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再去見她們,現在你已是兒童故事女王,她們對你,一定用另外一副嘴臉。”
廣田一瞼茫然,“女王?”
佐明把日報給她看。
斗大的字這樣寫:“兒童故事女王借魔幻世界寓言隱喻表白今日現實社會種種怪現象……”
“呵,”廣田尷尬得無地自容,“這是江湖上手足開玩笑揶揄我,怎麼可以當真,明早我只需更加努力寫。”
佐明看看她,“王廣田,你有救了,你完全知道這世界在發生着什麼事。”
廣田感慨萬千,“我是摔倒過再爬起來的人,當然知道真相。”
佐明説:“我也是。”
兩個曾經滄海的女子瞼上都露出寂寥的樣子來。
“你與羅君──”
佐明連忙説:“我只剩一隻眼睛,樣樣要加倍看清楚才是。”
“他不會嫌你。”
佐明拾起頭,半晌答:“我嫌我自己。”
廣田的感覺同她完全一樣,她們不禁擁抱對方。
已經吃過那樣大的苦頭。再不愛惜保護自己,天地不容。
廣田説.“請過來看。我做了一個圖表。”
她們在電腦前坐下。
廣田按動字鍵,圖文在營幕呈現。
“假設我們的恩人叫光,你看,許方宇律師是關鍵。”
“不,”住明説:“當中還有承德浩勳律師行。”
“好,”廣田更改圖表,“光委託律師行,他們又派許律師做代表。”
“都會中孤苦女子眾多,為什麼單選中我同你。”
廣田抬起頭,“我與你之間,定有若干關連。”
“是什麼?”
廣田打出許多問號,“還未找到端倪。”
“許律師怎樣找到你我。”
廣田答:“這倒不難,都會地窄,找一個人很容易,私家偵探三天可以辦到。”
“許律師對我倆的身世瞭如指掌。”
“這也容易,都會里喜説是非的人認真不少。”
“廣田,我與你都想知道光是什麼人。”
廣田答是。
“會不會是我們早已認識的人?”
“我與你生活圈子完全不同,沒有可能。”
“現在,我們共同認識許方宇律師。”
廣田搔搔頭,“絲毫沒有線索。”
佐明看看時間,“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廣田依依不捨。
“要不要一起來,我教一班小孩踢球。”
“好像要下雨的樣子。不如改期。”
“訂場子不易,下雨亦無所謂。如有興趣,泰福球場下午兩時見。”
她瀟灑的走了。
廣由靠牀上休息,對蔣佐明佩服得五體投地,墮進那樣的無底深淵當人人以為她已經沒頂之際她拗腰直上,莊敬自強。
必需把這個人物加插到下一個故事裏。
下午,休息後,廣田告訴保母她要到球場去。
不出所料,天開始下兩,廣田撐一把大傘。坐在觀眾席。
球場上一片泥濘,孩子們開始操練,濺得混身泥,嘻嘻哈哈,毫不在乎,好像更加盡興。
細看一下,不難發覺,孩子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殘疾。
廣田凝視他們歡笑,忽然之間,蔣佐明出來了。
廣田看牢她,為之心折。
站在紫灰色天空下的蔣佐明堪稱神俊、高大、碩健,混身沒有一絲多餘脂肪,一條真腿,一條弓字形鈦金屬義肢,屹立球場泥濘中,渾如天降。
廣田微微笑。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
廣田一看,見是個強壯的年輕男子,瞼色堅毅。
她衝口而出:“你一定是羅天山。”
羅君轉過來親切地微笑,“你可是名作家王廣田?”
“不敢當。”
“來看佐明當教練?她很兇,也很嚴,可是,孩子們愛她。”
“看得出來,我真為她驕傲。”
羅天山答:“我也是。”
只見佐明敏捷地一個轉身,把球溜溜地踢入龍門,孩子們歡呼起來。
羅天山説:“廣田,我去買杯熱咖啡給你。”
廣田才想説不用客氣,他已經朝小食店走去。
片刻有人坐在她身邊給她一杯咖啡,她説謝謝。
那人卻是李和。
“你來了。”
“保母説你在這裏,我有消息告訴你。”
“是關於英文版的事吧,一個月內銷售多少?”
