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田坐在綿綿身邊良久,才緩緩走上閣樓書房工作。
半晌也寫不出一個字。
真可笑,還沒名成文思就已經淤塞,再隔些時候,也許就會告訴讀者,文以罕為貴,有能力大量書寫者均不可信云云。
到了夜闌人靜。忽然寫了起來,思路暢通,渾無阻礙。
寫了三章,一抬頭,已經早上六時,她哎呀一聲丟下筆,沐浴梳洗。
阿順還沒到,保母卻來了,連忙替她做早餐。
“我自己動手。”
保姆由衷地説:“王小姐真好,一點架子也沒有。”
“我要出去一會,由你照顧綿綿。”
她趕去赴的。
走進植物公園,時間還沒有到,她獨自坐着看噴水地變花樣。
廣田臉上寂寥之意盡露。
這叫與她約會的人訝異。
蔣佐明一早知道王廣田是什麼人,一心以為她是個躊躇志滿,顧盼自如的成功人士,沒想到她那樣瘦那樣小,又那樣寂寥。
她輕輕走近,坐到長凳上。
廣田抬起頭來。一怔,“是蔣小姐?”
“叫我佐明好了。”
廣田凝視她,“我們可有見過面?”小圓臉,大眼睛,有點面熟。
“我在雜誌圖文上見過你。”
廣田汗顏,“哪裏,叫你見笑了。”
廣田留意對方的大腿。
蔣佐明把褲管扯高小小,廣田看到一張弓一樣的金屬義肢,沒有鞋子。
“啊。”
“一場車禍,左邊身子幾乎全報銷,”她解釋.“我的一隻眼珠也是假的。”
廣田細細看了一下,“不發覺。”
“這是最新式的活動眼珠,像真程度極高。”
廣田籲出一口氣。
她倆一見如故,正是我不怕冒味提問,你不介意爽快回答。
“你就是刊登啓事的人。”
“是,至今只有你一人回覆。”
“請講講你的遭遇。”
“去喝一杯咖啡好不好。”
廣田説:“不如上我家來,慢慢聊天。”
“你也可以到舍下,家母一定歡迎你。”
“啊,幸運的你與媽媽同住。”
“是,你講得對,我有福氣。”
“還是到我處吧,不要打擾老人家。”
“聽税你有一個小女兒?”
“才兩歲多點,正牙牙習語,以及學坐廁所,任何人見過她都會延遲生肓計劃。”
蔣性明笑─起來。這女子既有幽默感,又夠謙遜。
她們兩個人又重回王宅。
蔣佐明客套幾句,便坐下來,請她的故事。
這一講便是一日一夜。
幸虧有阿順照顧她們飲食,故事可以一直講下去。
廣田吩咐不聽電話,只有綿綿放學,與母親玩了一會。
蔣佐明的遭遇,比王廣田更加叫人欷噓。
“三年前,對,也正是三年前,她還覺得前途光明,是個無憂無慮的妙齡女。
佐明父親早逝,與寡母一起生活,父親剩下若干節蓄,母親一直沒有再嫁,算是不幸中大幸。
成年後她問母親.“有沒有後悔?”
母女感情很好,知道女兒問的是什麼,笑笑答:“四十歲時還想過要出去,現在不想了。”
“為何打消主意?”
“怕沒有好結果,人家為的是什麼?不外看中我手頭一點節蓄。”
看得這樣透徹,故此情願守在家中,悶得煩燥了,請醫生開點藥物服食壓抑情緒。
佐明問:“不是為看我犧牲?”
“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這叫佐明尤其感激。
佐明自幼習泳,教練發現她是可造之材,決定栽培她出賽,蔣太太有點擔心。
“會不會練得家女泰山?”
“咦,做健將勝過做弱女。”
“我在電視上看到奧運女選手外型向男生一樣,練得無胸無臀,只剩強大雙肩。”
“媽媽─那是奧運,我巴不得有一日可以練到那個程度。”
因是最佳課餘活動,蔣太太不再反對,這一遊就六年多,每朝風雨無間,清晨出發練習,在房內掛一張格言,叫“天才不過是極端耐力”,佐明獲獎無數,銀盃堆積如山,蔣太太對清潔銀器十分有研究。
任何人在池邊看到蔣佐明都會愛上她。笑臉迎人,粗眉大眼,金棕色皮膚,健康體格,躍入水中,宛如一條飛魚,遊蝶泳尤其好看煞人。
唐志成的父親是水運會贊助商,帶若他去參觀比賽,他進場時遲了一點,比賽已經開始。
只聽兄池邊觀眾大聲齊齊叫喊:“蔣佐明,加油,蔣佐明,加油!”
