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平開張,親朋好友都來了。安安一網打盡,通通強迫加入會員。有個從美國回來度假的同學,也在威脅利誘之下,乖乖辦了金卡。
“可是我住在美國耶!”
“我拷台灣的連續劇寄給你。”
“我那邊看得到台灣的電視。”
“你看得到黃志瑋演的偶像劇《薔薇之戀》嗎?”
“我三十多歲了,不看偶像劇《薔薇之戀》!”
“你一定要看,黃志瑋很帥的!”
“我是男的!”
“所以你要跟他學啊!”
大家對杜方的設計讚不絕口。紐約Soho風格,沒有招牌,店的外牆斜着懸了一面大旗,旗子上寫着“Rest”。明明是英文字,卻用中國書法的風格。大門的整面牆由六片落地窗組成,每扇窗後面嵌着一台電視,對着街道放着最新的DVD。從外面一眼可以看到屋內後方的櫃枱,櫃枱頭頂上裝着一個燈,把“Rest”四個書法寫成的字母投射在櫃枱後面的牆上。
“這個燈每天換一個色片,”杜方介紹,“一個禮拜七天,每天打出的‘Rest’字顏色都不一樣。”
進門後右邊牆上裱着四張經典名片的海報《公民凱恩》、《阿拉伯的勞倫斯》、《第三類接觸》、《教父》。進門後左手邊有個很高的茶几,上面擺了像古董的缸,缸內一盆清水。
“放盆水乾嗎?”明宏問,“你們還賣手扒雞嗎?”
杜方説,“你沒有聽過‘土地、空氣、火、水’嗎?”
“這好像是明曜旁邊那家餐廳吧?”黃世仁説。
“這是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他相信地球的四個基本元素是土地、空氣、火和水,分別代表着幹、濕、熱、冷四種特質。四個元素合在一起,就形成一個完美的體系。你們看看這個空間,我們踩在土地上,大門讓空氣流通,這裏再放一盆水,不就是完美環境了!”
“你這是天文館還是錄像帶店?”明宏説。
“等一等,”吳英鵬打斷,“你説有四個元素,我沒看到火啊!”
“你看到那個店員沒有?”杜方指着牆角的安安,“別惹她,她火氣很大!”
他們走到給客人喝咖啡和看雜誌的沙發上,坐下來聊天。
“志平,既然開了錄像帶店,你那些CD為什麼不順便拿出來賣?”黃世仁問。
“我那些CD是自己收集的,才不會拿出來賣呢!”
“誰要買你那些CD啊?”李玉昌説,“現在大家都聽周杰倫!你那些都是……”
黃世仁補充,“劉文正啊、楊烈啊……”
安安説,“這些東西沒有市場啦!”
“誰説的?”志平反駁,“我雖然不賣,但很確定它有市場。只是它的市場不一樣。你到二手店去看看,這些CD,我是説CD喔,不是卡帶,那時候有CD不容易喔,可是搶手貨呢!你記得‘星星、月亮、太陽’嗎?”
黃世仁説,“這也是一家餐廳吧?是不是跟‘陽光、空氣、水’同一個老闆?”
“胡曉菁、金玉嵐、馬萃如……少女團體啦!”志平用力解釋,安安一臉迷惑,明宏説,“反正跟S.H.E很像啦!”
志平説,“‘星星、月亮、太陽’的同名專輯《星星、月亮、太陽》,二手店一張賣1000塊,‘S.H.E’賣得到這樣的價錢嗎?安安,你説,‘S.H.E’的CD多少錢?”
“我都是用download的。”
安安手機響了,她走到旁邊接。
杜方不想聊古董唱片,站起來問明宏,“嘿,‘藝術電影’那個架子前面那女的是誰?”杜方覬覦着一名陌生女子。
“喔,那個啊……”明宏瞪杜方一眼,“那是你女友安安啊!嘿,安安!”
杜方捂住明宏的嘴,向美女走去。
“你幹嗎?”明宏跟着,“你女朋友在,你還敢泡馬子!”
“我哪有泡馬子?我只是問她是誰而已!”
“杜方,你知不知道,三歲小孩的智力和黑猩猩一樣,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是……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嗎?”
“因為人類是會進化的。”
“那又怎麼樣?”
“你幫個忙,跟着大家一起進化好不好?”
“你是説,越進化的物種,就要越壓抑?”
“不是壓抑,是自覺!”明宏拿下架上的一片DVD,“你有沒有看過這部片?”
“《蜘蛛俠》?”杜方搖搖頭。
“你拿回去看。看了以後你就會懂了。”
“你是説,《蜘蛛俠》的智力也跟三歲小孩一樣?”
“蜘蛛俠的舅舅跟他説,當你的能力越強時,責任就越大!杜方,這句話是對你説的!”
“我是蜘蛛俠?”
“你像蜘蛛俠,你有一種超能力。你知道你可以泡到任何女人,所以你對這些女人就都有責任。你不能濫用你的超能力,你要小心!就像蜘蛛俠自己説的,‘這是我的命運,也是我的詛咒!’”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説什麼!”
