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掌櫃眼中現出同情的光采,道:“以姑娘的才貌,到處有男人奉承愛慕,如何也會感到寂寞?”艾琳輕嘆一聲,道:“雖是如此,但人貴相知,如若不是知心,身邊縱然環繞着千百人,仍然如同獨處孤島之中。”陳掌櫃點頭道:“啊,是的……是的……”
但他隨即又搖頭道:“但是以你的年紀,實在不必想得這麼多,這些想法,只該是年紀老大,有了豐富的人生經驗的人,才會有的。”艾琳道:“也許我想得太多了。”
陳掌櫃道:“姑娘,你正當青春年少,萬萬不可為了別的事情,虛度了光陰。小人聽一位老秀才説過,由於人死不能復生,是以生命才格外寶貴。他又説,青春一去不返,所以也寶貴如生命。”艾琳泛起微笑,使她看起來既美麗而又親切。
她道:“想不到跟你談了這許多話,使我感到受益不淺。”
陳掌櫃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個人只是個庸俗的生意人。”
艾琳道;“不,你比那些負有文章今名的人,更有見地,更為高尚。或想,這一定是你自己從生活中經驗出來的觀點。”
陳掌櫃道:“小人不值得一談,倒是那位優勢。”
艾琳皺眉道:“你休想勸我放棄復仇之念。”
陳掌櫃道:“如果你不放棄,如何能不浪費青春呢?”
艾琳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陳掌櫃感到不便多説了,便默然不語。
艾琳又道:“嚴格説起來,我復仇之舉,也不是全無好處。”陳掌櫃大為奇怪,問道:
“有好處麼?”
艾琳道:“不錯,你要知道,沈宇的家傳武學,本來就十分精妙上乘,而他又拜在一位高僧門下,是以他身兼兩家之長。”
陳掌櫃似懂非懂地聽着,連連點頭。
他已從艾琳和厲斜的對話中,得知她與沈家的深仇大恨,以及地目下處境的大概情形。
因此,他曉得像她的訴説,將對她很有益處。
艾琳繼續道:“我在先父遇害之前,對武功之道,雖説極有天份,但我卻從來認真修習。直到發生慘禍之後,我才刻苦自勵,苦思冥索。”
陳掌櫃對於她如何修習武功,並不感到興趣,可是對於她後來到底已有了多大的成就,卻很想知道。
他問道:一現在你可以打贏他了麼?”
艾琳道:“我認為如此。”
陳掌櫃替沈宇擔起心來,道:“但你説過,沈大爺身兼兩家之長呀!”
艾琳道:“我亦是身兼兩家之長。”
陳掌櫃恍然遭:“原來如此。”
艾琳道:“假如我不是懷着強烈無比的復仇之念,相信我一輩子,也不能有今日這等成就。”
陳掌櫃道:“聽起來就像做生意一般,定須是盼望發財之人,才能把生意做得好。”
艾琳道:“是的,即使是很有天份之人,但如果沒有某種原因,他也不易得到大成就。
你知道為什麼?那是因為練武之舉,實在是極苦之事。”
陳掌櫃一點兒也不反對與她多談談,因為以他想來,艾琳最好還是不要找到沈宇的好,所以多花點兒時間,她大概就找不到沈字了。
艾琳又道:“沈字的武功,現在一定比不上我,因為他只是聽其自然的增進功力,而且近年來,一直過着逃竄生涯,定然不會有什麼進步。”
陳掌櫃聽了這話,更感擔心,問道:“剛才那一位厲大爺呢?他也要對付沈大爺麼?”
艾琳道:“他的武功似乎更高明瞭,如果他不放過沈宇,沈宇休想活命。”
陳掌櫃發現沈字實是危機重重,而且如果艾琳之言可靠的話,則他面對的敵人,都是有能力殺死他的,實在太可怕了。
他突然問道:“艾姑娘,你找到沈大爺的話,可會殺死他?”
艾琳道:“當然殺死他啦!”
陳掌櫃道:“你最好不要馬上殺他。”
艾琳訝道:“為什麼?”
陳掌櫃道:“沈大爺一死,你已沒有復仇的對象,那時你幹什麼好呢?你的武功,也從此水不進步了。”
艾琳徵了一下,才道:“這也算得是理由麼/陳掌櫃反問道:“你看算不算理由呢?”
艾琳道:“我還不能確定,等我找到他之時,才知道怎樣做,最後我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我最擅長追蹤之術,不管你與我談多久,我仍然可以找得到他。”
陳掌櫃至此已不須掩飾他拖延的企圖了,道:“這真是想不到之事。”
艾琳道:“我走啦,將來我如何發落沈宇,一定設法讓你知道。”
陳掌櫃眼看着這位美貌少女,停停地走出去,心頭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生像是他這一輩子都是白活,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的價值。
艾琳騎着那匹通靈的神駒,馳過好些熱鬧的街道,不久,就在一條寧靜的路上,勒住坐騎。
在她左前方,有一城隍廟似的建築物。她躍下馬駒,毫不遲疑的走過去。
神廟相當陳;日,許多地方的粉刷都剝落了。
門外有兩個衣衫襤樓的小孩,滿面鼻涕泥土,甚是骯髒。
她走入神廟,轉眼一望,但見角落裏,有一個漢子,躺在一塊木板上,呼呼大睡,此人雖然入睡,但那形相一望而知是在這一帶混的無賴地痞。艾琳走過去,用腳踢那漢子一下。
那個無賴沒有驚醒,門口的一個小孩害怕地叫道:“別弄醒他,他會接你的。”
艾琳回頭笑一下,心中頗因這小孩的好心而感動,因而大為憐惜這小孩得不到教養的境遇。
當下從袋中取出一把銅錢,揚手丟到門外,道:“你們撿去買東西吃。”
之後,她又用腳踢一踢那個漢子。
這一回那漢子脈牙咧嘴的跳起來,還發生負痛的叫聲。
他一睜眼,見到一個美貌少女,站在旁邊,登時曉得剛才腿上的一陣疼痛,定是她弄出來的。
這漢子睡眼一翻,怒道:“你幹什麼?”
