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分鐘的時間去認識一個人
用一天的時間去喜歡一個人
而愛上一個人,要用多長的時間
不管我的力量有多麼微小
我會守護你,就像你當年温柔地守護着我一樣
“天朗怎麼還沒有回來?”收拾好野餐籃子,茉莉望望越爬越高的太陽,皺起眉頭。
這個攝影狂,肯定又是在哪裏拍得樂不思蜀了。
“熙,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找找他。”
出來的時候答應過外婆要早點回去的,她可不能食言。
“好。”寒熙點點頭,看着她旋風一樣地跑遠。
她就不能好好走路嗎?連在山上都用跑的。他無奈地搖搖頭,臉色卻在瞧見某樣東西的時候驟然一變。
“小心腳下的坑!”
他的喊聲讓茉莉回過頭,“你説什麼——啊!”
尖鋭的叫聲刺入寒熙的鼓膜。
“茉莉!”他反應迅速地站起身朝她跑去,卻還是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一腳踏空,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上,然後沿着坑窪的山路向下滾了好幾圈,最後撞上突起的灌木叢而停下來。
“茉莉,你還好嗎?睜開眼睛看看我。”
幾乎是用飛一般的速度衝到她身邊,寒熙不敢碰觸她,更不敢翻動她,怕她傷到了骨頭,只能焦急地喊着她。
“哇,天啊,痛死了。”茉莉呻吟着,抱着頭坐起身。身體好像被幾百頭犀牛踩過一樣,眼前更是直冒金星。她怎麼這麼倒黴啊。
“茉莉,傷到哪裏了嗎?哪裏疼?”見她坐起身,好像沒什麼大礙,寒熙鬆了一口氣。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滾下來,然後靜止不動,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像是被緊緊扼住了咽喉一樣無法呼吸。
“還好,還好。沒有摔壞。”茉莉搖搖頭,甩甩手,“你看,零件都還在。”
“你啊——真是……”寒熙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説她。都這個時候了還笑嘻嘻的。
目光落到她的腿上,他心裏一窒。
“還説沒事,你看,你的腿都流血了。”
她今天穿的是七分褲,裸露的小腿上擦傷了一大片,鮮血緩緩地滲出來。
“坐着別動,我去拿乾淨的紙巾和水過來給你處理一下。”寒熙拍了拍茉莉的肩膀,起身朝放野餐籃子的山頂跑去。
熙在緊張她。
他剛才檢查她傷勢的時候,表情好嚴肅,好緊張,就像過去她受傷的時候一樣。
望着寒熙匆匆跑開的背影,茉莉只覺得心裏甜滋滋的。
笨蛋,受傷了還覺得開心,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抿着嘴笑,她不由輕拍自己腦袋一下。
可惜開心不能做止痛劑。雖然心裏像喝了蜜糖,可全身還是很痛,尤其是腿。
低下頭,她看着自己腿上的傷口。
真的流血了,也許是硌到了山路上突起的石塊吧。算了,傷在腿上總比傷在臉上好吧,本來就不是大美女,臉上再多道疤,她就可以改行去演恐怖片的女主角,連妝都不用化,還能為國家節約資源作貢獻。
凝神望着傷口流出的血,茉莉突然間覺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這豔紅的,刺目的顏色,為什麼會讓她有一種悲傷的感覺呢?
心頭沉甸甸的,一種毫無脈絡可循的遙遠記憶,在這片刻之間閃過腦海:
血。
好多好多的血。
蜿蜒了一地,將雪白的茉莉花都染成了紅色,妖豔的猩紅色。
觸目驚心的血紅中,有人在哭泣,身上也是一片的紅。
是誰?
是誰在哭?
為什麼哭?
她看不清……
恍惚中,茉莉感覺到腳下似乎有東西——
是血!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血,像是有生命的蛇一樣蔓延到她腳下。
這是怎麼回事?
茉莉驚恐地向後退,卻發現自己身上也同樣血跡斑斑,連手上也是——可那不是她的血。
那是誰的?是誰的?
不知道!想不起來!
頭疼欲裂!
她用手抱住頭,想要壓抑住那許久不曾有過的強烈疼痛,卻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茉莉,你怎麼了?”
拿着乾淨的水和紙巾走回來,寒熙擔心地望着茉莉怪異的樣子。
“熙,好多血,你看,地上、我的身上、手上,都是血,好多血!”她閉着眼睛,拼命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用顫抖的聲音連聲説。
“血?在哪裏?”寒熙按她所説的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有的,到處都是,它們到處都是!”即使是閉着眼睛,她還能感覺到它們在朝她逼近,想要一點點地將她淹沒。
心也好痛。她為什麼會這麼心痛呢?
不明白原因的心痛,無法捕捉的記憶,讓她好像要窒息一般,終於忍不住開口尖叫起來。
“茉莉,你冷靜點,沒有血,你睜開眼睛看看,沒有血。”
她失控的樣子讓寒熙手足無措,只能將她擁入懷中,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但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之中,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心好痛,我的心好痛。”
茉莉痛苦地喘着氣,只覺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逐漸淹沒在這種難以名狀的痛楚中……
“茉莉?茉莉!喂,你怎麼了?”