“你回去看嘛!”明宏把DVD塞給杜方。
“沒興趣,女主角不夠正。”
杜方隨手摘下一張Discovery出的DVD,“這一部才值得看。你看看狼。一匹雄狼跟無數雌狼交配,才能繁衍更多狼,狼才能成為強勢動物。你要講進化,這才是進化!”
明宏摘下另一張DVD,“那你怎麼不看叢林之王獅子?當一頭雌獅病了,雄獅也會垂頭喪氣,不跟其他雌獅做愛。這又是什麼原因?你怎麼用這來解釋你説的動物本能?”
“我怎麼知道?也許那隻雄獅是和尚?也許雌獅病了時散發出不好的氣味,壞了雄獅的性慾……你看這張DVD就知道,大部分動物都不是一夫一妻的!”
“安安就在那邊,你要不要再大聲一點?”
“其實安安也知道我有別的女人,她都不在意,你操什麼心?”
“不在意?她都跑到公司來找我了!”
“她瞭解我,給我一個平台,讓我自由發揮。”
“所以你就在這平台上面裝了各式各樣雜七雜八的軟件……”“而且大多是盜版的……”杜方得意地笑。
明宏放棄了。他搖搖頭,走向門外,“杜方,小心當機……”
周琪和Grace在外面的庭院聊天。周琪穿得輕鬆卻優雅,襯衫第一、二個釦子打開,露出細緻的項鍊,下面是洗成淡藍的牛仔褲,配上高跟的涼鞋。
“昨天晚上打給你,你沒接……”Grace説。
“我跟同事去看電影。”
“男的還女的?”
“當然是女的!”
“為什麼‘當然’是女的?”
“禮拜五晚上約男人,太敏感了吧!”
“你哪來這麼多規矩?”
“很好笑,我們去華納威秀,昨晚台北市衞生局在門口發保險套,推廣安全的性行為……就是這個……”周琪從包包中拿出一個保險套。
“你拿這幹嗎?”Grace問。
“我想要啊!”
“Kiki,這不是面紙,可以隨時拿來擦臉!”
“我現在當然沒得用,但也很自然地拿了。”
“等一下,搞不好這真的可以擦臉,當吸油麪紙!”
“不過大概不能在地鐵上拿出來用!”
兩個好友大方地笑出來。
“我拿這個,不是因為我多想要有性關係……”周琪説完後轉一轉大眼睛,改口説,“雖然説我也真的是蠻想要有性關係的……”她笑自己,“但我就是想要這個保險套。”
“為什麼?7—11可以買到更好的。”
“不一樣,拿到衞生局發的保險套,你們就好像被台北市政府認證了一樣!”
“我知道……”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一段愛情,被公家認證的感覺。”
“好像你賺了錢之後,拿到税單一樣。”
周琪被Grace點醒。一個政令宣導的工具,為什麼被她賦予這麼大的意義?她把自己拉回來,“你還沒説昨晚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喔……沒什麼,志平和我去一家新的餐廳,在你們公司附近,想找你一起來。”
“你們去哪裏?”
“一家叫‘TrueLove’的店。”
“‘TrueLove’,一定很擠吧!”
“完全沒有人!”
“怎麼可能?”
“現在人不願作承諾,不敢跟對方去‘TrueLove’吧。”
“那這家餐廳會不會開不久?”
“TrueLovedoe’tlast。”兩個人笑出來。
“好吃嗎?”
“紅燒蹄膀很棒!”
“你去TrueLove吃紅燒蹄膀?這麼不浪漫!”
“這很浪漫啊!只是結婚後,你對浪漫的定義改變了。”
“什麼意思?”
“都只剩下一些細瑣,卻紮實的小事。”
“比如説?”
“志平現在開店,我上班,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我們設計了一個機制,刻意改變我們生活的節奏,培養我們的感情。”
“什麼機制?”
“我們每個禮拜三晚上一定在一起吃飯,然後去看電影!”
“禮拜三看電影?”
“沒錯。大家都禮拜六看,我們跟別人去擠幹什麼?禮拜三,我們兩個人都忙了幾天,喘口氣不是很好?”
“誰禮拜三會有心情去看電影?”
“我們會去看,這才是TrueLove嘛!”
明宏走過來,“兩個女人,聊得這麼開心,手上還拿着保險套,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Grace立刻把保險套從周琪手中搶過來,“我在給周琪看我在衞生局拿的免費保險套,志平創業維艱,什麼都要省,保險套也不例外,怎麼樣,你有意見嗎?”
“我以為懷孕的時候是不需要用……”
“你少沒常識了,”Grace斥責,“保險套的功能不只是避孕好不好!”
“那還能幹什麼?”
“當吸油麪紙啊!”
Grace把保險套帶着走開,周琪感激地看着她。
“嘿,你好嗎。”明宏問得很心虛,他知道自己又好幾個禮拜沒跟她聯絡。
“嗯,很好啊,你呢?”
“找個時間吃飯吧。上次你請我吃西紅柿面,這次我可以請你吃蛋炒飯。”
“好啊,我最喜歡吃蛋炒飯了。蛋炒飯和印刷術,是中國人最偉大的發明!”