艾琳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漢子不懷好意地打量這名美女,口應道:“格老子,問我這個幹嗎?”
艾琳手起鞭落,刷的一聲,抽了他一記。雖然隔着衣服,然而那個漢子,已經痛得高聲慘叫起來。
不過他叫了兩三聲,便感到羞愧起來,心想堂堂男子漢,豈能在女子面前失威?尤其是這麼美麗的少女?因而他咬緊牙關,忍住疼痛。
艾琳道:“聽着,你口中若帶一句髒話,就賞你一鞭子。如若膽敢不聽命令,就廢了你。”
她自然不僅是空言恫嚇,而是拿出一點兒手段,以使鎮住此人。
但見她玉手一動,鞭絲劃風之際,發出德的一聲勁響。
那漢子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之時,艾琳已道:“你瞧瞧地上的木板。”
那漢子低頭一看,頓時駭得魂不附體。
原來地上那塊厚達兩寸的長形木板,已分為兩截,如被刮刀切開似的。
他心中叫聲我的姥姥呀,便慌慌張張的跪在地上。
要知那漢子雖然只是一名地痞無賴之徒,但成都武風甚盛,名家輩出。因此之故,他也耳儒目染,聽過不少有關武林中神異功夫的傳説。
現在他一瞧艾琳的手法,便知遇上了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了。他又聽説過,這些武林高手,向來對於殺死個把個人,全不當作一回事。
是以他不但早先的色心全消,還尊敬畏縮得雙膝點地。但求逃得一條性命。
艾琳冷冷道:“現在你聽不聽我的命令?”
那漢子叩頭道:“叫、人絕對聽命。”
艾琳道:“那麼站起來。”
那漢子不但服從,而且動作還真快。
艾琳道:“報上名來。”
漢子道:“小人張義。”
艾琳道:“你做什麼營生的?”
張義道:“小人沒幹什麼。”
艾琳道:“不管你是幹什麼的,我且問你,你可願意賺幾兩紋銀?”
張義道:“想呀廣但他馬上就露出猶疑之色,又道:“只不知這些銀子,好賺不好賺?”
艾琳道:“你放心好了,我若要殺人放火,一定自己動手,決不須找你這等沒用之人。”
張義可不敢反駁,但心中暗道:“老子只是運氣不好而已,豈是沒用之人。”
艾琳接下去道:“你只需到九龍巷去,替我暗中找一個人,若然發現了,馬上回來報告,可以得到十兩紋銀。”
説時,打囊中取出好大一錠銀子,託在掌中。
那錠銀子,在她掌中發出誘人的光華。
張義見了如此大的一錠銀子,眼都直了。
艾琳道:“假如你找不到,我就只給你一兩,作為跑腿酬勞。”
張義道:“小人可要跟那人説話麼?”艾琳道:“不但不要,而且你不要讓他曉得你在找尋。”
張義一想,只要不須與那人正面接觸,就沒有什麼危險了。
當下道:“好,小人這就前去,只不知姑娘何以自己不走一起?”
艾琳通:“我相當惹人注目,那個傢伙機警得很,相信當我還沒有看見他,他已躲起來了。”
張義道:“啊,是呀,你的確去不得。”
艾琳道:“但你記住,如若找不到此人,便須多多問人打聽他的去向下落。假如我親自去查之時,發現了他。則作一定沒有用心的找,我就回來取你性命。”
她説到末一句,聲音變得十分冷酷。
張義打個寒喀,雙腿發軟。
艾琳道:“我找你之時,比找別人更容易,我只須懸賞訪查,自然馬上有人把你的下落告訴我。”
張義渾身冰冷,駭然道:“小人一定盡心盡力地去找。”
艾琳當下將沈宇的形貌説了出來,便命他速速去訪尋。
她在張義走後,便趁這個時間,向那兩個小孩打聽本城的一些事情,以及張義平日的行蹤。
過了相當長久一段時間,張義匆匆回到廟中,、道:“報告姑娘,找到那用啦!”
艾琳道:“還在九龍巷麼?”
