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擱下電話。
李和忙着做總指揮,顯出他辦事能力,幾件事一起做,還要兼顧廣田那弱小的自尊心,可是一絲不亂。
兩個上午已經搬妥一個家。
綿綿最高興,在新居跑來跑去,舉高小小雙臂,説:“大”,又用兩隻手指頭碰一起形容:“小”,都是新學的字眼。
廣田抱着女兒。在露台上看工人把一盤盤植物搬來放好,更添兩張非常舒適的藤椅子。
佈置仍然十分簡單樸素,只不過擁有更大空間,還有寧靜得多。
那天傍晚,廣田意外地看到了─彎新月。
她感慨得説不出話來,世上最好的東西象清風明月,根本應該人人享受得到,可是廣田已有多年未見,從以前的窗口看出去,只有他人的客廳一角與一閃一閃的電視熒光幕。
轉頭一看,李和在新置的長沙發上盹着了。
這個英偉的年輕人初來時公事公辦,此刻已對她們母女發生感情。
早上,廣田聽見綿綿叫他“爸爸”,他立刻抱起她,把她舉得天花板那樣高,同她説:“我是你叔叔,將來你在大學讀什麼系,同哪個男孩約會,全部要問過我。”
廣田無法不覺得心酸。
一連好幾個晚上,他們整理原稿到天亮。
文樞來幫忙,仍然把文稿攤了一地,“地方永遠越大越好,”大家都笑了。
最高興是阿順,廚房也向海,且足有兩百平方尺,他們都可以在廚房吃早餐。
許方宇説.“這才像個樣子。”
這時李和在沙發上轉一個身,咚一聲跌落在地……
廣田過去,看着他微笑,“可有做好夢?”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有,她畢竟仍然愛我。”聲音纏綿無奈。
“李和,你在律師行做什麼職位?”
“我是見習律師,跟着許姐學工夫已有兩年,她讓我辦此小案子,這次來你這裏工作,説明為期六個月,因我們算準,半年之內,你必然大紅大紫。”
廣田笑出來,“除非你們會變魔術。”
“商業都會中多的是幻術,點鐵成金。”
廣田佯裝生氣,“我是生鐵?終於講了老實話。”
阿順端出燉雞蛋做點心。
“譁,這樣吃真會胖。”廣田摸摸面孔。
她面孔已經圓了,皮膚也變得細滑,吃得好,心情寬鬆,又有精神寄託,兩個星期下來,頭髮都開始烏亮。
下午,她撥電話給廣泰,同志她們搬家事宜。
“廣泰,我搬了家。”
“搬到何處?”廣泰十分好奇。
“寧靜路三號。”
“什麼?”那種你也配住的口氣叫廣田不悦。
“寧靜路三號。一半做寫字樓,一半做住宅。”
“你一個人住?”廣泰問得很突兀。
“是,我打算專心寫作。”
“你肯定是南區的寧靜路,那一帶都是半獨立洋房。”
“是,由出版社替我租下來。”
“你不是搬進另一男人家中?”
廣田微笑,“歡迎參觀。”
廣泰像是聽見金星來客降落地球一樣,“你,你不是欠租三月,遭人迫遷嗎?”
“那已經過去了,”廣田故意陳腔濫調,“路是人走出來的,社會終於肯欣賞努力誠懇的人,你也一樣。”
對方沉默半晌。
廣田説聲再見,掛上電話。
李和全聽見了,看着她搖搖頭。
廣田抗議,“什麼?”
李和答:“真無聊,怎可炫耀,你努力是因為你喜歡努力,你寫作是因為你喜歡寫作,不是因為要做給別人看。切戒幼稚。”
廣田忽然慚愧,“我原先只想與她保持聯絡。可是她那口氣真叫我受不了。”
李和説:“太奇怪,你是一個那麼苦幹兼有才華的寫作人,你的親人卻毫不認同,難道先知在本家真的一點也不吃香?”
廣田説:“我以後都不再會與他們計較。”
“不過,你有心情計較瑣事,可見情緒大好,我替你高興。”
“李和,你真是個明白人。”
“我愛的人卻覺得我不瞭解她。”
“李和,你失戀?”
“已有三年。”
“還沒有過去?”
“再等三十年吧,要不五十年,一定會痊癒。”
“她為什麼離去?”
“我沒有錢。”
“多荒謬。”
“不,她是對的,現在她家有七名傭人司機供她使用,珠寶都購自哈利雲斯頓。”
“她長得美?”
