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羅馬的豪華酒店套間內。
米蘭特少爺正懶洋洋地仰靠在柔軟的法式大牀上,手拿着一杯龍舌蘭酒在眼前輕輕晃盪,金色的液體在橙黃色的光線下漾出碎金般的絢麗光芒,浮光瀲灩,似乎為他那玩世不恭的的表情平添了幾分迷離之色。
他就像是位天生的捕食者,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難以抗拒這種誘惑而如飛蛾投火般投入到他織就的陷阱中。
門忽然被推開了。
佐拉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將一個小巧透明的玻璃盤放在了牀邊的櫃子上。盤子裏放着一些白色的鹽末和幾片新鮮檸檬。
“這就對了,沒有鹽和檸檬怎麼讓我喝龍舌蘭酒。亂七八糟的喝法可是會影響酒的味道的。”米蘭特邊説邊從牀上坐起了身子,熟練地在杯口抹上了一層細鹽。
佐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架,“可是聽説墨西哥人的傳統喝法是把鹽抹在自己的虎口上……然後舔……”
“誒,舔自己有什麼好舔的。”米蘭特飛快打斷了他的話,促狹的笑了起來,“如果佐拉你是個美女,我倒是會考慮一下。”
佐拉也顯然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輕咳了兩聲轉移了話題,“少爺,還有幾個星期就是政府決定投標工程的日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米蘭特斜睨了他一眼,“最近EE在這件事上有動靜嗎?”
“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動靜,不過他們應該不會這麼安分。”佐拉淡淡道。
米蘭特點了點頭,“我們的實力雖然還不如EE,但如果是競爭投標的話,誰都有勝算。不過Don和A是一定想要抹煞這種可能性,所以他們一定有所謀動。”
“那麼,少爺你認為他們會怎麼做呢?”佐拉的目光在他眼角下的那粒淚痣上停留了一瞬。
“既然我們不退出,那麼誰擁有最後的決定權,誰就是這場競爭的決勝者。我看他們多半會打佩拉議長的主意。”米蘭特的唇邊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所以我們也要跟上他們的腳步。”
“但是據説佩拉這個人極難收買,要讓他妥協恐怕有些難度吧?”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冷的光,“昨天姐姐和我聯繫過了,還透露給我一個信息。這位佩拉議長最疼愛的就是他新娶的法國妻子,而這個女人是個狂熱的藝術愛好者,尤其熱愛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據説她最喜歡的一副畫就是——提香的花神。”
“你的意思是賄賂這個法國女人?但身為議長夫人,也私藏了不少名畫,想要打動她也並不容易。”佐拉總是表現出謹慎的一面。
米蘭特重重咬了一口檸檬片,將杯子裏的龍舌蘭酒一飲而盡,“其他的畫我不知道,但是提香的花神一定能讓她有冒險的勇氣。”
“什麼?”佐拉的眼睛在鏡片閃動着奇異的光澤,“聽説這副花神是在洛倫佐伯爵的私人美術館裏。但也只是聽説而已,因為沒有幾個人親眼見到過那副畫。就算有,伯爵也一定不會把這副畫賣給我們的。””
米蘭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誰説我要買?”
佐拉終於吃驚了,“少爺,你的意思——”
“借用一下而已。”米蘭特一臉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可就算你“借”出來,“佐拉特地加重了這個字的讀音。“那也是贓物,你認為那個女人會接受嗎?”
他又笑,“放心,在送她之前,我會摘掉那頂贓物的帽子。”
“但是,洛倫佐家族算起來也是羅馬的名流,丟了畫也不會善罷甘休吧。”
“佐拉,你也太操心了吧。”他順手又在杯子裏倒了半杯龍舌蘭酒,“正因為是名流,所以才會更害怕和我們扯上關係啊。到時我一定有辦法讓他們收聲,不會有麻煩的。”
“那少爺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佐拉頓了頓,“我是説什麼時候去借畫?”