張義道:“不,不,他在一家館子裏吃飯。”
艾琳道:“好,你前頭帶路。”
她出了廟外,也不帶馬,遠遠民着張義,向前行去。
繞過六七條街,張義在一家飯館前停了下來,只略一張望,就走開了。
艾琳遠遠見他打個手勢,曉得沈手尚在裏面,當下急步行去。
她走近飯館時,心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此刻連他自己,亦不知面對那個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青年時,將有什麼行動。
艾琳一踏入飯館內,馬上將擁擠的食客的目光,完全吸引過來。
這位白衣飄飄,短靴帶到的美女,兩道明亮的目光在座中一掃,隨即向樓梯口走去,拾級而登。
一個堂館恰從樓上下來,一看見她,馬上躬身哈腰,一面向後退。
艾琳手中的金絲鞭,鞭梢宛如靈蛇晃動,疾飛出去,捲住了那堂館的脖子,使他既不能後退,亦來不及發聲説話。
這一幕是在樓梯當中演出,是以人人瞧得清楚,無不大感有趣。
可是當眾人看見那堂植的臉色馬上就變得紫赤,眼睛突出,而又不出一點兒聲音之時,可就沒有人覺得好笑了,而都轉為驚異之倩。
艾琳輕盈的走上去,經過那堂館身邊,才鬆開軟鞭,冷冷道:“你最好別亂叫亂跑。”
那堂格一時喘不過氣來,而又是直到此時,才能舉手撫摸脖子。
艾琳繼續走上去,到了上面那一層,但見有二十多張桌子座位,大半都有客人在座。
艾琳一眼就看見靠窗邊一副座位上,坐着一個年輕人,正向街上眺望。
這個青年一身黑色勁裝,既破且舊,還有不少灰塵。可是他自有一種挺拔不羣的氣概,使得他在美芙食客中,顯得很突出。
以他所佔的位置來説,除非他毫不提防,否則他必能看見艾琳走入這間飯館中。
艾琳疑惑地皺皺眉頭,向他那邊行走。
她當然已認出這個青年,正是與她青梅竹馬,一塊兒玩到大的好友沈宇。雖然後來的幾年,沈手離家學藝設有見面,而後又發生了奇異的慘禍,但她如何會認不出沈字呢?艾琳似乎覺得好過一些,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心情,竟然麻木了,好像是在漠然地處理別人的事情一般。
她向沈字的座位走去,相距尚有六六尺,沈字忽然回過頭來,兩道鋭利的目光,筆直地落在她面上。
他的相貌,雖然與小時候有所改變,然而五官的輪廓,以及一股特有的神情,卻是她熟悉不過的。
艾琳不覺一怔,停下腳步。
在這一剎那間,她原已麻木的情緒,忽然復活了。她但覺心頭一陣苦澀,接着便是一種失落了什麼似的空虛和悲由於沈宇的眼中,透出明顯的憂鬱意味,再村上他那略顯凌亂的頭髮,滿布灰塵的衣服,令人強烈地感到他的落魄和流浪的生涯。
他們互相瞧着了好久,沈守才站起身,向她點點頭,一面伸手作出一個請她入座的手勢。
艾琳遲疑一下,才走過去。
這一對青年男女,都默然地坐下,互相對視。
艾琳從他的眼睛深處,瞧見了倔強、無畏的光芒在閃動。但假如不是如此接近的觀看,那就沒有法子發現這等特質了。
她道:“你已知道我會追上你。”
沈宇點點頭,道:“是的,我特地差遣那個堂館去請你的。”
艾琳道:“這樣説來,我倒是錯怪他了。”
沈手道:“沒有關係,這種事情,在人生中隨時隨地都會發生。”
艾琳突然縮緊了瞳孔,姜眸中射出冰冷的光芒,道:“但是我決沒有錯怪你沈家。”
沈字點點頭道:“是的,我也沒有那樣想。”
他的聲音之中,流露出憂鬱的意味。
艾琳不知何故,忽然心中一軟,美眸中頓時消失了那股冰冷的光芒。
她對此亦有解釋,心想:“我反正一定要殺死他,而且是在短時間之內就要下手。因此,我何必對他太過冷酷呢、’沈字似乎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轉過頭去,望向下面的街道。
艾琳道:“你在等誰?”
沈手道:“我不等誰。”
他回過頭來,筆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又道:“在這世上,我還有什麼人要等呢?”
艾琳道:“我不知道。”
沈守道:“你當然知道。”
艾琳沒有説話,微籲一口氣,輕輕搖頭。沈守道:“俄真是夢想不到是在這等情形之下,與你重逢的。”
艾琳徵一下,才道:“我也沒想到。”
沈宇忽然泛起了親切的開朗的笑容,伸出右手,毫不遲疑地托住她的下巴,向左右兩旁推移,最後稍微託高,使她的面龐向上仰起。
當他這樣做之時,艾琳居然一點兒也不反抗,甚至還泛起迷人的笑容。
別的座位上的食客,都驚異地打量這一對年輕的人,大都覺得他們在公開場合,便這般調情起來,未免太過大膽了。
沈手看過之後,仍不鬆手,道:“我沒有説錯,你現在長大了,果然很漂亮。”
艾琳道:“真的麼?”
沈宇笑道:“難道你不知道?我不信。”
艾琳道:“我不管別人的看法,只是問你。”
沈手道:“我説的自然是真話,可以這麼説,你是我所見過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個。”
直到這時,他才鬆手,很自然地收回來。
艾琳心中充滿着一份夢幻般的感情,同時也忽然抬回了久已消失無蹤的童年時的情懷。
她以前跟這個沈哥哥一同遊玩之時,他時常會托住她的下巴,仔細端詳。最後總是宣佈説,她長大之後,一定是一個出色的美女。
自從慘劇發生後,這些童害時的舉動和談話,都被她忘記了,亦永遠料不到今天再度發生,而且又是在第一次見面之時。
她在縹緲的情懷中,勾憶起一幕幕的往事,那時候,只有歡笑,以及對將來的撞憬和夢想。
這些往事,回想起來,實在令人感到快樂。
沈字又道:“你還記得我們時常捉魚,玩水,或是划艇的梅柳溪麼?”
艾琳道:“當然記得啦。”
她停歇了一下,繼續用關切的口吻問道:“那條溪現在怎樣了?”
沈宇道:“我回去看過一次,除了在靠谷口那邊,多了兩間農舍之外,其餘的景色,和以前一模一樣。”
艾琳啊了一聲,露出悠然神往的追思神色,然後,她的鼻子發酸,眼眶也濕潤了,美眸中布上一層淚水。
她是那麼的渴望昔年的歡笑,然而這一切,卻如逝去的流水一般,不知到了何方,永遠也不能找回來了。
假如她能勾住沈宇的手臂,親蜜地到梅柳溪去走上一趟,指點景色,談説當年之事,雖不可再得,但與他在一起,共説音年歡樂遊跡,那也可以彌補時光流逝的遺憾。
一顆顆晶瑩如珠的淚水,從艾琳的臉頰流下來。
沈字長長嘆息一聲,突然道:“艾琳,我實在很抱歉。”
他到底抱歉什麼?這恐怕只有艾琳才知道,她曉得他除了為往昔歡樂不能再得而抱歉之外,還為了他的父親所做之事,向地道歉。
她亦知道沈宇並不是認為道歉就可以了事,只不過是告訴她,他的心情是這樣子而已。
艾琳道:“有時候我夢見以前我們在一起遊玩,忽然醒了,心中便有一股説不出的滋味,可是我卻沒有法子再回到那個夢中。”
地嘆息一聲,又道:“有時我經過一條小溪,陡然間會記起梅柳溪,以及我們放聲大笑的心情,那是多麼值得追憶的歡樂心情啊!”
