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微回到宿舍的時候冷得全身僵硬,阮阮和朱小北已經給她打好了熱水,一見到她就將她強行推進了洗澡間。肌膚接觸到熱水的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第二天,阮阮感冒了,一向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的朱小北也嚷着頭疼,鄭微以為自己也會大病一場,畢竟她才是生理和心靈都遭受了巨大創傷的那個人,不在牀上躺個幾天,她都覺得説不過去。然而事實證明她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強,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什麼問題都沒有。她為自己的生龍活虎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落。
在這樣複雜的心境中,期末考試流水一般地過去了,結束了最後一門《應用力學》,放假的日子就即將來臨。按照建築工程學院的慣例,每個學年結束,放假的前一晚院裏都會有個小型的聯歡晚會,以班級為單位,各出一兩個節目,旨在讓大家熱鬧放鬆一下。鄭微她們班上了個男生單口相聲,還有一個“女聲小組唱”,班上僅有的幾個女生全員上陣,唱了首《乘着歌聲的翅膀》,居然博得了滿堂彩。
本班的節目結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到座位,鄭微和阮阮坐回了小北和何綠芽身邊――她們兩個是專程來給舍友捧場的。
“唉,鄭微呀,唱得不錯。”朱小北見她這幾天都怪怪的,乾脆説點好聽的。
鄭微也不受用,擺擺手,“沒什麼技術含量。”神態依舊怏怏的。小北和阮阮交換了個眼神,敢情是説好了要慧劍斬孽緣,心裏畢竟不好受。
幾人也不再説什麼,百無聊賴地看着接下來的節目,由於明天就開始正式放暑假了,部分同學已經提前回家,禮堂裏並不滿座。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陳孝正他們班的一個舞蹈,主持人剛説完,朱小北就兩眼放光,“到他們班了,看看那傢伙上不上?”
“無聊。”鄭微不感興趣地説。末了,節目開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即使畫着濃妝,她一眼掃過去也知道里邊沒有他。想想也是,以他那種臭清高又愛面子的人,怎麼可能綵衣娛人。
“那個中間的女生跳得最好,小腰真是柔軟呀。”小北邊看邊評論。
“你説那個好像是曾毓吧。”阮阮説。
小北看了鄭微一眼,馬上見風駛舵,“我説是誰扭得那麼厲害,原來是她,就跟跳秧歌似的。”
鄭微“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得了吧小北,你少裝了。人家可比你跳得好多了。”説真的,她也覺得曾毓跳得好,曾毓長得不差,學習又好,聽説性格大方,父親又是她們學院的副院長,再加上舞跳得也那麼好,這樣的女孩子對他死心塌地,他都不疾不徐,可見真的是個寡情的人,怪不得她玉面小飛龍也栽了個大跟頭。
正想着,最後一個舞蹈也結束了。晚會帶有比賽性質,評委統計分數期間,臉畫得像貞子一樣白的女主持人走了出來,笑着對台下説,“現在,評委正在進行緊張的分數統計,在比賽結果出來之前,有沒有那位同學想上台表演個節目……”她的這句話明顯是個設問句,因為料想到以嚴謹拘束出名的建築工程學院的學生絕不會有人主動上台,所以她只稍稍停頓了一秒,就接着往下説,“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有請院裏的曾副院長給我們演唱一首《北國之春》。”語音剛落,《北國之春》的前奏已經響起,風度翩翩的副院長拿着麥克風含笑在舞台邊緣等候。
一切完美無缺,主持人真準備微笑退場,忽然台下一個傳來一個聲音,“慢!我想表演!”
主持人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裏,還沒回過神來,那個自告奮勇的人已經站了起來,居然是個圓臉的漂亮小女生。
“姐姐,你的話不要説那麼快嘛,我舉手你都沒看見?”鄭微邊説邊往台上走,阮阮死命拉着她,低聲哄道,“別衝動,我們想唱就去學校門口的KTV唱啊!”
“不要。”鄭微輕易擺脱了阮阮,一溜煙地小跑到上台,“不是問有誰要表演節目嗎,我要唱歌。”
朱小北一把捂住了臉,“媽呀,不要説我認識她!”
阮阮看見曾副院長在一側也笑了,好風度地自動退了下去,《北國之春》也嘎然而止。不愧是經驗豐富的主持人,短暫的驚訝之後立刻面色如常,她笑着對鄭微説,“真是有勇氣的小姑娘,請問你要唱什麼歌?”
鄭微想了想,“我要唱《愛的初體驗》!”
