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當然察覺不到程錚的矛盾,她更多地在為爸爸的病而煩惱着,她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嚴重,現在連在中學正常的授課的時間也保證不了,整個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跟媽媽通電話時,媽媽在電話線的那頭嚶嚶地哭泣,讓韻錦心一點點地往暗裏沉。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媽媽哽咽着拒絕了,現在是高考的關鍵時候,沒有什麼比專心備考更總要。韻錦説不出的難過,她不但沒能陪在爸爸的身邊,就連考出好成績給爸爸的那點安慰都拿不出來,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失敗了。結束了給媽媽的電話,她在一晚上的晚自習裏都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説不清是心裏不舒服還是身體難受,接着,她感到大腿間有股熱流湧出。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差點忘記已經到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習的中途休息時間,她從包包裏抽出一片備用衞生巾就想往洗手間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褲找不到一個能容得下衞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書,把衞生巾往書裏一夾,就急急向教室門口跑去。由於低着頭,跑得又急,在臨近教室門口的地方韻錦跟一個人迎頭撞上。
“蘇韻錦,你趕去投胎呀?”一聽見程錚的聲音,韻錦就覺得一陣頭暈,正待擾過他繼續前行,他卻故意擋住了她的去路,“嘖嘖,你看看你,臉白得像個鬼一樣,撞邪了?”“能不能讓開,我要去洗手間。”“去洗手間你拿着本文言文解析幹嘛?”韻錦的臉更白了,一言不發就朝他身邊的空隙往門外擠。程錚見她神色古怪,一把搶過她手裏的書,説道:“有病呀,去廁所還看着種書,你……”話還沒説完,他就被抓狂似地欺身上前搶書的韻錦嚇了一跳,他藉着身高的優勢本能地閃開,無奈今天的韻錦似乎對奪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瘋狂的執着,兩個一搶一躲的拉扯之間,那本文言文解析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東西也從書頁裏掉落了出來。
程錚盯着地上那片東西愣了足足五秒,韻錦卻直勾勾地看着他。驚愕、羞恥、憤怒、長久以來隱忍的委屈、身體的不適感、對爸爸身體的擔憂……所有的負面情緒像火山一般爆發在她的心中,她緩緩地俯身揀起那片衞生棉,低頭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在眾人的目光裏精準無比地將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張愣住了的臉,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到“給你,都給你……”
整個教室有幾秒鐘詭異的鴉雀無聲。
等到程錚回過神來,那片可憐的衞生巾已經從他挺直的鼻樑上和微張的嘴唇前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個始作俑者已經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錚條件反射似地揀起那個東西,朝她的背影追去。她沒有往洗手間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錚在教室和宿舍區之間那條長長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腳步。韻錦氣喘吁吁地仰頭看着他,頭髮凌亂,滿臉淚痕。
程錚被她的眼淚嚇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追了上來,只是直覺地要跟她説點什麼,非説不可!!可是現在她就在距離他十釐米的地方,流着淚,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諾諾地擠出一句“……那個……聽説……你們女生每個月這幾天不能劇烈跑動。”
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程錚,你到底想幹什麼?”此刻她已沒有先前的衝動,只是覺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那裏招惹了這個人,百般隱忍,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由於是晚自習時間,這條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出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滑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掩蓋不住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程錚,你到底想幹什麼?他也在茫然地問自己,然後,在他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淚水,最後印上她的唇,生澀地輾轉反側。良久,直到小腿脛骨傳來一陣劇痛,他才吃痛放開她。韻錦掙開他,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滿臉震驚和尷尬,掉頭繼續往前走。這一次程錚沒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着她走遠,才輕輕説道:“韻錦,其實我不想怎麼樣,只是不知道怎麼關心你。”一直以來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自己卻忽然如醍醐灌頂般心中一片澄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回到教室門口,看見幾個好奇張望的腦袋,周子翼首當其衝,見他返來,一把勾住他的肩,悄聲道:“兄弟,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嗤!”程錚拍開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子翼乾笑着再度貼近“我説呀,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雖然説每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覺得是奇恥大辱。”
“去你的。”程錚笑笑,懶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還沉浸在韻錦嘴唇的甜蜜裏,覺得整顆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沒有留意四周同學看他那同情的眼神。子翼在他後面嘀咕道:“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個土妞那樣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盪漾,不會是受刺激過度了吧。”
這晚直到自習結束,蘇韻錦也沒有出現在教室裏,值班老師查勤時,莫鬱華替她補了一張病假條。“受刺激過度”的程錚則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心都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