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冀示意手下往昏迷的人身上潑桶冰水。
不一會兒,就見季少愷因傷口疼痛而驚醒,不禁皺了皺眉頭。
「感覺怎麼樣?」羅冀站在他面前幾步遠。
季少愷一時間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想伸手抹去滲入眼睛裏的水時聽見了鐵煉聲響,才發現雙手失去自由,自己被煉在牆上。
「如果你放開我,我會覺得比較好一點。」季少愷壓下心底的慌亂,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哼!還有心情耍嘴皮子,可見傷得還不夠重!」
羅冀投給手下一個眼神,馬上咻咻幾聲,鐵棍又重又狠地往被吊在牆上的人身上揮去。
季少愷咬牙忍下,吭也不吭一聲,一邊偷偷觀察四周。
空氣不流通的密閉空間裏,除了面前一看就很嗜血殘暴的男人外,身邊還站了兩名壯漢,旁邊的門縫底下完全看不到外面透進來的一丁點光線,季少愷猜測自己被關在地下室裏。
早從小時候被抓走一次,他就已經做好會再遇上這種事的心理準備。
只是當年還那麼小,對方並沒有對他下重手,現在種種不利的條件,加上身上不間斷的刺痛抗議,季少愷也明白現在的情形真的很糟糕,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羅冀手一揚,手下全都停下動作。他走往已經垂下頭的人,一把扯起頭髮讓他仰起頭來。
「説!掣雲堂在哪裏?要怎樣能找到『夜』?」
「呸!」季少愷張口就將血吐在那張難看的臉上。
「很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羅冀冷哼着抹去臉上的血後,握緊的拳頭立即擊往他肋骨上,接着就聽見喀的一聲。
季少愷痛到臉色發白,豆大的冷汗不停的滴落,他知道自己的肋骨肯定是斷了,就不知道斷了幾根哪。
「早點説出來,我就早點讓你解脱。」
「我不會説的……」
羅冀使個眼神,一桶冰水又立即潑上,讓季少愷原先就快遊移的神智又漸漸回籠。
「搞清楚你現在是在我手裏,逞強對你沒好處。如今你只有兩條路,一是死得痛快,一是被慢慢折磨至死。」
「既然都是死,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季少愷抬起頭,臉上出現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陰沉表情,他冷聲掃向對方,看得向來只有他威脅人的羅冀,剎那間也不得不被那突來的凍人寒意與視死如歸的冷靜給驚愣住。
不過,隨後羅冀又笑了,拍拍那張逐漸蒼白的臉龐。
「這麼嘴硬,看來你跟『夜』的關係是真的了。你不説也行,就把你這副慘狀傳出去,我還怕他不主動來找我嗎?哈哈……」
「你也知道『夜』的手段,你最好在把他惹來之前先挖好自己的墓。」
他的話讓季少愷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至少敵方似乎還不曉得他真正的身分,只以為他是冷夜的人,否則,他可以預見自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季少愷知道冷夜一定會來救自己;在那之前,即使再害怕,他也只能盡力拖延自保了。
羅冀似乎被季少愷的鎮靜給震懾住,兩人互瞪了好一會兒,最後他又一拳擊向季少愷,跟着朝手下交代。
「交給你們了,什麼時候鬆口什麼時候叫我,不要把人打死就好。」
掣雲堂
無比低迷沉重的氣氛蔓延整個議事廳裏,難得上上下下所有的成員齊眾一堂,每個人此刻心裏都只有一個想法——絕不輕饒對方!
