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廟的一角被整理得十分乾淨,有墊子有薄毯,雖然比不起客棧的房間乾淨,但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也算難得的休息之處了。
她用力咬着餅,別過臉地倔強道:“我晚上要去睡外面,才不和你住一塊。”
“可是外面正在下雨。”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一會兒雨停了我就走。”
“你一個姑娘家,就不怕在外面遇到危險?”
“再危險,還比得過你危險嗎?”
李玄臻聞言,倒也不惱怒,慢吞吞坐在她身邊,喝着隨身帶着的清水,“湘西一帶,晚上會有趕屍匠出沒,如果你真的決定睡外面,真遇到趕屍匠了,就要和屍體住在一起了。”
“趕屍匠?那是什麼?”
“這是當地的一種風俗,死在外面的當地人,不想客死異鄉,家人便請趕屍匠引領着死者的屍體回家,讓死者回鄉安葬,免得在外面做孤魂野鬼。”
段茉兒好奇的眨眨眼,“你都説是屍體了,怎麼回家啊?”
“那你就要問那些趕屍匠了,據説他們有方法讓屍體自己找回家的路。”
“如果屍體真會自己找回家,那不就是詐屍?”
李玄臻笑了笑,“詐屍倒是不至於,但是趕屍匠如果遇到這種天氣,肯定會將屍體帶到可以避雨的地方休息,如果你真的要住外面,也許有眼福看到一跳一跳的屍體向這邊走來……”
話音剛落,段茉兒就臉色蒼白的向他身邊靠去幾分。
雖然行動上做得很明顯,但她嘴巴依舊不饒人的喊着,“胡説八道,你説這話是想嚇唬三歲孩兒啊!”
不遠處的明軒見狀,偷偷直笑。這段茉兒到底是個小丫頭,怎可能鬥得過王爺呢。
李玄臻見她緊挨着自己,忍不住嘴角微揚,也不揭穿她。
天色將晚,大家趕路都累了,紛紛找了地方入睡。
睡到半夜,段茉兒一陣內急,睜開眼,見破廟裏的火堆依舊燃着,不遠處明軒抱着一把劍眯着雙眼守夜,李玄臻則靠着石柱子打着盹。
她翻過來又翻過去,想要出去小解,可一想到李玄臻給她講的趕屍事件,索性閉着眼繼續睡,奈何小腹難忍,最後只能起身,一個人來到廟外。
離開火堆的光亮,廟外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雖然雨已經停了,可天上沒半顆星斗,連月亮也瞧不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折回來,走到李玄臻身邊,用腳尖踢踢他。
他睡得很淺,聽到她腳步聲就已經醒了過來,睜開眼,見她嘟着嘴,可憐兮兮的瞧着他,眼底泛着幾分委屈,很小聲地對他道:“我內急,你陪我去。”
話落,雙頰羞得通紅,要她對一個男子説出這樣的要求,實在令人難堪。
“怎麼?害怕一個人出去?”他戲謔地説。
段茉兒的臉頰紅得更加徹底了,李玄臻知道再逗下去,這丫頭搞不好會哭了出來,便起了身,陪她來到外面。
廟外是一片高粱地,段茉兒用最快的速度解決內急,心底緊張得直打鼓。好黑啊,還有烏鴉的叫聲。
聽説烏鴉多的地方死人也特別多,難道這裏曾有過很多死人?
越想越害怕的段茉兒在解決完之後,急忙提上褲子,剛一起身,就見不遠處一個白花花的影子在夜空裏飄飄蕩蕩。
她瞪圓雙眼,見那白影飄蕩的幅度越來越大,嚇得尖叫一聲,“鬼呀!”
隨即轉身,拼了命的往外跑,見李玄臻就在眼前,一頭撲進他懷裏。
她閉着眼哆嗦的指着後面,“有……有鬼有鬼,有一個大白鬼!”
