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雲堂二樓醫療中心裏,瀰漫着一股凝重的氣氛,醫療人員不斷進進出出地穿梭於手術室和病房間。
季少君聽着一名組員報告着剛才事件發生的情形,臉色益加冷冽。
這陣子赤蠍幫仍不放棄為已死的老大尋仇,一再前來挑釁。
最初掣雲堂只是給予對方教訓並未趕盡殺絕,但他們剛接手的新任老大羅冀似乎不討回一口氣不罷休。
這次不但阻撓掣雲堂的任務、傷了他們的組員,甚至還放話要找出當時殺了他們老大的殺手——「夜」,要他一命抵一命!
「組員傷勢如何?」
「有兩人包紮過後已無大礙,只需靜養幾天;不過還在手術室裏的那個背部被炸傷,左後腰和腹部各中一槍,恐怕有生命危險,三少正在急救中。」
冷夜深邃的黑眸裏閃爍嗜血的光芒,這件事他不會就這樣算了!
既然對方一心尋死,他也絕對會完成他們這最後的遺願,讓他們知道惹火自己的下場是什麼!
「冷夜……」
季少君話都還沒説,就已被冷夜打斷。
「你放心,既然對方衝着我來,這件事我會解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要你把少愷保護好。就因為對方這次是針對你,所以不能排除他們已經握有你的行蹤,甚至知道少愷的存在。」
尤其這陣子他們倆幾乎形影不離,如果已被對方查知,那少愷絕對會成為他們下手威脅的目標,那是冷夜最大的弱點。
「保護三少的事請堂主另找別人,這件事既是我引起,我自會出面解決。」冷夜毫不妥協的説道。
出了事不自己出面,反而讓組織來解決,這對一向高傲的冷夜來説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當然季少君也明白冷夜此刻的堅持,可是……
「冷夜,你這是在逃避嗎?」
原本還落在手術室裏的視線,倏地看向季少君。
「你是害怕有人會再次因你而受到傷害嗎?」見冷夜的眼中瞬間一黯,季少君繼續説:「都十年了,你還要被那件事困住多久?如果你不想再有任何事發生,你更應該要保護好少愷……」
冷夜再一次打斷他的説,只是這次,他的語氣已不若平時的冷靜,也是頭一次,他對身為堂主的季少君吼道:「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跟着我!就是不想再看到我身邊的人因我而出事,所以我才不讓他再跟着我!」
被冷夜這突如其來的激動給震住的季少君,不但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不悦,反而笑了。
「冷夜,你這樣子,我可以當成你是在意少愷的嗎?」
冷夜沒有答話,只是將目光再次移往手術室方向。
透過那明亮的玻璃窗,他的視線落在裏頭那個神情專注、沉穩嚴肅,正在與死神搶人的男子身上。
緊張的氣氛仍持續籠罩在掣雲堂二樓的醫療中心,任何組員都是掣雲堂重要的一份子,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最寶貴的,沒有人在此刻有絲毫的鬆懈,莫不為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祈禱。
手術室裏,除了季少愷外,還有其它幾位醫師與助手。
在手術燈下,季少愷正聚精會神的替受傷的組員執刀,欲取出沒入後腰和腹部的子彈,而另外一位醫師則負責被炸傷部位的緊急救治。
季少愷全神貫注地握着手術刀,十分利落地劃開後腰部的肌肉組織。
一旁的助手不斷替季少愷擦拭額上冒出的汗,後腰的槍傷不是致命傷,腹部那一槍才是關鍵。
子彈嵌進腹腔中,造成內臟大量出血。
季少愷一邊要迅速取出彈頭,一邊又要控制出血,不能讓血壓與心跳指數急速下降。
而在經過一場分秒分爭、屏氣凝神的奮戰下,季少愷憑藉着精湛醫術與冷靜聲判斷,終於順利的將深嵌入組員身體裏頭的兩顆彈頭取出來,大量的失血也及時控制住。
見儀器上的生命數值已經在慢慢回穩中,手術房裏所有的人員無不鬆了一大口氣。
跟着,季少愷開始縫合傷口。
當他完成後,另一名醫師的急救也已完成,幾人合力將昏迷的組員小心翼翼移往無菌病房。
終於,手術室外的紅燈熄滅了。
季少愷臉上帶着像是經過一場大戰後的疲憊走了出來。
原本説要回去休息的季少愷,結果卻被冷夜帶到自己診間的休息室裏。
算了,都好,只要能讓他先休息一會兒回覆體力就好。