其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這次季少愷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好運了。
赤蠍幫的人絕對會用盡各種方法逼問他冷夜的下落和掣雲堂的據點。
「查到了沒有?」季少君臉上掩不住擔憂,急問一旁的手下。
「快了,二少主説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已經掌握到線索。」
「嗯。」當季少恩這麼説就是真的快了,他終於稍微放鬆下來。
無論對方多會躲藏,至今還沒有掣雲堂情報網所查不到的事情。現在只要查到對方藏身的地點,那救人的行動就能立即展開。
冷夜一身黑色勁裝,將用得到的東西一個個往身上暗袋裏放。
臉上陰鷥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不過那雙帶着無比灼熱火光的眼眸,閃爍着狠辣暴戾,讓人不敢直視。
「查到了!查到了!」
情報組派來的人手上抓着剛查到的資料衝進來,不經意與冷夜的目光交會,嚇得他立刻低下頭,將敵方藏匿的地點數據交給冷夜。
冷夜盯着紙張上的資料,鋭眸中躍動的兩簇火光益加灼燒。
「冷夜,你一定要把少愷救回來……」季少君把希望都交給他了。
啪的一聲!冷夜手上的木棍頓時被折斷成兩截。
渾身籠罩着肅殺之氣,看得在場所有人心底沁寒刺骨不已,他冷峻的、一字字的説道——
「我會的!」
「夜……快來救我……」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無盡的恐懼不斷爬上心頭。
所有的逞強,都在剩他獨自一人時完全瓦解。
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季少愷已經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哪個部位是好的了。
「這下回去肯定又會被關起來好好靜養了,而且應該會關很久吧。」他微微一笑,喃喃自語。
季少愷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笑得出來,可是不這樣安慰自己,他真的不敢想自己是不是還可以撐到回堂裏?能不能撐到見冷夜?
「好吧,這次回去後我會聽話,不會再偷跑了。」
雖然這裏真的很像地獄,可是季少愷一點都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否則,現在在這的就可能是冷夜了。
「不對,夜的身手很好,不會像我這麼沒用,才被炸了一下就連想逃都沒力氣,馬上就被抓到,呵呵……」
不過以當時赤蠍幫那種豁出去、雙方同歸於盡的埋伏手法,冷夜想要全身而退的機率並不大。
這樣就好,冷夜沒事就好。季少愷知道冷夜和大哥一定會來救他的。
忽然,門外傳來的聲音讓他臉上淡淡的笑意頓時斂住。
「問出來了嗎?」
外頭傳來這幾天來最為熟悉的聲音,讓季少愷渾身顫了一下。
聽着他們的腳步聲慢慢地逼近,他下意識想要往旁邊躲去,可是手腳都被煉在牆上,動彈不得。
「還沒有,看不出來那小子嘴硬得狠,半句都不肯透露。」
「他媽的!」
聽得出來羅冀的語氣明顯帶着急躁,他怕再這樣下去,羅冀可能會想一槍斃了他。
「放話出去,説他的人在我手上。我只給他一天時間,如果慢一分鐘,我就斷那小子一條胳臂。去!」
「這……老大……」手下遲疑地道,「真的要把『夜』叫來?如果我們去找他,突襲還有一半機會,可是……」把人惹來了,他們全都只有死路一條啊。他下面的話在老大瞪眼之下給全吞了回去。
「沒用的傢伙,出來混還怕什麼死!快去!」
聽見外頭的話,季少愷覺得好笑。
不怕死?那是誰又只會躲在這瞎無天日的地方折磨他而已?
不曉得是不是痛過頭,季少愷止不住的狂笑起來。
直到,腳下忽然感到一陣震盪,緊跟着是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他頓時笑得更大聲。
季少愷知道,是冷夜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時間,緊閉的鐵門就被踹開來,不只冷夜,他還看到已經很少出任務的二哥。
看來這次赤蠍幫真的要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灰燼都找不着了。
完全聽不見一聲聲的淒厲慘叫,季少愷全心只專注在眼前渾身浴血、變得有如修羅般讓人膽戰的男人身上。
從來沒有人看過冷夜像今天這般發狂的模樣,他那渾身掩不住的嗜血暴戾之氣,教人如見鬼魅,避之唯恐不及。
季少愷知道他此刻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隱隱之中,他感覺到有人為他鬆開鐵鏈把他救下來,好像還有人不斷地在耳邊呼喚他,但季少愷眼中還是隻有冷夜。
終於,冷夜回過身,朝他一步步走近。
季少愷努力對他露出個「我沒事」的笑容,盡力想維持自己的清醒,但身體似乎也知道終於沒事了,鬆懈下來後,意識就逐漸模糊。
在季少愷合上眼之前,他似乎看到冷夜眼中所透出的心痛……
恍恍惚惚間,季少愷知道自己躺在手術枱上,還看到冷夜就在自己身旁,那雙手緊緊包握住自己的手。
他想要叫他,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輕輕動了動手指。
「撐下去,少愷,已經沒事了。」冷夜握緊他鼓勵安撫。
季少愷很淡很淡的微彎起唇,接着便失去了意識。
經過長達數個小時的急救後,手術室外的紅燈終於熄滅,季少愷被推進加護病房。
冷夜坐在牀邊緊握着那雙毫無血色的手,看着他戴着氧氣罩,面容慘白,全身插滿各式維生管子;若不是他胸口還有起伏,若不是一旁的儀器還維持在安全數值,冷夜真的很怕他已經……
從來沒有過的撕裂感覺,冷夜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快要破碎了。
不懂他那一夜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冒險替自己前往?自己真的值得他這樣付出嗎:?
