室與敝塢主晤面,仔細談一談此行,保證全無惡意。”
王元度笑道:“能得拜見藍塢主,自是最好不過。”
三人移步到隔壁院落,那間靜室的門簾已挑起,透射出輝煌的燈光。
他們進去之後,轉眼間藍巒便趕到,雙方見過禮落坐,李公衡迅即將王元度接到警告函之事説出。
藍巒也大為動容,問道:“若然王兄兩場皆敗,那便是卓遼得勝了。”
王元度在這等場合之中絲毫也不退讓,立即説道:“據在下所知,卓遼乃是塢主的內侄,份屬至親,在下可就不能不懷疑到塢主了。”他虎目中射出機智的光芒,在對方三人面上轉來轉去,察看他們的反應。
藍巒沉聲道:“王兄好靈通的消息,不錯,卓遼與本人關係甚深。”
他略一停頓,鋭利的目光在王元度面上打個轉,這才下了決心,又道:“本人深信王兄乃是君子之人,所以不妨坦白奉告,那就是卓遼名義上雖然是本人的內侄,其實乃是本人的親生骨肉。”
王元度萬想不到對方竟把這等秘密也説了出來,如此的信任自己,不由得泛起感激之心。
他本已曉得這件秘密,只不過當時沒有説出來而已。因為若是指明此事,則藍巒查究之下,定會查出是柳兒泄露。
藍巒又道:“老實説,本人自然想卓遼奪得魁首,但若然不是憑真本事奪魁的話,連我也瞧不起他。因此敝塢絕對不肯用卑鄙手段威脅王兄。”
王元度道:“塢主之言,在下深信不疑,既是如此。在下便向別的方面追查。”
藍巒沉吟道:“這件事真奇怪,誰會費這麼大的手腳而使卓遼奪魁,行事之人能得到什麼好處?”
李公衡道:“會不會有人想收羅卓公子,故此佈下這個圈套?”
藍巒搖搖頭,道:“大凡是老練多謀之士,一定不肯用這等手段去收買一個年輕自傲之人。”
王元度暗暗佩服藍巒的眼光見識,當下道:“據錢萬貫兄的推測,很可能再發生變化,譬喻卓兄也連輸兩場,則有三人同分,那人便是平天虹。”
李公衡道:“但你若連輸兩場,卓公子怎會也輸兩場?啊呀,原來如此,假如你們言和的話,就變成各輸一場了,那位錢兄真不愧足智多謀,心細如髮之士,竟能夠想得到這一點。”
藍巒沉吟了好一陣,道:“這一幫神秘的敵人,若然曉得阿遼與本人的關係,便一定是芳時泄露無疑,只因這件秘密,在本塢中,除了她們姊妹之外,便只有三位院主和李兄四位曉得。哼,哼,假如阿遼也接到密函威脅,而是利用那四位指揮的生命來威脅的話,我們只須捉拿到芳時那丫頭便行啦!”
王元度想起了藍芳時,心中甚是替她難過,但他可不敢保證她不會做出這等事。
李公街道:“卓公子至今尚未向塢主報告。想必沒有接到這等威脅信。”
藍巒搖搖頭,道:“這可説不定,他或者認為不跟我商量,還要好些,他只須到時輸了,誰還能怪他。”
王元度聽了,不由得肅然起敬,心想卓遼定必是個多情血性之人,他父親才會這樣推測。
藍巒接着又道:“不論他有沒有接到威脅信,反正這件事,一定是對付敝塢的仇家所為。他們故意製造出問題,引起紛亂,他們便可以在暗中進行對付敝塢的行動。其時大家都注視着金鰲大會的糾紛,同時亦能使我們分散心神和力量,這真是極厲害的毒招,天下間只有兩人能想得出這種計謀,一是嘉魚的宣隱先生,另一個就是姜石公了。”
在座之人都微微一愣,因為這兩個人都極負盛名,宣隱是稱為天下第一智者,凡是有任何疑難古怪的問題,他都願意解答,故此不少人知道他的聲名。而王元度與他關係甚深,深知他當真有神鬼莫測的玄機,所以一聽到藍巒提到他和另外一人,不覺一愣,心想那姜石公竟能與宣隱前輩相提並論,當然也是十分高明之士。
李公衡卻道:“宣先生是不必提了,姜石公乃是當今勢力最大的一元教的軍師,這二十年來,罕得在江湖上露面,亦鮮為人知,他竟會牽涉到這等恩怨之中麼?”
