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山賊們要經常搶劫了,因為這裏的條件真的是非常糟糕,就連他們老大的房間也是簡陋之極,除了一張牀榻和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外就沒有別的像樣傢俱了。
阿景一進屋子就順手將長恭扔在了地上,又從牀上扯了一條被子甩在了他的身上。長恭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部位,只覺得這個賊老大真不是一般的粗魯。
“你的意思是——要我睡這裏?”她吞了一口口水。
他立刻將眼一瞪,“怎麼,難道還要老子睡地上!”
長恭立刻識相的閉嘴,扯起了那牀被子蓋在了身上,雖然被子看起來很舊,被角處已經被洗得發白,卻是十分的乾淨,還帶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阿景也往牀上一躺,斜斜瞥了她一眼。
“我叫——唐雨。”她可不想説出自己的真名。
“人長得像女人,連名字也這麼娘娘腔。”他似是略帶不屑的輕哼了一聲。
長恭也輕哼了一聲,“人不可貌……”説了半句,她沒有再説下去。因為,她清楚的意識到現在這些人不過以為她只是比較兇悍一些,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真正實力,恐怕……所以,絕不能因為一時的逞強而暴露了自己的實力。
見長恭沉默不語,他又彎了彎嘴角,“不過,那天你給小仙那一鞭子倒是挺狠的,也難怪小仙要用這種手段對付你。”
長恭似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調戲,換作是你也會發狠吧。”
他好笑的聳了聳肩,閉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從長恭的這個角度望去,恰好可以看到他那纖長如花蕊的睫毛在輕微顫動,被陽光曬成淺麥色的皮膚在燭光下閃耀着淡淡的光澤,優美深刻的輪廓流連出一股別樣的韻味。如果不是因為那把大鬍子,這也該是個英挺的男子吧。長恭暗暗想着,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
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小子,你以前有沒有來過長安?”阿景忽然睜開了雙眼。
那抹水藍色驀的印入眼內,長恭心裏的疑惑更是強烈,不過還是搖了搖頭。
“奇怪,我怎麼覺得你有點面熟呢?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你。”阿景的話也讓長恭大吃一驚,難道真的以前見過他?
“你一直都住在這附近?”她忍不住也問了一句。
阿景也不回答,抬手一揚,凌厲的掌風熄了燭火,又沒好氣的甩了一句,“睡覺!老子可沒功夫和你聊天!”
長恭額上的青筋微微一跳,明明是他自己先開始的……她扯了扯被子,轉念一想,反正這藥性只有三天,那麼這些天就暫時裝得老實一些,等藥性一過,她非踹了這個賊窩不可!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又好了不少,由於又困又乏,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漏進窗子的時候,賊窩裏的一天也開始了。長恭直起身子,只覺得渾身腰痠背疼,她揉了揉腰,抬眼望去,牀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阿景早已不知去向。
她疊好了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也走出了房間,正好趁着現在查看一下四周的環境。
秋季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不見雲的痕跡,剔透得好像一塊寶石。這種透明的藍向天邊延伸,直至達到邊緣變成灰白色的一線。山林裏的樹木被秋風染成了層次分明的顏色,繽紛的色調在藍天的映照下格外的和諧。
長恭有些驚訝於這裏的景緻,不過她也沒那個閒心欣賞,現在她比較關心該怎麼從這裏逃出去。
“美人哥哥,你要去哪裏啊?”不遠處的草堆裏忽然鑽出了一個小腦袋,笑咪咪的朝着她揮手。
長恭立刻扯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早啊,小鐵。”
“過來啊,美人哥哥。”小鐵衝她眨了眨眼。
長恭摸了摸唇邊的笑容,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現在總算明白其實恆迦也是很不容易的,虛偽的笑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走到草堆邊的時候,她這才發現原來小鐵的身邊還有一個人,正是阿景。此時的他,正枕着雙臂懶洋洋的閉目養神,明媚的陽光傾瀉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似乎都閃閃發光。
“美人哥哥,昨晚睡得好嗎?”小鐵拉着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好……”長恭輕輕笑着,在心裏説完了後半句話,好——個鬼!