換言之,她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心情了。為什麼會如此呢?沈宇頓時心中一陣難受,發出低聲的唱籲。
艾琳用一條鏽得很精美的手帕,揩拭面上的淚痕。
沈宇垂下頭,沒有作聲。
過了一陣,一個堂格走過來,陪笑道:“兩位貴客可要點兒菜麼?”
沈宇打起精神,道:“襠然要啦户隨即點了幾樣菜式,接着向艾琳道:“假如你的口味沒變,這些菜雖然好辣,但諒你必定喜歡。”
艾琳道:“我的口味沒變。”
那堂棺走開之後,她又道:“我什麼都沒變,只可惜環境變了。”
沈宇煩惱地道:“是的,是的,我知道。”
艾琳道:“你可知道,你給我的是一個最大的難題。”
沈手想了一下,抬眼望着她道:“雖然如此,但你還是解決了。”
艾琳道:“你我的感情,要我向你怎樣,實在難以下手。但我又不能放過你,所以這個難題,雖然已下了決心,曉得該如何解決。可是,解決之後,也將在我的心靈上,成為無法解除的負擔。”沈宇道:“以後之事,你暫時不必多想,先設法解決目前的難題,再傷腦筋不遲。”
艾琳道:“我相信目前的難題,可以順利解決。”
她這話的含意十分明顯,乃是向沈字表示説,她不但決定了要殺死他,而且也有這等能力辦到。
沈手道:“那很好,我將盡力給予你方便。”
艾琳道:“這話可是當真?”
沈手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艾琳忖想一下,道:“是的,你從來不肯騙我。”
沈字道:“你打算用過午飯才動身呢?抑或現在就走?”
艾琳道:“這得看你了,如果你全然沒有進食的興趣,那麼我們馬上走。假如你還可以吃點兒什麼,我倒希望吃飽之後,才做別的事情。”
沈宇道:“都聽你的。”
等了一會兒,菜已端上來。
艾琳把手帕收起之前,又在眼睛上揩拭了一下。
突然一個人走到他們的桌邊之後,就站着不動。
沈字頭也不抬,徑自取筷。
艾琳可沒有他那麼沉得住氣,當下仰頭望去。
但見這八年約四旬,身量粗壯,面容兇悍,不過他的目光與艾琳相遇時,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艾琳看看不認得此人,當下問道:“你找誰?”
那大漢道:“我找這小子。”
説時,粗大的手指,指着沈宇。
沈宇這時才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並不認識此人,不禁心下納悶。
那個兇悍粗壯的大漢,向沈宇狠狠的瞪視,道:“站起來。”
沈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大漢一伸手,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提起來。此人臂力甚強,沈宇一試便知。心想如若不順勢站起,定必被他整個人提到半空,十分難看,因此,不如他自動地站了起身。
他沒有施以反擊,甚至也不掙扎。
艾琳不禁微笑起來,暗忖且看沈字如何應付,到底是任人欺負呢?抑是出手反擊。
照她所聽所聞,沈字似乎已失了鬥志,連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似的。但其時他面對的是忽然崛起的刀法大家厲斜,也許是不得不放棄抗爭。
如今他的對手,並非厲斜這麼高明之人,因此,他會不會出手反擊,抑是任得對方欺負毆辱。
她的笑容,不幸被那大漢瞥見,頓生出壞作用,使他以為自己這種舉動,已替這個美麗少女出了氣,所以她歡喜而笑。
他睜大了眼睛,盯住沈宇,道:“小子馬上給我滾蛋,如若不服,可隨時來找我,我姓彭名雄,人稱虎頭六歲,在成都城內,隨便打聽,都找得到老子。”
他話一説完,馬上就將沈字揪出座外。
沈字發現此人不但召力奇強,同時或道中又含有柔韌之力,可見得他決不是一般泛泛的武師可比。
他毫不抵抗地讓他撤出座位之外,一面點頭。
彭雄縱聲大笑,鬆手一推,見沈字只退了兩步,便停住了。
彭雄眉頭一皺,眼中閃出一絲驚訝的光芒。因為他這一推之力,含有內勁,用他估計,沈字應該連退六七步之遠,然後仍然站立不穩,一跤躍在地上才對。然而他目下只退了兩步,就站住了,可見得他實是身懷武功之士了。但他真正驚異的,不是沈宇練有武功,而是沈宇既有武功,為何早先全不抗拒,任得他揪來推去。
他一眼曾見沈宇腰間那口寬厚的短刀,當下道:“好問,敢情還是個統家子呢!”