懷中的人軟軟地沉了下去,寒熙嚇得心神俱裂,急忙盡力扳正她的身子。
“天,茉莉,你醒醒,不要這樣嚇我。”
他用手輕拍她的臉。
毫無反應,她的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
寒熙立刻作了決定。
但是……他的手……他根本抱不起她。
他急忙焦急地朝四周喊起來:
“天朗,天朗!你在哪裏?快回來,茉莉出事了!”
他竭力喊了好幾聲,可是四周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
寒熙心急如焚。
他不能把茉莉一個人丟在這裏,可天朗又不知道去哪裏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這樣拖下去……
寒熙望着靜靜躺在地上的茉莉。
她那麼安靜,一點不像平時那個又吵又鬧又愛笑的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娃娃——
就像——那時候的黛兒!
不!不可以!!!
想起記憶中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一幕,他的心一陣劇烈收縮,一種強烈的意識掌控了此刻他所有的思緒。
“茉莉,你不會有事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像黛兒那樣。”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他居然抱起了她。
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他朝山下跑去。
鎮上的小診所再次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次,被關注的主角換成了茉莉。
“茉莉怎麼樣了?”天朗風風火火地闖進診所。他身上還揹着攝影器材,額上全是汗珠,胸膛用力起伏着,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
“你死到哪裏去了?怎麼現在才出現?”
坐在沙發上等待的桑桑一見他,馬上發起飆來。
“怎麼回事啊?好好的出門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婆婆和我千拜託萬拜託,要你好好照顧茉莉,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天朗低下頭,自責到了極點。
都是他不好。為了拍攝一隻罕見的蝴蝶,他從山上追到山下,不知不覺跑出很遠。往回趕的時候遇到鎮上的人,才知道茉莉出事了。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干什麼。”桑桑氣呼呼地甩出一句。
“好了,桑桑。”大熊拉住桑桑,然後轉看向天朗。
“不好意思,桑桑只是擔心茉莉,她説話直,你別介意。”他指着屋裏一扇緊閉的門説,“周大夫正在檢查室給茉莉做檢查呢,婆婆也在裏面,你不用太擔心。”
“能不擔心嗎?”桑桑火大地白了大熊一眼。
“鎮上有誰不擔心?你也不是沒看到茉莉被抱回來的樣子。要是她再像七年前那樣——”
“桑桑,你亂説什麼呢。”大熊急忙捂住她的嘴。
意識到自己失言,桑桑看看天朗,再看看大熊,像是想説什麼,卻又不能説,只得重重跺了一腳,一聲不吭地坐回到座位上去了。
這個時候,檢查室的門開了。周醫生走了出來。
大家急忙迎上去。
“大家放心,茉莉丫頭只是外傷,都不嚴重,也沒有傷到骨頭。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不等大家開口,周醫生就先把茉莉的情況説了出來。
還好。
天朗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周叔叔,那,那個方面呢?”
周醫生的話並沒有讓桑桑眼中的擔憂散去。猶豫了一下,她忐忑而小聲地問。
“你是説……”周醫生剛想回答,視線瞥見天朗,又把話嚥了回去。
“很難説。我已經給她打了安神的針,讓她好好睡一覺。等她醒了,今天山上發生的事情,你們都不要再提,別刺激她,知道嗎?”
“是。”桑桑和大熊都用力點頭。
“天朗,你聽到了嗎?”周醫生看向默不做聲的天朗,和藹可親地重複。
小鎮不大,大家感情親如一家,一件芝麻大的事情不出十分鐘就能從鎮頭傳到鎮尾。天朗在小鎮上住了一段時間,大家都挺喜歡這個性格開朗愛笑的男孩。
“是,我知道了。”天朗點頭。
“麻煩你了,老周。那我把茉莉帶回去了。”跟在周醫生身後出來的花婆婆説完,朝大熊招呼道。
“大熊,麻煩你幫我把茉莉抱回家。”
“好。”大熊答應道。但他還沒動,已經有一人比他更快地走進檢查室。
“我來!”將背上的攝影器材交給大熊,天朗走進檢查室,卻發現茉莉已經在另外一個人的懷裏。
是寒熙。
天朗驚訝地一挑眉。
“你的手……”
寒熙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説,徑直抱着茉莉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婆婆,請帶路吧。”他走到花婆婆跟前。
花婆婆看着他,再看看他懷裏的茉莉,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説,只是輕輕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檢查室裏,天朗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離開,眼睛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他走出檢查室,從大熊手中接過攝影器材,快步跟了過去。
“那,那個抱着茉莉的人是誰?”