“嗯,就明天晚上吧。”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去街上散個步那麼輕鬆,“我查過了,明晚正好有公司去檢查美術館的保安報警系統。”
佐拉望着他,心裏不由湧起了一種難言的情緒。原來少爺早已經策劃好了全盤計劃。雖然很多人都認為少爺只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但在他的心裏,少爺無疑是位心思縝密機智敏鋭的人物。
“好,那就明天晚上。”他淡淡一笑。
米蘭特將杯子往空中舉了舉,嘴角泛起了一絲弧線,“那麼,敬我們偉大的花神。”
羅馬很快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流夏一早就接到了阿方索的電話,對方説是會離開兩天,讓她這兩天就不必去上家教課了。
託託還是和以前那樣,每天都給她發些信息,但她一個也沒有回。在這段冷靜期內,她覺得彼此還是保持一些距離會更好。
或許是因為心境的關係,往日裏美麗的羅馬景色也顯出了一種異樣的悲傷。那種悲傷就像是寒冬裏凝結在樹葉上的霜雪,一點一點在她的胸口融化成冰冷的雪水,冷卻了一切激盪的情緒,也留下了無法形容的失落和惆悵。
不知不覺中,暮色漸漸降臨。
這時,她的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來電號碼被隱藏……但她還是接起了那個電話,從那一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流夏,我是艾瑪。”
半個小時之後。
羅馬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餐館內。
因為還沒到晚餐時間,所以店裏幾乎沒什麼客人。佈置精巧的餐桌兩邊,各坐着一個年輕女孩。這兩個女孩似乎各懷心事,各有所思,也完全沒有眼神之間的交流。
“你放心,這是我朋友的餐廳,不會有什麼記者的。”艾瑪順手接過了侍應送來的兩杯咖啡,將其中一杯放在了流夏面前。
“如果是談你和託託之間的事,我沒有興趣。”流夏的態度極為冷淡,不露痕跡地推開了那杯咖啡。
艾瑪看了她一眼,“説真的,你倒是很特別,一般女人首先會質疑對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先生的骨肉。你卻一直沒有問起這件事。”
“我想這個世界上絕大母親都不會利用自己的孩子。艾瑪小姐,我雖然不喜歡你,但我仍然相信你作為一個母親的誠信。”流夏並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
“不過為了證明我沒有説謊,我已經去抽取羊水做了DNA化驗,”艾瑪頓了頓,“我希望請你成全我們一家人。”
一家人?這個詞無異於一把鋒利的匕首在流夏的心臟上割了一下,火辣辣地疼痛着。她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急忙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靜一些。
“艾瑪小姐,這是你和託託之間的事,和我説並沒有用。你們的事,你們自己去解決,不要把我扯進來。”
“但是你不退出的話,託託是不會和我在一起的。我的孩子即使生下來,也不會得到父愛。流夏小姐,難道你就忍心這個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嗎?這不是太殘忍了嗎?”艾瑪説着説着就流起淚來。
流夏緊緊握着咖啡杯,骨節漸漸發白,“艾瑪小姐,如果這是個因為愛而誕生的孩子,那麼我一定會退出,我還會祝福他幸福成長。孩子不是貓貓狗狗,既然決定生下來,就要對他的一生負責,讓他在愛裏成長。但是,現在的這個孩子,他只是因為一次意外而誕生。在這種情形下你覺得對他公平嗎?你能對他的人生負責嗎?”
“你的意思是要打掉這個孩子?”艾瑪止了哭聲,有些惱怒地看着她。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考慮清楚而已。”流夏抬起眼盯着她。
“你就是這個意思。”艾瑪冷笑一聲,“你當然最好我打掉這個孩子,然後遠離你們的生活,讓你們能繼續親親我我。不過讓你失望了,這個孩子我生定了!只要有這個孩子,託託就會屬於我。我都不信他會這麼狠心!”
流夏什麼也沒説,只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她。
“我之前也説過了,你根本就配不上託託,你連灰姑娘都算不上。我真不明白託託到底喜歡你哪裏,我有哪裏一點比你差?論名氣,容貌,身材,我有哪一點不比你更強?”艾瑪似乎有點激動起來,“感謝上帝,這個孩子來得多麼及時!”
説着,她伸手拿起了那杯咖啡想喝一口。
“孕婦還是不要喝咖啡比較好。”流夏站起了身,從她的手上拿下了那杯咖啡,隨後拿起了自己的包,“我看今天的對話也可以到此為止了。艾瑪小姐,孩子是上帝的禮物,並不是用來要脅的籌碼。如果你沒有明白這一點,那麼你就已經輸了。”
“宮流夏,這麼説來你是不會退出了?”艾瑪霍的站起身來,目光陰鬱地看着她。
流夏並沒有回答她,轉身徑直走出了那家小餐館。
“宮流夏,你會答應的。一定會。”她的聲音裏聽起來異常的平靜,可不知為什麼,卻包含了一種輕微的,難以察覺的詭異。
離開那家餐館之後,流夏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發現自己居然遊蕩到了洛倫佐私人美術館附近。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此時此刻,或許只有那些無與倫比的繪畫作品才能讓她感到快樂一些吧。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流夏!”
這個聲音……她有點不敢相信地回過頭,無比驚訝的發現路旁的一輛出租車上居然坐着——瑪格麗特大小姐!
“瑪格麗特,你怎麼會在這裏?”流夏大吃一驚,急忙走了過去。
還不等瑪格麗特回答,那個出租車司機已經粗聲粗氣地開了口,“這個小姑娘讓我拉她到這裏,結果居然沒帶錢!正好,你認識她吧?那就幫她給錢吧,一共90歐。”
流夏的眉毛微微抽動了一下,堂堂伯爵小姐居然坐霸王車?
