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反正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已經天亮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麼地方,房門就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閃了進來,飛快地撲到了她的面前。
“老師,原來你真的在這裏!”那稚嫩的聲音裏帶着幾分驚喜,“早上爸爸説你已經回來了,我還不相信呢!”
流夏睡意朦朧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見一雙翡綠色眼眸忽閃忽閃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裏,晶瑩潤亮的彷彿兩粒迷人的綠寶石。
“瑪格麗特?”在看清面前的女孩時,她頓時清醒了過來,發自肺腑的喜悦躍出了眼眸,“太好了,你果然也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老師,你的手上怎麼還有這個?”瑪格麗特的餘光瞥到了她手腕上的鐲子,不由驚慌地叫了一聲。
流夏輕輕笑了起來,“放心吧,這個早就已經拆掉了。要不然我怎麼還可能好好的坐在這裏和你説話呢?”
“對哦……我怎麼都沒想到。“瑪格麗特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可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不知是不是曾經同患難又同牀共枕過的關係,流夏明顯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態度變得友善親切多了。難道這就是難姐難妹之間產生的友誼嗎?就在兩人相視而笑的時候,門外傳來了麗莎管家的聲音,“瑪格麗特小姐,流夏小姐,伯爵先生請你們下樓去花園共進早餐。”
“知道了,告訴爸爸我們馬上就下去。”瑪格麗特應了一聲,又對流夏報以十分淑女的一笑,“老師,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特別允許你可以接近我的爸爸——在半米之外。”
流夏忍不住笑出了聲,戲謔地挑了挑眉,“這麼重的謝意,我可怕承受不起。”説着她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古典鍾,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驀的從牀上跳了起來,邊胡亂穿着衣服邊唸叨着,“糟了糟了,這幾天我錯過了好些課程,該去上課了!還有卡米拉和靜香她們,一定會罵死我了!完了完了!”
她匆匆忙忙漱洗完畢之後就衝到了花園裏,想和阿方索道個別再離開。不管怎麼樣,無論是出於感激還是禮貌,她都不該這樣不辭而別。
伯爵此時正坐在花園的橡樹下看着當天的晨報,淡淡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落在他的身上,彷彿為他染上了一片晶瑩的光芒。只是這光芒太過絢麗,倒猶如迷離幻影般失去了真實感,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不見。在看到她出現的一瞬間,他的眼中彷彿有什麼一閃而過,“早安,流夏。昨晚睡得還好嗎?”
流夏遲疑着點了點頭,“阿方索先生,昨晚的事……很謝謝你。可是這麼大的人情我也不知該怎麼還,以後要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説。只要是不違背原則的事,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關於那幅花神……我真的很抱歉……”她神色黯然地垂下了頭。
他優雅地挽起了嘴角,明暗交錯的光線模糊了他的笑容,“還人情嗎?那就讓我考慮考慮。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是先吃早餐吧。”
流夏抿着嘴角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早餐我就不吃了。我要先趕回住的地方,然後去學院上課。失蹤了好幾天,朋友們一定都很擔心。”
“那麼我送你。”他很自然地放下了報紙。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真的不用麻煩了。”她實在不想再多欠對方的人情。
那幅花神已經像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那就隨你便。”這次他倒也沒再堅持,“不過關於綁架這件事,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她答得也很乾脆。
阿方索笑了笑,沒有再説什麼。
流夏回到住處時,正好看到卡米拉和靜香打算出門。經歷了這樣匪夷所思的綁架事件之後,再次看到自己的朋友,她只覺得一陣沒來由的親切。而對於她的突然現身,兩人先是微微一愣,靜香倒是什麼也沒説,而卡米拉就忍不住爆發了。
“宮流夏,你這些天到底去哪裏了?手機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整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你知不知道我們今天已經準備去報警了?”