直到他們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桑桑才像大夢初醒一般,將視線從屋外收回。
“白屋子裏的那個人。”周醫生回答。
“你説什麼?他就是白屋子裏的那個人,他就是——熙?”桑桑難以置信地望着周醫生。
“你也被嚇到了吧。”大熊瞭解地拍拍桑桑的肩。
他比桑桑先來。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人抱着茉莉跑進來。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也是像桑桑這樣,有一種被震到的感覺。
桑桑靠在大熊的肩上沒有説話。
隱藏在如雜草般的亂髮與鬍子之下的,居然是這樣一張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臉。
那氣質,那容貌,一如當年那個在他們每個人心裏都烙下深刻痕跡的少年。
桑桑想着想着,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躥上心頭。
茉莉遇到他,究竟是命運的寬容,還是,又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房間裏縈繞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寒熙將茉莉小心地放到牀上,為她蓋好被子。確定她已經安頓好了,他轉過身,走到房間門口,那個一直以犀利的目光注視他的老人面前。
“我想,您也許想知道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
花婆婆凝視他片刻,轉身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天朗交代道:“天朗,茉莉拜託你照看一下。”
然後,她朝寒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們到書房去談。”
“很抱歉沒有照顧好茉莉。”走進書房,寒熙開口道。
“事情是這樣的……”
“我並不想聽你説今天早上的事情,這並不重要。”出乎意料地,花婆婆打斷他的話。
“我請你到書房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故事,”她望着他,停頓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個七年前,發生在這個小鎮上的故事。”
……
房間裏的光線逐漸地暗下去了。
緊閉着的睫毛如蝴蝶撲翼般動了動,茉莉緩緩睜開眼睛。
“茉莉,你醒了?”
天朗驚喜地靠過來。
“傷口還疼不疼?想不想吃點東西?”
茉莉怔怔地望着他不説話,眼眸裏充滿了空洞與迷茫。
好半天,她終於清醒過來。
“天朗,我怎麼在家裏?”她皺眉。
不是和天朗、寒熙一起到夢山上去玩的嗎?怎麼她現在在這裏?
“你不記得了?”天朗一愣。
茉莉疑惑地看着他。
“記得什麼?”
“你——”
天朗氣結。這個丫頭,那麼多人為她擔心,她倒好,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在夢山上摔了一跤,暈血暈倒了。是熙把你抱回來的。”
“哦。”茉莉瞭然地點頭。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一看到血就暈。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只聽説過有暈船的,暈車的,暈機的,還沒聽説過有暈血的,而且還暈得那麼徹底。你呀,真是讓人操心。”天朗揉揉她的頭髮。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將被揉亂的頭髮弄整齊,茉莉無辜地望着他。小的時候好像還沒這個毛病,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呢?好像……好像是從七年前吧。
“我決定了!”天朗望着她,突然一拍掌。
“決定什麼?”茉莉一頭霧水地看着一副鬥志昂揚樣的天朗。這個傢伙,又要玩什麼花樣了?
“你有沒有發現,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經常會狀況百出?不是從樹上掉下來,生病,就是暈倒。看來沒我在你身邊還真是不行呢。所以——”
“所以?”她茫然地重複。
他執起她的手,像騎士一樣優雅地輕吻她的手背。
“所以勇敢的騎士決定,要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我美麗的公主。將討厭的惡龍隔離在公主的視線之外!”
“無聊!”
茉莉將手抽出來,順便賞給他兩個大大的白眼。
“拜託你能不能稍微正經一點。”
“我一直都很正經的啊,難道你不相信我的真心嗎?”天朗摸摸鼻子,頗受傷的樣子。
“難道要等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邊,你才會明白?”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邊,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
“是什麼?”他眼睛閃亮地望着她。
“啊,世界終於安靜了。”她雙手合十,深深呼吸,做出一副終於解脱的樣子。
“你,你這個丫頭……”沉默片刻,天朗惡狠狠地做捲袖子狀。
“你完了,我現在生氣了,地球要完蛋了!”
他尷尬羞窘的樣子讓茉莉開心地笑出聲。
“好了好了,對不起對不起。”她舉手投降。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感到寂寞的。”收起玩笑,她望着他,很認真地説。
“真的?”他停下了嬉鬧的動作,望着她的目光裏有着複雜難懂的光亮。
“真的。”茉莉點頭。不明白為什麼當她説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那麼奇怪,那種燃燒般的光亮神采,讓她突然覺得有些心跳加速。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啊,你剛才説,是熙抱我回來的?”正想説點什麼轉移話題,腦子裏突然閃過天朗剛才的話,茉莉猛地抬頭。
“熙怎麼可能抱我回來?他的手不是……難道他……他的手……”想到某種可能性,茉莉驚喜得連聲音都在微微抖着。
“是他抱你回來的。千真萬確。”看到她如此喜形於色,天朗眼神一黯。
“天啊,我不敢相信。”
茉莉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牀。
“喂,你要幹什麼去?”天朗急忙扶住她。
“我要去見熙。”
“你別動,他和婆婆在書房,我去幫你把他叫來。”天朗按住她。
“乖乖躺着,我很快就回來。”他快步走了出去。
天朗剛出去,茉莉就起身下了牀。
她怎麼能等?她一刻也不能等。熙的手真的好了嗎?是真的嗎?
