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眼就到了年底。城外的溯風吹得冷冽,天色一片陰沉,隱隱帶着幾分蕭條。
一大早,長公主就去了城中的普光寺燒香拜佛,而幾位公子也被皇上召入了宮中。長恭因為這幾天正好患了風寒,所以這次總算躲過了一次。
長公主出發前,特地吩咐了阿容多熬些燉品,給長恭補補身子。
長恭懶洋洋的躺在牀上,只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昏沉沉的,半夢半醒之間覺得有些口渴,叫了幾聲阿容的名字卻無人答應,只得起了身,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還沒等這口茶喝到嘴裏,侍女阿緣忽然匆匆跑了進來,臉帶驚慌的説道,“四公子,四公子,不好了!阿容她不小心將燉品倒在了二夫人身上,二夫人正要責罰阿容呢。”
“什麼!”長恭大吃一驚,連忙放下了手中的茶,“你快點帶我去!”
“不行啊,四公子你還患着風寒,大夫人吩咐過……”
“別説廢話了,快帶我去!”
一出屋子,長恭就感到一股初冬的寒意撲面而來,她拉緊了衣襟,加快了腳步,只依稀聽到嘈雜的聲音從庭院裏傳來。
庭院裏,阿容正淚水漣漣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渾身輕微顫抖着。而在她的面前,是一臉怒色的二夫人靜儀。
周圍更是聚集了不少妾室和侍女們,輕聲細語的小聲説着話,大多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二孃,這是怎麼了?”長恭眼見阿容這個樣子,心裏早就湧起了一絲怒意。
靜儀身邊的侍女阿妙微微一笑,道,“四公子,阿容竟然將燉品倒在了夫人身上,燙傷了夫人,你説要不要責罰她呢?”
“四公子,奴婢沒有,奴婢真的沒有,是夫人她撞了上來……”阿容話還沒説完,就被阿妙狠狠打了一個嘴巴,“這裏哪有你説話的份!”
她還要再打,長恭順勢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冷聲道,“這裏也沒有你説話的份。”
“那麼,我總該有份説話了吧。”靜儀在一旁緩緩開了口。
長恭的目光一轉,落到了靜儀包着白紗的手背上,放開了阿妙的手,裝做不經意的碰了下靜儀的手,卻見她沒什麼反應。
長恭不由心裏瞭然,這位二孃素來和她不和,這次多半也是故意小題大作吧。
想到這裏,她也笑了笑,“二孃,阿容怎麼説也是大娘給我的人,不如等大娘回來再定奪吧。”説着她伸手就去攙扶阿容。
靜儀冷笑一聲,“你這麼説是什麼意思?好歹我是你的二孃,我爹是皇上面前的寵臣,難道我連管教一個奴婢的資格都沒有?”
阿容的身子開始搖晃,額上冷汗泠泠,就快要支持不住,長恭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用力將她拉了起來,語氣平靜地説道,“二孃,你自然有資格管教奴婢,只是阿容身子一向虛弱,二孃也不想管教出人命吧,萬一我們高家虐僕的事情傳了出去,想必損傷的只是高家的名聲吧。
靜儀一臉愕然的看着她,恍然間有些疑惑,這真的是個只有八歲的孩子嗎?
長恭見她語塞,拉起了阿容就往回走。
“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人,”靜儀忽然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不愧是那個賤人生出來的。”
長恭的腳步停了下來,緩緩的轉過了身,一臉的寒霜,聲音如冬天的寒風還要冰冷,“你説什麼?”
“你以為我不敢説了嗎,我説你娘就是個勾引男人的賤人,幸好現在落得了個這樣的下場,也算是報應!”靜儀惱羞成怒,將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兒的吐出來了。
“怎麼,難道不是——”她接下來的話還沒説完,臉上已經重重捱了一嘴巴,她驚呼一聲,震驚的望着一臉怒氣的長恭,那副像是要將她活活撕碎的樣子令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
“你,你敢打我!”靜儀匪夷所思的捂住了自己的臉。
“何止是打你,”長恭此刻的模樣好似阿修羅再世,“我還要殺了你!”
