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吸了口氣:“昨日來的,應該是玄女。”
迷谷兩眼發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的神色很不同尋常,問道:“昨日她怎麼了?”
迷谷顫抖道:“昨日,昨日她來時,與我説,説找到了保住墨淵上神仙體的新法子,着我將上神的仙體交與她。我,我以為她是姑姑你,便去,便去炎華洞將上神的仙體抱了來。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來,見着你,不,見着她以為是你,十分高興,她便,她便將小殿下帶着一同走了。”
我心頭巨震,抓住迷谷衣領道:“你是説,她將師父和阿離都帶走了?”
迷谷臉色灰白,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將墨淵上神的仙體交給她的,你將我賜死了罷。”
半空裏雷聲轟鳴,烏雲滾滾,一把閃電劈下來,五百多年未使過的玉清崑崙扇在面前的湖泊裏顯出真形,揚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雙赤紅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讓你再嚐嚐血氣。”
迷谷在身後啞着嗓子喚我:“姑姑。”
我轉過臉瞧他,安撫道:“我不過去打一場架,將師父和糰子一同帶回來,你不用如此驚慌,唔,先燒一鍋水放着,我回來要洗個澡好好解乏。”
遂取出白綾緊緊縛住雙眼,捏了個訣,騰上一朵濃黑的雲,直逼大紫明宮。
上古時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會遭天罰,生出死胎。有個叫接虞的女魔因殺孽太重,曾一連三胎都是死嬰。後來接虞便想出一個辦法,將死嬰的魂魄用術法養着,殺了一位上仙,把死嬰的魂靈放入這上仙的仙體中,死嬰便活了。鬼族之亂後的一萬年,折顏來青丘看我,曾有意無意提到,離鏡的這位王后生下的便是個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膽敢濫動墨淵的仙體,莫怪本上神不顧兩族情誼大開殺戒,血洗大紫明宮。
七萬年前戒備十分森嚴的大紫明宮宮門如今卻無人把守,想是請君入甕。
若我還是七萬年前的那個白淺,那個尚須得墨淵深夜相救的那個白淺,我冷笑一聲。手中的崑崙扇略有些躁動,我將它抵在唇邊低聲道:“你可是聞到血的味道了?”
大紫明宮王后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張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滿了鬼將。她笑道:“淺淺,七萬年別來無恙,聽陛下説司音神君是個女子,本宮便料到是你。在崑崙虛初見司音時,本宮便很驚詫,除了淺淺你以外,竟還有人同本宮長得這樣像。”
我柔和笑道:“王后説笑了,你可不是長得這樣的,老身的記性一向很好,至今尚且能記着你當初的那張臉,王后你卻忘記了麼?唔,十里桃林的折顏上神近來一直空閒,若王后當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煩,倒可以將他請來這裏,仔細幫你想想。”
她一張臉紅裏透白,白裏透青,煞是好看。紅過白過青過之後,咯咯笑道:“不管怎麼説,今天在這裏將你的命取了,世間便再沒人能同本宮一樣了。自昨日得了墨淵的仙體和你的兒子,本宮便知你是要來找本宮的,本宮一直等着你。當初本宮就曉得,即便沒有玉魂,你也會將墨淵的仙體保下來,嘖嘖嘖,你果然沒令本宮失望,只是讓本宮找了這麼久,卻是個罪過了。墨淵的仙體被你養得很不錯,本宮很歡喜本宮的兒子能得到個這麼好的身體,淺淺,看在你的這份功勞上,本宮會叫他們給你一個痛快死法的。”話畢那金榻往後一退,兩列的鬼將齊齊朝我湧來。
我冷笑道:“便看你們有沒這個本事罷。”
半空一聲驚雷,玉清崑崙扇從我手中竄出去,四面狂風呼嘯而起,崑崙扇長到三尺來長,我縱身一躍,將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將們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過來。
扇子挽個花,將一眾的刀槍棍棒格開,再揮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賣命,穿過一副又一副血肉軀體,帶出的血痕淋漓一地。這兩列鬼將中有些打得很好,兵器刺過來的角度十分刁鑽且有力,好幾次差點將我穿個窟窿,被我險險避過。彼時我正佔着上乘。然他們一幫人委實太多,自午時佈陣,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將死傷得還剩下兩三個。我肩背上捱了一刀,縛眼的白綾也在纏鬥中不慎被扯落下來。眼睛是我的弱處,場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顆金燦燦的明珠來,晃得我眼睛一陣刀割般的生疼,一個恍神,當胸又中了一劍。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見今在宮中,也許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可你竟來送死得這麼不巧,陛下正狩獵去了,嘖嘖嘖,滿身的傷痕真叫人心疼,此番卻叫哪個來救你?斛那,將她的命給我取了。”