「你就真的這麼愛我嗎?你這個笨蛋!」
季少愷內傷外傷都極為嚴重,當時斷裂的肋骨還傷及內臟,他們都不敢想象,如果再晚一步救人的話後果將會如何。
救回來後即使幾次緊急手術都很成功,但季少愷原本身子骨就不夠好,禁不起此番折騰,一直昏昏睡睡地,一天之中他清醒的時間並不多。
冷夜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病牀旁,為季少愷打理所有事情。
在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季少愷的狀況終於好轉,雖然臉色仍蒼白脆弱得令人心疼,但身上插滿的管子已經可以拔下了。
迷濛中,熟睡中的人被從窗口吹進來的和煦柔風給擾醒,幽幽地睜開了眼。
感覺到身下柔軟如絲的牀被觸感,他頓時鬆了口氣。
儘管已經知道自己安全了,但當時每次痛醒後所面對的一室黑暗與冰冷鐵鏈,讓他到現在仍會不由自主的恐懼着。
「有沒有哪裏不舒眼?」
聽到極為熟悉的低沉嗓音,季少愷轉動略顯僵硬的頸子,剛好看到趴在牀沿正抬起頭的人。
「沒事。」乾啞的嗓音讓季少愷皺起眉。
冷夜馬上去倒杯温水回來,緩緩扶起他,讓他慢慢喝着水。
「還要嗎?」
見季少愷搖搖頭,冷夜把水杯放下,拿過柔軟的枕頭要枕在他的背後,卻被拉住手製止。
沒有開口,在那雙帶着淡笑的要求眼眸中,冷夜看懂他的意思。
跨上牀坐在他背後,接着小心地讓還沒有什麼力氣的他靠在自己懷裏休息。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睡夠久了。」季少愷把玩着環在腰前的大手。
「餓嗎?要不要吃些東西?」
「不要,沒胃口。」
冷夜輕皺眉。這段時間來季少愷吃什麼吐什麼,現在抱在懷中的他已經比以前還要消瘦一大圈了。
「夜,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了。」季少愷探手輕撫那雙眼睛下方的黑影。
「需要道歉的人是我。」
這句話聽得季少愷深深閉上雙眼。
「夜,你會這樣照顧我多久?」
等不到任何回應,季少愷那虛弱得如蚊鳴般的一聲長嘆後,淡淡的開口。
「我會這樣是我自己的決定,不關你的事,你用不着覺得歉疚。我也不需要你因同情可憐而勉強留在我身邊。」季少愷微側過頭,與他的目光相對。「你什麼時候要走?」
雖然不願如此無情,但冷夜也不想瞞他。
「等你傷好。」
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季少愷虛弱的喘息聲蔓延在兩人之間。
他緊緊攏起眉,壓住胸口的手似在緊忍不適。
「不用了,要痛一次痛個夠,我承受得住,你要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就好。」
「少愷……」刺人的話讓冷夜的心沒來由的一揪。
忽然間,季少愷臉色愀變,喉頭突然湧上一抹腥甜感,一口鮮紅就嘔吐在兩人身上。
冷夜急忙叫人進來,一邊不斷輕輕揉撫着他的後背,想讓他好受一些。
「沒用的,夜,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
季少愷推開他的懷抱,再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加眷戀不捨。
「我累了,你出去吧。」
冷夜遙望着晴朗的湛藍天空出神。
他最近愈來愈常出現像這樣沉思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站在他身後長廊上看着這一幕的季少愷,眸光倏地一黯。不想去猜測他此刻的心思,但嫉妒卻不斷湧上心頭。
明知無理,但季少愷還是忍不住步往他身後,開口警告:「只要你人還在這裏一天,就不准你想他!」
身後的聲音讓冷夜馬上回過身。
「你怎麼就這樣出來了?」説話的同時,冷夜一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季少愷身上。
「你聽到沒有?」此刻的季少愷忽然像個任性的孩子,沒聽見冷夜的回應他不甘心。