流夏被這一連串責備砸得有點發暈,只能訥訥回了一句,“對不起……”
“你不用説對不起,我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也沒把我們當成你的好朋友。”卡米拉越説越來氣,“算了,反正這都是你的私事,我們也管不着。”
“卡米拉,你到底讓不讓流夏説話了。”靜香無奈地笑了笑,“我只聽到她説了幾個字,其餘全是你的聲音。”
卡米拉被她這麼一提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於是沒好氣地翻了翻眼皮,“好吧好吧,那我住口就是了。”
“真的對不起,這次讓你們擔心了。”流夏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其實我也想給你們打電話,可是我的手機正好那麼湊巧丟了,所以你們才打不通。至於這幾天發生了什麼,真的很抱歉,我答應了別人不能説。”
卡米拉還想説些什麼,卻被靜香用一個微妙的眼神制止了。説來也是奇怪,她的性子雖然急躁,但在靜香面前卻是服服貼貼。
“流夏,你的私事我們不會管,也沒有資格管。但是作為同學和朋友,我們擔心你的安全也是在情理之中。所以如果以後再發生這種情況,至少請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好嗎?”靜香的態度永遠都是那麼彬彬有禮,但隱約也能看出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不悦,“卡米拉的話都沒惡意的,你也知道中國有句話叫關心則亂,越是擔心你才越會説些你不喜歡聽的話。”
流夏為自己無法解釋清楚而感到鬱悶,明明受了不少委屈,卻又無法説出真相。但同時心裏的某個部位卻又遏制不住的感動着,她知道,這兩人的不悦都只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已。
聽了她的話,卡米拉的面色略有緩和,“知道我們是為你好就行,其實還有一個人更關心你。這幾天他都快把我們手機都打爆了。”
流夏心裏一悸,隱約已經猜到她要説誰,莫名地,有點害怕聽到那個……名字。
“你快點給託託打個電話吧,不然我怕他也要去報警了。”卡米拉還是説出了那個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名字。
“我知道了。不過在我買新手機之前,麻煩你幫我先發一個信息給他。”流夏勉強地笑了笑,邊説邊打開了隨身的包。那天晚上她被抓走的時候,這個包在掙扎中掉在了洛倫佐美術館。説來也是運氣,除了手機不見了之外,其他東西包括錢夾都還在包裏。
“咦?”她伸手在包裏摸了幾下,居然摸出了一個簇新的手機,而且樣子還和她以前用的差不多。她驚訝地開了手機,只見上面聯繫人一欄幾乎是空的,只有一個人的名字猶如王者般醒目地佔據着這裏的位置——
阿方索。
在去學校之前,流夏早就做好了被朱利奧教授臭罵一頓的心理準備,這種沒理由的曠課向來是教授的大忌。但沒想到的是,今天朱里奧教授居然一直沒有出現。她們向代課老師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教授抱病在家,還一連請了三天的病假。
對於流夏來説,這或許不算個太壞的消息。不管怎麼説,好歹也能少挨三天罵呢。
不過臨時替代朱里奧教授的代課老師實在讓人失望,這倒讓挨慣了罵的同學懷念起了朱里奧老師的好處。下了課之後,流夏本想請卡米拉她們一起吃個飯,誰知先是卡米拉神色匆匆地閃人,緊接着靜香也像是説好了似的很快離開了。
兩人都説要晚一點回來,也不知她們在搞什麼花樣。
無奈之下,流夏只好一個人先回家。在樓下雜貨店買飲料的時候,她在老闆娘的舊式電視機裏再一次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託託,這次能入選國家隊的集訓名單,你的心情怎麼樣?”漂亮性感的女記者笑吟吟地將話筒遞到了那個清俊秀美的男子面前。採訪顯然是在羅馬隊的訓練場上進行的,託託很隨意地穿着一件訓練隊服。幾天不見,他似乎清減了不少,原本白皙的臉色更是有些憔悴。但即便是這樣,還是絲毫無法減損他與生俱來的個人魅力和超高的人氣。不管是他揚眉毛的小動作,還是思索問題時的認真表情,只要稍有變化就會惹來周圍女性球迷的一陣尖叫。
女記者提出的問題對他來説無疑是駕輕就熟。面對着鏡頭的時候,他那雙藍色眼眸中閃爍着比星辰還要明亮的的光芒,“能為意大利而戰,一直都是我從小的夢想。感謝上帝,感謝你們,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突然之間,流夏覺得眼眶有些乾澀,慌忙扔下了錢就離開了那個雜貨店。在那個瞬間,她真的有種想要立刻打電話給他的衝動。想聽他親口對自己説那些話,想看到他最真實最温暖的笑容,想被他緊緊地擁在懷裏……
大家冷靜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吧。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機,也許——是時候回應他了……
有些話,不能對自己愛的人説是很痛苦的。
有些事,不能為自己愛的人做是很難受的。
流夏像往常一樣上了樓,剛拿出鑰匙就看到了有個人影正斜倚在自家門前抽着煙。在羅馬這個寸金寸土的地方,普通公寓裏的走道一般都造得比較狹窄。再加上此時正好是逆光,所以她並沒有看清楚那個人是誰,只能隱約分辨出那是個年輕的女人。
“我等你很久了,宮流夏。”女人緩緩吐出了一縷輕煙,清晰地開了口。
這個聲音令流夏有一剎那的錯愕,但她很快掩飾住了自己第一時間的反應,用一種平淡的口氣回答道,“艾瑪,你怎麼會在這裏?”