“美人哥哥剛才東張西望的,小鐵很擔心你會想要逃走呢。”她笑得天真無邪。
長恭的心裏微微一驚,臉上的笑容卻是更加光華眩目,語調温柔似水,“我已經是小鐵的了呀,再説小鐵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我怎麼捨得跑呢,我可是要等你長大的哦。”
看到小鐵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長恭不禁在心裏暗笑,她高長恭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美人哥哥這麼説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話,小鐵正在煩惱等藥性過了該怎麼辦呢。”小鐵嘻嘻笑道,“如果美人哥哥不乖的話,我只能在藥性過了之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了。”
長恭心裏格登一下,這個看起來一派天真的小女孩比她想像的還要狠毒。
“他又不是什麼武藝高強的人,老子看沒這個必要吧。”正在閉目養神的阿景拔下一根草輕含在口中,若無其事的插嘴道。
“阿景哥哥説得也對。”小鐵眨了眨眼,將小手放在了長恭的手腕上,“所以,美人哥哥要聽話哦。”
長恭笑着點了點頭,心裏卻是暗暗慶幸,要是讓這個小妖女知道自己的實力,難保不會做出那種恐怖的事情……
現在只有暫時忍耐了,等三天之後……
“大哥,大哥!”一陣叫喊聲從不遠處傳來,阿景呸的一聲吐掉了草根,“一大早瞎嚎什麼,不讓老子安生!”説着,他不大情願的起了身,朝着那個聲音的方向走去。
“你別看阿景哥哥平時兇巴巴的,其實他是個大好人。”小鐵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開口道。
大好人?長恭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她怎麼也不能把大好人這幾個字和賊老大聯繫起來。
“我和哥哥的命,全是阿景哥哥救的。”她的眼眸中湧動着一絲和她年紀不符的深沉。“我爹爹是位救死扶傷的大夫,因為得罪了長安的一個狗官,結果被投入了大牢活活折磨死,可他們連我和哥哥都不放過,趁着我們去投靠親戚的路上,想要斬草除根,要不是阿景哥哥在那時出現……”她頓了頓,“知道了我們的遭遇後,阿景哥哥不但收留了我們,還隻身潛入了那個狗官的府裏,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替我們報了大仇。”
“那他的膽子倒也不小。”長恭脱口道,心裏略有些驚訝。
小鐵點了點頭,隨手玩着一根小草,神采飛揚的臉上驀的黯淡下來。冷不防,一件涼颼颼的東西貼着她的臉頰飛到了她的手裏。
她低頭一看,居然是個用草葉編出來的小狗,不由愣了愣,似乎有些驚訝,有些歡喜,抬頭望去,正好撞見長恭波光流轉的眼眸。
“是你編的?”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樣?很像你剛才的樣子呢。”長恭彎起了嘴角。
她瞪了長恭一眼,畢竟是孩子心性,隨即又愛不釋手的玩起來,“原來這也能編出小狗,你教我好不好?”
長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對了,這樣才像個孩子嘛,不要整天總是像個大人似的。”
小鐵一愣,從小到大,她最不喜歡有人摸她的頭,可是現在,真是奇怪,她好像並不反感他的觸摸,相反,那温熱的手指似乎為她來帶了一絲暖意。
“美人哥哥,等我長大了,我要你做我的二相公。”她忽然眨了眨眼。
長恭的嘴角一抽,“二相公?”
“嗯,”她的眼眸內揚起了笑意,“因為,我要阿景哥哥做我的大相公,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誒?長恭輕咳了一聲,“一女不能事二夫……”
她輕哼一聲,“男子能有三妻四妾,憑什麼女人不能!反正,你和阿景哥哥,我都要定了!”
長恭臉上的笑容開始發僵,完全被她這驚世駭俗的想法震到了……
此時的鄴城。
齊國王宮內的桂子飄香,在空氣裏輾轉着細細碎碎的温柔。一位眉目俊秀的男子匆匆往皇上的御書房走去,眉宇間全是掩飾不住的怒意。
“孝琬!”從他的身後快步趕上一位綠衣男子,攔在了他的面前,看容貌和他倒有幾分相似,只是骨子裏更多了一股華貴的氣質。
“大哥,你別攔我!”孝琬伸手想要推開他,“我倒要去問問斛律恆迦,為什麼沒把四弟帶回來!”
孝瑜搖了搖頭,低聲道,“我知道你擔心長恭,我也擔心他,但你也要知道,作為臣子萬萬不能擅闖皇上的御書房……”
“我不闖,我在門口等着他總可以吧!”孝琬一甩袖子,怒氣衝衝地繼續向前走。
一到御書房門口,孝琬正好看到斛律恆迦面帶微笑地從那裏走出來,不由更是怒上心頭,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大聲道,“斛律恆迦,你倒好,一個人先來皇上這兒邀功了,你把我四弟一個人撂在那兒,這算是怎麼回事!還是怕搶你的功不成!”
恆迦的眼中浮現出一剎那的陰暗,不過很快又挽起了那抹不變的笑容,“河間王,他不願意回來,難道還要我將他綁回來不成?”
“我四弟為什麼不願意回來?”孝琬一愣。
恆迦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他,我怎麼知道。”
“你!”孝琬目中火光一閃,猛的拽住了他的衣襟,咬牙切齒道,“斛律恆迦,我告訴你,要是長恭有個好歹,我高孝琬和你沒完!”
“三弟,你太失態了!”孝瑜皺了皺眉,上前將孝琬拉開,衝着恆迦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三弟他是衝動了一些,不過也是因為擔心長恭。”他的眼眸一轉,“恆迦,你為人一向謹慎仔細,長恭這次不回來怕也是另有隱衷吧?”
恆迦剛要説話,忽然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隱隱約約襲來,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不遠處,九王爺高湛俊美的臉半掩在陽光的陰影裏,朦朧中看不真切,可是那雙茶色的眼睛裏卻閃爍着冬日薄雪般的冰冷。
“九叔,你的病不是還沒好嗎,怎麼今日進宮了?”孝瑜驚訝的問道。
高湛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恆迦,彷彿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長恭呢?”