阮阮在台下也笑了起來,她對一臉慘不忍睹的小北説,“讓她玩玩吧,她這幾天憋壞了。”
主持人和音響師交流了一會,最後不無遺憾地對鄭微説,“很抱歉,我們的歌曲庫裏沒有這首歌的伴奏帶。”
鄭微皺眉,“這首歌都沒有?那我看看有什麼。”
她自己走到音響師旁,看了看翻出來的曲目表,果然沒有《愛的初體驗》,她有些沮喪地指着那首《愛的代價》説,“那就這首吧,既然上來了,反正這首我也會唱。”
主持人無奈,只得跟音響師點了點頭,很快,舒緩悠揚的前奏在整個禮堂響起。鄭微樂感不錯,聲音脆生生的,倒也動聽,只不過一個長得芭比娃娃一樣的女孩閉着眼睛在台上唱着略帶滄桑的《愛的代價》,的確是極富喜感的一個場面,在座的評委和院領導也在笑着交頭接耳,議論這有意思的女生是誰。
阮阮第一個在台下鼓掌,既然阻止不了她,就為她歡呼吧。朱小北和何綠芽也熱烈響應。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伴我讀過那風吹雨打,
看時世無常,看滄桑變化。”
……
陳孝正坐在後排,曾毓説希望他來看她的舞蹈,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就跟班上的同學一起來了。鄭微一上台,他身邊就有小面積的人朝着他起鬨,建築工程學院裏不少人都知道鄭微對他的追求。他不出聲,託着下巴看着台上陶醉在自己歌聲裏的鄭微,這是那天在宿舍她扔下一句話跑掉後,他第一次看見她,他在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會做多少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他的默不作聲似乎讓周圍相熟的同學更加放肆,他們開始有節奏地一起朝台上喊,“鄭微――陳孝正,鄭微――陳孝正……”
她的眼睛不經意地飄了過來,台下很暗,他不確定她是否看見了他,但是仍然本能地把視線移開。
“阿正,上去表示表示嘛?”有同學推搡着他的肩,他晃開肩上的手,一個人起身走出了禮堂。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也曾傷心落淚,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走出了禮堂的陳孝正在忽然安靜了下來的空氣中深深吸了口氣。其實她的聲音挺好聽的,不過――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宿舍的人都走了大半,只剩下鄭微、阮阮和何綠芽。何綠芽因為家就在郊縣,所以不急着趕回去,鄭微和阮阮是同一趟火車,上車時間得等到下午7點多。阮阮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轉而給鄭微收拾,鄭微反倒無所事事,又插不上手,宿舍的電腦都裝箱了,只好跑到許開陽的宿舍,用他的電腦上網玩遊戲。
男生宿舍在集體撤退的時候更加滿地狼藉,開陽是本市人,東西都還原封不動地在那裏,看見鄭微來了,他也高興地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玩遊戲。
許開陽他們宿舍跟老張在同一層樓,鄭微來的時候還在猶豫,會不會遇上那個討厭鬼,不過想了想,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回家了。開陽的電腦就放在宿舍最靠近門口的桌子上,她一邊玩遊戲,還是忍不住一邊留意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看見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玩着玩着,開陽宿舍有舍友走了進來,跟鄭微打了個招呼,就往電視機旁的影碟機裏塞碟,鄭微一看那張用黑色帶子裝着的影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開陽比她搶先開了口,“唉,女孩子在這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別放啊。”
那舍友看了看鄭微,彷彿也覺得不妥,便認命地嘆了口氣,把影碟又退了出來,還説了聲,“女生就是麻煩。”
鄭微一聽就不幹了,“説什麼呢,我什麼沒看過呀,用得着少見多怪嗎,你看你的,沒事!”