沈字搖搖頭,求助地向艾琳望去。
艾琳已存心瞧瞧他最後有何決定,當下不合一點兒表情。
彭雄沉聲警告道:“你快滾蛋。”
沈宇再看看艾琳,見她毫無反應,於是只好放棄了與她再敍敍舊的想法,一轉身,向樓梯行去。
他在眾目暌睽之下,受此侮辱,最後還當真乖乖的被逐。換作涵養再好之人,也是不易辦到。
艾琳見他果真離去,不禁一怔,同時深心中也勾起了陣陣同情和憐憫。因為她在這一剎那間,突然發現這個青年,往昔的勃勃英氣,已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了。他的舉動,分明顯示他的確已心灰意冷,對於世間的榮辱,真的不放在心上了。整層樓上的食堂,都寂靜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遙送那個青年行向樓梯的身形。
沈字走到樓梯口,腳步一停,身子向後旋轉,乃是要轉回去瞧艾琳或彭雄的意思。
可是他的身軀只轉了一半,便又停住了,似乎忽然改變了主意。
這等情形,甚是奇異,誰也不知將會發生些什麼事情。因此,四下沒有一點兒聲響。沈宇停住了好一陣,他的頭保持與身體的角度一致,也是那樣停住,沒有單獨轉回去看任何人。接着,他舉步跨去,陷落在樓梯的階梯上。沈字的腳步,在樓梯上發出雕雕之聲。當他走落了三四級時,一個尖鋭的含有怒氣的聲音,撕破了寂靜。這個聲音是艾琳發出的,她失聲叫道:“沈字!”沈宇本可不加理睬,然而她聲音中所含的怒氣,卻令他感到十分奇怪,因此,沒有多想就停住腳步了。艾琳又尖聲道:“你回來。”沈宇心想:“若你早點兒説,我就不必走來走去了。”但他可沒有説出來,顯然迴轉身,拾級而登。
他一下子就回到樓上,但距那邊的座頭,尚有一段距離。
所有的食客一瞧形勢忽變,都呆住了。是以仍然保持寂靜等待事情發展。
沈宇才上了樓梯,就不得不停住前行之勢。這是因為彭雄已經大步迎上來,攔住他的去路之故。
彭雄也感到這等形勢,奇異而尷尬。
要知他驅逐沈宇,本是因為見了艾琳流淚,是以逞一逞威風,。有為艾琳打抱不平的意思。
可是現下的沈字是被艾琳叫回來的,如果他加以阻止,那就變;與她為難,而不是幫她了。
但好在他本是個強橫霸道之八,這時心中一別扭,乾脆就不講任何道理。
沈宇平靜地道:“那位姑娘命我回去。”
彭雄道:“我又不是聾子,難道聽不見?”
沈宇道:“你聽見就好了,只不知為何還攔住在下去路?”
彭雄道:“老子喜歡怎樣做,用不着解釋。”
沈宇道:哪麼你讓不讓我過去?”
彭雄冷笑一聲,道:“腳生在你身上,關老子什麼事?”
沈字道:“腳雖然生在我身上,但你的手卻是生在你身上,你會不會攔阻,我如何知道?”
他的話答得有趣,登時惹來數響笑聲。
彭雄怒道:“老子割掉你的舌頭,瞧你以後還會不會講話。”
沈守道:“假如你不讓我過去,我就告訴那位姑娘一聲,好有個交待。”
彭雄道:“你自家之事,何須扯到她身上?”
沈手沒奈何聳聳肩道:“這話也有道理。”
彭雄見他既不進,也不退,當下採取主動進迫之法,伸出一手撐開手掌,道:“把刀子拿來。”
沈手道:“你要來何用?"
彭雄迫前兩步,眼中射出兇光,道:“你拿不拿來?”
沈守道:“對不起,此事歉難從命。”
彭雄暴笑一聲,大步向他迫去。
樓上所有的食客們,看他這等陣仗,皆知已經燃起了戰火,是以距離得近,紛紛起身避讓。
彭雄厲聲道:“都給我坐下。”
所有正在匆忙移動之人,無不大吃一驚,個個馬上坐下。
沈宇一望而知這彭雄在成都地面,定然是著名的強橫人物,是以這些食客們都認得他,不敢不聽他的話。他一點兒不敢把此人低估,這是因為川省武風極盛,名家輩出;在成都一地,就有好多位高手,都能在天下武林中佔一席位置。
因此大凡能在成都橫行之人,一定得是真有本事才行。
沈宇瞧他來勢洶洶,正感到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時,忽聽艾琳説道:“彭兄,有人找你打架來啦!”
此言一出,不但沈字大奇,連彭雄自己也感到訝疑不止回頭問道:“你如何知道有人要找我打架?”
艾琳嫵媚一笑,道:“我先是發現有兩個漢子,守着街道對面,看他們的表情,乃是無賴地痞之類。他們一直守視着這飯館,直到剛才,有四個人結夥而來,穿着打扮,皆是修習過武功的。他們一到,對面街上的兩個漢子,就打手勢告訴他們,並且還指向樓下。”
説到這裏,樓上的人,包括食客在內,都泛起一種異常的感覺。
艾琳只停了一下,又遭:“他們已進來啦,樓下的客人,定是由於他們來勢洶洶,瞧出將有事情發生,是以都靜下來啦!”
她這麼一説,眾人才恍然大悟,敢惜這種異感,是由於樓下的喧鬧聲突然消失之故。
艾琳發出笑聲,道:“連普通之八,也看得出這些人是尋仇生事而來的,我還看不出麼?”
彭雄轉眼向樓梯望去,口中道:“但你如何得知是衝着我彭某人的呢?”
艾琳立刻答道:"你的外號,既是稱為虎頭太歲,可見得手底下相當狠辣,才博得這等綽號。因此,你有仇家,何足為奇?”
彭雄道:“你説得一點兒不錯,佩服,佩……”
其實何止是他佩服,全樓上之人,也無不驚讚這位美麗少女的才智和眼力。
彭雄接着又哈哈一笑,道:“可是有一點兒你也許還不知道,那就是彭某在此處露面,目的正是要引這幾個不知無高地厚之人,前來生事。”
他們當然已聽見彭華的話,領頭的一個瘦高漢子。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道:“這樣説來,彭老兄你一定也查明什麼人會來找你啦?”
