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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四哥的這一番話,我在心中仔細過了一遭。這一遭,過得我萬餘年也不曾惴惴過的心十分惴惴。

    四哥説得不錯,我雖一直想給夜華娶幾位貌美的側妃,可小輩的神仙們見多了,竟沒覺得有一個配得上夜華的。

    若我當真是對夜華動了心……我白淺這十四萬餘年是越活越回去了,竟會對個比我小九萬歲,等閒該叫我一聲老祖宗的小子默默動一回心。

    我立在空蕩蕩的樓中計較了半日,感嘆了半日,噓唏了半日,到底沒耗出個結果來。

    今日這大半日的幾頓折騰也煞費精神,雖心中仍惴惴着,依舊合衣到牀上躺了一躺。卻不想躺得也不安生。一閉眼,面前一派黑茫茫中便呈出夜華蒼白的臉來。

    我在牀榻上翻覆了半個多一個時辰,雖不曉得是不是對夜華動了心,可四哥那一番話讓我琢磨明白過來,九重天上暫且還與我有着婚約的太子夜華,他在我心中佔的位置是個不大一般的位置。

    我左思右想,覺得同夜華解除婚約這個事可以暫且先緩一緩,一切靜觀其變。他今下午那一通的莫名其妙,唔,想起來便令人頭疼,也暫不與他計較了。今夜便先拿出上神的風度來,去他那處取結魄燈時,放下架子同他好好和解了。

    是夜,待我摸到夜華下榻的那處寢殿時,他正坐在院中一張石凳上飲酒。旁的石桌上擺了只東嶺玉的酒壺,石桌下已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酒罈子,被一旁的珊瑚映着,煥出瑩瑩的綠光。昨日糰子醉酒時,奈奈曾無限憂愁地感嘆,説這小殿下的酒量正是替了他的父君,十分地淺。

    我從未與夜華大飲過,是以無從知曉他的酒量。見今他腳底下已擺了一二三四五五個酒罈子,執杯的手卻仍舊穩當,如此看來,酒量並不算淺麼。

    他見着我,愣了愣,左手抬起來揉了揉額角,隨即起身道:“哦,你是來取結魄燈的。”起身時身體狠狠晃了一晃。我趕緊伸手去扶,卻被他輕輕擋了,只淡淡道:“我沒事。”

    西海水君劈給他住的這處寢殿甚宏偉,他坐的那處離殿中有百來十步路。

    他面上瞧不出來什麼大動靜,只一張臉比今日下午見的還白幾分,襯着披散下來的漆黑的髮絲,顯得有些憔悴。待他轉身向殿中走去,我便也在後頭隔個三四步跟着。

    他在前頭走得十分沉穩,彷彿方才那一晃是別人晃的,只是比往常慢了一些,時不時地會抬手揉揉額角。唔,看來還是醉了。連醉個酒也醉得不動聲色的,同他那副性子倒也合襯。

    殿中沒一個伺候的,我隨便揀了張椅子坐下,抬頭正對上他沉沉的目光。

    他一雙眼睛長得十分凌厲漂亮,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面上不笑時,這一雙眼望人很顯冷氣,自然而然便帶出幾分九重天上的威儀。

    雖然我察言觀色是一把好手,可讀人的目光一向並不怎麼好手。但今日很邪行,我同他兩兩對望半晌,竟叫我透過冷氣望出他目光中的幾分頹廢和愴然來。

    他將目光移向一旁,默了一會兒,翻手低唸了兩句什麼。

    我楞楞地盯着他手中突然冒出來的一盞桐油燈,稀奇道:“這就是結魄燈?瞧着也忒尋常了些。”

    他將這一盞燈放到我的手中,神色平淡道:“置在疊雍的牀頭三日,讓這燈燃上三日不滅,墨淵的魂便能結好了。這三日裏,燈上的火焰須仔細呵護,萬不能圖便利就用仙氣保着它。”

    那燈甫落在我掌中,一團熟悉的氣澤迎面撲來,略略沾了些紅塵味,不大像是仙氣,倒像是凡人的氣澤,我一向同凡人並沒什麼交情,這氣澤卻熟悉至斯,叫我愣了一愣。恍一聽到他那個話,便只點頭道:“自然是要仔細呵護,半分馬虎不得的。”

    他默了一忽兒,道:“是我多慮了,照顧墨淵你一向很盡心盡責。”

    這結魄燈是天族的聖物,按理説應當由歷屆的天君供奉,九重天上那等板正的地方,這規矩自然不能説改就改。天君尚且健在,夜華也不過頂個太子的銜,結魄燈卻在他的手中存着,叫我有些疑惑。天宮不像青丘,更不像大紫明宮,立的規矩很森嚴,一族的聖物向來並不大好外借。若我上天宮找天君借這聖物,已打好了將九重天欠青丘的債一筆勾消的算盤。此番夜華竟能這麼容易將燈借給我,叫我有點感動,遂持着燈慷慨道:“你幫了我這樣大一個忙,也不能叫你太吃虧,你有什麼想要的,儘管同我説,若我能幫得上你的忙,也會盡力幫一幫。”