受傷的腳一落地就傳來一陣刺痛,她眉頭一皺,乾脆單腿跳着往門外蹦去。
蹦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把的同時,有人在外面扭開了門。
茉莉嚇了一跳,重心不穩地搖晃,眼看就要摔倒。
幾乎是同時,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牢牢地將她保護在胸口。
這個懷抱——
茉莉抬起頭,正對上寒熙如冷星般的眼眸。
“你怎麼起來了?”寒熙看着她金雞獨立的架勢,微皺起好看的眉。
“我……啊……”她的辯解變成了一聲小小的驚呼——他打橫將她抱起,將她重新小心而輕柔地放回牀上。
“熙,你的手——真的好了?”
躺在牀上,茉莉的視線在寒熙的手臂上流連。
寒熙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從牀邊的書櫃上拿起一本厚重的字典,放到茉莉懷中。
懷中的字典——沉甸甸的。
茉莉怔怔地望着字典,然後視線緩緩地移向寒熙。
“我是不是在做夢?”她抬頭看着他。
“我一定是還沒有睡醒,一定是的。”她喃喃地説,小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寒熙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覺得這是不是夢?”
握住自己的手——好暖。
暖暖的温度,從他的掌心,徐徐傳遞到她的手上。
他此刻的眼眸裏是一片澄澈温柔,就如當年,他握住她的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不是夢,夢裏的人沒有温度。
茉莉呆呆地望着寒熙,突然間丟掉字典,起身撲入他的懷裏。
“哇,你的手好了,你的手真的好了!我太高興了!我就知道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熙的手一定會好起來!”
她笑得萬分開心,眼睛閃亮地望着他。
“現在你應該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奇蹟的東西了吧。”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叫奇蹟的東西,那也是你帶給我的。
寒熙望着她毫不掩飾的笑臉,不由輕輕念道:
“娉娉婷婷茉莉花,薰出盞盞香香茶。”
聽到這句話,茉莉微微一怔,接着唸了下去。
“記得歌謠迴盪處,碧水青山是我家。”
這是當年她曾經教給熙的一首關於茉莉花的歌謠。
“為什麼突然想起這個?”她不解地望着他,突然如遭雷擊般地一震。
“你——想起來了?”
寒熙輕輕點頭。
“雖然不是很完全,但是,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已經想起來了。”他微笑,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温柔,還有隱藏得很好的自責與憐惜。
“茉莉,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原諒我對你的刁難和傷害,原諒我的自私。我一直不知道,在你的心裏,居然隱藏着那樣的傷痛……對不起……
眼淚湧出眼眶,茉莉急忙用手背將淚擦掉。深呼吸,她故作輕快地朝他伸出手。
“歡迎你回來,熙!”
寒熙伸出手——
沒有握她的手,而是將她整個擁入懷中。
“對不起。”他的低喃在她耳邊輕輕響着,温柔得令她心碎。
茉莉閉上眼睛,只覺得整顆心都被幸福充盈着。
長久以來的等待終於到了盡頭。她的熙終於回來了,就像七年前一樣。
夕陽映進窗內,將兩人的身影籠入一片朦朧的金黃。
門外,天朗輕輕掩上門,隨花婆婆走下樓。
“婆婆,你剛才把熙叫到書房,就是為了告訴他七年前發生的事情吧。”
站在大廳裏,沉默片刻,天朗開口問道。
“希望我沒有做錯。希望他真的能夠讓茉莉走出來。”花婆婆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嘆。
“婆婆,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茉莉身上到底隱藏着什麼秘密?為什麼你不能告訴我呢?”
説着説着,天朗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的火湧上心頭。
“熙之前是怎麼對待茉莉的你也看到了,為什麼你寧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就是因為七年前,陪在茉莉身邊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我嗎?難道因為遲到了七年,所以我就連了解她關心她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花婆婆驚訝地看着天朗。
眼前的這個孩子,在他燃燒着熊熊火焰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情緒。那是——
“天朗,你——喜歡我們家茉莉?”