王元度聽到了一元教之名,登時俱然而驚,暗想那一元教勢力極是強大,據説網羅了不少奇人異士,若然姜石公是此教的軍師,那就無怪可以與宣隱相提並論了。
藍巒緩緩道:“宣隱先生乃是真正的高人逸士,三十餘年足不出户,絕計不會加入侵害本塢的漩渦中。但那姜石公不然,有一件事,我一直隱藏在心中,只時時叫你們注意一元教的行動,卻沒有道出其故。現在不妨説出,那就是這姜石公二十年前曾經侵犯過本塢,其時李兄你恰在外頭,故此毫無所知,姜石公那一次率了五名黑道高手,要參觀本塢的金井銀穴,如若我不答應,就須付他六十萬兩。那一次我只邀了內弟卓兀與我暗中押陣,獨自去會他們,一見面我就出手,連敗他們五人。姜石公竟不敢教他們聯手圍攻,因為他以為我必定早有佈置,當下言明此仇當在二十年後還報,便狼狽而逃。現在正是二十年之期已屆,所以我敢打賭,定是姜石公擺佈的陰謀。”
這番話,乍聽沒有什麼破綻,其實卻大有疑問。試想這等厲害的仇家,藍巒怎會一直不告訴李公衡?其次若然只是這等小小過節,姜石公何須訂下二十年如此長久之約,又怎會到了二十年後,當真不忘報復?
事實上是,姜石公那一次失敗時,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個是他的弟弟,而且那次日月塢是精鋭全出,姜石公全靠詭計多端,早有佈置,才殺出重圍,逃得一命。
藍巒所以這麼説出,自然大有作用。第一是假借李公衡不知此事而説出來,好教王元度聽去。第二是他深知王元度乃是公正磊落之士,若然説出那一次曾經殺害多人,他一定很不滿自己所為。
而他最大的用心,是看準了王元度這股力量強大無比,如若得他幫助,定能擊敗仇家,保存了日月塢。李公衡早就明白他的心意,才拿話來點引他,好讓他説出姜石公之事。
若論這等心計機詐,王元度當然遠比不上藍巒、李公衡等人,加以藍巒所敍述的昔年恩怨,表面上與他王元度全然扯不上干係,所以深信不疑,再沒有細究的必要。
藍巒又道:“若是那姜石公的主意,恐怕一元教已投入這一場恩怨是非之中了,不過……”
他面色一沉,語氣中增加了無限堅強自信之意,接着説道:“不過若然單是一元教的話,他們縱是傾其全力,也未必強得過敝塢的實力,何況敝塢尚有地勢之險可憑。”
李公衡道:“恕屬下大膽插嘴,這次那姜石公定然不僅以一元教之力,便來向本塢尋仇。屬下深認為不論在人力或地勢方面,俱不足侍,必須想出好法子,使敵人完全料想不到才行。”
藍巒心知這話是故意説給王元度聽的,當下詐作驚訝地道:“李兄這話怎説?”
李公衡道:“在人力方面,姜石公如此狡滑多智深謀遠慮之人,當然直得明明白白,有把握壓倒本塢,才敢動手。其次説到地勢方面,屬下深信對方手中,定有本塢的詳圖,一木一石,全都瞭若指掌,此所以地勢之險,亦不足憑。”
藍巒道:“本塢向有險秘之稱,誰能繪下祥圖?”
李公衡道:“塢主難道忘記了那位鄉老伯的神通?本塢在他老人家眼中,簡直有如康莊大道。”
王元度道:“總指揮竟是疑及老人家了?”
聲音之中,透出不悦之意。他深知鄉老伯即是當代宗師宣翔,乃是孤傲冷峭之人,從不與任何人交往。一元教在江湖上雖然聲勢浩大,人人忌憚,但絕計不會放在鄉老伯眼中,他老人家亦絕不會與他們結交。
李公衡忙道:“敝座並無此意,只不過指出敝塢亦不能阻得住天下高人。不過像鄉老伯這等身手的,可説是當世無兩,再也找不出一個了。所以唯一能繪製全塢詳圖的人,定必是本塢中地位相當的人物。”
藍巒眼中射出嚴厲的光芒,向王元度點頭道:“不錯,敝塢定必有了通敵的叛徒,敝塢主不便親口説出而已。”
從不開口的關大堅濃眉一皺,殺氣騰騰,冷冷道:“查出來了沒有?”