    他靠坐在對面椅子上,神情疲憊,微皺着眉頭道:“我沒什麼想要的。”

    他這神態看得我心中一抽。此前沒得着四哥訓誡,當我心中這麼一抽時只覺莫名其妙。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剛受了四哥的點化,只往那不像樣的方面邁上一步微微一探,心中已通透了七八分。這七八分的通透通得我甚悲摧。所幸仍舊有絲清明很長進地在垂死掙扎。

    我訕訕道:“真沒什麼想要的?沒什麼想要的我就先回去了。”

    他猛抬頭,望了我半晌,神情依然平淡,緩緩道:“我想要的?我想要的至始至終不過一個你罷了。”

    今夜果然十分邪行,聽得他面不改色的一番肉麻話,我竟並未覺得多麼肉麻,反是心中一動,雖不夠砰然,卻也是一大動。待反應過來在這一大動後説了句什麼話,我直欲一個嘴巴子將自己抽死。

    咳咳,我説的是:“你想與本上神一夜風流?”

    所幸待我反應過來時夜華他尚在茫然震驚之中,我面上一派火紅,收拾了燈盞速速告退。腳還沒跨出門檻,被他從後頭一把摟住。

    我抬頭望了回房梁,白淺,你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夜華周身的酒氣籠得我一陣陣犯暈,他摟我摟得十分緊,被他這樣一摟,方才的躁動不安一概不見了,腦中只剩桃花般燦爛的煙霞,像是元神出了竅。保不準元神真出竅了,因為接下來我情不自禁又説了句欠抽的話。

    咳咳,我説的是:“在大門口忒不像樣了些,還是去牀榻上吧。”説了這個話後,我竟然還捏個訣,將自己變回了女身……

    直到被夜華打橫抱到裏間的牀榻上,我也沒琢磨明白怎麼就説了那樣的話,做了那樣的事。他今夜喝了許多酒,竟也能打橫將我抱起來,走得還很穩當,我佩服他。

    我躺在榻上茫然了一陣,突然悟了。

    我一直糾結對夜華存的是個什麼心,即便經了四哥的提點,大致明白了些,但因明白得太突然,仍舊十分糾結。但我看凡界的戲本子,講到那書生小姐才子佳人的,小姐佳人們多是做了這檔事情才認清楚對書生才子們的真心。興許做了這個事後,我便也能清清楚楚,一眼看透對夜華存的心思了?

    他俯身壓下來時,一頭漆黑的髮絲鋪開,捱得我的臉有些癢。既然我已經頓悟,自然不再扭捏,半撐着身子去剝他的衣裳,他一雙眼睛深深望着我,眼中閃了閃,卻又歸於暗淡。我被他這麼一望,望得手中一頓,心中一緊。他將我拽着他腰帶的手拿開,微微笑了一笑。腦中恍惚閃過一個影子,似浮雲一般影影綽綽,彷彿是一張青竹的牀榻,他額上微有汗滴,靠着我的耳畔低聲説:“會有些疼,但是不要怕。”可我活到這麼大把的年紀,什麼牀都躺過,確然是沒躺過青竹做的牀榻的。那下方的女子面容我看不真切,似一團霧籠了,只瞧得出約莫一個輪廓,可那細細的抽氣聲,我在一旁茫然一聽,卻委實跟我沒兩樣。我一張老臉騰地紅個乾淨,這這這,這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對夜華的心思竟已經,已經齷齪到了這個地步了?

    我哀傷地回神,預備摸着心口唏噓兩聲,這一摸不打緊,我低了眼皮一看,娘噯,我那一身原本穿得穩穩當當的衣裳哪裏去了?

    他仍俯在我的上方,眼中一團火燒得十分熱烈,面上卻淡淡地:“你這衣裳實在難脱,我便使了個術。”

    我撲哧一笑道:“你該不是忍不住了吧。”

    殿中夜明珠十分柔和,透過幕帳鋪在他白色的肌膚上,這膚色有些像狐狸洞中我常用的茶杯,倒也並不娘娘腔腔,肌理甚分明,從胸膛到腰腹還劃了枚極深的刀痕,看着十分英氣。唔,夜華有一副好身材。

    他沉聲到我耳邊道:“你説得不錯,我忍不住了。”

    半夜醒過來時,腦子裏全是漿糊。那夜明珠的光輝大約是被夜華使了個術法遮掩住了。我被他摟在懷中,緊緊靠着他的胸膛,臉就貼着他胸膛處的那枚傷痕。

    回想昨夜,只還記得頭頂上起伏的幕帳,我被他折騰得模糊入睡之時,似乎他還説了句:“若我這一生還能完完整整得到你一次,便也只今夜了,即便你是為了結魄燈,為了墨淵,我也沒什麼遺憾了。”那話我聽得不真切,近日腦子裏又經常冒出來些莫名的東西,便也不大清楚是不是又是我的幻覺。

    即便我同他做了這件事,遺憾的是,卻也沒像那些戲本子中的小姐佳人一般,靈光乍現茅塞頓開。這令我頭一回覺得,凡界的那些個戲本子大約較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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