“是。我喜歡茉莉,很喜歡。”被説中心事,他坦然承認。
是喜歡她啊。
第一次見面,驚豔於她明亮燦爛的笑容。
然後,再次遇到她,陪在她身邊,一天天地熟悉。她的堅強,她的執着,她的樂觀,讓他欣賞,也讓他心疼。
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存在着這樣一些具有魔力的人。不管她看上去是多麼的平凡,只要是注意上了,就會讓人再也無法將眼光挪開,深深地為她着迷。
可為什麼他只能站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的眼睛裏看不到他,她心心念唸的人也不是他。
“你們認識才多久,你又喜歡她哪一點呢?”驚訝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花婆婆很快恢復了平靜。
“哪一點?”天朗想了想,不由微笑。
“所有的好,所有的壞。”
每發現一點,他就更無法將視線移開一分。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事。哪有這麼多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了。
逐漸冷靜下來,天朗不好意思地衝花婆婆抱歉地笑笑。
“婆婆,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今天和你説的這些話,還請對茉莉保密。我只想請你明白,對於茉莉,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即使她的幸福並不是我,我也會盡我的力量讓她快樂。”
説完,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那個孩子是認真的。
在他的臉上,有着為愛義無反顧的堅決神情……
花婆婆目送着天朗離開,只覺得心裏感慨萬千。
如果世界上真有什麼東西能黏起破碎的心,那麼,它的名字一定叫做“愛”。
可是,誰才是彌補茉莉心中傷痕的那個人?
天朗?
還是寒熙?
她的目光轉向客廳裏擺放的一小盆茉莉,逐漸變得遙遠:
如果七年前,那件事情沒有發生,該多好!
“娉娉婷婷茉莉花,薰出盞盞香香茶。
記得歌謠迴盪處,碧水青山是我家。
笑對明月吐新芽,含苞枝頭望早霞……”
哼着歌,茉莉一邊拿着抹布擦拭傢俱上的灰塵,一邊時不時地看向窗外。庭院裏,寒熙正在給植物們澆水。
從那天起,熙對待她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在她養傷的日子裏,他每天都會去陪她。有時候陪她一起回憶往事,有時候什麼也不説,只是靜靜地陪着她。望着她的目光是那麼温柔。
雖然對好動的她來説,被禁止下牀走路簡直是一種酷刑,但是因為他的陪伴,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煩悶,反而覺得時間過得好快,總是覺得他剛來才一會,就到了離開的時間。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寒熙抬起頭,朝她露出一抹淺淺的笑。
茉莉臉一紅,急忙把視線收回來。
怎麼回事?
她用手撫上自己的胸膛,怎麼現在一看到熙的笑容就會有些不自在?臉發燙,心亂跳。不會是得了什麼摔倒後遺症吧。
她搖搖頭,把這種異樣的感覺甩到腦後,繼續專心地幹起活來。
擦完傢俱,打開衣櫃通風,沒想到一打開門就有一件東西從裏面倒出來。
茉莉眼疾手快地扶住。
是一個長條形的盒子,不太沉,做工非常精緻。
熙的衣櫃裏怎麼會放着這樣的東西?
把它平放在桌面,茉莉好奇地打開,眼睛立刻吃驚地睜大。
哇,好漂亮!
盒子裏靜靜地躺着一把小提琴。
不同於她平時在樂器店裏見到的小提琴,這把小提琴造型炫酷搶眼,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茉莉像受到了蠱惑一般望着它,忍不住想把它從盒子裏拿出來仔細欣賞。
“別動它!”
手剛碰到琴面,一個聲音就在身後如雷般響起,讓她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寒熙走進房間,視線落到桌面上打開的琴盒上,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誰讓你把它拿出來的?誰讓你打開它的?為什麼亂動我的東西?”一把將茉莉從桌子旁邊拉開,他憤怒激動地朝她吼叫。
“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差點掉下來,所以我……”
茉莉連聲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它是你的寶貝。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沒弄壞它,真的,你可以檢查看看。”她急急地向他保證。
“它不是什麼寶貝,只不過是一件已經沒有用的東西。”
寒熙將琴盒重新蓋上,放回櫃子裏,再轉身看着她的時候,神情已經恢復到先前的平靜。
“對不起,剛才不該衝你發火。不過,以後不要把它拿出來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哦。”茉莉嘴上答應着,心裏卻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熙在騙人!看他小心翼翼將琴盒放回櫃子的模樣就知道,這把琴一定對他來説很重要。可他為什麼要這麼説?難道是因為……
“熙,這把小提琴是你的對不對?你——會拉小提琴?”突然想起,七年前,熙曾經告訴過她,過完夏天他就要去國外唸書。原來,他是去學小提琴啊……
寒熙沒有看她。
“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過去式?
茉莉萬分不解。
“為什麼?你的手已經好了,又可以重新拉琴了不是嗎?”
“和我的手沒有關係。”
寒熙神情淡漠地望着自己的雙手。
“我已經放棄音樂,以後再也不會拉琴了。”
放棄音樂?再也不拉琴了?
茉莉錯愕地張嘴,可還沒有來得及説什麼,他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愣神望着寒熙的背影,茉莉只覺得心像被一把重錘狠狠錘了一下。
怎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
好不容易覺得已經貼近了他,現在又離得那麼遙遠。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覺得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人。
熙——他究竟在逃避些什麼?他的手是因為什麼而受傷的?他口中的黛兒又是誰,讓他為了她居然要放棄自己所鍾愛的音樂?在他的心裏,究竟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望着他漸走漸遠,一種衝動讓茉莉追了上去。
“為什麼要放棄音樂?為什麼不再拉琴了?”