藍巒道:“這個叛徒不但地位甚高,而且必是足智多謀,擅長掩飾叛跡之人,實在不容易查出來。”
王元度聽到此處,心頭有點明白,忖道:“不管怎樣説,他若然想拜託我幫助他們暗查叛徒,我可不能答應。”
這個想法並非無稽,只因向來是家賊難防,倘若出了內奸,倒不如請託外人暗防更為有效。
藍巒起身道:“這些問題暫且按下不提,我陪王兄去找阿遼,瞧瞧他是否收到恐嚇信,再者介紹你們相識,希望王兄在擂台上與他對面之時,略留幾分情面,不要讓他屍橫台上,那就好了。”
其實藍巒心中有數,曉得卓遼有殺死王元度之意,此是卓遼昨日親口告訴他的,説是大姐藍芳時囑他這麼做。如不是藍芳時失了蹤,他絕不會告訴父親。
當下兩人一同離開,穿過許多寂靜黑暗的廊院,到了一個小偏院中。藍巒扣門低聲叫道:“阿遼……阿遼……”
房中燈火很快撥亮,接着房門打開,正是高大壯健的卓遼起身開門。他一見父親與王元度深夜前來,初時掠過驚訝之色,但旋即消失,請他們進來。
藍巒説道:“為父已把你我的關係告知王兄,他是武林中的真君子,不會向外宣泄。還有就是他接到一封信。”
卓遼道:“兒子也接到一封怪信。”
藍巒道:“信內用什麼人威脅你、‘卓遼道:“用田不恭道長的性命。”
王元度不覺啊了一聲,藍巒也舒一口氣,原來他們都是為了藍芳時沒有透露秘密,而大大放下心事。
藍巒隨即皺起眉頭,道:“你竟沒有告訴我?”
卓遼垂頭道:“此事誠然十分重要,但兒子自問可以應付,是以不曾向爹爹稟告。”
藍巒道:“好吧,你老實告訴我,你明日那一場打算怎麼辦?”
卓遼遲疑了一下,才道:“不敢隱瞞爹爹,兒子打算依照信上的話,落敗認輸。”
藍巒哼了一聲,道:“我記得你哪一方面都跟峨嵋樂天子攀扯不上淵源,何須受敵人威脅?”
卓遼道:“田道兄與兒子肝膽相交,為時雖暫,但相知甚深,兒子為了這個好朋友,何惜放棄區區浮名虛譽?”
藍巒心下甚怒,但轉眼瞧見王元度滿面俱是欽敬之色,念頭一轉,忍住心中怒意,道:
“為父盡今夜的時間,瞧瞧能不能解決此事。”
他目光移到王元度面上,又道:“當然連管中流大俠一起算在內,能夠發現田道長的話,管大俠也必定同時尋獲。我看你們都安心休息,以免明日上台時沒有精神。”
王元度一想茲事體大,敵人的勢力甚強,自己縱是盡一夜之力,亦未必能夠發現線索。
況且如若此刻堅持再行搜索,顯然是表示不信任藍巒。於是點頭稱是,遂與卓遼別過,返回居處。
這一夜,錢萬貫及鄉老伯都沒有回來,天明之時,他們才悄然而返。王元度這才放心,因為假如這兩人亦被敵人擄劫去了的話,那麼這一幫敵人,簡直強大得無法抗禦了。他們的神情一如平常,誰也瞧不出他們曾經徹底追查管、田二人失蹤之事。倒是王元度有點不大安心的神態,使得阿閃萬分着急起來。
這幾天,管中流的失蹤,雖然人人焦急,但她卻反而平靜如常,原來這是因為她親眼見過管中流的師父宣翔,曉得宣翔脾氣古怪,想必就是他老人家硬迫着管中流離開而又不許他告知別人,管中流自然非遵從師命不可,才會突然失蹤。
現下一見王元度略有失常之態,她深知王元度最重情義,可見得一定是為了管中流而失去常態。
她覷個機會,一把抓住王元度,道:“管中流呢?”
王元度就是怕她詢問,一急之下,反問道:“我以為你曉得他的下落,這幾天才安詳如常,怎的反來問我?”
阿閃那雙美麗的眼睛連眨幾下,才道:“你至今沒得到他的消息?”