李和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正反面轉了幾次。
廣田有點失望,“五千?”
李和搖頭。
“不會是五百吧?”廣田瞪大雙眼。
李和仍然搖頭。
“五萬?”這算是十分理想的數目。
李和輕輕説:“十五萬,完全靠口碑,一傳十,十傳百,在英倫三島廣受歡迎,小讀者非常追捧。現在有美國出版社前來接洽。”
廣田又一次發呆,十五萬。
從前,她的作品只銷一千本,七除八扣,只取回一點車馬費。
“廣田,書還繼續像熱克戰那樣飛出書店,已快速加印,恭喜你。”
廣田別轉頭,不相信這是真的。
“倫敦出版商邀請你巡迴簽名,我們可以派季子及文樞與你一起出去。”
廣田怔怔地問:“綿綿呢?”
“保母與綿綿隨行。”
“那豈非似一隊兵?”
“連你五個人而已。”
“我需考慮一下。”
“許律師在倫敦舉行婚禮,順便觀禮,廣田,你去過歐洲嗎?”
廣田低下頭,“我哪裏都沒去過。”
“那麼,把握這次機會一開眼界,或是索性遊學一年。”
“你呢,你可也一起去。”
“廣田,你叫我的話,我隨時請假跟你去。”
廣田忽然懊惱地説:“真怕明朝一覺醒來,原來全是一場夢。”
李和抓緊她的肩膀,“加點自信。”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泥球飛來,打中廣田大腿,泥濘濺了她一身。
完全是真的,不是做夢,那隻球力道不少,十分疼痛。
一名小學生跑過來道歉。
廣田連忙説:“不怕不怕。”
那十歲左右的孩子少了一隻前臂。
“去,繼續練球,幾時出賽?”
“下星期。”
他高高興興的去了。
廣田轉過頭來説:“除了綿綿可以得到比較好的生活外,一切都沒有不同。”
李和答:“我一向對你有信心。”
他伸出手來,輕輕拉着她走下觀眾席,心想,一定有機會繼續求婚。
佐明抱着球,吹着哨子,微笑地看着他倆離去。
那天,蔣佐明獨自回到家中,脱下濕而髒的衣服放進洗衣機,沐浴,做杯熱可可。
坐下來,攤開報紙。
電話鈐響了。
這一定是羅天山,正好請他過來聊天吃麪。
但是電話那一頭沒有聲音。
“喂,喂。”
正想掛斷,對方開口了:“我找刊登啓示的人。”
佐明愣住。
還有!
不止她與廣田兩人受益,光還救了第三個人。
她連忙説:“我是蔣佐明,正是刊登啓事的那個人。”
對方的聲音大了一點點,“蔣佐明,可是傷者運動會金牌得主蔣佐明?”十分意外。
“不敢當。”
“我看到了你的啓示,我叫阜品碩,我也是一個無緣無故受到恩惠的人。”
“願意講一講你的故事嗎?”
“我有一個請求,我想先聽你的經驗。”
“阜小姐,那我們先要見面,故事非常長,不是在電話裏可以講得清楚。”
“我明白。”
對方聲音十分稚嫩,佐明猜想她年紀相當輕。
“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
阜品碩答:“我知道。”
“我們可以約在一個咖啡座見面,你若不喜歡我的樣子,可以馬上走。”
“你太客氣了,那麼,一小時後,在大學附近的藍屋見面可好?”
那是大學生聚頭聊天聽音樂的熱門地點,佐明猜想她還是一個學生。
“好,一言為定,你肯定會認得我?”