艾瑪順手掐滅了手裏的煙頭,輕輕一笑,“怎麼?不請我這個孕婦進去坐坐嗎?”她又像示威似地摸了摸自己微隆的腹部,“這裏可是有你愛着的男人的孩子呢。”
這句話彷彿一支毒針狠狠刺痛了她的心臟,只聽啪的一聲,那串鑰匙落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流夏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每呼吸一下都好像帶着針扎似的疼痛。在對方鋭利的注視下,她什麼反擊的話也沒有説,只是沉默着彎下腰撿起了那串鑰匙,慢慢打開了門。
“有什麼事就快説,我的同學很快就會回來。”她表現的極其冷淡。
艾瑪也不客氣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從隨身的愛馬仕坤包裏拿出了幾張紙,“為了證實我沒有説謊,我特地把醫院的DNA檢測報告拿來了。這個孩子的生父確實是託託。”
流夏的心已經痛得有些麻木,但還是繼續用冷淡的面具維持着自己的驕傲,“那麼你又想怎麼樣?如果你來的目的是讓我和託託分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會那麼輕易放棄他。”
艾瑪像是預料到了她所説的話,不以為然地勾了勾嘴角,“託託這麼優秀的男人,每個女人當然都不會輕易放棄。不過——即使害得他前途被毀,你也不會放棄嗎?”
流夏心裏一驚,“你説什麼?”
艾瑪用纖細的指尖夾着那份報告輕輕晃了晃,“你説如果我把這份報告公開的話,託託的偶像光環是不是馬上就會被打破?原來羅馬人心目中的英雄也不過是個始亂終棄的花心男人。呵呵,不知託託在大家心裏的地位會怎樣一落千丈呢。”
要脅……這個女人居然想用這個要脅她……
流夏驀然間覺得眼前有些昏眩,她往旁邊退了一步扶住了椅子,定了定神道,“艾瑪,你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嗎?”
艾瑪並沒有理會她,還是自顧自地説下去,“我們意大利人素來在私生活上不拘小節,或許也有人不會在意。但是國家隊主教練佩奇最厭惡的就是私生活不檢點的球員。如果爆出這種醜聞的話,我敢打包票,託託一定會被佩奇踢出國家隊名單。”
“我當然愛他。”艾瑪冷冷看着她,“但是如果我得不到他,我就會毀了他。這就是我愛一個人的方式。”
流夏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冷笑了一聲,“這也叫愛嗎?真是可悲。你簡直就是玷污了這個愛字,也玷污了你肚子裏的孩子。”
“不錯,我是愛的自私,愛的卑鄙。既然你愛的這麼偉大,那麼就乾脆地退出這場竟爭吧。你也不想你心愛的男人因為你的執着而被踢出國家隊吧?”艾瑪直直盯着她,目光鋭利如利刃,“你會怎麼選擇呢?宮流夏?”