不久前才在家裏和冷夜狂歡過,剛剛又連續數小時專注於手術上,他現在只想倒在牀上,動也不想動。
「夜,陪我休息一下。」季少愷坐在牀邊,朝面前不知為何臉色深沉的人伸山手。
見冷夜走近自己,他笑着將人拉上牀,自然地又往他懷中躺去。
隔着衣服,他在冷夜胸前認真地細細吻了幾下。這是季少愷每次枕着他休息時所給的回禮,希望能藉由這樣一點點的安撫方式,來撫平他心中的創傷。
如果冷夜願意,他真的很想幫他把身上的傷疤去除,讓他心中不再只有痛苦的回憶。
「對方是上次那幫人嗎?」雖然季少愷不過問掣雲堂的事,但並不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
「嗯。」
「那你會不會有危險?」仰起頭,季少愷臉上寫滿了擔心。
「我不會有事。」
看着此刻面前那雙佈滿擔心的眼眸,冷夜心裏不斷湧起莫名的煩躁與不安,接着他狠心的將懷中的人兒推開。
「不要再跟着我了。」他撂下一句話就要離去。
季少愷一愣,馬上追上前,將冷夜扯回來壓靠在牆上,阻止他離去。
「夜,你這什麼意思?」
「你聽到了。」
冷夜突來的拒絕令季少愷感到不安。這陣子兩人在一起,冷夜從來也不曾如此斷然的拒絕他……
「我是聽到了,可是我不要這樣子,夜!」
「放開,我還有事情要做。」冷夜沉聲説道。
他並未看向緊抱住自己的人兒,只感覺到隨着自己無情的話語一出,摟在腰上的手似乎微微顫了一下。
「我……真的還是不行嗎,夜?」
久久等不到答覆,兩人就維持這樣相擁的姿勢不動;數分鐘過去,在季少愷以為冷夜不會回答時,耳邊傳來了一聲長嘆。
「對不起,少愷,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沒辦法。」
他推開季少愷的擁抱,雖不願如此,但他還是要把話説清楚。
「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少愷,不管過了多久或是你做了多少,我們之間還是不會有所改變,我無法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情感。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會讓堂主另外找人保護你,所有的一切,就到此結束。」
最後看了眼頻頻深呼吸、似在壓抑情緒的季少愷一眼後,冷夜毅然旋身。
「我終於知道……」
背後突來的聲音讓冷夜停下腳步。
「夜,我終於知道你是膽小鬼!你明明就擔心我,為什麼不直接説出來?」
見冷夜眼神已然沉下,季少愷仍繼續朝他大吼大叫——
「我跟着你也不是第一天了,你真討厭我的話為什麼不早説?不要跟我説是大哥的交代,你真不願意大哥也不會強迫,為什麼偏偏在現在這個時候才叫我不要跟着你?
「不要以為我愛你就可以這樣羞辱我,你明明就擔心我,嘴巴卻還是那麼壞,你這個混蛋、膽小鬼!我告訴你!我沒那麼脆弱,沒那麼容易就死掉的,你聽到了沒有!」
説到後來,季少愷已經衝上前抓住冷夜的肩不停搖晃,要把他的每句話都吼進冷夜耳裏、傳進他心裏。
「三少、冷大哥,你們快看——」
就在兩人還在互瞪對峙時,組員小泉情急之下門也沒敲就衝了進來,卻意外撞見他們在吵架,立即噤聲,要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看什麼?」
季少愷皺眉看向小泉,但抓住冷夜的力道並未放鬆,怕他給跑了。
「啊……對了!你們快看電視!」
小泉回過神,馬上把休息室的電視打開,並切換到新聞頻道。
「就在不久前東區一處民宅被人丟擲炸彈,附近居民因此飽受驚嚇。雖然炸彈威力不大,但警方根據現場所採集到的彈殼判斷,不排除是黑道尋仇,正在做進一步確認……」
看着新聞直播的畫面,季少愷回頭看着身後的人。
「夜,新聞裏播的那個地方……應該是你家沒錯吧?」
這個小型炸彈威力並不大,加上冷夜家的玻璃窗及牆壁都經過特別強化而毫無損傷,炸燬的只有前院的一小角。
「他們這是在警告,對吧?」
冷夜眼中再次染上戾氣,想掙開身前的人,卻又被緊抓住;最後,他直接扛起季少愷往裏頭走,毫不憐惜地把人給摔在牀上。
「喂!很痛耶,你發什麼神經!你的房子又不是我炸的。」
就在季少愷還倒在牀上無法起身時,冷夜立刻離開,把他關在裏面,只留下一句話——
「你給我待着不要亂跑!」