“一百尺以外都會看到她那雙閃爍會説話的大眼睛。”
“李和,你比我更適合寫小説。”
李和回過頭來,“喂,沒有時間閒談,快趕工。”
第二天,那段啓事又出現了。
“你可有與我相同的奇遇?我渴望與你一談,為什麼會有恩人無故救你我於水深火熱?”
這時門鈴一響,阿順去開門,半晌彙報説.“王小姐,外頭有一位周太太,説是你的表姐。”
可不就是廣泰,她親自踩上門來看個究竟。
一進門,只見一室光亮。大露台外的藍天白雲直映進室內,廣泰訝異地睜大了眼。
早幾日這廣田還住在狗窩裏,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廣田已決定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大方客氣地招呼廣泰。
“可以樓上樓下都參觀一番嗎?”
這時保母帶綿綿上學。廣泰看到孩子校服徽章上有國晶二字,她忍不住叫:“國晶?我家繡繡考了三次還考不上。”
司機同阿順等保母一起出去。
“你有三個工人?兩母女用三個人幫忙?”
廣田也很內疚,的確太奢靡了,可是有了他們幫手,奇是奇在也沒有太多時間空出來。
廣田已懶得分辨。
“你父母知道你的奇遇沒有?”
真的,廣田怎麼沒想到這兩個字:奇遇。
“我留了新電話號碼。”
廣田看看廣泰吃完整碟蛋糕。
廣泰身上有股她不自覺的汗酸氣,廣田知道不久之前,她也肯定擁有這種酸臭味。
一種低下層,經濟情形不太好,勞動階層的獨有氣息,勢利的鼻子一聞就察覺。
廣田嘆口氣。
“新書出版了送幾本來看看,老實説,買是不會買的了,哪來閒錢買書。”
廣泰忽然取過案頭一把剪刀,走到露台,不問自取,把露台上一盤白蘭花的花蕾卡嚓卡嚓通通剪光,放進手袋佔為已有。
“我走了。”
“我叫司機送你。”
廣泰仍然不明白一個人的際遇怎可以在短短幾日內起這樣大的變化。
司機回來,廣泰忽然吩咐:“先送我到超級市場買點東西,再接我女兒放學,然後,到補習老師處去。”
廣田只是點頭。
司機輕輕説.“王小姐,我另外叫車子接綿綿。”
偏偏這時李和來上班,今日他不知怎地穿了西裝,手中拿一束黃色鬱金香,十分英俊,又像足是廣田的情侶。
廣泰傻了眼。
送走了客人。李和問:“那是誰?”
廣田答:“親戚。”
李和完全明白:“每一家都有這樣的人:看不起你直至你成才,然後憎恨你一輩子,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可是,他就是巴不得你不得好死。”
廣田笑起來。
這時阿順忽然驚叫:“白蘭花都叫人剪光了,好好一把剪刀斷了插在花盤裏。”
廣田只得搖頭。
“我喚人再送兩盤來。”
若不是曾經身受,編都編不出這種情節來。
這時李和税:“廣田,請來看書樣。”
廣田的心像是要自胸膛裏躍出。
真的,是真的有這本書,不是妄想,不是做夢。
只見李和打開公事包,取出一本精裝硬皮書,美觀防塵封面,打開,用金字熨若王廣田三個字。
廣田夙願得償,熱淚盈眶。
“精裝本用來做紀念,平裝本也做得很好看,同時發行書籤、筆盒、日記本子……廣作宣傳,吸引小朋友注意,又正商洽漫畫版,可是,手頭上只有兩本原稿,大作家,請你連連動筆,否則無以為繼。”
廣田正用手掩臉,淚水自指縫迸出。
那本小小十多萬字小説,忽然像黃金般重,她把書擁在胸前。
多年的夢想,真沒想到能夠實現。
一直以來,家人意外她躲懶,自我放縱,説什麼熱愛寫作,實則逃避現實,今日證明她並非不學無術。
“我們只能幫你這麼多,讀者如不接受,我們也沒有辦法,神仙也束手無策。”
廣田吸進一口氣,“是,我明白。”
稍後。司機回來了,面容憔悴,像是兜遍全城,苦不堪言。
他説:“下午叫我去接飛機。”
廣田駭笑,“誰?”