王元度平生對朋友不肯打誑,只好道:“昨夜倒是有一點關於他的消息,便是得知他落在一幫神秘人物的手上,不過目前尚無危險。”
阿閃道:“是哪一幫人物?你總查得出一點線索吧!或者是你懷疑什麼人乾的?快告訴我。”
王元度可就不敢魯莽了,道:“假如我把心中所想的説出來,你卻不得獨自行動。”
阿閃道:“使得,你快説吧!”
王元度道:“根據一些跡象,好像是一元教的軍師姜石公是首腦主謀,詳情目下尚不得而知。”
阿閃點點頭,沒有做聲。此時已用過早餐之時,大家都湧出廣場,王元度等人不能久留,也隨眾出去。
上台之際,鄉老伯才向他道:“看來你今日只好暫敗一場了。不過若是能夠趕得及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明日的一戰,才是關鍵所在。”
他們上台之後,鄉老伯便向不用上台的羊武、阿閃和柳兒説道:“你們且在此處觀戰,我老人家有點事。”
阿閃嘴一噘,道:“我和柳兒也有事。”
鄉老伯訝道:“你們有什麼事?”
阿閃道:“我認得一元教的姜石公,找他要人去。”
鄉老伯更加驚訝,道:“這廝向來隱秘之極,世上認識他的人沒有幾個,你一個女娃娃,怎會認得他呢?”
阿閃皺一下鼻子,傲然道:“所以您以後可別看輕女孩子,總之,我能認得出他。”
鄉老伯一想自己是請不如激,若是求她説出,也許須被她要挾,或是多費許多唇舌,當下道:“你別吹牛了,我絕難相信你曾經見過這個以隱秘著名的人物。”
阿閃果然受激不過,立刻揭出底牌,道:“姜石公以前曾經到過我們冥鼓宮,住了好幾天才走,我怎會認不出他呢?”
鄉老伯不禁動容,道:“這廝真了不起,他為一元教網羅人才,竟連冥鼓官也去過了,那麼你師父長春女怎樣答覆他?”
阿閃道:“家師如何決定,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瞧他離開之時,顯得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想是家師拒絕幫他的忙。”
鄉老伯道:“眼下這廣場中,麇集了二三千人之多,你如何能在這等人山人海中,找出麥石公呢?”
阿閃想道:“是啊,但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只好盡力找找看了。”
鄉老伯道:“我老人家倒是有個法子,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現在立刻返回房中換上男裝,再出來見我。”
阿閃還待追問這辦法,柳兒推她道:“妹姊快去換衣吧,別耽擱時間了,反正你換好衣服出來時,鄉老伯自會讓你曉得。”
她們迅即離開廣場,有柳兒的幫忙,阿閃很快就改易為男裝出來。鄉老伯在出口處等候她們,當下帶她們沿着高牆而走,到了當中之處。
鄉老伯這才説道:“柳兒在這處不動,我和阿閃躍到牆上一同坐着觀戰。”
阿閃心下迷糊,但也不多問。兩人往上一拔,都坐在牆頂上。
若説觀戰,從這兒到擂台,足足相隔幾十丈遠,台上之人顯得甚小,面目根本就分辨不出。
鄉老伯道:“你現下還是純陰之體,所以我老人家可以施展一種功夫,將我的功力借給你用。那時你簡直成了千里眼,凡是面向這一邊的人,不論遠近,都可以瞧個清楚。”
阿閃這才明白,舉目打量一下四面形勢,但見這座廣場三面是正式的屋宇,都以一道高牆隔住,另一面是河水,但亦有一排高敞竹棚。也就是説,這個法子可以順序使用,反正只要查視的地方高過擂台,視線可以越過擂台而落在現戰的羣雄面上就行了。這法子既迅速,又周密。
鄉老伯又道:“假如你不是扮作男裝,和我一道坐在牆上,一定十分惹人注目。”
説時,伸掌按在她背後,頓時一股熱流,從掌心傳入她經脈之內。
阿閃依照鄉老伯所授的法子,調元運息,功聚雙目,睜開望去,果然奇事發生,敢情那擂台上眾人的面目,瞧得十分真切,如在眼前。
她的目光越過擂台,先看第一排的人,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如此逐一望去,卻也花費不少時間。
她忽然大喜叫道:“我瞧見他了,瞧見他了,還是幾年前那副裝束,淡青色的長袍,綸巾羽扇……”
鄉老伯道:“他在第幾排第幾個?”
