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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2)

    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回去,折顏卻不在青丘了。

    四哥叼了根狗尾巴草挨在狐狸洞外頭的草皮上,邊曬太陽邊與我道:“折顏他前幾日已回桃林了。據他説近日做了件虧心事,因許多年不做虧心事了,偶爾為之便覺得異常虧心,須回桃林緩一緩。”

    我淒涼地罵了聲娘,又踩上雲頭一路殺向十里桃林。

    在桃林後山的碧瑤池旁尋得折顏時,尚在日頭當空的午時,但他的嘴巴封得緊,待從他口中套得攸關夜華的事,已是月頭當空的子時。

    説那正是半個多月前,六月十二夜裏,他同四哥在狐狸洞外頭的竹林賞月,天上突然下來一雙仙君。這一雙仙君捧了天君的御令,十萬火急地拜在青丘谷口,請他去一趟九重天,救一個人。天上一向是藥君坐陣,天君既千里迢迢請他出山,這個人必是藥石罔極,連藥君也束手無策了。他對這一代的天君沒什麼好感,但本着讓天君欠他一個人情的心態,還是跟着前來恭請他的仙君們上天了。

    上得九重天后,他才曉得天君千里迢迢來求他救的這個人,是我們白家的準女婿夜華。

    他見着夜華時,夜華的情形雖不至於藥石罔極,卻也十分地不好,右胳膊全被饕餮吞了,只剩一副袖子空空蕩蕩,身上的修為,也不過一兩萬年罷了。

    提到這一處,他略有感傷,道:“你這夫君,年紀雖輕,籌劃事情卻穩重。説早前幾日他便遞了摺子給天君老兒,唔,正是你去西海的第二日,在那摺子中提説東海瀛洲生的神芝草怎麼怎麼的有違仙界法度,列了許多道理,請天君準他去將瀛洲上生的神芝草一概全毀了。天君看了深以為然,便準了。他去瀛洲兩日後,便傳來瀛洲沉入東海的消息,天君很欣慰,再過一日他回來後,卻是傷得極重的模樣。天君以為他這孫子鬧得如此田地全是被守神芝草的四大凶獸所害,深悔自己高估了孫子,當初沒給他派幾個好幫手。我原本也以為他身上的修為是在瀛洲毀神芝草時,被那四頭畜生耗盡了的。後來他將那顆丹秘密託給我,我才曉得那四頭畜生除開吞了他一條胳膊,沒討着半分旁的便宜,反叫他一把劍將他們全砍了個乾淨。他弄得這麼一副凋零模樣,全是因取回神芝草後立刻散了周身的修為開爐煉丹。他那一身的傷,唔,我已給他用了藥,你不必擔心,慢慢將養着就是,只那條胳膊是廢了。呃,倒也不是廢了,你看他身上我給他做的那個胳膊,此時雖全不能用,但萬兒八千年的漸漸養出靈性來了,恐也能用的。”

    月亮斜斜掛在枝頭,又圓又大,涼幽幽的。

    折顏嘆息道:“他不放心旁人,才託的我送那丹藥給你。他覺得他既是你的準夫君,你欠墨淵的,他能還便幫你還一些,要我瞞着你,也是怕你腦子忒迂,曉得是他折了大半的修為來煉的便不肯用。唔,也怕你擔心。哪曉得你一向不怎麼精細的性子,這回卻曉得在餵了那西海大皇子丹藥後,跑到他元神里頭查一查。不過,夜華這個凡事都一力來承擔的性子,倒挺讓我佩服,是個鏗鏘的性子。”再嘆息一聲,唏噓道:“他五萬歲便能將饕餮窮奇那四頭兇獸一概斬殺了,前途不可限量。可那一身精純的修為,他卻能説散就散了,實在可惜。”

    我的喉頭哽了兩哽。心底沉得厲害。

    折顏留我住一宿,我感激了他的好意,從他那處順了好些補氣養生的丹藥,頂着朗朗的月色,爬上了雲頭。夜華他既已由折顏診治過,正如折顏他勸我留宿時所説,即便我立時上去守着他,也幫不了什麼,不過能照看照看他罷了。可縱然我只能小小做這麼件事,也想立刻去他身旁守着。

    我捏個訣化成個蛾子,繞過南天門打盹的幾個天將並幾頭老虎,尋着晌午好不容易記下的路線,一路飛進了夜華的紫宸殿。

    他這個紫宸殿烏漆麻黑的,我落到地上,不留神帶倒個凳子。這凳子咚地一聲響,殿中立時亮堂了。夜華穿着一件白紗袍,靠在牀頭,莫測高深地瞧着我。我只見過他穿玄色長袍的模樣和他不穿衣裳的模樣,他穿這麼一件薄薄的白紗袍,唔,挺受看的,一頭漆黑的頭髮垂下來,唔,也受看。

    他盯着我瞧了一會兒,微皺眉道:“你不是在西海照看西海的大皇子麼,這麼三更半夜急匆匆到我房中來,莫不是疊雍出什麼事了?”他這個皺眉的樣子,還是受看。

    我乾乾笑了兩聲,從容道:“疊雍沒什麼,我下去將西海的事了結了,想起你手上受的傷,怕端個茶倒個水的不太穩便,就上來照看照看你。”

