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林零得知公主已經離開了王宮.
雖然這對她來説是個好消息,可是她並不覺得自己像想象中的那麼高興.
也許人本身就是複雜的動物吧.雖然公主這樣冤枉她,但説到底公主也是因為喜歡亞瑟的緣故吧.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介入,公主和亞瑟才是真正的一對.
林零本來打算等吃了中飯後小睡一會再去見默林,誰知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她趕緊換了衣服,匆匆忙忙地策馬趕到了王宮附近的小教堂.
長明的燭火在教堂的氣流中跳動,遙遙看來,就像傍晚時分顫動的,微茫的螢火,蠟的味道與乳香的芬芳混合在一起,在壇前繚繞.
玫瑰窗懸在黑暗之中,晶瑩璀璨的彩色玻璃讓光匯聚在默林的身上,藍法和黃金十字架幽幽發亮,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唉,你居然現在才來?我可是從日出等到日落,從日落等到天黑哦.”默林哀怨地看着她.
林零不由撲哧一笑:
怎麼聽起來好象個怨婦啊~對了,這段時間你都到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呢?”
“我當然是有要緊的事要辦.”默林神色一斂,抬頭看着她:”你呢?最近還好嗎?”
“很好啊,你看我們已經打敗了撒克遜人,亞瑟已經統一了英格蘭,接下來的話,”林零停頓了幾秒,彷彿在考慮着什麼,又低低開了口:
“默林,等遊戲結束的時候,我必須要離開這裏嗎?”
默林並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過身子用銀撥挑亮幾支晦暗的蠟燭.
明亮的燭火映照出基督受難但寧靜的面容,脆弱的身軀無力地橫卧在聖母膝上,像一棵被斬的生命之樹,而他的誕育者仰面蒼穹,雙手張開,像未竟的擁抱,又如對上蒼的問詢.
石刻的衣褶披拂在玉石基座上,傾盡無聲的莊嚴哀傷.
“林零,”他的聲音帶着幾分飄渺,”你和亞瑟相愛了,是不是?”
林零的臉一紅,用細若蚊蟲的聲音應了一聲.
“那麼你覺得和他在一起幸福嗎?”他平靜哦問道.
她的嘴角不由微微彎起:”幸福,很幸福.”
默林輕輕嘆了一口氣,仰起頭望着基督的雕像低聲道:
“神曾對人説:我治癒你,因此便傷害你;我寵愛你,因此便懲罰你.有過幸福,就會有痛苦.所有的東西都簡單,所有的事情都不單純;童話是美好的,背後的真相卻格外殘酷.幸福轉眼就成為一個記憶,幸福間隔在不幸之間.而愛與被愛就是選擇了折磨與彼此折磨.那麼林零,你做好了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她的心裏被莫名的不安所籠罩.
“做好準備迎接前方的種種困難.也許有時會讓你無法忍受,有時會讓你傷心悲哀,甚至有時讓你痛苦絕望,即使這樣,你還會選擇相信對方嗎?你還會堅持走下去嗎?林零……”
“我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像他相信我那樣地相信他.”林零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
“即使他是虛幻的也沒關係嗎?”他的眼中泛起了一絲複雜的波瀾.
“他不是虛幻的,”林零搖了搖頭,”不止是他,還有小蘭,凱,小司……包括你默林,對於我來説,大家都不是虛幻的.”
“林零,”他那沒有太大起伏的嗓音穩穩的,寂寥的,甚至帶着幾分未明的落寞惆悵,”有時我倒有點羨慕你,無論結局如何,至少,對方也是愛你的.”
“默林……”林零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樣黯然神傷的表情.
“那麼記住你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相信對方.”他轉身向外走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説了一句,”過兩天我會再次離開.下一次到底是什麼時候回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什麼意思?”林零愣了愣,”你要去哪裏?”
他只是笑笑,繼續往前走去.
“吶,默林,對於你而言,有不顧一切也想要保護的東西嗎?”她忽然問.
“當然.”
默林離開之後,林零又獨自在教堂裏待了一會.
她凝視着雕像許久,並沒有深思,空而廣的情緒如茫茫的海,而她是無槳的孤舟,隨波逐流.
孤寂,昏沉,使她茫然忘懷.
從教堂出來的時候,她發現此時的黃昏很耀眼,在很遠的地方綴着幾筆深紅,像躍動的火焰,彷彿正在燃燒着,透着一種詭異的美.
“砰!”一聲清脆的聲音在毫無設防間響起,林零隻感到肩頭在瞬間一陣冰冷,隨即便灼熱地燃燒了起來,冷不防地遭到攻擊,她一個踉蹌,往前邁了一步,單膝跪了下來.
粘稠的血液立刻無法抑制地噴湧出來,汗水便在這徹骨的疼痛的威逼下不能自己地滴落.
咬緊牙關,努力使自己不要喪失意識,僅存的意識告訴她,她似乎中槍了.
槍??
當意識到一點時,她的身體因巨大的恐懼而開始顫抖,為什麼在中世紀的遊戲裏會出現槍?
為什麼?
四周又恢復了寂靜.微風依舊清涼,只是其中參雜了些許訝異的驚顫.林零再次咬緊顫抖的下唇,不穩定的呼吸足以説明她的傷口所引起的撕痛.
衣衫開始沉甸甸地貼附在身體上,腥稠的液體沾滿了衣服.
張開左手五指,她無法避免地看到了那觸目驚心的殷紅,張狂而攝取心腑,殘酷且吞噬生機.
是誰?究竟是誰??
將身體往後仰了仰,她勉強的站起,回頭看看早已焦躁不安的馬兒,邁着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地朝它走去.
此地不易久留,如此明顯地遭到攻擊,很有可能已經有什麼人注意到自己,一想到這裏,那種從心底滋生的恐懼似乎在某一種程度上勝過肩頭的灼痛.
不想死,不想就這樣消失在這裏.
神,她還有多少時間?
眼前已經開始一陣又一陣地暈眩,血液已經浸透右臂的衣衫,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絨綠的草地上,顯得超乎尋常的惹眼.帶着血的雙手抓緊繮繩,她所能做的就只有掙扎着翻身上馬,然後,便貼附在馬背上,任憑它載着自己奔走.
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意識,就只有一個:快走!離開這裏!快走……
……
她自己也不知道馬兒已經跑了多長時間,所有的力量,都隨着那仍舊在一滴滴下落的血珠而漸漸喪失……
隱隱約約似乎看到了王宮的大門,她搖晃了一下,鬆開了握着繮繩的手,整個人跌下馬背……
(第十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