聲音甚是微弱,果然像是把功力都借給阿閃似的。
阿閃道:“第十排左邊數起,第三十個人就是了。”
鄉老伯手掌一提起,她頓時眼前一片模糊,全然瞧不清楚了。
鄉老伯閉目調息了一會,才睜眼望去。然後點點頭,道:“行啦,我已經認住了。”
他想了一下,命阿閃把羊武招來,分派職司,四人立刻散開,各自依計進行。
鄉老伯的計劃,是利用羊武和柳兒這兩個籍籍無名,其實武功極高的人,擔任重大的任務,那就是由他們兩人先行混入去,隨便哪一個能捱得近姜石公都行,便突然出手點住他的穴道。這時既有人質在手,就容易講價錢了。但他們只負責以暗算手段制住委五公,不必開口説話,靜等他老人家駕臨,一切即可解決。因此,他和阿閃都是分頭由左右不同方向向當中擠進,作為柳兒、羊武的後援。
鄉老伯考慮到,若是自己出頭,直向姜石公擠近捉拿他的話,這姜石公是何等人物,當然曉得自己的厲害,定會趁着人潮擠擁而逃脱,故此只得命羊武和柳兒二人打頭陣,這兩人縱然被對方認出是王元度這夥的人,但姜石公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反而極易得手。羊武、柳兒二人,亦是分從不同方向擠入人羣,羊武很順利的擠到近處,眼見一個青衫老者手搖羽扇,就在丈許外,中間只隔着六七個人。
他不動聲色地往那邊擠去,但一舉步間,視線已被阻,於是或前或後地挪動和不斷地擠過去。卻因到處都是人,目光一直被別的人隔阻住。
羊武暗感煩躁,心想這些人真討厭,如不是怕打草驚蛇,便只須出手撥開這些可厭的人,立時可以盯住那姜石公了。
另一邊的柳兒,竟也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她本已擠到離姜石公七八尺之遠,誰知忽然視線受阻,以後就不論如何前挪後退或左右移動,都同樣有人阻擋住她的目光。
她心性較柔而冷靜,這刻還沉得住氣,慢慢的找尋空隙。但羊武卻躁急得多了,突然伸手向面前一個大漢撥去。使的勁道極輕,若在往日,未得鄉老伯施惠傳以陰陽交泰互補之術以前,他不但出手很重,甚至可能是抓拿的手法,而不僅只是撥開人家了。
他一手撥去,那大漢很自然地旋轉半身,手肘恰好抵住他的掌勢。
雙方一觸之下,羊武已發現勁道遠未達到可以撥開對方的程度,當下迅即加上四成力道,那大漢身形一歪,果然被他撥開。
羊武尚未跨步,肋下感到勁力襲到,只好往左後方退了半步,揚目看時,卻是一箇中年漢子,雙眼竟沒瞧自己,剛才向助下要害襲擊的手肘,也早已縮回,一切看起來好像出自無意一般。
羊武濃眉一皺,跨出一大步,向那中年漢子撞過去。誰知身體一動,立刻左右兩邊拳掌齊至,迫得他猛可退回原位。
他向左右一望,卻是兩個裝束不同的中年大漢,他們精幹的面上,還掛着微笑,好像跟他開玩笑而無惡意。但羊武心知,若是捱上一記,準得當場斃命。
這麼一來,他不論是文的武的,也沒法子再越雷池一步,羊武含怒低哼一聲,突然出手,向左側的大漢抓去。他出手如電,那大漢只好出掌相迎,啪地一響,他的掌力竟阻不住羊武抓拿之勢,霎時已吃他抓住了手腕。
羊武被他這一掌震得腕臂酥麻,心中大吃一驚,暗想此人武功之強,大是出乎意表之外。轉念之時,運勁要把他拉過來,誰知勁道提聚到八成,對方依然紋風不動。
不過他已發覺有兩個中年大漢伸掌搭在他後背,大概是一種傳力功夫,變成全三人之力抵禦他一個人,當即又使出十成勁力硬揪敵手。
那中年大漢腕骨勒勒作響,只疼得他滿頭熱汗直流下來。但他腕上的勁力,卻是有增無減。羊武一旦感到敵人力道更加強大之時,連忙改揪扯為推拒。果然敵方也突然改為猛衝之勢。雙方恰又硬碰上了,羊武吃不住勁,騰騰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