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座破廟之後,長恭四下搜尋了一會兒,卻不見一人。她留意到了角落裏對方的破碗和破被子,猜測這裏可是是鄭遠的窩,於是乾脆躲到了神像背後,準備來個守株待兔。
由於長恭昨晚根本沒睡,在等了一陣子後,不由乏意襲來,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等她一覺醒來,時光已晚,遙遠的天際已經出現夕陽,不可多得的幾片晚霞像破碎的胭脂東一塊、西一塊的暈染開去。
她探頭朝神像外一看,一切事物照舊,好像根本沒有人來過這裏。正想從那裏出來,忽然看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她眯起眼睛仔細一打量,不由大喜,這個人不正是鄭遠嗎!
這下可不能再讓他溜了!
來不及再多想,她嗖的一下竄到了他的面前,伸手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領口。鄭遠顯然被嚇了一大跳,手裏的幾個髒饅頭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一見饅頭落地,他也顧不得害怕了,扁了扁嘴,居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誒……長恭忽然感到有點頭痛,她趕緊鬆開了手,扯出了一個温和的笑容,“好了好了,我幫你撿就是了。”
吸取上次的經驗,她一邊彎腰撿饅頭,一邊還拉着他的衣袖,生怕一不小心,又讓他逃得無影無蹤。
當長恭把饅頭遞到他的面前時,他的臉説變就變,立刻喜笑顏開,接過饅頭就咬。見他放鬆了警惕,長恭有意無意的問了他幾句,他都是答非所問。
小時候的玩伴,現在居然成了這個樣子,長恭心裏也不免有些傷感,不過眼下她也沒有時間感慨,比起這個,她最想知道的是在事發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你也吃!”他忽然將手裏的饅頭掰了半個給她,在他熱情的目光中,長恭接過了饅頭,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拿起來咬了一口。雖然饅頭又髒又幹,可是,她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日子,八歲那年從長安到鄴城的路上,她吃過更骯髒的食物。所以,這些饅頭對她來説,並不算什麼。
鄭遠頓時格格笑了起來,指着饅頭,又指了指她,迸出了一句讓長恭嘴角抽筋的話,“饅頭哥哥……”
她只能暗暗慶幸,幸好他手裏的是饅頭,而不是餿飯爛菜……
眼見着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她順手拿出了懷中的火摺子,只那麼輕輕一劃,鄭遠頓時嚇得扔了饅頭,抱着頭躲到了案几下,一個勁的發着抖,喃喃道,“不要,不要殺我爹,不要殺我娘,不要……”
長恭臉色微變,也鑽到了案几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告訴我,是誰要殺你們?”
他只是渾身顫抖着,“不要……不要,高夫人,不要讓他們殺了我娘!”
高,夫,人!
一瞬間,長恭的大腦,轟然炸開,四處飛散的碎片迴盪的全是同樣的餘音。
高夫人……高夫人……
“什麼高夫人,你給我説清楚,給我説清楚!”她惡狠狠地扯住了他的衣襟,來回的將他搖晃,情緒幾近失控,怒道,“快説!”
鄭遠見她忽然彷彿變成了惡鬼羅剎一般,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根本説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他説高夫人……他……”他語無倫次的説着,忽然又抓住了她的衣袖,“你幫我求求高夫人,讓她不要殺了我們……”
長恭只覺得許多的疑問一股腦兒湧了上來,結成密密麻麻的網,看上去好像就要找到解開的線頭,一眨眼卻又不知該從何入手,想要問個清楚,偏偏對方又是個瘋子。
彷彿有什麼梗在胸口,卻又發泄不出來,懊惱之餘,她揚手一劈,只聽砰的一聲,那尊神像居然被她的掌風給劈成了兩半。
力道之大,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高夫人,到底是哪個高夫人?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王嫂説的話,心裏又是一悸,雖然鄭遠是個瘋子,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在事發當日受了極大的刺激,難道真如他所説,這場大火的起因另有蹊蹺,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縱火者必定和那個什麼高夫人有關……難道,這只是一場為了遮人耳目而放的大火?或者説,只是為了掩蓋娘被擄去的事實?
可是,是誰和她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她握緊了手,似乎聽到了指關節處傳來的輕微的卡卡聲,一個讓她感到無比恐懼的念頭猶如菟絲一般瘋狂滋長着順着血脈流轉全身。
那個高夫人,難道是——二孃?