“蔣小姐你是我們不少同學的偶像。”
佐明不禁笑了。
她趕緊把消息通知廣田。
保母這樣説:“王小姐出去辦護照手續,我會請她儘快覆你。”
佐明只得單刀赴會。
她覺得廣田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以後,未必有許多時間與朋友分享。
佐明也深信,無論將來王廣田出名到什麼地步,她仍然是她,本質不變,因為她吃過苦。
同佐明一樣,大家都重新從陰溝爬出來,懂得珍惜目前一切。
佐明到了藍屋。
已經有許多比她更年輕的年輕人聚集。
年紀這件事最怕比較,廿多歲在十六七少年面前,已經成熟過度,可是在中年人跟前,又可暫充晚輩。
佐明驀然看到那麼多,十來歲的朝氣面孔,不禁感慨。
阜品碩會是他們其中一名嗎?
佐明叫一杯咖啡。
有一兩名少年悄悄看向她,彷彿認出她,但格於禮貌,又不想騷擾她。
名人也是人,也應該可以坐下來喝一杯咖啡吧。
佐明喜歡這個地方,正悠然享受氣氛,忽然有人低聲説:“你來了。”
佐明連忙轉過身去。
呵她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少女,她有一張小小的瓜子瞼,下巴尖削,不會比佐明的手掌大很多,眼睛明亮,臉上一絲化妝也沒有。
但是,佐明不覺她亮麗,她臉上有一層淺灰色的哀傷,似霧籠罩一個城市般遮着她容顏。
她還挽着書包,放下外套,她在佐明對面坐下來。
“我是品碩,蔣小姐,多謝你出來。”
“別客氣,請叫我佐明,你,你可有十八歲。”
阜品碩笑一笑,“已經二十歲了。”
佐明更覺納罕。
廣田固然與她一點關連也沒有,到底年紀相仿,阜品碩卻比她們年輕得多,光為什麼會選中她?
這樣年輕的少年人,又何需救助?
佐明大惑不解。
阜品碩一直低着頭。
“我看到報上啓示,考慮了很久,才與你聯絡,我的遭遇,十分奇怪。”
佐明忍不住想,可是光設法替她找到中學會考試卷?
“一切發生在三年前。”
啊,又是三年,這是唯一的共同點。
三年前,光為着某種原因,決意出手幫助三名急需救援的女子。
那時,阜品碩只有十七歲。
佐明説:“我們到一個比較清靜的地方去説話。”
品碩點點頭,她取起書包,匆忙間跌出一本書,佐明一看,正是王廣田的新作。
呵,不如去廣田家。
恰巧這時,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正是廣田的聲音。
佐明立刻説:“廣田,馬上準備茶點,我帶一位客人到你家來,她是我們同類。”
佐明可以覺察到廣田在那一頭張大了嘴。
佐明家是流落地球的外太空人,急急尋找同伴。
上了車,佐明同少女説“我們給神秘人一個代名,我們叫他光。”
阜品碩點頭,“真好,這世界如果沒有光,不知怎麼辦。”
這小女孩十分懂事,而且容顏秀美,佐明一見便有好感。
“我們現去王廣田的家。”
“王廣田!”阜品碩又意外歡喜,“你認識王綿綿歷險故事的作者王廣田。”
佐明笑,“正是,我看見你也帶着她的書,她快要出門,有緣份才碰得見。”
倒底年輕,品碩興奮地説:“我可以請她親筆簽名了。”
佐明心想小讀者來了,小讀者會有什麼樣的故事?
廣田站在門口等她們,佐明忙為她們介紹。
品碩一進門就“呀”一聲,表示讚賞。
小綿綿走出來,看見一位姐姐,伸出手來。
品碩蹲下,與幼兒交談。
廣田見她性格祥和,十分喜歡。
她招呼客人到書房坐下。
“你可以把故事告訴我們了。”
廣田與佐明都急急想知道真相。
小品碩點點頭。
廣田給她一杯熱可可。
品碩低下頭,像是思量該怎樣開口。
終於她説:“我家一共三個人,爸爸媽媽與我,父親是個工程人員,收入穩定,母親設計結婚禮服,在家工作。”
“咦,是個幸福家庭呀。”
品碩説:“本來是。”
“可是出現了第三者?”