“需要作出選擇的人並不只是她。”就在這時,從門口忽然傳了一個温柔恬淡的聲音。流夏略帶驚訝地回過頭去,“靜香?你不是有事嗎?怎麼又回來了?”
“哦,我只是回來拿一樣東西。”靜香微微一笑,“流夏,你連門都沒有關上,我可不是故意偷聽的。”
艾瑪掃視了她幾眼,站起了身,將那份報告放入了自己的坤包裏,“好了,該説的都説完了,宮流夏,三天後我等着你的答覆。”説着她又露出了一抹嬌媚的笑容,“我也該告辭了。你也知道,孕婦需要多多休息,不然怎麼能生出一個像他父親那麼優秀的孩子呢。”
看得出來,她相當瞭解哪些話最能有效的刺痛對方。
“等一下,這位艾瑪小姐,我的話還沒説完呢。”靜香一反常態地站在門口,“如果只讓流夏作出選擇,無論對她還是對託託來説都是不公平的。其實大家為什麼不乾脆更坦白些呢,你今天所説的話也完全可以當面告訴託託,看看他到底會怎麼選擇。“她笑得還是那麼高貴優雅,”還是説,你對於託託的選擇根本就沒有自信呢?就算賭上他的前途還是讓你沒有任何自信。”
艾瑪臉色頓變,一絲惱意飛快從她的臉上掠過,“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成全她所謂的偉大的愛。”
説完她也不等流夏回答,瞪了靜香一眼就徑直走出了門外。
艾瑪的前腳剛走出房間,靜香就以最快的速度地關上了門。回過頭來的時候,她的眼中已經多了幾絲憐惜的神色。
流夏正望着窗外出神,目光彷彿沒有焦距的投向了不可知的前方。黃昏的夕陽懶洋洋投射進來,將她那寥落的身影映在地面上,拉得長長的。在臨窗吹來的輕風中,她的影子似乎瑟縮了一下。
“流夏……”靜香的心也彷彿隨着收縮了一下。從小到大,她都和別人保持着應有的距離,即使對着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樣。但不知為什麼,儘管和流夏她們只是相處了短短一段時間,但那種親切的感覺卻好像彼此已經相識了很久,很久。
“靜香,你都聽見了吧……我該怎麼做?”許久,流夏終於開了口。她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倒更像是一種囈語。靜香走到了她的身邊,看着她的眼睛説道,“就像我説的那樣做。流夏,在如今的這個社會,為了心愛的人默默犧牲自己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在我看來,這完全是個自作聰明的想法。或許你覺得這樣很偉大,但對於他來説,就是剝奪了讓他選擇的機會。”
“至少你要讓他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為了他的前途而退出,好,那麼他還能進入國家隊,但同時他會失去你。流夏,難道你確定這就是他會選擇的嗎?連你也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嗎?”她頓了頓,“至於痛苦和為難,那是必然的。因為做錯事的人是他,所以他也有責任承受這些。”
“我……我的腦子裏很亂,也許需要更多的時間好好想想。”流夏扯出了一個乾澀的笑容,“也許是我自我聰明,但是為了他的夢想,我真的可以放棄很多。”
“流夏,戀人之間最重要的不就是坦誠相見嗎?你的選擇未必就是他的選擇。”靜香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去找他,好好和他聊一聊。沒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流夏的目光似乎有些迷離,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這就好,那麼我先出去了。還有點事今天要辦好。”靜香給了她一個温暖的笑容,拿了些東西就匆匆出了門。
流夏望着她的背影,心裏終於慢慢平靜下來。靜香的安慰,讓她開始能以一種更理智方式去思索這件事。
在眾多的球星之中,託託也許並不算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他的速度不是最快,他的衝擊力不是最強,他的技術不是最過硬……一個優秀前鋒該具備的天賦,他並沒有全部俱備。
機會主義者,這是媒體在他剛出道時對他的形容。
但是,在一場又一場的比賽中,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個在球場上不倦奔跑的他那個為了千分之一的機會也要付出全部努力的他那個只要上場就會拼盡全命的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夢想對他來説——有多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