一看,全女班,不知誰是蔣佐明。
然後,他看見她了。
銀色賽衣,大紅泳帽,像一支箭那樣射出去。
呵,還用加油?已經矯若遊龍,超越別人個多塘,從頭領先到尾。
只聽得父親同教練説:“推舉佐明去亞運出賽,繼而進軍奧林匹克。”
教練笑説:“是,唐先生。”
“我立刻在後園裝制一座阻力練習泳池,叫佐明天天來練習,快暑假了,她想必有時間。”
教練喜出望外。
這時,蔣佐明躍出水來,摘下放帽泳鏡,露出烏黑短髮及一對大眼睛。
優秀運動員往往有種魅力,佐明爽朗笑容吸引了年輕的唐志成。
已經有少年男女過去請佐明簽名,算準她會是一顆明日之星。
銀色泳衣下是她健康姣好身型,志成看得呆了。
“佐明,”教練喚她,“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這位唐志成同學剛從加州理工返來,他的強項是賽車。”
唐先生立刻露出不悦神色來,“這隻算嗜好,不是運動,整個人危險地卡在車廂裏,一動不動,聽天由命。好算運動?”
佐明一聽,笑了出來。
唐志成尷尬地搔頭。
唐先生提示兒子:“送佐明回家呀。”
佐明笑説:“我約了朋友。”
唐志成只想離開嚴父遠一點,“我送你。”
立刻尾隨佐明更衣。
唐太太出來看見,輕輕問老伴,“你存心撮合志成與蔣小姐?”
“這樣好的女孩子到什麼地方找。”
唐太太不出聲,待四周沒有人的時候,才輕輕説:“她家只有一個寡母。”
唐先生訝異,“有何不要?”
“將來,孫子沒有外公,若生孫女,恐怕會得到癌症遺傳。”
“你想得太周詳了,難怪晚晚失眠,我告訴你一個故事.英國女皇依利莎伯二世挑媳婦女婿目光尖如利刃,血統出身品格相貌,都得最好,可是三個子女全體離婚結局,太太,莫嫌人家不是十全十美,佐明既然是孤兒,你要更加疼惜她。”
唐太太不出聲。
“對,明日有人動工來裝游泳池,關照傭人一聲。”
家庭會議到此結束。
那邊,佐明坐在唐同學的歐洲跑車裏,只見他逢車過車,技術高超,膽大心細,心中不禁暗暗叫好。
這富家子剪平頭,穿白襯衫卡其褲,身型高大碩健,佐明對他幾乎一見鍾情。
只聽得他説:“去喝杯酸乳酪吧。”
她答應了,儘管一早約了同學,儘管她想先回家淋浴洗頭。
她怕一推他,他會覺得她驕傲。
一對年輕人談得十分投契,佐明有點茫然,真沒想到這樣順利使遇見意中人,大致就是他了。
不久她把他帶回家見母親。
蔣母也覺得唐志成無懈可擊,尤其臉上彷佛永遠帶著笑容,可親可愛。
那寬厚的肩膀叫伯母放心。
“早點結婚,連連生兒育女,有自己家庭,免得老來寂寞。”
“媽媽。你呢。”
“我?我不知多少節目,單太太,古太太,她們約我坐船環遊世界已有多年,你一結婚,我就動身。”
“我們也一起去。”
蔣母大喜,“志成向你求婚了嗎?”
“還沒有。”
“啊。”又什點夫望。
半年後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唐志成來了,懇切地向蔣太太説:“伯母。我請你將佐明交給我,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他當看伯母面取出一隻鑽石指環。
那慈母落下淚來。“令尊令堂知道這件事嗎?”
“昨日我與父母商議過,得到他們祝福。”
蔣母點點頭。“我完全贊成。”
這時,佐明自房裏出來,笑嘻嘻,“太順利了,為什麼這樣順利?”
