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你的臉色這麼難看?」藍沐楓好奇地問着。
向唯歆一進畫廊後就定住腳步,望向牆上已經空了一塊、先前掛着「心中的騎士」的地方。
僅是搖頭不語,向唯歆的視線仍緊鎖着牆上空白處。
即使畫已經不在了,但其中的每一筆、每一劃,早已經深深刻印在他腦海裏。
一如以往般,向唯歆每天到了畫廊,都會先停佇在這裏。
特別是這陣子心頭格外浮躁,他更需要這幅畫來安撫自已的心情,想重新尋回自己當初畫這幅畫時的心情,以及一直以來被自己忽略、他對於衞司昊的真正情感究竟是什麼。
「這麼久了,你還沒想明白嗎?」藍沐楓輕嘆了一聲説道。
認識向唯歆也有一陣子了,從訂婚前到訂婚後也能感覺出他明顯的轉變。
其實早從一開始,他就不贊同向唯歆訂婚,這個月來沒了衞司昊的他,性格上更是與以往大相徑庭,似乎一夜之間沉穩、也成熟了許多。
不再聽見他以往的咆吼與孩子氣的話語,話不但變少了許多,臉上更是難得一見笑容,不時緊攏起的眉宇間還帶着一抹傷愁與擔憂。
為什麼?
藍沐楓望向仍維持相同姿勢、思緒遊離的人,認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愛情是盲目的,對自己最為在意的人,有些事往往愈看不真切;尤其習慣,更容易讓人忽略背後所代表的真正情感。
「好亂。」簡短兩字,卻明白陳述出向唯歆這個月的心情。
聽説在自己訂婚宴過後的晚上、衞司昊到畫廊來帶走了那幅畫。
他那副讓人動容的哀傷神情,讓當面見到他的藍沐楓一眼就看出他的情傷,忍不住問他要把畫帶去哪裏。
衞司昊只説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當他想再多問,他人已經轉身而去。
「為什麼司昊帶走了畫,卻不肯見我一面?我知道司昊每看到那幅畫一次,心就會痛一次。為什麼他還要如此?」
因為畫裏頭隱含着你濃烈的情感,即使明知道看了會心痛,衞司昊還是想要擁有它,儘管無法擁有你的情感,只能透過畫中窺見,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沒有將自己所感覺到的原因直接説出口,藍沐楓改以循序漸進式一步步問道:
「你當初為什麼要畫那幅畫?」
回想起畫中的那兩個男孩,藍沐楓臉上帶着淡笑,當初他也是受到那幅畫所感動的人之一。
向唯歆皺了皺眉沒有回話,似在思索、回想。
藍沐楓也不急着要他開口,接着繼續説下去:「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一對相戀的小情侶。」
「什麼!」向唯歆瞠大眼,終於移過視線看向他。
「你閉上眼,靜下心來回想就知道了。」
見向唯歆遲疑了會兒,在自己催促的眼神之下還是閉上了眼,他接着説道:
「看到了嗎?白衣小騎士眼中那熾熱的情感,不用多説,顯而易見。而他懷中的小男孩,那雙水靈靈的眼眸中,一樣盛滿了對保護他的人的崇拜與愛慕,之中藴涵的深情,並不會亞於小騎士。」
停住口,一會兒後藍沐楓別有深意問着明顯受到不小驚嚇、仍怔住的向唯歆。
「你還記得當初作畫時的心境和感覺嗎?」
「很高興,非常高興,那時候我熬夜畫了好幾天,都不覺得累!」向唯歆想也沒想就回答出口。
還想起當時衞司昊怕他累壞了,不僅陪着他熬夜、為他準備宵夜,還時時叮嚀他該休息一會兒,並幫他揉捏僵硬的肩膀。
有時眼睛真的感到酸澀時,只要一回頭,就一定會看到身後那雙温柔帶笑的鼓勵眼眸,頓時又精神飽滿起來……
「終於想起來了嗎?」
藍沐楓滿意地點點頭,決定再推他一把。
「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畫中人物,另一個小男孩其實就是畫你自己吧。儘管你沒有把小孩男的臉部輪廓清晰的描繪勾勒出來,但是,他眼中的情意卻是透過你而呈現出來的,我説的沒錯吧?」從很小就開始學畫,對自己在初次看到這畫時強烈的感覺,他很有自信絕不會看錯。
情感……自己和衞司昊……
向唯歆甩甩頭,覺得自己愈來愈亂了,他摒除所有雜念,重新閉上眼回想小時候的事情。