“嘿,我們來訂一個規則好不好,以後我們彼此請客,要像上次吃西紅柿面一樣,兩個人加起來不能超過一百塊!”
“這很難耶……”
“要用點創意對不對?”
“那隻能吃午餐?”
“反正晚餐吃太多本來就不健康。”
“好吧。還好我本來就喜歡吃麪包。”
“甜的還鹹的?”
她對他微笑,他總是把話接得這麼好。
“那下禮拜一中午有空嗎?”明宏問。
“禮拜一中午我們固定開會。禮拜三好不好?”
“禮拜三不行,我要去深圳。明天呢?禮拜天?”
“明天我要去高雄辦活動。”
“禮拜天還有活動?”
“我要去高雄SOGO辦一個產品展。你知道,我們的產品都開架式,不是專櫃的,那些喜歡逛百貨公司一樓的消費者很少看到我們的產品,所以我們偶爾會去百貨公司辦展覽,讓他們試用一下。”
“嘿……你們一定要在我的party上談行銷嗎?”志平拿着雞尾酒走過來。
“哇……餘老闆,”明宏説,“我們談的行銷都是空談,這小子以後每天要跟客户接觸,那才是真正的行銷。”
“我很喜歡你那個‘藝術電影’的專櫃,我家附近的錄像帶店都是好萊塢電影,想找一些非主流的片子很難。”周琪説。
“那你得加入我們的會員。”
“我加入了,還買了2000塊的點數。”
“喔?那我要叫安安把錢退給你,你應該免費才對。”
“為什麼?”
“明宏是我哥兒們,他的朋友當然要免費。”
“那今天的客人不都要免費了?”
“你不一樣……”志平説,“你特別。”
“為什麼她特別,我就沒有免費?”杜方和安安走過來,“這家店是我設計的,我都還要付會費!”
“你當然要,”安安説,“我可是有業績壓力的。”
“我很喜歡你的設計,很有style,不像錄像帶店,像東區的髮廊。”周琪説。
“我倒覺得像loungebar,”杜方説,“其實我是有預謀的!如果做不下去,錄像帶拿掉,直接做loungebar!”
眾人噓他,“呸呸呸,開張的大喜日子!童言無忌!”
“我告訴你,開loungebar賣大麻,多賺十倍!”
“那以後我開店,你也幫我設計好不好?”安安聰明地轉移話題。
“你要開什麼店?”明宏問。
“我想開一家咖啡廳,很浪漫的咖啡廳。”
“別傻了,親愛的,”杜方搖頭,“我認識很多在大公司做事的人,通常是女生,她們賺很多錢,但是不快樂。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想辭掉工作,開一家咖啡廳,或是……花店。你以為咖啡廳那麼好開?十家咖啡廳有九家倒了!”
“真的嗎?”安安向周琪求援,“你想開咖啡廳或花店嗎?”
“我不想開店。不過我投資過一家pub,在明曜後面的台南擔仔麪旁邊。”
“那邊有pub嗎?”安安説。
“當然沒有啊,因為倒了嘛!”杜方以先知的篤定語氣説。
“那家pub叫‘SaxCity’,我們本來要開一家專放爵士的pub。但是東區聽爵士的人好像不太多。”
“我最討厭爵士,更討厭聽爵士的人。明明聽不懂,還一副很陶醉的樣子。難怪會倒。”杜方説。
“嘿,不要一直説倒不倒的。今天是志平開張,講點吉祥話好不好!”安安説。
“我無所謂,”志平説,“既然敢做,就不怕倒。我三十幾年,從來沒有失敗過,偶爾失敗也好。”
“等一下,”杜方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故作大驚小怪地説,“你開的這張票子是什麼時候到期的啊?”
大家一起笑,志平看着杜方。只有他知道,杜方掏出那張紙不是支票。從頭到尾,杜方從來沒有跟他收過,甚至談過錢。
派對結束後,明宏陪周琪走到她停車的地方,本來説要約吃飯,似乎又要不了了之了。走着走着,沒什麼話,周琪也不介意。她反覆想着志平剛才説的:“明宏是我哥兒們,他的朋友當然要免費。”覺得很甜,什麼時候,她已經被歸為明宏的親友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走到車前,周琪問。
“不用了,我回去幫志平收拾一下。”
明宏看到駕駛人座旁邊的椅子上放着一本《經濟學人》雜誌,“你真的在看《經濟學人》?”
“這是你上次給我的那本啊,我就是因為你才看的!”
“為什麼?”
周琪把鑰匙插進車門、打開、拉開門,“我想了解你吧。”
“我很難了解嗎?”
“你有點像英國人,很幽默,很得體,但是有距離。”
“哪有!”明宏裝出小孩的抗議表情。
“很多地方看不懂,我還在查單詞呢……”
“你不要管那些單詞,我碰到看不懂的,跳過去,文章的大意看懂就好了。”
“我不是在講那些文章……”
她笑一笑,坐進車子。明宏站在車門邊,舉起手來。她發動引擎、換擋,正要開走,明宏敲着窗,她打開,他説,“我們再約吃飯的時間!”
她點了點頭,微笑。她知道,等待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