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沉澱着一片凝固的沉默。
流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比天使還要美麗的臉,除了震驚之外,完全給不出其它反應。倒是一旁的瑪格麗特欣喜萬分地跳下了牀,直撲他的懷裏,興奮地低叫了一聲,“羅密歐哥哥,我聽見這個叫聲就知道是你!”
“還算你有良心,沒忘記我的這個特長。”羅密歐將她穩穩地摟在自己的懷裏,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直視着流夏。在一片聖母般的純淨柔和之中,似乎又隱隱透着一種難以置信的訝異。某些難以捉摸的情緒在他的眼中如漣漪般慢慢擴開,又慢慢消失。
“對啊,以前羅密歐哥哥你每次來看我,不都是喜歡扮灰椋鳥的嗎?”瑪格麗特看起來和他熟識已久,所以彼此之間並沒有半點陌生感。
流夏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儘管表面上還勉強保持着鎮定的表情,但心裏早已被一大堆疑問和困惑滿滿佔據了。
這個少年殺手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為什麼會認識瑪格麗特?他和伯爵家又有什麼關係?腦袋裏的所有神經就好像被結成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線團,東扯西拉怎麼也找不到頭緒。
“老師,羅密歐哥哥是個很厲害的保鏢哦。”瑪格麗特笑着將羅密歐拉了過來,“爸爸以前説過如果我有危險的話,羅密歐哥哥就會來救我。原來這是真的!”
“保鏢?”流夏懷疑地掃視了他幾眼,怎麼都無法把他和保鏢這個詞聯繫起來。如果他是瑪格麗特的保鏢,那麼阿方索伯爵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羅密歐並不急着解答她的疑問,而是頗有感觸地輕嘆了一口氣,“想不到你真的就是瑪格麗特的家庭老師,剛才在沙灘那裏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
“不然我又怎麼有機會看到一場由螃蟹主演的好戲呢?”當他輕輕扯起嘴角的時候,那明媚的笑容就像喬爾喬內所用的色彩一樣令人頭暈目眩,可笑容下隱藏的一抹譏諷之色卻又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這種無懈可擊的完美。
流夏的臉色有些尷尬,連忙轉換了話題,“這裏並不是你可以久留的地方,如果想救人的話請儘快動手。不過我要提醒你,我們的手鐲上都被安了炸彈,只要離開別墅200米外,這個手鐲就會自動爆炸。”
聽到爆炸這個詞,羅密歐眸光一閃,隨即又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炸彈?這可是我最喜愛的小情人啊。”説着,他彎下身子,想要查看瑪格麗特手腕上的那隻鐲子。但只是這麼一瞥,他的神色就微微變了變,脱口道,“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類型的炸彈。”
“怎麼了?有問題嗎?”流夏對他的反應並不感到意外,“不過也是,你又不是拆彈專家,炸彈可不是那麼容易拆除的。”
“普通的這種微型炸彈,我只要用一根鐵絲就能搞定。但你們手鐲上的炸彈精密度更加高,內部結構也更加複雜。”羅密歐邊説邊直起了身子,“要安全拆除它,必須先破壞主控器的運作。”
流夏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鐲,如果這個傢伙連炸彈也能搞定的話,不知算不算是殺手界裏的高級人才?
“那主控器又是什麼?”她對這些東西完全是一竅不通。
“主控器連接着你們兩個手鐲上的微型炸彈,如果沒有破壞主控器而冒然拆除手鐲的話,炸彈一樣會爆炸。而破壞了主控器卻沒有拆除手鐲的話,離開200米外炸彈也一樣會爆炸。兩者缺一不可。”他頓了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主控器多半應該連接在米蘭特的房間裏。”
“那就是説要進米蘭特的房間?這難度好像大了點……”流夏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白天你根本不能接近這裏,晚上的話,米蘭特好像一直都待在他的房間裏。”
“會有辦法的。”羅密歐並沒有因此而打退堂鼓,反而還充滿自信,“只要想辦法進入他的房間,從發現主控器到破壞它,我只需要一分鐘。”
“羅密歐哥哥,為什麼不讓爸爸拿那幅畫來救我們呢?”瑪格麗特忽然插了一句。
羅密歐的眼中彷彿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即温柔地笑了起來,“瑪格麗特,就算不動用那幅畫,我一定也能把你們安全地救出去。”
你們……
他説……你們……而不是你……
流夏心裏微微一動,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他正揚起嘴角,對她微微地笑。他的笑容裏還是透着幾分慣有的玩世不恭,但那水藍色眼眸裏湧動的神色卻是令人難以捉摸,明明看起來像山泉般清澈透徹,仔細再看卻又似潭水般深不可測。
她……到底在害怕什麼?在擔心什麼?這樣的她都不像是原來的她了。
遇到困難不低頭,遇到幸福就微笑。即使自己現在身陷不思議的麻煩中,也沒有與之對抗的能力,但那顆面對困難時毫無畏懼的心卻是不會改變的啊。
正如自己所擔心的那樣,就算收到了那幅畫,誰又能保證米蘭特不會做出什麼更卑鄙的事呢?