一見長恭惡狠狠的抽出了腰間的長劍,靜儀頓時魂飛魄散,狂呼救命,周圍的女人們也驚慌失措的大喊起來,府邸內外的侍衞們紛紛衝了進來,急忙拉住了已經被憤怒燃燒的失去理智的長恭。
靜儀見長恭被制,這才緩了一口氣,立刻又恢復了趾高氣揚的神色,指着長恭道,“你這孩子目無禮法,居然敢向長輩動手,今天就讓我替你爹孃來教訓教訓你!來人,家法伺候!”
為首的侍衞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二夫人,這畢竟是四公子,萬一大夫人追究起來的話……”
“怕什麼!”靜儀瞪了他一眼,“一切有我負責,什麼大夫人,大夫人,我已經聽膩了!管侍衞,你還不動手,是不是要我爹將你趕出鄴城!”
“是,二夫人!”管侍衞連忙點頭。
長恭拳打腳踢的掙扎着,只是雖然學了不少的武藝,但她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哪能敵得過這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衞,沒掙扎多久,就被綁在了長凳上。
“二夫人……”阿容撲倒在了靜儀的腳下苦苦哀求,“二夫人,奴婢願意一直跪,請二夫人饒了公子吧。”
靜儀一腳踢開了她,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冷笑一聲,“他居然敢打自己的二孃,我管教他,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大夫人也不會有異議吧。”
長恭的整個身體都貼在冰冷的長凳上,心知今天難逃一頓打,別説大娘和幾位哥哥不在,就算他們在,出言相助也是理虧,畢竟是自己先動了手,現在的理全在二孃那裏。
當第一下藤條重重落在她的身上時,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痛,真的好痛……
不知為什麼,現在很想娘,也很想爹……很委屈,很想流淚……
不過,她知道現在絕對不能哭,她絕對不可以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不可以被別人笑話,不可以……
也不知捱了幾下藤條,就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在不遠處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二夫人,這是怎麼了?”
這個聲音……好像是……斛律恆迦?
不會吧,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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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長恭慢慢恢復了意識,耳邊傳來了阿容的嚎啕大哭聲,聽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已經哭了很久了。
“阿容,我還沒死呢。”她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正想動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是趴着躺在塌上,重要部位那裏更是像是火燒着了一般疼痛。
“四公子,你醒了!”阿容一見她睜開眼睛,頓時欣喜若狂的撲了過來,“嚇死奴婢了,嚇死奴婢了!”
“呃——阿容,拜託,不要壓在那裏……”長恭無奈的指了指自己的重要部位。
“啊啊啊!”阿容連忙跳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四公子!”
一聲男子的輕笑從她們的身後傳來,長恭一驚,怎麼這個房間還有別人?
“高長恭,看來你已經沒事了。”斛律恆迦走到了她的面前,嘴角邊還是掛着那抹永遠不變的笑容。
長恭一愣,真的是他!那麼,剛才的不是幻覺了?
“你怎麼在這裏!”
“四公子,這次多虧了斛律公子呢,幸好他正好來府裏,你知道嗎,斛律公子只是在二夫人耳邊説了一句話,二夫人就住手了。”阿容一臉崇拜的望着恆迦。
“我也是奉了我爹的命令前來探望你,你也不用感謝我,”恆迦坐到了她的榻邊。
長恭將下巴擱在了軟枕上,不大相信的問道,“你會這麼好心?”
“四公子,你怎麼這麼説呢,誰不知道斛律公子是全鄴城最有善心的人。”阿容急忙插嘴辯解。
“斛律公子……狐狸公子還差不多。”長恭小聲的説了一句,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到底和她説了什麼話?”
“沒什麼,只是問聲好罷了。”他微笑着説道。
問聲好?騙誰啊,長恭略帶不滿的抬起頭,正好看到恆迦眼中閃過的一抹狡猾的笑意。
砰!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撞開了……
“四弟,四弟!”孝琬幾乎是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一見到長恭趴在榻上的樣子,頓時心疼不已,竟然一時説不出話來,只是低低喊了一聲,“四弟……”
不過也只是一瞬,他立刻又跳了起來,“二孃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説着,他就要往外衝,剛到門口,就撞在孝瑜的身上,一看是孝瑜,他更是怒火中燒,沒好氣得説道,“大哥,你的娘也太狠心了!”