昊昊,你不可以有事……都是我不好,如果不要和別人起衝突你也不會為了保護我而受傷了。求求你不要有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昊昊……
「昊昊……」
小時候對衞司昊的暱稱,多年之後終於再次輕喃出口,也連帶重拾回更多隻屬於兩人的美好過往。
畫廊一片寂靜,好一會兒向唯歆臉上表情瞬息萬變。
由最初的不可置信、疑惑、迷茫,雙眼漸漸明亮了起來,重拾光彩,也寫滿了驚訝、喜悦,與一抹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的甜蜜。
「這樣你還能堅稱你們只是朋友嗎?」藍沐楓將他的反應全看在眼中。
透過畫,向唯歆終於看到最真切、直接的答案,就那樣明顯且耀眼地呈現在兩個孩子身上,毫無保留地、赤裸裸地相偎依賴,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情感竟一直被自己給忽略了。
「真的只是朋友?」向唯歆喃喃自問着。
一直以來只想到他保護自己,卻忽略了背後他保護自己所隱含的意思。
這麼多年,被自己視為理所當然,因為習慣了有他在身邊,反而讓自己看不清那被他刻意隱藏的情感。
直到現在,他終於被刺傷得再也承受不住,決定離開了自己……
結果,竟然是如此簡單的答案,其實自己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吧。
向唯歆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這幅畫是什麼時候畫的?大二那年的校慶作品展吧。
算一算,也有近五年了。
竟然也這麼久了,而自己卻始終沒有察覺,就任他這麼一步步深據於心,然後還傻傻的把這情感當成了習慣。
「哈哈……」
向唯歆忍不住放聲大笑出來,笑自己的傻,也笑衞司昊的痴。
原來自己對他的感情早就不單純了,難怪能接受他對自己的所有親密舉動,難怪在聽到他的告白時只有驚訝沒有排斥,冷靜下來後不但不覺得討厭,反倒心中還有股説不出的喜悦,還有點竊喜他是喜歡自己的,甚至為他對自己的種種特別感到飄飄然、欣喜若狂。
可這些情感都被自己視為理所當然,更被衞司昊壓抑了下來,結果折磨了兩人這麼久……
向唯歆按了按眼角笑出的淚水,那是感動,卻帶着更多的酸澀,為衞司昊的痴情心疼。
「司昊,我好想見你……」
「去找他吧,唯歆。」
藍沐楓拍了拍他的肩,這整個月向唯歆的失魂落魄他全看在眼裏,不只當事人難受,他看的人也難過。
「嗯!謝謝你,沐楓。」望向他的眼眸中,盛滿無限感謝。
「沒什麼好謝的,你趕快把自己的事情搞定,然後像個正常人回到畫廊來吧。」藍沐楓輕鬆笑説着,想化開這低迷的氣氛。
「而且,我這心理諮商也不是當白工,就當是給衞司昊的回贈禮吧,收了他那麼大筆錢也是會不好意思的。呵呵……」
「藍、沐、楓!你還敢提把我的畫給賣了的事情!」
追上還知道要逃命的人,向唯歆大有抓到手就要把人給痛揍一頓的狠勁氣勢。
「有話好説啊!你剛才不是還謝謝我,這麼快就過河拆橋了?」
「何止拆橋!我連你的骨頭都想一根根拆下來!」
兩人在尚未開店營業的畫廊裏你追我逃,歡鬧的氣氛一掃先前的陰鬱沉沉。
藍沐楓笑看着身後已經恢復些生氣的人,雖然這兩人可能還有一段路要努力,不過往另一個方向想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他們在未來會更加珍惜彼此。
離開畫廊後,向唯歆直接來到衞家。
一方面是想再問問衞司昊的去向,另一方面也是想陪陪兩位長輩。
上星期來詢問事情時,他被兩人明顯憔悴許多的面容驚愣了好一會兒,儘管他們都沒多説什麼,但隱隱感覺得出衞家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伯父、伯母。」他有禮地問好。
「怎麼有空來?」衞母露出温柔的笑容道。
兩家熟識數十載,對他們來説,早把向唯歆當成自己另一個兒子般看待。
事情至此,只能説孩子們無緣,無法責怪任何人。
只是現下,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獨自在遠方、不接受任何人陪伴的衞司昊,他是否一切安好?是否有好好待在醫院裏?