「我沒有。」
季少愷平靜了下來。他知道冷夜不會説謊,當他説沒有就是真的沒有。
「那你在想什麼?」
冷夜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季少愷氣色仍不夠好的臉蛋,心中五味雜陳。
有如此執着、深愛自己的人伴在身邊,而自己卻一再地傷害他;儘管自己已封閉了心,卻也不是真的冷情到無知無覺。
只是,自己真的不行。
真的已經不想再見到任何人因自己而受傷甚至死亡,那樣的折磨煎熬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久等不到響應,最後季少愷長嘆口氣,深深的凝望着他,終於問出他一直想問的事。
「夜,在你心中對我究竟有沒有情?你是否有點愛上我?」
冷夜閃避着那道過於灼熱的探視目光。
「我曾答應過他不再愛上別人。」
隨着話一落,四周安靜到連根針掉落都能清楚聽得見。
垂下頭掩去了臉上的表情,季少愷儘量讓自己露出個不會太難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
脱下身上的衣服還給他,不去看那雙眼,季少愷頭也不回地寓開。
「大哥、二哥,答應我,夜想走就讓他走,不要為難他。」季少愷一臉懇求地看向面前皺緊眉頭的兩人。
要進掣雲堂不容易,要離開更是困難;即使命大不死,往往也只剩半條命。
在掣雲堂的堂規有着這麼一條——
要離開可以,只要能赤手空拳打贏所有反對的人,並承受下堂主的一刀——若連死神都放過他,自此後就和掣雲堂完完全全沒有關係。
這次冷夜的離開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尤其他在堂裏的地位僅次於季少君和季少恩,一定會有許多人不贊成。
而且季少愷知道,大哥和二哥絕不會讓他好過。
「少愷,你還是不死心嗎?」季少君長長嘆了口氣,他怎會不明白自己弟弟的心意?
「我……」
是,他是還不死心,所以才不想事情做絕了,斷了與冷夜最後的這層關係。
季少愷一直告訴自己,冷夜只是想去散散心,等他平復了心情,有一天他終究還是會回來。
「你還是這麼死心眼。」季少恩心疼地揉上他的頭。
「我愛他,我真的很愛他……二哥……」
頭上安慰的大掌,讓季少愷忍不住情緒失控的紅了眼,還愈哭愈大聲、愈哭愈傷心,像是要把這陣子所有的難過全發泄出來。
「你究竟要被傷到什麼程度才肯放手?難道你沒想過冷夜不會再回來了嗎?你要等他多久?」
「會的!夜會回來的!」季少愷拾起淚濕的臉,堅定的道。
季少恩以眼神示意要大哥不要再説了,一邊抱着情緒過於激動而又開始咳個不止的弟弟,輕拍着他的背。
「身體還沒好,情緒起伏不要這麼大。」
三根肋骨斷裂加上嚴重的內傷,季少愷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承受情緒如此的翻騰。
見他又咳到嘴角滲出血絲,季少君有怒無處發,剛好讓他看到門邊端着藥正欲進房來的人,一副恨不得上前去揍他個幾拳似的。
「夜……」
季少愷馬上止住淚、忍住咳,朝他淺淺笑喚。
似乎沒看到那兩道欲殺人的目光,冷夜的視線全放在季少愷身上,將他從季少恩懷中接過來,抱回到牀上。
「吃藥了。」冷夜喂他吃完藥後,主動將他輕輕摟在懷中。
最後一次了。
突來的温柔讓季少愷知道他今晚就要走了,才壓抑住的情緒不禁又讓他紅了眼眶,可他還是全忍了下來。
啓唇數次,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説,只是緊緊抱着冷夜,很緊很緊,也不在乎壓痛了自己的胸口,他只知道自己真的不想放手。
可是能做的他都做了,如果冷夜堅持要走,他也不會強留。
「少愷,要記得按時吃藥,趕快把傷養好。」
季少愷拿過牀頭櫃上一封早就準備好的信交給冷夜,在他唇上留下深情的一吻。
「夜,等你到了你想去的地方再看。」
冷夜的手貼上他的臉頰輕撫,沉重的道別。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