孝瑜伸手攔住了他,斂去了往常的笑容,“這次的事,我知道是我娘過分,如果她不辱罵長恭的娘,長恭也不會動手。”
“大哥,你都知道了?”孝琬一愣,他們從宮裏回來同時就知道了這件事,他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長恭捱了家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肺都快炸了,只顧衝到這裏開看長恭傷勢如何,哪有心情去細細瞭解,沒想到大哥這麼快就瞭解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孝瑜點了點頭,走到了長恭的榻旁,和恆迦打了個招呼,又輕聲道:“四弟,還好嗎?”
“大哥,你看我的樣子好嗎……”長恭委屈的撇了撇嘴,“我可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
“四弟,是不是很疼?”孝琬連忙走了過來,伸手想去掀開長恭的被子,“讓三哥看看傷勢。”
“啊啊!不要!”長恭和阿容的口中幾乎是同時發出了高分貝的聲音,把孝琬給嚇得倒退了兩步。
“怎麼了,嚇我一跳。只是看看傷勢而已。”孝琬對她們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
“不要啦,三哥,那裏一定是慘不忍睹,還是不要看了,”長恭抽搐着嘴角,好懸呢,如果讓三哥看到那裏,不是完蛋了……
孝琬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啊,怎麼總是像個女孩子似的,好好好,不看不看,那藥擦了沒有?”
“啊,奴婢正打算給公子擦呢。”阿容面帶尷尬的答道,從一開始,恆迦就進了房,而長恭偏偏又是傷的那個部位,哪有機會給長恭脱褲擦藥。
“什麼!那還不擦!”孝琬大急。
長恭無奈的垂下了腦袋,拜託,三個大男人杵在這裏,讓阿容怎麼擦藥啊。
恆迦忽然站起身來,彎唇笑了笑,“時候也不早了,我也告辭了。”
“大哥,三哥,這回全靠恆迦來救了我,你們就幫我送送他吧!”長恭趕緊接口道,“我,我也要休息了!”
恆迦彎下了腰,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忘了你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將來可是要還的。”
在他們走了不久後,長公主從寺中回來就得知了這件事,自然是前來探望一番,但由於長恭動手在先,長公主心裏雖然有不滿,也難以責罵靜儀,只是將管侍衞等人懲誡了一番。
沒過幾天,長恭就聽説了孝琬藉故找了一個阿妙的錯,令人重重責打了她一頓。
“三哥,你這是何必呢,傻瓜都知道你那是故意的。”長恭這幾天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趴姿。
“不錯,我就是故意的,二孃是大哥的娘,我也沒有辦法,但是那個臭丫頭,煽風點火,我可饒不了她。”孝琬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抹笑顏,“三哥不是説過,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你,有誰要是欺負你,我一定不放過他。”
長恭撲哧一笑,“感覺三哥倒有幾分像爹爹呢。”
孝琬忽的斂起了笑容,捉住了長恭的手,一臉認真道:“好,從今往後,你就把三哥當爹好了。”在看到長恭的一臉黑線時,他又哈哈笑了起來,“和你開玩笑的,你三哥我才沒這麼老!”
孝琬離開後,長恭就很快又再次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隱隱只覺得周圍瀰漫着一種淡淡的薰香味,恍然似乎有人影在身前晃動。
想睜開眼睛,卻昏昏沉沉的醒不過來,只是隱約覺得有雙冰冷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額上,冰涼的觸感,卻莫名的帶着一絲暖意。
是——誰的手?
醒來的時候,阿容已經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燕窩粥。
“阿容,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她問了一句。
阿容點了點頭,“今日九王爺來府上找大公子,順便就過來看了看你,還給你帶了一瓶御用的療傷藥,據説不會留下任何傷疤呢。“
長恭一愣,心裏湧起了一陣淡淡的感動,原來是九叔叔,
那麼,那雙冰冷卻又温暖的手,也是——九叔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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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長恭和高湛只差六歲的説,沒有十歲那麼多
長恭:543年生
高湛:537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