他並交代人從外頭把房門上鎖,沒有他的同意不準讓季少愷出來。
季少愷無所事事地躺在陽台躺椅上。
這幾天來他不是睡覺、翻書、看電視,再不然就是在這間不大也不小的休息室裏繞着四面牆散步。
「啊!我快被悶瘋了。」
這已經不知是這幾天來季少愷第幾次發泄大叫了。
「臭冷夜!膽小鬼!」
從那天堂裏的混亂過後,冷夜不但把他鎖在房裏,後來大哥甚至下令暫時不准他離開掣雲堂,真是氣死他了。
不過季少愷也大致明白為什麼他們會如此小心翼翼。
「三少,大家也是為你好。」
被派來陪季少愷解悶聊天的小泉頗無奈的嘆口氣。
「冷大哥的行蹤一向很隱密,既然他的住所會被發現,甚至下戰書示威,可以確定對方一定觀察了很久,而且也絕對掌握了三少和冷大哥的……」小泉抓抓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怕説錯話就糟了。
「的什麼?」倒是季少愷被引起了興趣。
「哎呀!三少不要故意為難我了,就你們兩個的關係嘛。」小泉偷偷看了季少愷一眼,見他沒生氣,遂繼續説:「大家都在猜,你們是不是在一起,可是又沒人敢問。」
「怎麼?我跟夜感覺像情人嗎?」季少愷笑彎了唇。
「是……有一點。」
見小泉説話如此小心翼翼,季少愷看不下去了。忽然一掌拍上他背後,力道之大害小泉咳個不停。
「怕什麼,想説什麼就説出來,我又不會抓你上手術枱。」
「那……那我就説了。」
又咳了幾聲,小泉鬆了口氣,大膽接着説:「我進堂裏也有些時間了,雖然跟冷大哥沒有太多接觸,但大家都知道他不好親近,這麼多年來只有堂主是唯一的例外。可是自從三少回來後,只要看到冷大哥,他身邊就一定會有你,上次還看到你們吵架,嗯……有點驚訝三少你那樣罵冷大哥他不但不生氣,也沒有對你動手。」
聽到這兒,季少愷臉上表情不自覺地柔和許多。
「那個冷木頭,明明就很擔心我,偏偏也不説些好聽的話;只要他開口,我絕對會乖乖待在這裏等他把事情解決的。」
季少愷不想去管他對自己的關心是出於真心,或只是移情作用,只要知道他對自己不全然是無動於衷就夠了。
「所以,三少你再忍忍吧。目前我們還無法得知赤蠍幫的人是否知道你就是掣雲堂三少主,但那已經不重要,只要對方掌握到你和冷大哥的關係,他們絕對會加以利用報復;如果三少不小心落到他們的手上,會有怎樣的後果,大家都不敢想了。」小泉擔心的説着。
「我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會乖乖的被關在這裏,否則這才幾層樓高而已,即使門上鎖,他不會從陽台想辦法溜下去嗎?
「三少能這麼想就好。」小泉放心的拍拍胸口。他還真怕三少跑了,如果出了事不是他能擔待得起。「時間不早了,三少也早點進去休息,這麼晚還待在陽台吹風,當心感……」
「哈啾!」
小泉話都還沒説完,季少愷就已經打了個噴嚏。
「我還想待一會兒,不用管我,你先出去吧!」
「可是……」
「我還不會照顧自己嗎?」季少愷接過面紙擦着鼻子,一邊擺擺手要小泉不用擔心。
「就是不會啊。」小泉幾乎把話含在口裏咕噥道。見他已經閉上眼,他也只好離開。
從那天之後,季少愷已經好幾天沒有再見到冷夜了。
一開始他還會要人去找他來,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他也不再開口了,就只是搬張躺椅到陽台上;每到夜晚時分,他就獨自躺在這兒,看着星空,讓自己被黑夜包圍,直到疲倦睡着。
「究竟還要多久,你才能真正感受到我的真心?夜……」
季少愷將手覆在臉上,卻仍阻止不了不斷泛上心頭的酸澀。
深夜裏,一道黑影閃進休息室,無聲無息的步往陽台。
看不清那人此刻的表情,只聽見他輕輕一嘆,接着彎下腰將睡在陽台上吹冷風的人給抱回牀上。
他知道自己該立刻離去,可是看着牀上人兒臉上的淚痕和微微皺起的眉頭,腳步就是動不了。
最後,他索性坐在牀邊,背靠着牆,視線落在落地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
就這樣,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做,直到晨光漸漸升起,他再次看向牀上熟睡的人兒一眼後,如來時般悄悄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