她想以僅有的力量救出瑪格麗特,也救出自己。
“米蘭特説過明晚讓我到他的房裏去,或許那會是個好機會。”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羅密歐似乎一怔,神色複雜地掃過了她的面頰,隨即又笑了起來,“那就再好不過。等拆除了炸彈後我會連夜帶你們離開這裏。”他走到流夏的身旁,又用一種只有她能聽得見的聲音耳語道,“獲救之後不要在伯爵面前泄露我的身份。”
流夏不覺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説羅密歐在阿方索麪前隱藏了他的殺手身份?不過仔細一想這倒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像阿方索那種身份的貴族又怎麼會和EE組織有任何關係呢?
“作為對你熱情幫助的報答,我決定了,將來一定要以身相許。”他痞痞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可愛的月牙形狀,“那麼,明晚見。”
不等她回答,他的身影又如飛鳥般消失在了窗外。
“老師,明天羅密歐哥哥就會帶我們離開這裏了。我很快就能看到爸爸和短尾巴了!”瑪格麗特一臉興奮地跳上了牀,沉浸在了很快可以獲救的喜悦裏。
“那今晚就什麼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覺。”流夏邊説邊伸手給她挪了挪毯子,以免她不小心着涼。瑪格麗特點了點頭,接着又皺起了眉,“老師,我討厭這個把我們綁來的男人,一天也不想多見到他。”
流夏也鑽進了毯子裏,將軟軟的枕頭擺到了舒服的位置,微微一笑,“當然了,誰也不會喜歡把自己綁來的人啊。”
“比起綁架,我更討厭的是他讓我穿橘色的衣服!我最討厭橘色和咖啡色了!”瑪格麗特氣鼓鼓地翻過了身子。
流夏不禁啞然失笑,小孩子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夜空在月色映照下顯得高遠,明淨。
就像是一塊透明的深藍色水晶,透明的彷彿可以從夜的開始看到夜的結束。
第二天一大早,凱瑟琳就準時拿來了當天新替換的衣服。流夏很是同情地看了看瑪格麗特,後者的小嘴已經翹得可以掛上一個醬油瓶了。
米蘭特少爺今天的幸運色——正是咖啡色。
當她拉着瑪格麗特下樓時,看到米蘭特已經坐在那裏了。不知是不是舌尖被夾到的後遺症,他的嘴唇看起來似乎也有些許紅腫。不過這點瑕疵絲毫不能折損他的半分嫵媚美麗,就連他端起茶杯的樣子還是那麼性感誘人。
兩人都很默契地誰也沒有説話,安靜地走到了餐桌旁坐了下來。流夏拿起了小籃子裏的麪包,熟練地抹上了黃油之後遞給了瑪格麗特。
米蘭特見狀似乎覺得有點無趣,也順手拿起了一片面包,正要像往常一樣抹上俄羅斯魚子醬的時候,佐拉立刻上前阻止了他,“少爺,您這些天就儘量吃點清淡的吧。”
聽到佐拉這麼説,流夏的腦海裏不由回想起昨天那搞笑的一幕,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偷笑。米蘭特少爺像是對她的內心活動異常清楚,迅速飛了一個凌厲的眼刀給她。
瑪格麗特邊咬着麪包,邊打量着自己的衣服,臉上不由露出了嫌棄的神色。這個細微的神情又被米蘭特收入眼底,他忽然起了捉弄之心,於是面帶促狹地問了一句,“怎麼?伯爵小姐你不喜歡我為你們挑的顏色?”
瑪格麗特充分發揮了她的腹黑本色,在抬起頭的時候早已換上了一副天使般純真的笑容,“怎麼會呢?我最喜歡咖啡色了!”
米蘭特若有所思地半眯起了眼睛,緩緩揚起了嘴角,“這孩子……我喜歡。”
為了活躍一下太過沉靜的氣氛,他示意手下打開了餐廳裏的電視,早間的體育新聞正在播放着關於足球的報道,“為了備戰201X年的世界盃,主教練佩奇昨天公開了最新29人的參賽名單,這次的主力陣容有多名現役意甲球員入選,其中包括尤文圖斯的老將安切洛和AC米蘭隊長……名單裏最引人關注的就是羅馬隊前鋒託託的入選,這個賽季開始以來,他的表現相當出色,目前在聯賽射手榜上位於第一……”
流夏手裏的杯子微微一晃,幾滴深紅色的液體飛濺出來,滴落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老師,託託好厲害,可以代表意大利參加世界盃了!”瑪格麗特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流夏牽動了下嘴角,扯出了一個表示認可的笑容,又握緊了手裏的杯子。紅茶雅緻温和的香味緩緩地漫了過來,她看着深紅色液體中搖晃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容顏,神思彷彿飄移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波西塔諾森林。
“流夏,將來我也像金童羅西一樣帶領意大利隊拿到世界冠軍,舉起大力神杯!”