向唯歆用非常嚴肅且真誠的目光,誠懇請託他們。
「請告訴我司昊在哪裏,我想見他。」
衞父、衞母兩人互看一眼,臉上皆露出為難與複雜的神情。
要不是衞司昊千交代萬交代,還拿自己健康來威脅他們,不準對向唯歆泄露病情半句,他們真的好希望向唯歆能去看看他,至少陪着他一陣子,讓他有勇氣面對眼前這難關。
看着兒子臨走前仍掛心的人就在眼前,衞母隱忍的情緒己達邊緣,好幾次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被身旁的男人給制止下來。
「司昊沒事,你不用擔心。」
自己懷胎十月的寶貝未來是死是活都是未知數,怎麼可能沒事!
壓抑不住的擔憂,讓衞母的淚水如雨下般,忍不住神情激動地握住向唯歆的手。
「小歆,我知道你已經有未婚妻了,就當伯母求你一次,你去陪他好不好?他一個人真的很寂寞,我怕他會……」
「海晴!」衞父低斥,立即阻止她再説下去。
身為人父,他非常瞭解自己兒子的個性,衞司昊絕對不希望自己現在脆弱的模樣被他深愛的人看見,否則以他的個性絕不會選擇離開。
即使心再痛,他也一定會默默守護向唯歆。
「伯父!告訴我司昊到底怎麼了?」見欲言又止、一臉哀傷跑回房間的衞母,他也感覺出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隱瞞着自己。
「小歆,司昊他不想讓你知道,你也就別再問了。」衞父嘆息搖搖頭,想為兒子維護住身為男人的尊嚴。」你跟司昊的事情我們都知道,既然你現在也訂了婚,司昊也選擇離開,你們確實不應該再見面了,希望你能明白伯父的意思。」
「對不起,我知道我傷了司昊,但此刻我真的需要見他一面,我有些話想當面對他説。」向唯歆低下頭,臉上滿是歉意。
「沒什麼需要道歉的,即使對司昊也是。從小他對於想要的,就絕不會輕言放棄,就像對你,堅持了這麼多年,這都是他的選擇。」
「伯父,請你告訴我司昊在哪裏?」他抬起微紅的雙眼看向衞父。
「你回去吧。」
明知道衞司昊一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卻還是問不出任何行蹤來,向唯歆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無限自責。
緊握的拳,指甲幾乎都已經陷入掌心裏,卻一點都不感到疼,一點都比不上他心口像是被捏握住的擰痛。
***
「啊──」
一聲聲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寧靜的畫室。
餘芷芊原先清麗的容顏上,此刻全被嫉妒佔領,不甘心地瞪着一幅幅同個主角的人物畫像。
早上的氣都還沒消,下午就接到向唯歆的電話,告知他要去衞家一趟,不確定什麼時候會離開,要她自己搭車回去。
幾乎就要氣瘋了的她,也不管向唯歆會有多生氣,找了開鎖的人擅自進來他家,甚至把畫室的門也撬開來。
但這一進來,她再也忍不住驚叫出聲。
「變態、變態!難怪不敢讓我進來,原來你們關係真的不單純!」
整個畫室滿是一張張畫滿衞司昊各種神情、面容的畫像,也有不少幅是兩人相處時的融洽温馨,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的都有。
「你都離開了,為什麼還要霸佔着唯歆一顆心不放?」
餘芷芊拿着鋒利的美工刀,像是發了狂般地不斷往畫布上用力劃下去。
「衞家、衞家……他滿腦子都只有你們衞家,究竟有沒有我?」
沿着對角線,每吼完一句,就無情地狠狠割劃下一刀,毀了向唯歆這陣子最常注視的那張衞司昊遙望遠方的側臉。
「究竟跟他訂婚的人是你還是我!我恨你、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唯歆怎麼會這樣冷落我?從訂婚前到訂婚之後都不曾主動聯絡過我,卻每天留在畫室裏陪你!」
餘芷芊停不住瘋狂的把整間畫室的畫全毀了。
向唯歆失望且失落地回到家裏,正想進入自己的畫室中,以平復種種情緒時,忽然看到半敞的門,畫室裏燈火通明,他頓時心頭一緊,渾身開始發顫起來。