開陽遲疑地説,“這樣不好吧。”
“沒事,咱哥倆誰跟誰呀,心靈純潔的人看什麼都是雪白雪白的。”鄭微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子並不精彩,韓國的一部三流情色片,來來去去都是那點破情節,鄭微時不時瞄兩眼,並不覺得有什麼吸引,只不過她是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看這種帶點顏色的影片,感覺很新奇,加上身邊小開陽越來越紅的臉,更讓她覺得怪有意思的。
今天男生宿舍裏也是特別的忙亂,走廊上腳步聲零亂,鄭微忽然聽到遠遠的有個聲音好像在説,“阿正,我還以為你剛才走出去了,回來得正好,我沒帶鑰匙。”
鄭微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立刻裝作專心玩遊戲的樣子,還一邊跟開陽討論着,眼睛的餘光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向大門的方向。那個聲音傳來不久,她就看見陳孝正從樓梯口的方向朝他自己的宿舍走去,經過開陽宿舍的時候,他渾然不覺地走過,絲毫沒有往裏邊張望的意思。
“哎呀,又死了。”鄭微有些煩躁地挪了一下鼠標,“不玩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麼頃刻間落至谷底,明明跟自己説好了,再也不理那個壞蛋了,可是見到他的時候,她心裏的小鹿呀,怎麼就跳得那麼快。不過他不看進來是正常的,他又不知道她在裏面,要是知道了,不繞得遠遠地才怪,鄭微有些壞心眼地想,哼,即使他不喜歡她,那麼討厭和害怕她也是好的,至少她在他心裏不至於一點作用力都沒有,最好自己天天都出現在他的噩夢裏。
她關了遊戲,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幹什麼,這個時候,她萬能的餘光又再次看見陳孝正用個盆裝着自己的衣服朝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漱間走去。
這廝果然比較愛乾淨,傳説中男生宿舍惟一每天都洗衣服的人就是他,看來並非虛言。開陽也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他看着她,沒有説什麼。
鄭微覺得無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急着馬上離開,於是楞楞地盯着電視機,心思卻早飛到九霄雲外了。
不到五分鐘,她居然發現陳孝正雙手濕答答地從公共洗漱間那邊又走了回來,片刻之後手裏拎着一袋洗衣服,再次經過開陽的宿舍。
鄭微心裏的警鈴聲頓時大作,根據她著名的小飛龍定律,一個壞蛋十分鐘之內四次以上經過同一個地方,極有可能有貓膩。她索性屏心靜氣,靜觀其變。
果然,沒過多久,他又一次低頭邊捲袖子邊經過,鄭微在心裏默唸,“1,2,3……10……”數到十六的時候他又拿了個空盆從門口晃過,雖然依舊目不斜視,而且每次都貌似有正當理由,但這些都瞞不過她雪亮的眼睛,她幾乎可以斷言,他絕對有問題!
臨陣對敵的時候,所有的絕頂高手都是“任敵千變萬化,我自巍然不動”,她硬是耐下性子,倒要看看敵人究竟搗什麼鬼,反正不管他想幹什麼,她都不會怕他!
當他第七次經過的時候,鄭微乾脆雙手環抱在胸前,直視門口,他要是看進來的話,她就要問問他到底想怎麼樣。這一次,他終於沉不住氣了,在門口停了下來,生硬地説了聲,“鄭微你出來。”
鄭微惱了,心想,你是誰,居然對我呼來喚去的,憑什麼呀?她坐在原地,挑釁地朝他揚起下巴,“我幹嘛要出去,你,你有本事就進來!”
她沒想到陳孝正眉頭皺了皺,竟然真的走了進來,就像拎塊抹布一樣把她拎了起來。鄭微雙眼圓睜,説話都磕巴了,“你……你想,想幹嘛?”
開陽連忙一手護住了她,對陳孝正説,“你想幹什麼呀?”
“你別管,跟你無關。”
開陽愣了一下,鄭微就半推半就地被陳孝正揪了出去。他毫不温柔地拉扯着將她帶到走廊另一側的死角處,這才放開了她。鄭微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自己有些褶皺的衣服,雙手緊護胸前,“你幹什麼,想劫財還是劫色?”
他顯然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帶着點困惑和厭惡地上下打量她,“你究竟是不是女的?”
這是對鄭微莫大的侮辱,她把手放了下來,挺胸抬頭,“你説誰不是女的?”
“我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在男生宿舍裏看那種電影,你有沒有腦子。”他鄙夷地説道。
原來是為這事,鄭微泄了口氣,負隅頑抗道,“關你什麼事,我愛幹嘛就幹嘛。”
他顯然也惱了,“你要做這麼丟臉的事也可以,不過別老對別人説你……什麼我,我都替你臉紅。”
鄭微憋紅了一張雪白的臉,“我……什麼你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不跟你玩了!就算以前我什麼你,現在我已經不什麼了,你給我滾遠點!”
陳孝正氣不打一處來,“我就知道你這種人做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所以註定一事無成。”
“我怎麼能成,你就像茅坑裏的石頭一樣,你讓我怎麼成?切!”鄭微拍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掉頭就走。
“我警告你別再去看那種沒營養的東西。”他把話説出了口才隱隱覺得不妥,他用什麼立場警告她?
果然,她回過頭來看他,半天才極不淑女的憋出一句,“關-你-屁-事!”
她看着他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生氣地漲紅了臉,還不忘狡詰地試探了一句,“想管我,除非你是我的那個什麼!”
她説這話也有存心氣他的意思,沒想到陳孝正聞言之後,竟然沒有答腔,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會吧,難道真是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老天也感覺到她的一片苦心?她趁他明顯內心矛盾的時候走到他身旁,用手在他眼前揮了一下,“陳孝正,請問你是陳孝正嗎?”
他一巴掌揮開她的手,“別煩。”
她直起腰,趁火打劫地説道,“別説我不給你機會啊,我給你十秒鐘,你不否認就是答應從了我了啊,1……2……時間到!”
他提醒她,“你報數的節奏不對!”
“我們人類就是這麼報數的,你這都不懂?地球是很危險滴,快回你們火星去吧。”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才給我滾回火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