蔣太太問:“打算幾時舉行婚禮。”
“待佐明畢業,及去了亞運掄元之後。”
“可是要大排筵席?”
“不,”唐志成答:“只請至親友好─約千餘人而已。”
佐明掩嘴駭笑。
佐明想:人家戀愛,可歌可泣,她卻順利過關,真幸運。
志成到南歐參加賽車,佐明也跟着去。
他把她裁到尼斯的田園,住在一座有成千成萬朵薔薇爬攀在磚牆上的莊園裏,躺在草地上曬太陽野餐談天。
“生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宇?”
佐明答:“四個女兒,叫勇、往、直、前。”
“不不,一個需是男孩,叫忍讓。”
年輊情侶緊緊摟抱一起大笑。
這確是蔣佐明一生人中最開心的日子。
她打扮像歐洲女郎一般,草鞋大蓬裙─露背小上衣,站在跑道上叫喊。
志成得了第八名,但仍然十分高興。
加州理工讀化工的他正好加入父親的塑膠廠做主管。
新居,婚紗,全部準儲好了。
唐家派了裁縫捧着各樣料子來讓蔣母挑選婚禮當日的晚裝式樣。
“唐家真是周到,是個高尚人家。”母親十分滿意。
佐明微微笑,仍然每早習泳。
她出賽亞運。拿到一金一銀,凱旋迴來在機場受到熱烈歡迎,大羣記者把她當明星似圈住。
“佐明,可是快要結婚?”
“佐明,可會影響你游泳事業?”
“佐明,説一説得獎感受。”
“佐明,封師弟師妹有何忠告?”
蔣母悄悄落淚。
忽然一隻手搭在她肩上,一看,是未來女婿。
蔣母覺得十分安慰。
唐家大肆慶祝,蛋糕做成金牌式樣,由唐志成代表佐明開香檳招呼客人,他們在大屋裏玩到幾乎天亮。
第二天中午時分唐太太徙外邊回來,看到大廳已經收拾妥當,傭人正在吸塵。
她輕輕問:“人呢?”
傭人笑答:“佐明在游泳,志成熟睡。”
唐太太上樓見到兒子和衣倒在牀上,鼾聲大作。
自窗口可看到泳池,佐明在一個小小池內,在電力激起的水浪中奮鬥向前,她不住地向前遊,可是波浪永遠落把她擊退到同一位置。
她真是努力。
志成醒來,“媽,你回來了,爸呢。”
“回公司去了。”
“多謝昨夜把屋子讓給我們。”
“這間屋子遲早屬於你,願你在屋內歡笑,以及養多幾名孩子跑來跑去。”
“一定,一定。”
唐太太問:“佐明功課如何?”
“以一級榮譽事案,她想繼續攻讀法律。”
“真是聰敏,她父親生前想必也是優秀的知識份子。”
志成微笑:“他一直任教科技大學。”
唐太太總有點躊躇,“是什麼病,你沒問?”
這時,她看見佐明自水中上來,只得住口。
其實唐太太已經打聽過,朋友告訴她:“是直腸癌,平日蔣教授不煙不酒,早睡早起,可是發現時已經太遲,終年四十三。”
“蔣太太人品如何?”
“極之剛毅嫺靜,一心一意帶大女兒,全無他念。”
唐太太説:“我最欽佩這種女子。”
朋友欷噓,“我們也真殘忍,非要人家吃足苦頭,我們才願褒獎人家。”
“你做得到嗎?”
那朋友忽然笑了,“你沒發覺?我守寡也已有三年,丈夫長居倫敦不返,我自公婆那裹領取生活費用。”
唐太太連忙噤聲。
各人有各人的一筆帳。
朋友所:“我也沒有緋聞,這真不容易,總有狂峯浪蝶,覬覦我們手邊一些節蓄,前來打主意,想乘虛而入,需要全神置注以家庭子女為重。”
唐太太答:“我明白。”
想到這裏,佐明推門進來,笑説:“伯母回來了?昨天我們玩得十分高輿。”
志成説:“我送你出市區。”
唐太太笑笑,“紀得回來吃晚飯。”
“什麼事?”志成忘了。
佐明提醒他:“伯父母結婚三十週年紀念。”
“啤,真是喜事連連。”
他漱漱口就陪佐明到樓下車房開出事子。
佐明還取笑他:“你睡醒沒有?”