「拜託……不要……」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樣……
顫抖着手推開門,向唯歆不敢置信地看向裏面。
滿地只剩毀壞的畫框,還有一片片已經拼不來回來的破碎畫布……
剎那間,向唯歆腦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像是被抽乾了般,臉上一片慘白,渾身更是無力支撐,雙膝就這麼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為什麼……」
他嘶聲大吼,緊握的拳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捶打在地上,也顧不得框架扎傷了他的手。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盛怒氣極的雙眼佈滿紅絲,向唯歆冷冷掃向面前忽然覺得好陌生的女人。
餘芷芊被他這模樣給嚇住了,兩人相識了好幾年,她從來沒見過向唯歆這麼生氣過……但很快的,害怕就被嫉妒給逼退下去,她開懷大笑起來,有着報復後的快感。
「呵呵,怎麼了,捨不得了?他究竟哪裏好?一張又一張畫全是他?我不只一次要你為我作畫,你卻從來沒有一次答應過我……」
「閉嘴!」
向唯歆站起身,全身籠罩着一股怒火,步步逼近她,直到她退到了牆邊,他一拳揮出,打在她耳邊的牆壁上,震得她又是一陣戰慄。
「我其它的畫呢?」
原先的笑容僵在臉上,餘正芊被他一副想殺人的表情給嚇得不敢吭聲。
「説話!我的畫你拿去哪裏了?」
「後……後院……垃……垃圾……桶……」
話才剛説完,他人就已經奔離畫室。
沿着牆,餘芷芊滑坐在地上,淚珠一滴滴滑落臉龐。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女人,他剛剛真的會動手。
絲毫不覺外頭正下着傾盆大雨,向唯歆連鞋子也沒穿就衝了出來。
不在意紮在腳底的尖鋭小石子,他一心來到垃圾桶裏東翻西找。
每拿出一張破碎的畫布,他的心就裂一個大洞,好深好深,但他還是非常珍惜地將它們全部拿出來,攤開在地上,努力想把它們拼回去。
可惜,已經漸漸看不清畫中的輪廓了。
「司昊……」向唯歆傷痛得忍不住跪倒在畫邊,任由大雨打在背上,眼睜睜看着畫因雨水暈開、模糊,視線也跟着模糊起來。
從在衞家就已積壓的情緒,此刻終於完全崩潰。
臉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唯有一雙濕紅的眼眸,捨不得眨眼地緊盯着面前的破碎狼藉;一直到畫面全混融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內容,他仍不忍離去。
那把刀不只是毀了向唯歆的心血,更是狠狠地刨開了他的心。
***
衞司昊沉靜望向窗外湛藍天空,不知心裏在想什麼。
原本這時間早該在醫院接受治療的他,結果仍然沒有去那間大家為他安排好、同樣位在法國的知名醫院,反倒跑到和向唯歆曾一起住了段時間的飯店。
一個人什麼都不做,也什麼都不去想,就只是待在飯店裏,躺在躺椅上,手上緊握着向唯歆送他的那條領帶,腦海中一一俘現過往兩人的點點滴滴。
即使有苦有澀,但他仍細細回味着。
就這樣也好,其實他很怕進手術室。
他很怕如果自己再也清醒不過來,那向唯歆怎麼辦?他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肯定不行。
忽然,一道電話鈴響起,打斷了衞司昊的思緒。
「喂。」直接接起,他知道會是誰打來的。
(是我。)
「我知道。」朋友的關心。讓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淺淺彎起唇角。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雷桀瑞的臉上,肯定是雙眉高攏的難看錶情。
(還沒去醫院?)