攔住他的腳步,她抬頭,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寒熙想繞過她,她卻再次攔在他的面前。
“不行。最喜歡的東西怎麼能輕易説放棄呢?”她不依不饒。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茉莉的固執終於讓寒熙變了臉色。
“誰告訴你它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好不好?”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茉莉毫不懼怕地看着他。
“既然你都要放棄音樂了,為什麼還將琴帶在身邊?為什麼還要把它保護得好好的?這説明你根本就無法放下。”
“不要説了,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寒熙推開她,轉身下樓。
“是,我是不知道讓你放棄音樂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對於一個學音樂的人來説,音樂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茉莉不放棄地跟上他。
“難道你就因為一場意外放棄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放棄你的夢想嗎?最喜歡的東西,是不能輕易放棄的。”
“夠了!”
他忍無可忍地停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我最後告訴你一遍,我已經放棄音樂,也再也不會拉琴了。它們對於我來説,已經是沒有用的過去式,你——聽——明——白——了——嗎?”
茉莉靜靜地注視他片刻。
“好。”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
“既然對於你來説音樂已經是過去式了,那麼那把琴也就是多餘的東西了吧。與其留在你身邊讓它閒置着,不如給我吧。”她邊説邊轉過身,快步朝他的房間走去。
“不知道收廢品的人收不收這樣的東西,要不叫大熊幫我在琴體上鑽幾個洞當放乾花的花瓶也不錯。”
她過於大聲的“自言自語”讓寒熙臉色大變。
“你要幹什麼?回來,不許碰我的琴!”
他急忙追進房間,搶過她已經拿在手裏的琴盒。
“熙,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説它對你已經不重要了嗎?”茉莉故作驚訝狀。
“既然是不想要的東西,就送給我吧,廢物利用嘛。”她伸手想拿回來。
“不行!”
他抱着琴盒避開她,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他的反應讓茉莉微笑。
她收回手。
“你看,你根本放不下,是不是?”
“我……”
寒熙怔怔地看着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琴盒,一時間無言以對。
茉莉輕輕一嘆。
“其實,你根本不想放棄音樂,你只是不敢面對回憶而已,對不對?”
望着他蒼涼而沉默的神情,茉莉只覺得心酸。看着他的眼睛,她彷彿聽到了他內心悲傷敲響的迴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熙,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走到他面前。
“有些事情,如果放在心裏太久,就需要一雙傾聽的耳朵。讓我做那雙傾聽的耳朵,好不好?”
風從窗外吹進來,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風拂動窗簾的聲音。
時間一分分過去,就在茉莉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熙突然開口了。
“我和黛兒是在音樂學院的新生音樂會上認識的。”
他將琴盒輕輕放到桌子上。
“那天我遲到了。
“當我抱着琴趕到會場,演出已經開始。舞台上站着一個女孩,正在演唱《貓》的主題曲《回憶》。
“在聽到她歌聲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人好像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完全無法動彈。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孩,聲音美得像是上帝的親吻?我站在門邊靜靜地聽着她唱歌,完全忘記了在她之後就是自己的表演,直到負責現場監督的學姐找過來把我拖走……
“當我表演完退場,正想去找那個女孩子,卻發現她就站在幕布後朝我微笑招手。
“當我走過去,你知道她對我説了什麼嗎?”
寒熙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像是回到了那時候的幸福。
“她居然對我説——你就是熙嗎?你的琴果然拉得很棒,我非常喜歡。我是黛兒,你要好好記住哦,因為,從今天起,這就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好直接好乾脆的女孩。
茉莉聽着,突然覺得自己好喜歡這個素未謀面的黛兒。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她忍不住問。
“當時我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寒熙的目光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
“四年的學習,因為黛兒,每一天都是那麼快樂。畢業之後,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同組成了一個新概念音樂樂團。
“最初的日子過得很艱難。沒有一個製作人認同我們的理念,沒有一家劇院願意請我們去表演。我們只能站在街頭,面對匆匆路過的行人演出我們自己創作的作品。而黛兒在這個時候,已經和一家唱片公司簽約發行了她的第一張唱片,成為備受矚目的新星。
“可是無論多忙,黛兒每天都會來看我們排練,為我整理寫好的樂譜,鼓勵我不要放棄,並且積極地動用她的力量去為我們爭取機會。
“有一天,她將著名的音樂製作人米克帶到了我們的演出現場。米克對我們的表演非常有興趣,答應做我們的製作人。在米克的幫助下,我們的音樂逐漸開始被大家所熟悉、所肯定。我們出了自己的音樂專輯,開始了音樂會巡演。巡演非常成功,每到一個地方,我們的音樂會總是受到熱烈的歡迎,場場爆滿。受歡迎的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想。”