“那位自稱周太太的女士,説她小姑今日來度假需用車子,一連七日,叫我候命。”聲音有點顫抖。
李和連忙説:“阿關不要害怕,到公司去撥一個司機給她用好了。”
“周太太指定要這部平治七座位。”
“公司有的是車。”
廣田發呆。
廚房裏阿順悄悄同保母説:“幸虧我們不是替這位周奶奶打工。”
保母笑:“放心。可以辭工。”
“王小姐易商量。”
“真是什麼都不嫌,是個有福之人,煮啥吃啥,讚不絕口。”
廣田沒聽到有人這樣欣賞她的性格。
她趁李和走開,拿起神秘啓事又看了一遍。
她把第二本書自鞋盒取出整理妥當。
想丟掉鞋盒,卻又戀戀。
她決定繼續用這隻破盒子。
門鈴一響,有人送衣物來,大盒小盒這又是幹什麼?
李和抬起來頭來,“晚上有一個發佈會,招待記者。”
“我不去。”
李和温和的説:“有人肯以一條手臂交換這種機會。”
“我不懂説話。”
“不會講不要講,又不是非要你講不可。”
打開盒子,只見一套半正式短裙晚裝,淡蘋果綠,小小荷葉邊,十分姣俏,配一雙尖頭釘珠片高跟拖鞋,那珠片由鞋頭的深綠漸漸變翠綠,然後終於回到同裙子一般的蘋果綠,這種由深到淺的染色叫ombre,正為廣田所喜。
李和過來看看,“很漂亮,一定是許姐挑選,她喜歡這種分層次顏色,説自下看過京劇中花旦穿的裙子排穗流蘇上有這種染色後深深愛上。”
他們真懂情調。
“這種鞋子怎麼捨得讓它見天日。”
“那就在家裏穿著永不出街好了。”
“我不出去。我怕見人。”
“那倒是不大好。”
“我無話可説。”
“廣田,不用自卑。”
“沒有這種事,我真不喜應酬。”
晚上,還是去了。
專人的化妝似有還無,淡色唇膏,幾乎看不見。
晚裝外有同色山東絲長外套,廣田一整晚沒脱下來。不想露肩膀,並非保守,而是欠缺自信。
李和怕她臨陣退縮,緊緊握住她的手,旁人只道他們關係親密。
記者取得新聞稿及樣版書,沒有太多提問,但是拍了許多照片。
晚會中最重頭節目由童星演出書中緊張一幕,活靈活現,博得熱烈掌聲。
廣田一言不發坐在一旁,像是參加別人的盛會,只會得傻笑。
廣田心裏一直掛念那段啓事,晚會結束,如釋重負。
第四天。啓事消失了,一共只刊登了三天。
或是説?已經刊登了三天,該看見的人應該都看見了。
文樞帶了大聲剪報來看廣田。
她稱讚:“人們心目中的女作家應當如此秀麗吧,大眼睛,書卷氣,不説話。”
“謝謝你。”
“別謝我,這是大眾日報副刊記者的話。”
廣田都不敢看,抑或、她一直都保留這個習慣,她不讀任何有關她的書評、訪問,只管埋頭苦寫。
文樞在廣田家吃了早餐才走。
李和問:“她來幹什麼?”
廣田笑嘻嘻問.“你説呢?”
李和一怔,漸漸會過意來。指着自己鼻子,“我?不不不,不可能。”
廣田笑問:“為什麼不可能?”
李和抓着頭,“大家象兄弟姐妹一般……”
廣田只是笑,不出聲。
半晌李和説:“她太愛説話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廣田已經寫下第三集故事摘要。
抬起頭伸伸痠軟手臂,發覺李和凝視她,廣田臉上一個問號。
“啊”李和説:“你仍用紙筆,今日很少人用紙與筆寫字了,很有趣。”
廣田卻最喜聽沙沙寫字聲,像蠶吃桑葉。
“不過,江信恩也用手寫,一次,他興致來了,用電腦打字,編輯嚇一大跳,懷疑不是真跡。”
廣田側頭思考一個小節。
李和又説:“他住這間屋子的時候,我來過一次,真是高朋滿座,往來無白丁。”
廣田也有點嚮往。
“我記得他們喝很多酒,爭看講話,從某名家小説其實浪得處名到本市政治前途,以及哪一國哪個城市最適合華人居住,到城中緋聞,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真正有趣,令人神往。”
他伸一個懶腰,又繼續工作。
下午,文樞又來了,買了一大盒糕點,人人有份。
“李和呢?”她張望。
廣田説.“在偏廳小睡。”
“他每天都午睡?”有點好奇。
廣田想一想,“有時實在累了,便眠一眠,又可以做到凌晨,像部機器。”
文樞説:“這樣的夥計,一個勝十個。”
“你也是,文樞,你們都極之能幹。”
文樞看着廣田:“你給過婚?”