這句話看似平常隨意,但在高湛口中説出來偏偏就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壓迫感,恆迦笑了笑道,“長恭有私事滯留長安,而從長安探聽到的消息我要儘早秉告皇上,一點拖延不得,九王爺可以體諒在下吧。國事和朋友,自然是國事更重要。”
他的一番話倒是無懈可擊,讓高家幾人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藉口。
“就算他要辦私事,你也該派個人跟着他!”孝琬一想起長恭在留在危險重重的長安,猶如五爪撓心,焦躁不安。
恆迦揚起了眉,嘴角一彎,“你怎知我沒有派人跟着她?”
雖然當時是惱怒於她的擅自行動而一走了之,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萬一出什麼事和自己父親也難以交代,於是走到了半路又讓手下李丁回客棧去跟着她。
一聽此話,高湛的臉色稍霽,孝琬似乎稍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既然這樣,怎麼不早説!”
“河間王你一來就想動手,我哪有機會説。”恆迦唇邊的虹弧更深。
“突厥果然有異動?”高湛忽然開口問道。
恆迦點了點頭,“突厥和周國已經結了聯盟,很快就會攻打齊國,突厥先從北方進攻,而周國會派楊忠將軍帶領兩萬大軍從南路包抄,攻我們個個出其不意,兩軍到時在晉陽會師。”
高湛微微一詫,“這消息可屬實?”
恆迦輕輕一笑,“這可是長恭在周國王宮裏聽宇文護親口説的,自然是屬實的。”
他的話音剛落,高家三人臉色瞬間大變。
“你説什麼,我四弟去了王宮!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王宮!難道是我四弟出了意外?所以才沒有回來?還是説他受了傷,動不了了?啊啊!”孝琬神情扭曲,很明顯,此時他的思維已經完全扭曲變形,並且朝着奇怪的地方奔流而去了。
“放心吧。”恆迦往前走去,“他這麼聰明,怎麼可能被輕易捉住,恐怕連我也要自嘆不如呢。”
想起那晚發現她潛入王宮的時候,他的確是很惱火,在宮門外打探了很久,一直到宮裏傳出找不到刺客的消息後,他才回客棧。他不希望她出事,因為那樣難以和父親交待,當然,就算沒有父親的原因,他也——不希望她出事。但是,他也絕不會自己冒險潛入宮中去救她。
僅此而已。
幾人不知不覺來到了宮門外,恆迦正要和他們告辭的時候,忽然只見一騎人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在他們面前翻身下馬,撲通一聲在恆迦面前跪倒。
“李丁?”恆迦待看清此人,心裏頓時湧起了一絲隱隱的不安。
“幾位大人,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高公子他……”李丁微微顫抖着,一迭聲的告饒。
“高公子他怎麼了?”孝琬一聽,立刻跳了起來,揪起他就喝問。
“高公子他……好像失蹤了。”
“什麼!”恆迦唇邊的笑容瞬間凝住,忽然感覺有一抹説不清的紊亂從心底繚繞而起。
孝琬的手驀的一鬆,身子微微一晃,還是孝瑜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高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低聲問道。
“回王爺,小的奉了斛律公子的命令回客棧跟着高公子,但小的回去時,客棧老闆説高公子沒有付房費就跑了,於是小的去打聽高公子的下落,在城門那裏,聽説有人打傷了守衞出城了,聽他們的形容,應該是高公子沒錯。於是小的沿途找去,卻完全沒有發現高公子的蹤跡,小的以為高公子已經回來了,但今日回鄴城知道高公子沒有回府,小的覺得事情有點不妙,所以先來稟告公子了。”李丁顫聲道。
“可曾問過守城的士兵?”恆迦定了定神問道。
李丁點頭,“小的剛才已經去問了,説是沒有看到高公子進城。”
恆迦略一思索,低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長恭應該是還在從長安到鄴城的這段路上……難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心裏微微一驚。
“難道什麼?”孝琬神情緊張的盯着他的嘴唇,生怕從那裏説出讓他接受不了的話來。
恆迦簡單的把之前遇到山賊一事説了一下,斂起了笑容,“如果是落到山賊手裏就……”
“長恭武藝高強,生性聰明,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落入山賊之手吧。”孝瑜自己心裏也是一片焦急,但又不得不安慰弟弟幾句。
“那也未必,他心思單純,哪知世事險惡。”高湛目光一沉,轉身又往宮裏走去。
“九叔,你要做什麼?”孝瑜驚訝的問道。
高湛那淺至透明的瞳孔中一絲駭然的森寒緩緩凝聚,“自然是稟告皇上附近有亂黨出沒。本王要向皇上借一些人。”他又轉向李丁,語氣森冷,“三天之內查清山賊的確切下落,不然本王保證你們全家都不得善終。”他有意無意的瞥了恆迦一眼,“沒有人——保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