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杜方快樂的事中,人永遠多得數不清。那晚,安安在杜方家做飯,來賓254號打電話來。在杜方的手機上,來賓254號顯示的名字,是“Jack”。
杜方坐在客廳,瞄一眼廚房,放低了聲音,走到陽台。
“你消失啦?”
“最近比較忙。”
“不是説從美國出差回來就和我聯絡?”
“什麼?”
“你不是去美國出差嗎?”
“喔……對對對,我昨天才回來,行李都還沒打開。”
“你來陪我好不好,我今天晚上不太舒服。”
“今天晚上不行,我在開會,明天要跟客户提案。”
“那我來找你……”
“不行!”
“為什麼?”
“我……我待會兒要去公司。”
“你家有別人對不對?”
安安雖然年輕,做菜卻不含糊。意大利麪醬的香味,從廚房一直飄到陽台,甚至飄到杜方的話筒裏。
“我們出去吃好不好?”掛掉電話,杜方提議。
“神經病,”安安端出海鮮意大利麪,“我都做好了。”
杜方狼吞虎嚥,西紅柿醬沾到嘴邊,麪條掉在桌上,腿在桌下抖個不停。
“好吃嗎?”
“很好啊。我出去買個甜點,你要不要吃什麼?”
“我做了吉士蛋糕啊,出去買幹嗎……嘿,你不要抖好不好?”
“我哪有抖?”
杜方的心懸空,面吃得滿臉。他很快吃完,跑到客廳看電視。安安一個人面對滿桌的食物,胃口全失。她站起來,走進廚房,把面倒進垃圾桶。很快洗了碗,收拾了東西説要回家。杜方驚訝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明天要期中考,我想回去看書。”
“你幹嗎?生氣啦?你不是做了吉士蛋糕嗎,我們來吃蛋糕啊!”
“你的濾水器的濾心該換了!”
那是她那晚講的最後一句話。
杜方陪她走到樓下。
“我幫你叫出租車!”
她搖搖頭。
杜方陪她走向地鐵。安安抬頭挺胸、腳步很快。杜方加速跟上,巷口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子,他再怎麼樣也知道不能去認。他瞄了來賓254號一眼,加緊腳步跟上安安。一路上安安不説話,杜方主動出擊。
“你到底怎麼了?”杜方問。
安安繼續向前走。
“你生什麼氣啊?”杜方失去耐性,“就因為我吃得太快?你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
安安沒有回應,走下地鐵站的樓梯。
月台地上警示的紅燈閃動,一陣風灌過來。安安的頭髮飄起,杜方站在離她五步的距離。
安安走進車,轉過身,門關起來。透過透明的門,杜方看她舉起了右手,比出那個她常比的“V”字形。車子開始移動,杜方看到她的嘴型無聲地説着:
“Loveandpeace……”
愛與和平,那是陶常在呼籲的事。
安安一個人坐在車上,回想着剛才杜方在陽台講電話的情景。她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抬起來內外檢查一番。她看着左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覺得自卑。她拿出鏡子看看自己,鏡中的臉像個四十歲的女人。她拿下發夾,夾在T恤的圓領上,開始梳頭髮。
她在台北車站換淡水線,長長的電扶梯往下。一名匆忙的旅客從左邊跑過,把她整個人撞向扶手。上了車,車廂很空。她拿出一本日文小説,翻到書籤那頁。她的書籤是盒裝面紙的橢圓形開口,那盒面紙現在放在杜方的卧房,杜方的卧房現在有……
她回到家,洗了澡,坐在牀上塗指甲油,半小時後,她的二十枚指甲都變成黑色。她看着手機,晚上十二點了,越想越氣,跑到室友小路房間……
“我們去染頭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