跑車高速駛出公路,一路暢順,志成加速,他喜歡極速帶來的快感,家長多次警戒,他總是陽奉陰違,佐明卻從不説他,佐明瞭解他。
他們在車內並無交談。
忽然之間,在一個彎角,一輛紅色四驅單迎面過線而來。
該剎那佐明知道不妙,她下意識伸出右臂,擋在面前。
佐明可以看到四驅事實際驚恐的眼神。
她沒有聽見巨響,也不覺得撞擊,只見強光一閃,已經市區知覺。
她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媽媽。
後來,在醫院裏,看護告訴她,她一直喊媽媽。
蔣太太趕到,有人看見她呆呆站在走廊,不説話,也不哭,後來由耐心的醫生上前瞭解身份,才把她帶到佐明牀邊。
她不認得佐明,她身型比平時小得多,混身血污,五六個醫護人員圍住她急救。
蔣太太上前握住佐明的手,緩緩抬起頭來。
一個急症室醫生這樣説:“我最怕看到傷者母親的臉。”
看護陪她到候症室坐下。
“蔣太太,我想你瞭解一下佐明的傷勢。”
蔣太太點點頭。
“兩輛車子高速迎面相撞,肇事四驅草司機當場死亡,佐明頭部受到重創,左眼脱落失明……”
看護説不下去,嘆口氣。
蔣太太靜靜聽着。
看護吸口氣,“她同時也失去左腿。”
蔣太太像是明白,又好像糊塗。
“佐明尚未度過危險期。”
經過十多個小時手術,佐明情況總算穩定下來。
全身縛着管子,醫生大聲同她説:“佐明,睜開眼睛,為媽媽睜開眼睛,你媽媽在這裏。”
佐明用盡全身之力,才睜開眼睛,又乏力閉上。
醫生又説:“佐明,握緊我的手,可以做到嗎,來,握緊。”
佐明五指動了一動。
醫生大為寬慰,“好孩子!”
蔣太太伏在女兒身邊,籲出一口氣。
又過了三天,佐明才看清楚四周圍環境。
“媽媽。”
蔣太太看着女兒微笑,“媽媽在這裏。”
“嗚,噩夢一樣。”
“是,醫生都你可以康復。”
佐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咦,志成呢?”
蔣太太不出聲。
“志成在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答她。
“莫非志成──”
“不,”蔣太太説:“志成無礙,已經出院。”
“他可有損傷?”
“他雙手摺斷,已經駁回。”
“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他知道你甦醒了,自然會來。你快快休息,莫理閒事。”蔣母按住女兒的手。
佐明靜靜睡着。
醫生進來問:“你告訴她沒有?”
蔣太太搖搖頭。
“這樣吧,由我來説。”
“謝謝醫生。”
在醫院走廊,蔣太太猛一抬頭,看見唐氏夫婦。
落母十分陌生地看着他倆。
唐太太手裏挽着名貴花籃及鮮果,自有女傭拿進房去給佐明。
蔣太太大惑不解,“唐志成呢?”
唐父答:“志成返美國去了。”
“什麼,在美閾?”
“是,蔣太太,很抱歉,婚禮已經取消。”
將太太凝視他們的面孔。
唐太太知道一定要立刻把話説清楚。
“蔣太太,這裏有一點禮物,請你收下。”
她交一個信封在蔣母手中。
“蔣太太,你千萬要接納這一點心意,佐明療養需要時間金錢,切忌生氣。”
蔣太太鎮定打開信封,着見銀行本票上寫的銀碼是一千萬正。
她抬起頭來。
唐先生站立,“請隨時同我們聯絡。”
真是高尚人家,勇於承擔,蔣太太忽然笑了。
她把本票還給唐氏夫婦,一聲不響,走進病房。
她握住女兒的手,輕輕説:“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還有,唐志成是個懦夫,他已離開了你。”
佐明呆住,看着媽媽,伸手去摸臉上的紗布。
“媽媽很慚愧,媽媽幫不了你,媽媽不該帶你來世上吃苦。”
説到這裏,蔣佐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聽眾的廣田忽然站起來尖叫。
阿順跑出來問:“什麼事,什麼事?”