如果真是她的話,那麼娘……長恭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是二孃的話,一定恨不得娘死,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將她擄走?
再説,二孃一個弱質女流,又怎麼從鄴城趕到長安?還在這裏指揮放火殺人?似乎也不大可能。
越往深處想,她只覺得就如同踩進了一片沼澤,越陷越深,內心的恐懼也越來越大,她不敢再想下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回鄴城!
趁着城門還沒有關,長恭飛也似的衝出了破廟,在臨街處搶了一匹馬就朝城門疾馳而去。城門口的守衞只見一位姿容絕世的少年策馬而來,氣勢逼人,還來不及等他們盤問,凌厲的鞭子已經到了面前,就在他們一躲閃之間,少年已經揚鞭絕塵而去。
一出城,長恭更是快馬加鞭往回趕,不知不覺中轉入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山路。
由於山路狹窄,長恭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夜風掠過兩邊的樹林,葉子與葉子之間相互摩擦,發出了沙沙聲,聽起來倒有幾分説不出的詭異。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簌的一聲從林子裏竄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攔在她面前,長恭只隱隱辨出是個人影,心裏不由一驚,急忙勒住了馬,這才藉着月光看清那團人影居然是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
只見那個小女孩一臉驚慌失措的望着她,一雙眼睛睜的老大,動了動嘴唇,居然就這麼直直的一頭栽到了地上。
長恭心裏一驚,連忙翻身下馬,走到了小女孩的身邊,彎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臉,低聲喚道,“喂,喂,你沒事吧?”
剛才還處於昏迷中的小女孩驀的睜開了雙眼,唇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伸手對着長恭的臉輕輕一揚,當長恭意識到上當的時候,一股奇異的香味已經撲面襲來,接着,她的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失去意識前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居然,居然栽在了一個小孩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長恭才悠悠醒轉,她剛睜開眼,就聽見身旁傳來了一陣低笑,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總算醒了啊,我的美人。”
長恭大吃一驚,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張年輕男子的臉,清秀的眉宇間瀰漫着的一絲邪氣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卻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此人。
“怎麼,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嗎?”男子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一道淡淡傷痕,“這不是上次你的馬鞭留下的嗎?我可是一直想你想得緊呢。”
長恭瞪起了眼睛,對了,這個男人,不就是上次那羣山賊裏的一個嗎?好像是叫什麼小仙來着,這個噁心的名字想要忘掉倒也不容易。當時自己的確是狠狠抽了他一鞭子,那麼説來……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難道自己是在賊窩裏?想到這裏,心裏不由更是一驚。下意識的想要動手,卻不料全身發軟,好像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氣,竟是一點勁都使不出來。
“對了,忘了提醒你,中了我妹妹的軟筋香的人,起碼三天會渾身無力,任人為所欲為,”他露出了一絲淫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本來我也不想用這招的,可又怕一不小心被你傷了就不好了。”
“我是男人!”長恭伸手想要推開他,無奈半點力氣也用不上。
小仙笑得更是嫵媚,“我喜歡的——就是男人。”他的手指輕輕滑過了她的臉頰,柔聲道,“知不知道為了再遇見你,我可是每天都守在這山谷,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和你同行的那個人經過這裏,我就有預感你一定也會跟上來,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其實,我是女人……長恭在心裏哀嘆了一聲,這下可如何是好?看這小仙一副急色的模樣,再不想想辦法恐怕難逃狼爪……
眼看他的狼爪就要觸碰到自己的衣襟,她連忙開口道,“等一下!”
他的手一滯,嘻嘻一笑,“不用怕,我林小仙會憐香惜玉的,放心,我保證你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喜歡女人了。”
長恭嘆了一口氣,“這麼説來,你是不打算放我了?”
“那是自然,你這樣的美人,我怎麼能輕易放手,”他曖昧地笑着,慢慢低下頭去,想去尋找她的嘴唇。
“小仙……我……”他忽然聽得她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抬眸望去,只見少年輕蹙着眉,眼中波光流轉,姿容鮮豔絕麗,不由心神一蕩,一時間,彷彿連魂魄都被她勾了去。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他微微側過了耳,想要聽清她説些什麼。
就這麼一遲疑,左耳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慘叫一聲,立刻捂着耳朵跳了起來,鮮血立刻從他的指縫裏湧了出來。
“你,你!!”他雖是氣極,卻偏偏又捨不得出手傷她。
長恭伸出手指,抹去了唇邊的血跡,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小爺我的牙齒可沒中軟筋香,我最看不上就是你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有本事你讓我心甘情願的跟了你,那才讓我佩服!別説是一時快活,就算讓我陪你一輩子也行!”