此人不但聲音刺耳,甚是難聽,同時界尖嘴歪,一村教人看不順眼的樣子,比起彭雄兇悍強模的相貌,更使人民怕。
彭雄目光向他們後面的三個人掃曾了一下,傲然遭:“我只聽説紀老二你請來了一些高人,要替你撐腰爭面子。至於你請了些什麼人,我可沒有功夫去查問。”
紀老二道:“既然你不認識這幾位朋友,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彭雄狂笑一聲,道:“左右不過與你白日鼠同一類腳色而已。”
他此言一出,那三人臉色立變。
這三個人雖然都是勁裝疾服,但每一個人都帶着一級詭惡之氣,顯然不是庸俗平凡的武師。
艾琳不知如何,但覺對那地行鼠紀老二和他請來的三個人,覺得很討厭,情願彭雄打敗他們。
但她一瞧彭雄如此託大,似乎全然不把這些人放在眼中,這等態度,正是武家大忌。要知或學之道,浩翰精深無比,越是高手,想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這個道理的重要性。
這是因為凡是得以洗身高手之林的人,必定是經過無數風浪,以及師友的教誨相告,是以確切曉得成名不易,世上多的是奇才異能之上,這個事實。因此,高手遇上了敵人,除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總希望知道一點兒對方的底細。
像彭雄這樣,連人家的姓名亦不打算聽的,除了他天生是個強橫之八以外,恐怕沒有什麼好解釋了。
這是因為彭雄的內勁上顯出的功力,實在相當高明,同時他又得到像虎頭太歲這等兇惡的外號,當然是曾經擊敗過許多強敵,以他經驗,應該不會如此草率魯莽才對。所以從他的態度,只能猜想他是一身強橫的天性。也就是説,他是一般武林好手中的例外人物。
艾琳既然存有偏袒彭雄之心,這時可就不能緘默了,接口説過:“彭見你錯了。”
她的聲音既清脆,又響亮,使得全樓之八,都向她望去。
沈宇淡談一笑,聳聳肩,走開一旁,找張凳子坐下,居然並不趁機開溜。
彭難道:“我如何錯了?”
艾琳道:“人家可是剛剛出道,年少氣盛之輩,他們既然敢來找你麻煩,當然有他們自己的把握。”
彭華道:“這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且。”
艾琳道:“但無論如何,他們必有某些絕技,使得白日鼠紀老二為之佩服推許,才肯請他們前來呀!”
彭華道;“這話倒是有理。”
紀老二陰聲笑道:“彭兄見時勾上這個漂亮的妞兒呀?”
彭雄道:“你嘴巴最好乾淨點兒。”
紀老二道:“是你不饒我呢?抑是她不饒我?”
彭雄道:“我先接你個龜兒子的。”
紀老二陰笑連聲,道:“得啦,得啦,你老兄先打贏我這幾個朋友,才有資格找我麻煩。”
艾琳接口道:“你這話倒是説得不錯,他目下暫時沒有資格多管閒事。可是如果我不饒你呢?便又如何?”
地行鼠紀老二鄧笑道:“我一個男人,你一個女孩子,我可不知道一男一女,會有些什麼事情發生啦!”
艾琳長眉一皺,道:“你這等貧嘴,只可向一些無力反抗的弱女子耍耍,姑娘今日決不饒你。”
她的美眸中,射出冰冷鋒税的光芒,叫人看了,真會大吃一驚,想不出一個如此美貌的少女,如何能射出這麼凌厲可怕的目光。
她站起身,嫋娜地走過來,一面説道:“姑娘先抽你一鞭子,以示薄懲。等彭難與你們之間的事了結,姑娘再打斷你兩條狗腿。”
她的話聲歇時,人已掠過彭難,走到紀老二面前。紀老二面上仍然陰陰的笑着,可是一隻手已按在刀把上。艾琳道:“你最好拔刀出來。”紀老二道:“你趕緊給我坐回原位,不然的話,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他面對着這一個容光耀眼的美女,卻打心底泛起陣陣懼意,自知這一定不是好現象,口氣可就軟了。
艾琳道:“你拔不拔刀,我都不管,現在你聽着,我這一鞭,名叫鞭打死老鼠……”
話聲本住,手中的金鞭突然揚起,劇的一聲,抽在紀老二面上和肩上。
但見紀老二的面頰,登時出現一道紅色的鞭痕。
當鞭絲擊來之時,她全身連手指在內,都沒有動彈,因此此一鞭簡直來無影,去無蹤,叫人無法提防。
紀老二吃了一鞭,心中又驚又喜。
他驚的是這個美女,不知是用什麼手法,居然能使鞭絲自行揮掃。
喜的是這一鞭抽在面肩兩處,勁道有限,不甚覺痛。可見得她手法雖是黨奇莫測,但功力卻有限。
他瞪目怒喝一聲,剪刀出鞘,正要追去。
卻見艾琳已如飛燕一般,輕盈躍退。
而那彭雄卻迎將上來,攔住紀老二追擊去路。
兩下相距尚有六七尺,因此雙方都不能出手攻擊。使紀老二如果追去,首先就得碰上了彭雄。
他急急剎住腳步,彭雄也不迫上,仰天笑道:“艾姑娘這一鞭,倒把死老鼠打活啦!”
紀老二看情勢,曉得務須先收拾了彭雄,才可以找艾琳算帳,他雖是吃了一鞭,但艾琳好娜健美的體態,卻已惹起了他的邪念。
這時地行鼠紀老二的眼中,充滿了森冷殺機,盯住用他去路的彭雄。
紀老二原是川西黑道中的領袖人物之一,為人詭狡,手段狠辣,武功也頗高明。
至於虎頭太歲彭雄,卻是專門作黑吃黑的特種黑道人物。像他這種人,本身武功固然高明難惹,同時又因他們罕得與黑道外的人惹事,是以正派俠義之土,卻也不願管他,住得他在黑道中橫行,對一些黑道人物發生制裁作用。
這便是紀老二與彭雄之間結下深仇大怨的由來了。紀老二已經吃過彭雄不知多少次虧,胸口惡氣,實在憋不住了,才會請高手,正面與彭雄算帳。
紀老二不必説話,他後面的三個人,已經走上來,越過了他,走向彭雄。
雙方才相距只有三四尺時,這三個人,才始停步。
他們與彭雄對峙的陣勢氣派,任何人都能一望即知必是一場以性命為賭注的搏鬥。因此有些膽小怕事之人,已經為之心跳急劇加速,生出透不過氣來之感。
這三個人都沒有什麼表情,彭雄也變得冰冷如石像一般。
彭雄的天下,乃是他單槍匹馬,以雙拳和雙鈎打出來的。
自從他出道以來,他碰上的以生死相搏的場面已難勝數。
因此,今日的緊張局面,在他來説,已經是司空見慣,心中並不因而有絲毫慌亂。
但他突然無端端的記起了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的俗言,這使他泛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彭雄迅即把這個思想拋開,雙目如隼,凌厲的注視這幾個人。
那三人一字排開,每人相里只有半尺,只要同時根舉手肘,就得互控。
紀老二陰陽笑道:“彭雄,你可知道這三位是什麼人麼?”