廣田點點頭。
“是一段不愉快經歷?”文樞像是有點越界。
廣田輕輕答:“不如談其他題目,文樞,你在哪間大學畢業。”
“呵是,多倫多人學新聞系。”
文樞有點羞愧,為什麼問人家不願意回答的難題,無禮兼無聊。
可是忽然聽得廣田輕輕答:“所有不愉快的婚姻都是一樣的,毋須多説。”
“是一人令另一人失望吧。”
“説得很好,開頭之際,彼此都把缺點隱藏得很好,或是覺得所有不足之處都可以改過來,兩人同心合力,克服困難……想得太天真了。”
這時李和出來問:“在説什麼?”
文樞説:“去做咖啡,別打擾我們。”
廣田卻説:“已經講完了。”
李和捧着下午茶出來,“出版社打電話過來,説一萬本已經售罄。”
廣田大惑不解,“才一萬?”
李和反問:“你想在三天之內銷一百萬冊?”
“不不。”廣田漲紅了臉。
“王廣田這三個字已算一炮而紅。”
“廣田,這是本市書店名單,每週末跑三家,巡迴演出,你看看有什麼遺漏。”
廣田呆住。
李和温言説:“不準説不去。”
“我──”
“一定要去,每次換一套衣服,高高興興,幫小讀者簽名拍照。”
廣田瞪大雙眼。
文樞先笑了,“你會習慣的。”
文樞説得對,開頭如坐針氈,但見到家長們及小讀者熱情,她也感動起來,漸漸不介意拋頭露面。
她打扮隨便,白襯衫長褲,頭髮束腦後,十分瀟灑隨和。
一個下午,自文字中抬起頭來,扭開收音機想聽音樂,忽然聽見一男一女在談論她的作品。
“這樣的小故事都會走紅。時也運也。”
“別妒忌別人,自己努力才是正經。”
“唉,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也虧得這王廣田,人長得倒還算大方漂亮。”
“宣傳鋪天蓋地而來,據説銷三十萬冊還未歸本,這次的確落了重本。”
“幕後自有功臣。”
廣田熄了收音機。
她忽然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不寫。嘎,嘎?”
隨即笑起來。
她忽然自抽屜拿出那個電話號碼,一下子下了決心,很鎮定地打過去。
很快接通,那邊也是女生,聲音爽脆。“喂?”
廣田清晰地答:“我看到你在報上刊登的做事,我也是一名受幸運之神眷顧的人。”
對方像是鬆口氣,“原來你真的存在。”
“是,我存在。”
“我叫蔣佐明,你呢?”
“我叫王廣田。”
“王廣田……有一名女作家也叫王廣田。”
“我就是她。”
“啊,你把走紅歸功給幸運?”
廣田點頭,“正是。”
“我正在讀你的小説,寫得那樣優秀,文字一段段像圖像一樣吸引着讀者精魂,你走紅是遲早問題,同運氣無關。”
廣田十分感動,“你太客氣了。”
“看樣子,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有點失望。
“不不,你得聽我講完整個故事。”
“那麼,見個面好嗎?”
“在什麼地方見?”
“第一次見面,在公共場所可好?”
她設想得很周到,“在植物公園噴水池邊好嗎?”
“明早八時,你起來沒有?”
“送了女兒上學,我立即來。”
蔣女士奇問:“作家不都是深宵寫作白天睡覺嗎?”
廣田笑,“那些都是天才作家。”
蔣佐明也笑了。
“怎樣相認?”
“你的長相已無人不識,我,我是傷殘人士,我只得一條腿,明早見。”她掛上電話。
廣田呆在那裏。
一個只得一條腿的年輕女子,一連刊登三日啓事,自稱幸運,真是奇哉怪也。
她的樂觀,叫人感動。
那天傍晚,許律師來了,見到綿綿,一手抱起,“王綿綿,你會法術嗎,把阿姨變回十年前的樣子可好?”
廣田在一邊笑。
“廣田,你最可愛之處是沉默如金。”
廣田仍然笑而不語。
阿順斟上一碗清雞湯給許律師。
許方宇自公事包裏取出一隻信封,“你的首筆版税。”
廣田手都抖了。
“我替你拆開。”
許律師把支票取出放在她面前。
廣田輕輕説:“我想償還部份欠債。”
“不急,”許律師答:“待你上了軌道再説。”
“欠債叫我坐立不安。”
許律師已經改變話題,“人清秀,穿白襯衫卡其褲已經很好看。”
廣田低下頭。
“有無同親友共享成果?”