品碩抬起頭,“請聽我説下去,約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開始發覺,簡單的一家三口,有極大不妥的地方。”
七歲的阜品碩因聰穎過人,已經跳了班,念三年級,下了課回家,懂得自發自覺地打開書包取出家課來全部做妥。
這一天放學,校車把她載回,她掏出鎖匙打開門,看到母親揹着光,站在露台前。
她沒有迴轉身來,只是説:“你洗個澡吃點水果自己做功課吧。”
品碩問:“你可是要趕做趙姐姐的婚紗?”
母親的聲音有點沙啞,“不,我只是累。”
品碩走近母親。
“別過來。”
在黝暗的光線裏,品碩發覺母親的右眼腫起,眼白變得血紅,她受了傷!
“媽媽。”她大吃一驚,“你怎麼了,可要看醫生?”
“我沒事,我不小心在浴室摔了一跤,別告訴別人。”
“是。”
那天晚上一整夜,父親都沒有回來。
他總有個地方可去。
每次與母親吵-架,他一定失蹤,等到母親氣消了,又悄悄出現,直到第二次,他脾氣暴戾,一觸即發,又再次不受控制。
他們越吵越兇,開頭,母親不甘心,會得還嘴,到後來,因怕品碩受驚,希望息事寧人,可是被對方看出她有顧忌,更加放肆。
最近,變本加厲,他喜歡出手。
啪的一聲,揮手出去,無論擊中對方身體哪一部分,強力地打中無助柔弱的肌膚,都有一種欺凌人的快感。
一次得逞,又來第二次,第三次。
一種霸者的勝利感:怎樣,是擺明凌辱你,你又敢怎麼樣?去,去報警呀,一起到派出所去,或離婚或判刑,咦,你不要面子嗎,你以後怎樣見親友?女兒又如何做人?
一次又一次息事寧人,更被對方利用。
半夜,品碩時時一身冷汗驚醒,像是聽見僕僕僕打人聲音,可是不,一切寧靜,無事發生。
以為是惡夢,可是,第二天,母親的面孔又腫了一邊,或是,頭部流血不止,縫了三針,甚至一次,手臂折斷,需要上石膏。
這樣過了三年,母女一日比一日沉默悽苦。
漸漸醫生起了疑心,派人來採訪過母女。
社會福利署工作人員很熱心很含蓄,“方月心女士,你有困難,不妨對我們説。”
品碩見母親一言不發。
那位小姐得不到答案,便改變話題:“阜品碩小朋友,我可以看看你的功課嗎?”
品碩把上學期的成績表拿出來。
“譁,”那位小姐讚歎:“八科A,這種成績如何獲得?你有幾個補習老師?”
品碩的母親輕輕答:“她沒有家教。”
“啊,所以説,真正的優異生毋須刻意栽培。”
品碩站在母親身後不語。
“方女士,我覺得女子不應怕事任人欺侮,你説是不是。”
當事人仍然沉默。
工作室內掛着仍未完成的白紗禮服。
“設計真漂亮,我有同事正在找這種款式,我會介紹她來你處。”
“謝謝讚賞。”
“方女士,這是我的名片,有事找我。”
品碩發覺母親如釋重負般送客。
那位小姐臨走時對品碩説:“好好照顧母親。”
人客離開以後,母女沉默很久。
忽然之間,小小的品碩説:“媽媽,我們不如離開這屋子,我陪你走。”
她母親呆住,側着頭,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可能性。
小孩長大了,先是會走會跑,然後開始講話,最後,會給她忠告。
不過,孩子始終是孩子,她衝口而出:“走,走到哪裏去?”
品碩答:“我們住到別處,他回來見不到你,就不會動手打你。”
就這麼簡單?
方月心輕輕説:“我走不動。”
品碩伸手撫摸母親雙腿,“不,你會走路。”
方月心悄悄對女兒説.“我沒有正式工作,毫無收入,不能養活自己,更不能照顧你。”
品碩握緊母親的手,“那麼,找一份工作。”
“品碩,我沒有身份證明文件,沒有這個城市的學歷,我不敢離開這個家。”
“為什麼沒有身份證?”品碩這時才知道真相。
“因為我並非合法入境。”方女士低卜頭。
品碩驚問:“警察會抓你?”