彭雄道:“他們是誰?”
紀老二道:“我如不説,決沒有人認得。”
彭雄不得不承認他這句話,因為他確實一點兒也猜測不透這三人的來歷。
他仰天一笑,道:“他們一定是外省來的。”
紀老二道:“你不用瞎請了,我早已説過,決計沒有人認得出來。”
彭雄道:“那也不一定。”
紀老二訝道:“這話怎説?”
在彭雄前面的三人,也露出疑色。
彭雄道:“除了我之外,也許有人認得。”
他回頭道:“艾姑娘,你可認得他們的來歷?”
艾琳笑了一笑,道:“紀老二,你以為我認得出認不出呢?”
紀老二決然遭:“你當然認不出。”
艾琳道:“你説對了。”
紀老二嘲聲道:“彭雄,你何必問她?”彭雄也感到失望,因為他從她剛才那一鞭上乘奇巧的手法中,發現她的武功不比等閒,無疑是出於高人門下,是以才向她發問,誰知她當真一點兒也認不出來。
也難怪艾琳認不得,因為這三個人,尚未出手,而天下武林家派,可以説是多如恆河沙數,誰能盡識各門派的底細呢?彭雄決定不再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他知道這是紀老二的一種攻心手法,設法使他感到彆扭或不安,從向便武功也打了折扣。至少能使他在動手之時,為了觀察對方來歷,以致失去了一些最佳的機會。
這種手法,彭雄自己也玩過,因此他立下決心,使自己一定不要受到絲毫影響。
這些話説來羅嗦,其實只不過在一瞬間,彭雄就下了不加理會的決心,而紀老二詢問的聲音,也不過剛剛消歇而已。
忽聽艾琳格格笑道:“我雖然不知道,但可不是等如沒有人得知。”
紀老二向她望去,他的目光,生似能透過她身上的衣服,把她豐滿健美的閉體,看得清清楚楚似的。
他先嚥了一口吐沫,才道:“是麼?”
艾琳道:“當然啦,你越是認為沒有人認得他們,就越發不難認出。”
紀老二不禁把想入非非的念頭收回,道:“姑娘這話怎説?”
艾琳笑道:“因為你這樣想法,無異供給一條可資推測的大道,那就是叫人不可向大門派或是有顯明標記的家派耗盡心思,只須向隱密著稱的門派着手,便可以了。”
紀老二心中雖然暗驚她的見地,但表面上卻裝出感到可笑之態,道:“這話只不過是原則而已,事實上可不管用,舉例説,你已曉得此一原則,但可能夠循此途徑,猜出他們是什麼身份來歷麼?”
艾琳道:“我還要説幾次呢?我早就告訴過你,認不出他們呀!”
紀老二道:“然則你何須多言?”
艾琳道:“我雖不行,但別人猜得出來可不可以?”
紀老二吃一驚,道:“誰?我不信。”
艾琳道:“他就行,他姓沈名宇。”
眾人的視線,都隨着她的手指,望向沈宇。
沈宇搖手道:“別拉到我頭上來。”
艾琳道:“現在已經拉到你頭上了,你想躲也不行,你説一聲,這三人的來歷,知是不知?”
她乾脆地迫問,倒叫所有的人,都覺得很痛快。
沈宇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很難説。”
彭雄怨聲道:“知就知,不知就不知,哪有什麼拖泥帶水的。”
他明知沈寧現在等如站在他一邊,本不該這樣向他説話。可是他卻禁不住如此粗暴,此中原因,他自家也明白,竟是為了艾琳之故。
照艾琳與沈宇間的情形,顯然他們關係深厚。而他們一個是英俊少年,一個是美貌少女,此中關係,自然不難想到。
彭華在這等情況之下,已不及考慮自己有沒有呷醋的資格。所以他以粗暴不歡的聲音,直斥沈宇。
沈宇好像一點兒也不怪他,平和地道:“艾姑娘早先説得對,他們能前來替紀老二報仇,可見得必是有真才實學之土。因此可證明他們出身家派雖然隱密,卻因武功精深而著名於武林。換言之,他們不會是那些全然無名的神秘家派。”
紀老二道:“你到底想説什麼?”
沈守道:“他們既是一向行蹤隱密神秘的家派,我縱然猜對了,他們也可以硬説不是。
好在他們的武功,罕得為世所知,似乎不易證明。”
他説到這裏,彭雄知道自己真是錯了,敢情他宣稱很難説之語,實在是有根據有理論的。
沈守道:“如果真的不會硬賴帳,那麼我倒是不妨猜一猜,這三位的姓名我雖然不知,但大概是湖南人氏,出身於南嶽的九黎派,是也不是?”
那三人尚未有所表示,紀老二已大聲道:“不對。”
沈字聳聳肩,環顧眾人,道:“如何?我早説過,他會瞪着眼睛不認帳的。”
那三個人之中,一個最矮小的人道:“尊駕作此猜測,有沒有什麼根據呢?”
這三個形貌帶着詭惡之氣的人,自從上樓之後,還是第一次開口,果然活中帶出濃重的湘者。
彭雄邊:“如果兄弟沒有聽錯,你老兄果然是湖南人呢。”
那人點頭道:“我的話確是帶着湖南口音,但是,你老兄再聽聽,俺這是啥地方的口音?”