他望着她,眼睛因為夢想而閃閃發光。
“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的夢想就是打破音樂界限,在古典與流行音樂之間架設一座橋,將古典音樂的精粹與世界各地的聲音和節奏結合起來,讓不被大多數人涉足的古典音樂展現出全新的概念。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離夢想越來越近了。”
茉莉一瞬不瞬地望着寒熙。
此刻,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光彩,耀眼得讓人炫目。
他——真的是很愛音樂啊。
“那後來呢?”她忍不住插嘴道。
話一出口茉莉就知道自己説錯了話。
因為,他臉上的光彩立刻消失了。
“後來……後來……”
眼眸中浮現哀痛之色,寒熙望着窗外許久,才繼續開口。
“一年前,我們籌備舉行一個與眾不同的音樂會。這是一個全新概念的‘實景音樂會’。演出地點選在法國的普羅旺斯,開着一望無際的紫色薰衣草田野上。
“舞台是完全開放式的露天設計,而舞台背景就是遍地美麗的薰衣草。我希望將自然與音樂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大家在花香縈繞中享受音樂帶來的美與心靈震動。所以,這場音樂會取名為‘薇薰之戀’。”
“‘薇薰之戀’——好美的名字。”茉莉不禁低喃。
“這場音樂會糅合了多種音樂元素,黛兒非常喜歡這個主題,並且加入了我們的演出,以薰衣草精靈的形象為大家獻唱。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場被媒體稱為‘美輪美奐的夢幻音樂會’,最後卻成為了所有人的噩夢——”
寒熙的聲音驀然哽住了,他的胸膛急劇起伏,握成拳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着。
“熙。”茉莉擔心地出聲。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呼吸,然後,再次喑啞地開口,聲音冷冽而空洞。
“為了整個演出的效果,我們在舞台上使用了巨大的水晶燈作為照明裝飾燈。沒想到,演出中,水晶燈突然間鬆動脱落。而它掉落的位置,正好是我所站的位置。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和樂團的夥伴們專注着演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來自頭頂的危險。只有剛剛走上舞台、準備與我搭檔獻唱的黛兒注意到了。就在水晶燈朝我砸下來的瞬間,她將我用力推開,自己卻被落下的水晶燈……”
説到這裏,他的聲音完全哽住。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黛兒。如果不是因為我執意要用那些燈飾,如果不是為了這場音樂會,她不會死,她還會一直在我身邊……”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破碎的低語不成音調,幽幽地在房間迴旋着。
“你知道嗎,黛兒全身都是血,那麼多的血……我把她抱在懷裏,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而就是這樣,她居然還笑着對我説,‘還好不是你。’
“她怎麼可以這樣説?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
他肩膀抽動着,一字一句地道:
“所以——
“我還有什麼資格去碰琴,去碰音樂?音樂應該是帶給人們幸福和歡愉的,可是,我呢?我卻因為音樂害死了我最愛的人。我還有什麼資格去喜歡音樂?”
寒熙舉起自己的手。
“這雙手連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都做不到,又怎麼能用它拉琴,用它帶給別人幸福和快樂?我真恨,為什麼當時死的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他緩緩跪落在地上,彷彿再也支撐不住長久以來的自責與悲傷,懸浮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了臉頰。
自從黛兒死後,那根因內疚、自責、無奈與哀怨所鬱結而成的刺,一直紮在他心間。明明不想回憶,可那天的一切卻總會一次次在腦海中循環反覆,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每回憶一次,就越痛一分。
“熙,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茉莉伸出雙臂,從他背後環抱住他,試着平復他過於激狂和哀傷的情緒。
“那是意外,你不要把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自己一個人身上。你知道嗎,你也是一個受害者。”
她輕拍着他顫抖的肩膀,將下巴頂在他的頭髮上輕輕地摩挲着。
“聽我説,黛兒的死並不是你的錯。那只是一個意外。如果那天有危險的是黛兒,我相信,你也會作出和黛兒同樣的選擇。所以,你沒有必要為這個意外自責。”
她温柔的聲音、撫慰的姿態和温暖的肌膚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似的,寒熙不由用冰冷的手覆上她從背後環抱至他胸前的手。
暖暖的温度從她手中傳來,這份貼心而誠摯的温暖,讓他激動的情緒緩緩地、緩緩地平靜下來。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心事。”她的話輕輕柔柔地響起在他耳邊。
“我知道你的感覺。再也見不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感覺,真的很痛。可是,有一點你要明白,事情一旦發生,就沒有辦法後悔。你就算再難過,再自責,黛兒也不可能回來了。”
當一個人願意傾訴自己內心隱藏得很深很深的傷痛時,就是已經試着在治療自己支離破碎的心。而茉莉知道,自己必須幫助熙走出這個糾纏已久的陰影心結,否則今生今世,他都將是自己心靈牢籠中無法逃脱的囚犯。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那天出事的是你,現在站在這裏的是黛兒,那麼她會是什麼樣子?像你一樣將自己弄得不成人樣,整天悶在屋子裏不見天日?像你一樣嚷着要放棄音樂,放棄唱歌?告訴我,你願意看到這樣的黛兒嗎?”