尚未見着墨淵一眼就死在這裏,便委實太可笑了。身上的痛遠沒有心中的痛甚。當胸的一劍直達後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將顯見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我將那劍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揮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腦袋便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時候,萬萬不能掉以輕心。金光照得我睜不開眼,卻不得不睜開眼,眼角有些東西流出來,先前還説得很高興的玄女此時卻沒了聲音。僅剩下的兩名鬼將亦十分難纏,可終歸少了第三個人來牽扯我,扇子飲血又飲得正是興起,半盞茶的功夫後,便一併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舉着明珠顫抖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便將墨淵和你兒子一同毀了。”她背後正正是不知什麼時候移來的兩幅冰棺,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着墨淵,小的躺着糰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紅,縱然血紅也還勉強辨得出墨淵蒼白的容顏。
我略略停下步子,摺扇撐着地,怒極道:“你將阿離怎麼了?”
她雖仍在顫抖,卻鎮定許多,靠着冰棺道:“如今他只在沉睡而已,不過,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保證他會怎麼了。”
我費力地盯着她,眼角的血似乎流得更快。
她得意道:“將胸中的劍拔出來,把手中的摺扇丟給我。”
我沒答理她,繼續撐着摺扇走過去。
她驚慌道:“叫你不許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一刀將你兒子刺死。”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我抽了抽嘴角,笑道:“左右我今天進來這大紫明宮,便沒想過再出去,你將他殺了罷。你將他殺了,我再將你殺了替他報仇,想必他也欣慰得很。我守了墨淵七萬年,他一直沒回來,我也活得很百無聊賴了,若阿離一個人害怕,我便也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了這麼長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開點。”
她已是語無倫次,慌亂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擦了把眼角細細流下的鮮血,覺得自己是有那麼點瘋,卻也算不得太瘋。眼前這個人,她辱我的師尊,傷我的親人,我如何還能咽得下這口氣,今日不將她斬於崑崙扇下?
玉清崑崙扇一怒,怒動九州。扇子今日飲了足夠多的血,十分興奮。大紫明宮上空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將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條血河。玄女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陛下會將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連累你一國的子民?”
我呲嘴笑道:“那時我們都死了,人都死了還管身後事做甚?”
何況青丘的子民雖不好戰卻並不是不能戰,離鏡若要將我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處,就免不了再補充兩句:“你若真這麼擔心這些身後事,倒不如擔心擔心天族的那位太子將你們鬼族夷為平地。你此次劫了他兒子,還打算將他這唯一的兒子殺了,相信我,以他的個性,委實有可能將鬼族踏平的。”
她似不能反應,我也不打算繼續讓她反應了,崑崙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閃電的盛光中,急急從我手中飛出去。玄女跟前卻忽然掠過一個人影,生生將崑崙扇的攻勢逆轉到我這一方來。驚魂甫定的玄女抓着那人的衣袖,顫巍巍叫道陛下。
崑崙扇初初便是用的殺人的力,飛得很急,此番被這麼一擋,回勢便更加猛烈,我方才已用盡全力,委實沒力氣再避,咬牙閉眼,能葬身在自己的兵器下,我這一生也不算冤了。卻在閉眼的一瞬間,被誰緊緊抱住往旁邊一個騰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