廣田抬起頭?不知如何回答。親友,何來親友?
接着,許律師接了一個電話,她滿面笑容地説:“廣田,還有好消息陸續來。”
廣田有點手足無措。
“廣田,英語版即將面世,由倫敦預言出版社發行,預言不是非常著名出版社,但是作風踏實,廣田,這次是創舉,銷路好,可推廣到美加澳英語市場,再兜個圈子回來,你就身價百倍。”
但是,廣田想都沒想過會做得那麼大。
她只求母女得到一宿三餐,如今機會來了,她不知如何慶幸。
“廣田,以往也有寫作人自費翻譯刊印英譯本作為紀念,更有人以宣傳小冊子當譯本,但你這本有標價有國際書號,打算正式發售。”
廣田看看許方宇,像是不大明白。
許律師嘆口氣,“很好,很好,通常傻人都有傻福。”
廣田抱歉地笑,只覺自己更蠢,連忙走開。
許律師到露台上,用手搭住她肩膀,“廣田,我下個月結婚了。”
廣田驚喜,“為什麼沒聽你説起?”
“私事,沒有什麼好説。”
“對方一定是個了不起人物。”
“廣田,你真可愛。”
“能叫你委身下嫁的人一定品貌學識兼佳。”
“廣田,謝謝你,別人卻預言這段婚姻頂多只九個月壽命。”
廣田生氣,“這些別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專門談論他人生活,自己沒有生活,誰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結婚離婚,紅事白事,均議論紛紛,説個不已。”
“還有,你若不是名成利就,名字還沒有資格上他們的嘴角。”
“幾時請吃喜酒?”
許律師駭笑,“我沒有那樣好的興致,簡單地到倫敦註冊結婚便是。”
“這樣簡約真好。”
“你呢,廣田?你也該重新擇偶了。”
廣田搖搖頭,目光落在雙手上。
“這麼早便對感情失望?”
這時,電話又響,許律師聽了幾句,便説.“我立刻來,”又有公事。
她匆匆離去。
留下廣田,一直為英語版本思索,既高興又蒼涼。
接着,李和到了。
“廣田,快來看英語版封面。”
廣田探頭過去,只見封面是獵户星座,一尊秦俑與一個穿黑袍的小女孩,打橫的字樣寫着“王綿綿與秦皇墓的秘密。”
廣田嗤一聲笑出來。
“別笑,暢銷靠這三種原素。”
“書一定要暢銷?”
“廣田,歸根究底,出版一本書是希望讀者買回家細讀,作者的心血得以廣泛流傳,否則,等於寫日記而已。”
“是,但主角王綿綿,還沒有去到始皇帝墓。”
“不怕,還有第三集。”
廣田答:“唷,有壓力,需動筆了。”
“你有六個月時間。”
“六個月很快過去,真需好好警惕。”
“許姐有無同你説,我們六個月後便退出你的生活。”
廣田點點頭,“你説過,這些日子來,你們像教一個小學生功課似教導我,我感激不盡。你們撤退,我會不習慣。”
“放心,我們仍然是你經理人。”
廣田振作起來,“還有三個月時間,我需好好學習。”
“時間不早,我讓你休息。”
“哪裏睡得這麼早。”
“那麼,我們出去逛。”
廣田意外,“我同你?”這不就是約會嗎。
“為什麼不,就快過節,街上一定很熱鬧。”
廣田鼓起勇氣取過大衣帽子手套與他出去。
商業區街道上人頭湧湧,像趁墟一樣,他們漫無目的,愉快地瀏覽櫥窗,買紙杯咖啡喝。但是廣田始終落後李和半步,她不想與他並肩。
她再三提醒自己,她沒有非份之想。
結果他們在外頭吃飯。
那間法國餐廳招呼很好,但鵝肝醬是罐頭資,龍蝦湯不夠熱,魚柳稍嫌黴軟,他倆都不介意。
吃了這一頓,很快又下一餐,何必投訴,最多下次不來好了。
吃完又在商場變了一會,李和才送廣田回家。
阿順來開門,“吃過了?家裏有嫩豆腐紫菜湯。”
“快拿一大碗來。”
綿綿已經睡着,小寢室裏有一盞走馬燈,一隻只小綿羊不停地在天花板上轉來轉去,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