李玄臻抱着她軟呼呼的身子抬眼一瞧,不禁笑了,“別怕,不過是個穿了衣裳的稻草人罷了。”
段茉兒聞言,壯起膽子回過頭,仔細一瞧,果然是個稻草人。
她面色一窘,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緊緊巴在他懷裏,樣子就像只八爪魚。
抬眼,對上李玄臻促狹的目光,她不由得一陣懊惱,想掙脱他的懷抱,卻被他摟得死緊。
他略帶嘲笑的看着她,戲謔道:“沒想到你這個小神棍那麼怕鬼,當初給那金富貴測命的時候不是説得有模有樣、頭頭是道的嗎?”
“不要叫我神棍,我不是神棍,其實我會算命的,只是我不想算而已。”
李玄臻不相信地嗤笑,“既然你説自己會算命,那為什麼沒算出來本王是個王爺?為什麼沒算出來本王想要陰你?為什麼沒算出來,剛剛那只是個稻草人而不是鬼?”
好不容易掙脱他懷抱的段茉兒,繃着小臉不説話,雙手用力抓着腰間的香囊。
在很多人眼中,會算命是非常厲害的,可在她的眼中,會算命卻是件極可怕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學會這個本事的,她只知道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能看懂易經六十四卦象,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隨便碰個什麼東西,就能卜出當時的卦象。
而香囊裏的那個小鈴鐺,則是個非常了不得的東西。
第一次搖鈴鐺,她就算出很多自己不敢相信的東西。
記得那次,她搖完了鈴鐺,卜出一卦,卦裏提示,她有大孝之災,結果不出三日,她娘就去世了。
當時她怕極了,覺得那鈴鐺就是一個詛咒。
娘臨死之前對她説,那鈴鐺裏藏了很多秘密,不到迫不得已,千萬不可隨便搖動。
從那以後,她便將鈴鐺時時刻刻帶在自己身邊,外人看起來那只是個普通的小飾物,只有她知道,那鈴鐺裏藏了很多凡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見她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李玄臻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給她,認真道:“再過兩日,我們就會抵達京城,這玉佩是代表我的信物,你小心收好,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發生,憑着這塊玉佩,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回過神的段茉兒看着他遞過來的東西,那是一塊質地上乘的雞血玉,雕琢得很繁瑣,但她還是看出這塊玉是一隻展翅飛翔的紅鳳。
她遲遲未接,帶着幾分抗拒。
李玄臻卻突然笑了,調侃道:“又不是定情信物,你扭扭捏捏的幹什麼?”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不客氣的將玉接過手,帶着幾分哀怨,轉身進廟了。
他搖頭笑笑,也隨着她的腳步,一同走了進去。
又走了幾日,他們終於抵達了京城。
天子腳下果然比其他地方更勝幾分,偌大的京城裏各處繁華昌盛,四周的建築也比盛陽城奢華幾分。
段茉兒被接進四王府裏的時候,忍不住露出驚訝的目光。她以為段府修建得已經有夠奢侈了,可比起四王府的闊氣,段府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雖然也稱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可來到四王府後,就如同鄉下人進了城,看什麼都覺得驚奇。
府裏的管家早就接到了主子即將回來的消息,也知道這次主子還帶了個貴客回來,交代府裏上下好生招待伺候。
於是段茉兒前腳剛踏進四王府,便有成羣的丫頭婆子過來給她梳洗打扮。
她也不推辭,這一路上,她吃得不好住得不好,連澡也不方便洗,如今總算可以脱下那身衣裳,好好泡一個熱水澡了。
而李玄臻則沒那麼閒適快活,回府換了身衣裳,便在明軒的陪同下,入宮給皇上請安。
皇宮的御書房裏,李玄臻正向父皇稟告此番去盛陽的所見所聞。
父子倆相談了一番,年逾六旬的老皇帝便覺得有些累了,將他打發了出去。
李玄臻恭敬的退離御書房,便在外頭遇上一個身着白色錦緞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見到他,微微一笑,玩世不恭的衝着他施了一禮,笑道:“四皇兄,好久不見。”
李玄臻淡淡地説:“五弟,別來無恙。”
“四皇兄此番去盛陽,玩得可還盡興?”