“大力神杯是什麼東西?是大力水手專用的杯子嗎?那一定很大嘍?”
“唉……那是世界盃冠軍的獎盃啊。好吧好吧,那是挺大的。反正將來流夏你一定要為我加油哦!”
“嗯,那我們到時就用那個杯子裝好多好多冰淇淋……”
“流夏……唉……”
參加世界盃,角逐世界冠軍,為自己的意大利而戰。這一直是託託最大的心願。
現在這個心願就要被實現了……很好……真的很好……
紅茶繚繞的熱氣嫋嫋升起,在空氣中漸漸渙散開來,彷彿在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霧。
到了晚上的時候,米蘭特並沒有忘記昨天説過的話,特地派人將流夏帶到了他的房裏。或許是因為用了特製手鐲的關係,米蘭特對她們的看管放鬆了不少。流夏在離開前聽到了一陣灰椋鳥叫聲,她明白這是羅密歐在告訴她,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米蘭特的房間。和本人那放蕩不羈的生活作風相比較,他房間裏的一切看起來倒是雅緻又有品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的目光像是個小雷達般偷偷搜尋了一圈,卻完全沒看到任何有嫌疑的東西。
畢竟自己不是專業人士,要讓她這麼容易就發現,那還讓不讓羅密歐混了?
“我現在來了,那麼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她看了一眼正在沙發上吞雲吐霧的大少爺,心裏不禁湧起了幾分惱意。
米蘭特慢條斯理地直起了身子,動作瀟灑地將一點煙灰彈在了水晶煙灰缸裏,“你的父親以前在波西塔諾開了一家武館吧。”
“你怎麼知道?”她脱口問道,隨即心裏感到有些發寒,連忙又追加了一句,“難道和我爸爸有關嗎?”
“宮湛總算還養了個聰明女兒。”他抿了抿嘴角,“當年我才15歲,聽説有這麼一家武館之後,於是也想去那裏玩玩。誰知你父親不識好歹,居然説我戾氣太重,不適合習武。我一怒之下就扔了一張支票給他,告訴他我要買下這家武館。”
“這麼説你也在波西塔諾住過一段時間?怎麼我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流夏驚訝地看着他,又立即搖了搖頭,“不過想用錢買我們家武館……這個舉動還真是幼稚。”
米蘭特的臉色一斂,目光瞬間變得陰沉幽暗,冷冷笑了兩聲,“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宮湛當初説的也是這句話。”
“難道你的行為還不夠幼稚嗎?你真的以為用錢就可以擺平一切?”流夏也淡淡笑了起來,“米蘭特少爺,這個世界不是隻為了你而存在的。”
“哦?”他的唇邊浮起了一絲譏笑,“那為什麼當初你的家人要連夜帶着你匆忙回到中國,從此再也沒有來過意大利呢?”
流夏頓時一愣,腦海中如電影般回放起那段依舊清晰的記憶。她的心頭驀然一震,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聲音也有點走了調,“你……你是説我們那年回中國和你有關?”
他笑得更加嫵媚,“等宮湛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後想再道歉已經來不及了。我那時年紀還不大,所以並沒有下狠手,只是要他帶全家離開意大利,我就不再追究。你的父親啊,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
流夏已經不知自己該説些什麼,原來父母離開意大利的真相竟然是這樣……仔細回想起來,那次父母的舉動的確有些反常,就好像……在害怕着什麼似的。
真沒有想到,原來那次全家回中國竟然另有內幕……
“只是因為這麼小的事,你就把我們趕出意大利?”她氣得直哆嗦,手腳也變得一片冰涼。”小事?我米蘭特從出生開始,就從來沒有被人當面罵過這麼重的話。給你們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米蘭特聳了聳肩,“不過宮湛一定沒想到,10年後他的女兒還是像兔子一樣撞到了我的槍口上。”
“chir-chir-chay-cheet-cheet……”就在這個時候,從窗外又傳來了一陣灰椋鳥叫聲,將流夏從混亂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是羅密歐!他是在提醒着自己快點行動吧。
流夏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儘管剛才得知的事情實在令人震驚,但今天她來這裏還有更重要的目的。短短思索了幾秒之後,她瞄向了卧室裏的洗手間,“你不介意我借用一下那裏洗個臉吧?”
米蘭特微微一笑,做出了一個請便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