林小仙愣在了那裏,也顧不得疼痛,忙問道,“此話可當真?只要我讓你心甘情願從了我,你願意跟我一輩子?”
長恭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反正她又不是君子,再説了,只要她一天不情願,他就拿她沒辦法,雖然不知能拖多久,暫時權當是緩兵之計也好。
見他欣喜若狂的點了點頭,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剛想説話,忽然只聽砰的一聲響,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了門口,此時的他似乎滿面怒容,水藍色的眼眸內湧動着極度不爽的眼神。
“大,大哥……”林小仙動了動嘴唇,囁嚅着喊了一聲。
“林小仙,你還把不把老子放在眼裏了?居然敢一個人去打劫?好打不打居然還打劫回了一個男人!”那位大哥上前來對着他就是一頓臭罵。
“阿景哥哥,我哥哥也是色迷心竅,看在小鐵的份上,你就別和他計較了吧。”從他身後驀的閃出了那個小女孩。
長恭一見這女孩頓時就來了氣,抬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女孩察覺到了她的殺氣,又瞥了一眼耳朵還在流血的林小仙,不由捂嘴直笑。
“林小鐵!”林小仙怒吼一聲,“為什麼把這事告訴大哥!”
長恭的嘴角一抽,這兄妹倆的名字還真夠怪的。她又抬頭望了一眼那個叫作阿景的大哥,與此同時,他也正打量着她,似乎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了原來是你的神情。
林小鐵格格一笑,吐了吐舌頭,“哥,我不小心説出來了。”
“那個……”長恭忍不住出了聲,“留我在這裏也沒什麼用,不如就放我走吧。”
阿景走到了長恭的身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兄弟,在我們這裏有個規矩,既然是他搶了你,那你就是他的東西了。”
誒——長恭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果然是強盜有理也説不清。
“不對吧,”她轉了轉眼珠,“明明打劫我的人是這個小姑娘,照你們的規矩,我是她的人才對。”説着,她還不忘對小鐵拋了一個媚眼。
小鐵也愣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麼……”長恭勾起了嘴角,微眯着眼睛,輕輕揚起了嘴角,“現在你是小了點,不過我可以等你長大的。”
小鐵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只覺得長恭那若有若無的笑容,猶如暮春時節的桃花,似墜未墜,誘惑着她的每一根神經,讓她有種微醺的頭暈目眩。
“好,這個男人我要了!”小鐵果然不愧是山賊堆裏混出來的,不説則已,一説驚人。
小仙的臉色大變,“小鐵,他是我的……”
“是我打劫了他,所以現在開始他是我的人了!”小鐵叉起腰,瞪了他一眼,“哥哥,我警告你哦,以後不許打他的主意!”説完,她又朝着長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美人哥哥,你和我住一個房間吧。”
“你這個不知羞的臭丫頭,我可不能讓個男人整天到晚跟着你!”小仙也惱羞成怒了。
“那不然怎麼辦,難道和你一個房間嗎?我可不放心!”
“你!”
“行了!你們兩兄妹別鬧了!”阿景皺了皺眉,“這小子跟我一個房間,行了吧!”
小鐵立刻點頭贊成,“好啊,有阿景哥哥在,我放心!”
“可是大哥……”小仙似乎還想説什麼,結果阿景把眼一瞪,“再和老子廢話,老子就不客氣了!”
大哥一發飆,小仙嚇得再也不敢多説半句。
阿景瞥了長恭一眼,説實話,剛才那個誘惑至極的笑容讓他甚至都有一瞬間的錯覺,一個男人美成這樣,真是禍害!
“還不跟老子走。”他沒好氣的朝着長恭説道。
“阿景哥哥,他中了我的軟筋香……”小鐵連忙提醒道。
阿景皺了皺眉,乾脆一把將長恭抱了起來就往門外走去。長恭大窘,想要掙扎,卻無力可使,生生憋紅了一張小臉。阿景低頭看了她一眼,水藍色的眼眸中掠起一絲嘲笑,“放心,老子對男人沒興趣,老子只喜歡女人。”
喜歡女人……長恭無奈地露出了一絲苦笑,這才更讓人不安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