「嗯。」
簡短輕應一聲,結果換來巨大咆哮怒吼,震得衞司昊耳膜都有點嗡嗡作響,也不禁嚇了一跳。
兩人相識多年,他很少見到雷桀瑞如此生氣,心裏不禁有點感動。
(衞、司、昊!你現在就給我打包好走出飯店去醫院,馬上!)
是心疼,也是擔心,雷桀瑞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身為朋友,他真的無法見他如此慢性自殺式的舉動。
「桀瑞,我頭好痛,你不要再吼了。」他語氣平靜地説道。
衞司昊離開了躺椅,拿出止痛藥服下後,回到牀上休息,視線落在置於牀頭矮櫃上的畫上。
藉由望着白衣男孩身前小男孩的眼中,那抹所投射出來的情感與依賴,彷佛就像是看到向唯歆每次惹了什麼事情後,自己出面為他擺平的情景,不由得淡淡一笑。
憶起了兩人最為親密不設防的孩提時期,淡淡的幸福與甜蜜總能讓衞司昊忘了疼痛;一個人格外孤寂的夜晚,更是讓他望着畫捨不得眨眼,直到疲憊入睡為止。
(不要告訴我,你又在看那見鬼的什麼畫?)
雷桀瑞音量明顯控制住了,但語氣中仍掩不住對他的關心。
(真那麼想他怎麼不看他本人?不要逼我把人丟到你面前去。)
「我知道你不會。」真要這麼做,這個月雷桀瑞早就做了。
聽見話筒那端的雜音,衞司昊接着問:「你在外面?」
(嗯,在唯歆家外頭。)
「小歆還好嗎?」語氣顯得非常關心。
説到這裏,雷桀瑞眉頭又更加深鎖。
受衞司昊離開前所託要他多看着向唯歆,他也每星期都會來找他一、兩次。
儘管多少感覺得出向唯歆和餘芷芊之間似乎有些問題,雖然沒有一般剛訂婚的小倆口間該有的濃情蜜意,但絕不是現在自己所見那般冰冷疏離。
尤其還看到餘芷芊一臉失魂落魄、淚眼婆娑的坐在牆邊獨自垂淚,口中喃喃低訴一句又一句的歉語與懊悔:「對不起,唯歆,原諒我好不好?我只是太愛你了。」
(跟以前一樣。)
皺了皺眉,望向眼前似乎已經支離破碎的家,雷桀瑞並未據實以報。
他不想、也不能讓此刻的衞司昊再多加憂心。
「幫我多照顧小歆。」衞司昊再次不放心的交代着,「如果我能回來,到時候再好好謝你……」
(我不想聽你説這種話。)雷桀瑞低聲斥喝打斷他,(真想謝我,你就趕快給我去醫院,如果你還在飯店裏,我真的會考慮把向唯歆打包好丟到你面前。)
他不是開玩笑。
***
放下自己簡單的行李,向唯歆環視衞司昊這間已然毫無生氣、空洞洞的屋子。
傢俱全部蓋上一層防塵布,好似主人不會再回來了……
頓時一股窒悶襲上,他生氣地把防塵布全部拿掉,還去櫃子裏把被收起來的東西全搬出來擺放回原位。
花了幾個小時打掃,終於將屋子回覆成原先衞司昊還住在這裏、他也常來時的那模樣。
他看了又看,似乎稍嫌不足。
他跑進衞司昊的房間,拿出他常用的那瓶薄荷味的古龍水,將屋子的每一處都噴灑上,讓屋子重新染上他那能讓自己安定的味道。
「這樣順眼多了。」
雙臂環於胸前,向唯歆滿意地淺揚唇角,終於露出這些時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接着,他又從廚房取出一組被收起來的對杯,那是有一次和衞司昊出國時看到買下來的。