方女士點點頭,“所以,我必須忍氣吞聲。”
“媽媽,我養活體,我來申請你領取身份證。”
方女士聽了很高興,“品碩,你真是媽媽生命中的陽光。”
會説話了,可以與母親談心事了,品碩十分高興。
父親回來了。
帶回鮮花糖果玩具,向母女致謙,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那天晚上悄後,品碩看見他低聲向母親賠小心,母親牽動嘴角,不知怎麼,傷口結痂處破裂,緩緩流出血液,品碩覺得可怕。
那一夜特別靜。
第二天,品碩放學回家,看見顧客在母親的工作間拭婚紗。
客人非常滿意,“月心,你應開店?我願入股,一定有利潤。”
方月心只是微笑。
“你剪裁的衣服,穿上了,有説不出的清麗脱俗,真像仙子一樣。”
方月心連忙説:“是你長得美。”
顧客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放下現款走了。
萬月心打開一隻盒子,把錢放進去,把盒子放進抽屜。
她逐件精工縫製禮服,其實只為消磨時間。
方月心過去握住女兒的手臂,“呵,尺寸同母親這麼粗了,長得很好,將來,媽媽親手幫你縫製婚紗。”
品碩輕聲説:“我不結婚。”
方月心一怔。
品碩肯定地説:“我靠自己。”
十一歲的她已經安排了自己的命運。
母親撫摸她的面孔。“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不過,一個女子不結婚,老了又怎樣。”
品碩想一想,“老了是一個單身老女人。”
“過時過節不覺孤苦。”
“還有媽媽呢。”
“媽媽會過世。”
“那麼還有朋友,像同學林小風揚慧瑞。”
“屆時朋友都有家庭,無暇陪你。”
“我一個人在家看書聽音樂過日子。”
她母親點點頭,“這倒也好。”
這一陣子,父親不甚搞事,母女才有心情坐下來説話。
那天傍晚,父親回來。比往日沉默。
品碩看到他陰沉面色,立刻躲開避鋒頭,她比同齡小孩精乖十倍,適者生存,被逼迅速成長。
那晚,她什麼也沒有聽到。
清晨。她照常起來上學,剛想出門,有人按鈐,原來是相熟的餘醫生到訪。
“醫生,你怎麼來了?”
“品碩,你媽媽,在什麼地方?”
“她在房內還未起牀。”
餘醫生連忙進房去。推開房門,品碩看見母親背著她們躺在牀上。
醫生把她扳轉過來,方月心面如死灰,一額都是汗,醫生替她檢查,她痛得閉上雙眼。
“肋骨折斷,你得立刻入院治療。”
“我沒有身份證。”
“那也沒有辦法,改日再申請回來。”
“品碩──”
“品碩可跟你走。”
“她的學業──”
“月心,性命要緊,你正咯血。肺部也許已經受損。”
“可憐的品碩──”
醫生召了救護車。
不知怎地,品碩沒有跟看到醫院去,她一個人回了學校。
是最後一天。
校園樹影婆娑,時時有不知名昆蟲會爬上鞋面,品碩特別留戀這片青草地。
那天,一隻鳳尾蝶飛上品碩的肩膀,她與它互相凝視,然後,它輕輕飛走。
校工來找品碩。
“阜品碩?你父親來接你。”
父親走近她,品碩一言不發垂頭。
“你願意跟我,還是跟母親。”
品碩答:“媽媽。”
“那你得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生活讀書。”
“我不在乎。”
“那麼,稍後我再設法接你們出來。”
品碩忽然問:“為什麼百般刁難我母親?”
他抬起頭,有點茫然。然後堅決否認:“不,我很愛你們母女,是我的雙手不受控制──”
他驀然用手掩住面孔。
那雙手,與常人的雙手無異,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妖異之處。
品碩被帶走。
在醫院看見母親,發覺她背部已經佝僂。
過邊境時母女一直沉默,只是緊緊握著對方的手。
他們用盒子裏的現款租了一間公寓房子,暫時安頓下來。
品碩在新學校就讀。
同學們對她有奇特興趣。
“你媽媽是寡婦?”
“你父親在別的地方有太太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