“託五弟的福,一切安好。”
“四皇兄不在京城的日子裏,兄弟對你十分想念,如今你回來了,有時間咱們可以把酒言歡,好好聚聚。”
“五弟有心了,為兄這次回來確是帶了不少好酒,改日讓府裏的奴才給五弟送去幾壇嚐嚐。”
“謝四皇兄美意。”
“五弟不必客氣。”
“我還有事面見父皇,先行一步。”
“五弟請。”
兩人雙雙拱手,客套相讓,待五皇子離開之後,他臉上的笑才慢慢卸下。
走下台階,就見不遠處有個白衣男子正負着雙手,佇立在前方。
李玄臻快走幾步來到那人面前,露出真心的笑容,“太傅,最近身體可好?”
那白衣男子大約四十多歲,容貌淡雅俊俏,身長玉立,有股説不出來的高貴淡漠,天人之姿。
他微揚唇瓣,露出淺笑,“剛剛免費觀賞你和老五之間虛情假意的問候,覺得甚是有趣。”
李玄臻笑了笑,“既然老五想要找我陪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我又豈有不陪之理。”
白衣男子點點頭,半晌後,問道:“人帶回來了?”
“目前已經被我安置在府上安歇。”
“一起出宮吧,我正好過去瞧瞧。”
此時的四王府內,被梳洗打扮一番後的段茉兒一身清爽,但看着眼前這間佈置奢華的寢房,情緒卻突然變得低落。
雖然這裏樣樣都好,可經過十數日日夜趕路,她卻發現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己的那間小狗窩讓她心安。
這裏沒有香香,沒有那條灰頭上臉的小土狗,沒有門前那棵銀杏樹,也沒有她親手栽種的轉運花。
這裏有的,僅僅是陌生的奢華,以及無限未知的將來。
丫鬟婆子的確將她奉為上賓,可有朝一日,一旦她對李玄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時候,她的人生又該何去何從?
段茉兒不由自主的看向放置在牀上的香囊,她不知道未來等着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搖完鈴鐺,老天會給她怎樣的提示和契機?
但她不想無止境的等待,更不想一輩子都活在猜測和煩惱之中,按捺不住內心深處強烈的渴望,從香囊裏取出小鈴鐺,慢慢搖了幾下,鈴響之後,她睜開眼,眼光本能的看向窗外一望無際、滿天星斗的夜空。
今日是晴天,可黑色的夜空深處,紫微星的方向卻被一片詭異的雲彩遮住。
讓她不敢相信的是,當那片雲彩漸漸淡去的時候,一顆耀眼的帝星竟然出現在眼前。
帝星出現,就預示着不久之後新帝即將登基。
大銘王朝開朝到現在已經有兩百多年,當今在位的洪陽帝已經六十有四,如果這個時候有帝星出現,那麼表示皇上的壽祿也即將到頭。
她心驚的抬眼仔細再瞧,只見雲彩已經全部散去,但讓她震驚的是,那顆帝星旁邊不但出現了一顆極閃亮的右弼星,與此同時,另一顆耀眼的帝星也慢慢呈現出來。
她不敢相信的揉了揉雙眼,仔細一看,紫微星旁邊,果然有兩顆耀眼奪目的帝星相繼出現。
她掐指算了算,臉色頓時大變,因為那顆輔佐帝星的右弼星,居然是她自己,而緊挨着右弼星的那顆帝星,就是李玄臻……
為什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莫名其妙的牽連到皇室鬥爭中,還有,另一顆帝星究竟是誰?
就在她準備仔細再觀星象的時候,府裏的侍女撩簾而入,恭恭敬敬的對她道:“段姑娘,王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