彭雄一徵,道:“是山東口音。”
他發徵之故,正是因為對方一口山東話,真是字正腔圓,實是道地不過。
那人又道:“這就是了,口音辨識,只在無意之間派得上用場,如果是有心人,難道就不能改變腔調麼”
現在他説的是川腔,全樓之人,多是川籍,自然聽得清楚。
此人這一手,漂亮利落,輕輕就解了紀老二盤潔之圍。
他閉口之後,樓上寂然無聲,彭雄不知説什麼才對,艾琳也給此人鋭利的詞鋒,鎮壓得不敢胡亂開口。
只聽紀老二陰笑之聲,打破了沉寂。
他道:“好啦,好啦,這三位兄弟的來歷,認得出認不出並不要緊,只要彭雄你説一句,要動手呢?抑是服輸?”
彭雄還未開口,沈字已緩和如常地道:“假如一定要我提出證據,那也不是辦不到之事。”
艾琳長道:“好,你提…你提——”
沈宇通:“九黎派的武功,相傳是出自貴尤手下的九黎,是後人從古墓中發現,輾轉遷播到南嶺,因為發現一些古墓,適合練功,是以使定居下來,這話説來,也有兩百年之久了。”
彭雄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等秘奧掌故,不禁大感興趣,側耳而聽。
沈字又過:“這一派的武功,最擅長聯手決鬥,多則九名,少則兩個,僅能宛如一體,進退攻守,無不如意。”
艾琳道:“對啊,你瞧他們三人站的位置,敢情是精妙的聯手陣勢。”
沈宇道;“正是如此。”
紀老二道:“如果只是從他們站的位置上,認定這就是聯手陣勢,空虛立論,未免使人不能心服。”
沈宇道:“是的,是的,單單如此,當然不能教人心服,但假如他們左手袖管中,都藏有同樣式的三支鋼製的短笛,還刻有九黎兩字的話,那一定就假不了啦,是也不是?呃?”
紀老二一愣,道;“這個,這個——-”
他轉眼向那三人望去,露出詢問之色。
眾入一瞧,敢情連紀老二也不知道這三人左手袖管內。有沒有鋼製短箭呢!
那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沈宇身上,剛才開過口的矮個子道:“尊駕眼力奇高,敢問貴姓大名?”
艾琳代答道;“他姓沈,名宇,你們如不服氣,不妨找他的麻煩。”
她這麼一説,彭雄突然恍然大悟,曉得沈宇必定是名家高徒,一身武功,定然得有真傳無疑。
不然的話,艾琳一則不會替他招惹是非上身,二則以她這等高手,亦不會與一個旗鼓不當的人為友。
九黎派的三人之一道;“如此甚好,請沈兄指教。”
彭雄忽地如釋重負,感到自己的危險,大概已經可以擺平了。
沈宇拱手道:“萬萬不可,兄弟雖然曉得一些武林秘聞軼事,但對武功之道,卻生疏得很。”
九黎派的三人,聞言似信不信的打量他幾眼,最後目光都集中在他腰間那口特別寬厚的短刀上。
大概他們從這柄形式古雅的短刀,聯想到刀主的實力,一定不凡之故,所以很快就泛起不信之色。
這時艾琳括四道:“諸位別聽他的鬼話,他的出身來歷,武功淵源,我全知道,並且可以馬上告訴你們。”
她雖説可以馬上告訴對方,卻停了口,沒説下去。
紀老二道:“姑娘既然知道,便請賜告。”
當他望着艾琳之時,心中便不自禁的生出慾念,眼中亦泄漏了內心的慾望。
艾琳也不計較他這一點,道:“我説可以,但九黎門這三位的姓名,大家都不知道呀?”
九黎派其中一人道:“區區排行第六,姓劉名峽。這一個是七弟田丕,這個是人弟宣大紅。”
艾琳哦了一聲,道:“那麼你在這兒是領導人物了。”
劉峙一本正經地道:“若是姑娘有所見教,不是開玩笑的,便由區區作答。但假如姑娘不是當真的,我這個田七弟,最能胡扯歪纏,姑娘看着辦吧。”
艾琳道:“得啦,我可不作興跟貧嘴之人説話,你們要不要知道此人來歷?”
劉崎道:“姑娘若是肯説出來,區區自是願意聆聽。”
艾琳道:“沈宇他是紫木大師的入室高徒。”
九黎派的三人,都皺眉尋思,顯然對紫木大師的名號,並不熟悉。
艾琳又遭:‘你們沒聽過這一位高僧之名麼?好吧,我再提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七海屠龍沈木齡。”
九黎派之人,以及紀老二和彭雄兩個,都忍出訝異的神色,向沈宇望去。
他們僅是老練江湖,一聽七海屠龍沈木齡之名,便從姓氏上,聯想到與沈字的關係,當屬直系尊親無疑。
艾琳道:“不錯,他就是沈木齡的兒子了。”
她這麼一説,眾人一方面為了沈宇的身世而震動,同時也為了艾琳的口氣而驚異。因為她口氣之中,對於沈木齡似乎全無敬意。
九黎派的老六劉崎緩緩道:“我等久聞沈大俠的英名,可以説是如雷貫耳。但近年來,似乎已不聞他的消息了。”
艾琳撤撇嘴,道:“這個老傢伙死掉啦!”
沈字聽了如此不尊重他父親之言,居然既不生氣,亦沒有任何抗議的表情。
劉崎審慎地問道:“沈兄,艾姑娘這話可是當真?”
沈手點點頭,眼中可就禁不住閃出抑鬱沉重的神色。
老七田丕道:“這位艾姑娘,對沈兄家中之事,倒是知道得不少艾琳道:“當然啦,我與他是仇家對頭,他的底細,我當然請田丕馬上接口道:“那麼這位沈兄的家傳武學,一定很驚人的艾琳道:“有兩下子就是了,但據我所知,他跟申木齡學藝的時間有限,他的武功,全是紫木大師所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