    夜華他既費了心思瞞住我,不想叫我擔心,為了使他放心,我覺得還是繼續裝作不知情的好。

    他更莫測地瞧了我一會兒,卻微微一笑,往牀榻外側移了移,道:“淺淺,過來。”

    他聲音壓得沉沉的,我耳根子紅了一紅,乾咳道:“不好罷,我去糰子那處同他擠擠算了,你好生安歇,明日我再過來瞧你。”便轉身溜了。沒溜出夜華的房,殿中驀地又黑下來。我腳一個沒收住,順理成章地又帶倒張凳子。

    夜華在背後抱住了我。他道:“如今我只能用這一隻手抱着你,你若不願意,可以掙開。”

    阿孃從前教導我該如何為人的媳婦時,講到夫妻兩個的閨房之事,特別指出了這一樁。她説女孩兒家初為人婦時,遇到夫君的求歡,按着傳統需得柔弱地推一推,方顯得女兒家的珍貴矜持。

    我覺得方才我那乾乾的一咳,何其柔弱地表達了我的推拒之意。但顯見得夜華並沒太當一回事。可嘆阿孃當初卻沒教我若那初為人婦的女子的夫君不接受她柔弱的推拒,這個女子又該怎麼做才能仍然顯得珍貴矜持。

    夜華那垂下來的髮絲拂得我耳根發癢,我糾結了一陣,默默轉過來抱着他道:“我就只佔你半個牀位,成不?”

    他咳了一聲,笑道:“你這個身量,大約還佔不了我的半個牀位。”

    我訕訕地推開他,摸到牀榻邊上,想了想還是寬了衣,挑開一個被角縮了進去。我縮在牀角里頭,將雲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華上得榻來,又往裏頭縮了縮。他一把撈過我,將我身上的雲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剝開,扯出一個被角來,往他那邊拉了拉。但這牀雲被長得忒小了,他那麼一拉又一拉,我眼見着蓋在我身上的雲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沒了。雖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卻仍涼幽幽的,我又寬了外袍,若這麼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華,該換着他來照看我了。

    面子這個東西其實也沒怎的,我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牀沿翻了個身,我再挪了一挪。我這連着都挪了三挪,卻連個雲被的被角也沒沾着。只得再接再厲地繼續挪了一挪,他翻了個身回來,我這一挪正好挪進他的懷中。他用左手一把摟過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懷裏蓋着被子睡,還是屈在牆角不蓋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們兩個可以一同屈在牆角蓋着被子睡。”我覺得我説這個話的時候,腦子是沒轉的。

    他摟着我低低一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這一夜,我們就抱得跟一對比翼鳥似的,全擠在牆角睡了。

    雖然擠是擠了點,但我靠着夜華的胸膛,睡得很安穩。模糊中似乎聽得他在説,你都知道了罷,你這性子果然還同往常一般,半點欠不得他人的人情。他説得不錯,我確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情,遂在睡夢中含糊地應了他兩句。但因我見着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記不得應了他些什麼。

    半夜裏,恍惚聽得他咳了一聲,我一驚。他輕手輕腳地起身下牀,幫我掖好被角,急急推開殿門出去了。我凝了凝神,聽得殿外一連串咳嗽聲,壓得忒低,若不是我們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約也聽不到他這個聲兒。我摸着身旁他方才躺過的地方,悲從中來。

    他在外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我裝睡裝得很成功,他扯開被子躺下時,一絲兒也沒發覺我醒着。我隱約聞到些淡淡的血腥氣,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時又往他懷中鑽了鑽,伸出手來抱住他,悲啊悲的,漸漸也睡着了。第二日醒來,他從頭到腳卻瞧不出一絲病模樣,我幾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憂大慮的,夜裏入睡魔怔,做了一場夢。

    但我曉得,那並不是夢。

    我一邊陪着夜華,一邊有些想念糰子。但聽聞近日靈山上開法會,佛祖登壇説法,教化眾生,糰子被成玉元君帶去湊熱鬧了。

    我擔心西天佛味兒過重,糰子這麼小小的,將他悶着。夜華不以為然,道:“他去西天不過為的是吃靈山上出的果蔗,況且有成玉守着,壇下的神仙們都悶得睡着了,他也不會悶着。”我想了想,覺得很是。

    夜華的氣色仍不大好。折顏説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着都很窩心,但他卻毫不在意。因他受傷這個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個品第的皆略有耳聞,也就沒幾個人敢拿雞毛蒜皮的事來叨擾於他,於是乎他悠閒得很。

    我擔憂夜華的傷,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攬芳華離紫宸殿有些遠,不若慶雲殿近便,且那又是夜華他先夫人住過的,我便暫且歇在了糰子的慶雲殿。他們天宮大約沒這個規矩,但體諒我是從青丘這等鄉野地方來的,仍舊和善地在慶雲殿中替我收拾了張牀榻。

    初初幾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從牀上爬起來,冒着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進夜華的紫宸殿,幫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幾萬年都沒在這個點上起來過了,偶爾便會打幾個沒睡醒的呵欠。

    後頭就有一天,我將將費神地把自己從睡夢裏頭撈起來,預備迷糊地趕去紫宸殿,恍一睜眼,卻見着夜華他半躺在我身旁看書。

    我的頭枕着他動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軍作戰的陣法圖,見我醒來,翻着書頁道了句:“天還沒亮,再睡睡罷,到時辰我叫你。”

    説來慚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來糰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應當從紫宸殿移到了慶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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