寒熙的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
“你的生命,是黛兒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來的。在你的生命裏,流動着她對你最深的感情,所以,你沒有權力浪費。你更應該帶着她的夢想,她的希望,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堅強地活下去。不,不僅僅是活下去,而是要活得精彩,比從前更精彩。”
從他背後繞到他身前,茉莉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温柔卻又動作堅定地強迫他看着自己。
“熙,看着我。你從我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了嗎?外婆説,眼裏的光會漾起心泉的秘密,所以,從我的眼睛中映出的你,就是最真實的你。”
她澄澈晶瑩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像要直直望進他的靈魂深處裏去。
“你想要以怎樣的自己來面對黛兒呢?”
寒熙深深凝望着她。
“我不知道。”
他搖頭,目光中盡是迷茫空洞。
“我不知道。”
這一年多來,黛兒因救他而死的陰影一直如影隨形地纏着他,他以自暴自棄懲罰着自己,認為這樣就能減輕對黛兒的愧疚,就能讓自己不至於在失去黛兒的心痛中滅頂。
可是現在,她卻告訴他,他錯了。
他真的錯了嗎?如果錯了,那麼怎麼做才是對的?
茉莉輕輕一笑,拉起他。
“跟我來。”
被茉莉拉着手跑出了白屋子,拐過一條條石板小道,跑過一片片花田。
當他們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躍入寒熙眼簾的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小溪的右邊是一塊茉莉花田,左邊則是一片蒼翠的竹林。茉莉花的香氣甜甜地在空氣中縈繞,幾叢翠竹垂伸到水面上。陽光照在溪水上,閃閃地耀動着,像是有千萬顆星星在跳動。
“為什麼帶我來這裏?”寒熙不解地望着茉莉。
她笑而不答,拉着他走上小溪邊的青石板。這些年代久遠的石板,是過去鎮上的人們為了洗衣方便而專門鋪設的。
“你在這裏等我。”
示意他在青石板上站好,她捲起褲腳,走下石板鋪成的階梯,一步步走入溪水中。
“茉莉,你要幹什麼?小心別摔了。”寒熙微微皺眉,為她突兀的舉動擔心。
“沒關係,溪水很淺的啦。”
茉莉站在水中衝他笑。
“你知道嗎,外婆説過,善良的人死了以後,並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他們會以一種我們不知道的形態存在着,永遠守護在心愛的人身邊,比如説現在照耀着我們的,燦爛而無處不在的陽光。”
她邊對他説,邊俯下身,伸手入水,掬了滿掌的溪水。
“我相信黛兒也變成了陽光,一直在你身邊默默守護着你的幸福——也許你會覺得這種傳説太幼稚、太無聊,可是,我還是想要送你這樣一捧陽光。”
她朝他走回來,將掬滿溪水的雙手遞到寒熙面前——在她的雙手之間,陽光盈盈地在水中盪漾着。
“看到了嗎?雖然陽光抓不到,留不住,但是,它確實存在着,就像黛兒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因為她的死而消失。所以,不要讓她失望。熙,振作起來,重新拿起你的弓弦,重新回到音樂的世界中去。讓黛兒永遠活在你的音樂裏,這才是彌補她最好的方法。”
寒熙伸出手,接住了她傾倒在他掌心中的溪水。
這燦爛的、耀眼的陽光,温暖了心與心的疏離。凝神望着掌心中跳躍的陽光,他只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寧靜與平和逐漸在心裏蔓延開來,而原來凝結在心裏的冰冷,正在一層層融化消散。
黛兒——你,一直在看着我,對不對?
水,一點點從指縫間流逝,也帶走了他心裏最沉重的一部分。
他不由閉上眼睛,感覺着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暖意。一年多以來,這是他感覺到最輕鬆的一天,整個身體都好像輕盈、舒展了……
“謝謝你。”
睜開眼睛,寒熙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茉莉,真心誠意地道謝。
雖然心裏還有傷痛,雖然還是無法釋懷,但是,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代替黛兒好好地活着,精彩地活着,連她的夢想一起努力。
或許,眼前的這女孩就是黛兒給他的救贖——是她的光芒和温暖,拯救了他迷失彷徨在黑暗中的心。
望着寒熙臉上釋然的表情,茉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她成功了,熙終於走出來了。從今往後,相信他一定能夠放開心扉去追尋自己的音樂夢想了吧。
想到這裏,她眼睛滴溜一轉,漾開一個狡詐無比的笑。
“對了,剛才在溪水中,我還聽到一個天諭哦。”
“天諭?”
“對。”茉莉用力點頭。
“上天説,後天是茉莉的十九歲生日,熙一定要送給她一件生日禮物。”
這個小丫頭。
寒熙微笑。
“好。茉莉想要什麼禮物?”
“我想要——”茉莉看着他,緩緩綻放一抹讓他深深觸動的笑。
“我要你為我拉一首曲子,一首你最喜歡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