只見廣田蒼白着臉掩着胸口喘息,她想嘔吐。
佐明説:“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還有慈母。”廣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頭。
廣田一顆心沉下去,不,不。
“我漸漸康復,可以配上義肢,繼續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卻劇烈衰退。”
“伯母還在嗎?”廣田緊張地問。
“請聽我説下去。”
“不,請先告訴我,伯母怎麼樣。”
廣田握緊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鬆。
“她心臟衰竭,需做手術安裝起搏器,我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崩潰,再也不能承受噩運的壓力,入院時我看清楚母親的年紀,原來,她只得四十八歲,家母一生不幸。”
廣田黯然。
“我開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沒有痛苦。”
大黑了,廣田本來想招呼客人喝點酒,現在不敢出聲。
阿順泡了兩杯龍井茶出來。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見。”
綿綿出來向母親説晚安。
佐明説:“我明天再來給你講故事。”
“不,我想聽到結局,唐志成有沒有來看你?”
佐明側着頭,“出事之後,我始終沒有再見過他。”
“做得好,絕不拖拖拉拉,”廣田諷刺地説:“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親交給醫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聲音裹的苦楚,像個受傷流血的人,不是親身與命運拼死搏鬥過,不會這樣傷心。
個多月之後,蔣佐明就邋遢了,頭髮、皮膚、牙齒……都有一層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沒有工作,亦無收入,蔣母住院費用高昂,這樣下去,後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裏,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個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訕,她不理睬,男人纏個不休。
“來,我知道有個好地方,保證叫你開心。”
“怕什麼,大家是成年人。”
“你還在等什麼,沒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聲警告那男人:“你,別騷擾其他客人。”
佐明卻説:“不怕。”
她轉過身子,對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為得手,大喜過望。
忽然之間,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頰上一拍,只聽得僕一聲,她的假眼珠掉出來,不偏不倚,落在酒懷裏。
那男人只看見一個烏溜溜的洞,嚇得魂不附體,退後兩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來。
半年前,她道是一個俊美的游泳健將,大學裏的高材生,有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愛女。今日,她已是一個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淚來。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邊。
那人穿黑色長袍,低聲説:“有難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聲。
“來,吸一支煙,保你快樂似神仙。”
他點燃一支煙遞給佐明。
佐明顫抖的手接通香煙,深深吸一口氣。
啊,這不是普通的香烴,她立刻有種頭輕身飄的感覺,腳步如在雲中,煩惱漸漸遠去。
那人説:“一包十支,特價兩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鈔票給他。
她吸着這幽靈牌香煙回家。
一進家門,滾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醒了,關上所有窗户,拉上窗廉,繼續喝酒。
她母親由教會義工陪同出院,進屋一看,只聞到一陣惡臭,佐明爬着出來喚“媽媽”。
她已有多日沒有梳洗,面孔浮腫,嘴唇枯裂。
美工連忙把蔣太太帶到別處休養。
大門一關上,佐明又滾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覺得自己已可以去見父親了。
“爸爸。”她叫。
她還記得慈父教她讀木蘭辭及騰王閣序的情形。
唉,爸若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不知有多傷心。
她想爬起來,又沒有力氣。
佐明急需回到那個街角,再次去找賣香煙的人,她掙扎地扶着牆壁站立。
這時,門鈴響了。
往明本來不想去開門,但不知怎地,人是萬物之靈,她有種感覺,門外是一個好人,那人可以幫助她,她因這個陌生人可以免得沉淪。
她去開門,“救我,”她説,乾枯的嘴唇裂開,流出血來。
明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忍不住低呼:“我的天,比我想像中還要壞,速速聯絡戒毒中心!”
他儷搗住鼻子,住室內看了一眼,不敢進去。
佐明忽然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笑聲像貓頭鷹,十分可怕。
她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有一名男看護在她身邊。
她胸肺有説不出的難過,好似有蟲蟻齧咬,大聲叫:“有沒有煙,或是酒?快拿來。”
那人笑笑説:“蔣佐明,我叫羅天山,是醫務助理,你好好聽着,這是戒毒中心,我曾幫你洗淨肉身及心中毒素,叫你康愎,起來,管生現在替你檢查身體。”
“我不去。”
“起來!”
他強迫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