「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直覺想要和你用同樣的東西,所以不理你的反對堅持要買。現在回想起,也才終於明白你那時候複雜的情緒。」
現在的他也同樣心緒複雜,看着手中的杯組,可是另一個人卻已經離開自己了。
不曉得這些時日來,每當他一個人看見、使用這杯組時,是否和自己現在心情一樣呢?
用了那組對杯喝口茶休息一會兒後,他從車子裏搬出自己所有的畫具進入衞司昊的工作室。
就待在這裏,在衞司昊以前畫設計圖的地方,他要將所有被毀壞的畫,一幅一幅全補回來。
更要將不停盤繞在腦海不散的過往,一筆一筆地全部都畫下來,再也不要忘記了。
前幾天他回去家裏時,聽到母親哭紅着眼説起,那天衞司昊在自己房間裏的事情。當時他看着牆上已被他遺忘在記憶之中的畫,眼眶也忍不住漸漸泛紅。
為什麼自己會忘了以前曾答應過他的事情?
他那天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參加自己的訂婚宴?
向唯歆緊揪着一顆心,一一撫過衞司昊工作室中的每一寸、每一角。
這裏是他在家中除了睡覺之外最常待的地方,也是留有他最多影子的地方。
他最後駐足在書櫃前,手指停在一本有點陳舊的相簿上,緩緩將它抽出來。
坐在以前閒暇時,都會和衞司昊靠在一塊兒看書的長毛地毯上,翻開相簿,他唇角慢慢綻開來。
「早叫你丟掉了,沒想到你還偷偷留着。」
那是一張他幼兒園時穿著蓮蓬裙,還被衞司昊捧住臉猛親的照片。
輕撫着照片裏頭穿著白色騎士裝扮的小男孩,眼中帶着不久前終於才發現的情感,一種早就存在、卻被忽略掉的愛戀。
將照片一張一張往後翻,從兩人出生、讀幼兒園、一直到上大學的照片都有,其中主角幾乎全離不開向唯歆。
最後,向唯歆的視線停在一張唯一沒有自己,是衞司昊大學班上的大合照上頭。
「他……」
向唯歆微皺起眉宇,腦中不停翻動着過往記憶,想找出站在衞司昊身旁這有點面熟的人。
不多時之後,向唯歆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他按了按眼角忍不住滑出的酸澀淚水。
「看自己都在幹什麼,早該明白的事情,怎麼會現在才發現?錯過了這麼多事情,還傷害了司昊。」
他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是衞司昊的同學,也是他曾交往過一段時間的人。
因為這張照片,向唯歆終於想起自己最初在被餘芷芊告白並不予理會之後、為什麼會在兩天後又答應她交往。
因為,那天在餘芷芊再次來找他前不久,他看到了衞司昊和那個男同學在學校頂樓相好的畫面,一時氣憤下,就答應和餘芷芊交往。
「當時不明白這就是吃醋,哈哈,真的好好笑,這些年來我到底都在幹什麼?混帳!」
眼中滿載懊悔神情,緊握的拳,不斷擊打在堅硬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