“好的好的,我來幫她給好了,真是對不起。”她急忙從錢包裏掏出了90歐遞給了司機。司機接過錢一數,這才一邊嘟噥着一邊開車走了。
“謝謝你。”瑪格麗特小聲地説了一句。
“好了,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了吧?”流夏彎下了腰,“不要告訴我你是偷偷溜出來的哦。”
“我……”瑪格麗特扁了扁嘴,“我是趁爸爸不在溜出來的,因為一直都好想來這裏看看,可是爸爸就是不準。”
“那麗莎她們一定擔心死了,好了,我送你回去。”流夏一把拉起了她。
“不要。”她忽然眼圈一紅,“我不要回去,爸爸的美術館有我媽媽最喜歡的畫,我真的很想看……我忽然很想媽媽……”她忽然就蹲下了身子,很沒有儀態地哭了起來。
流夏也不知該怎麼辦,再看她哭得傷心,不由心裏一軟,“那好吧,那一看完畫我就送你回去。”
“真的嗎?瑪格麗特止了哭聲,從指縫裏偷偷瞄着她。
“真的,走吧。”流夏只好拉着她往美術館走去。
而此時,羅密歐在去城堡的路上也接到了麗莎的電話。“你説什麼?瑪格麗特不見了?”
他不禁一陣懊惱,要不是之前辦事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阻礙,害得他晚到了一些,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好了,你彆着急,我馬上就去找。”他摁了電話,加大了油門。香檳色的保時捷跑車如箭一般飛了出去。
流夏本來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情,誰知一到了美術館的門口,上次見過的兩位保安就熱情地將她迎了進去。
“上次伯爵先生和我們説了,如果是您來,我們這裏的門就要為您而開。不過這位小姐……”其中一位保安笑道。
瑪格麗特在旁邊輕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了一邊。
流夏不禁啞然失笑,這也難怪,伯爵小姐深居簡出,保安也根本不知道她是伯爵的女兒。不過阿方索先生居然説過那樣的話,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你要看那副畫?看完就趕快回去了。”她催促着這位大小姐。
瑪格麗特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説了一句,“我要找找……”
流夏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不會又上了她的當吧?不過當務之急,應該先打個電話給麗莎,免得她們着急。
她拿出手機的時候,看到美術館外來了幾個穿工作服的男人,他們每個都戴着工作帽,將帽沿壓得低低的,幾乎遮出了半張臉。為首的那個男人往這裏飛快瞥了一眼時,目光似乎短暫地在流夏身上停留了一瞬。
“請問這些人是……?”流夏覺得為首的那個男人好像有點眼熟。但剛才只是匆匆一瞥,所以也沒看清他的容貌。
“哦,這是之前預約過的來檢查保安系統的公司,我們和他們已經合作了很多年了,是他們的老客户。”保安笑着答道。
流夏點了點頭,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麗莎,我是流夏。瑪格麗特小姐現在和我在一起。我一會就把她送回去。什麼?現在在哪裏?哦,我們現在在美術……”
“啪!”她的手機忽然被一腳踢飛,接着太陽穴就被一柄堅硬冰冷的東西給抵住了。一種強烈的,幾乎能將人的呼吸也抑制的恐懼感忽然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她的背脊上緩緩爬起了一陣幽幽的寒意,令她全身都難以動彈。
她小心翼翼用餘光掃視了一下週圍,瑪格麗特臉色慘白地跌坐在一旁,已經嚇得説不出話來。而那個保安也已經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只看到那幾個穿工作服的男人全都戴上了白色的面具,除了那個拿槍指着她的男人,其餘一些人似乎都在匆匆忙忙地找着什麼東西。
糟了……怎麼會遇到搶匪……
“少爺,哪裏都找不到那副畫。”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人上前低聲道,“那個暗房我們也破了密碼,但是裏面也沒有那副畫。”
接着流夏就聽到那個用槍指着自己的男人開了口,“時間不多了,警報器會再次啓動。十分鐘後就算找不到,我們也要及時撤走。”
儘管那人壓低了聲音,但流夏還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而且,少爺這個稱呼,聽起來也有點耳熟……
收到指令之後,幾人又過去繼續找了起來,這裏就只剩下了流夏,瑪格麗特和那個男人。流夏本來就不是打算坐以待斃的性子,她一見有了機會,心念一轉就想趁那個男人不備偷襲他。
誰知還沒等她想好,那個男人就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似地悠悠開了口,“別和我玩花樣哦。你要是動一下,我就開槍。”
現在的情形她是完全處於下風,被人用槍頂着額頭,就算有少林功夫也用不上吧。流夏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尋思着接下來該怎麼隨機應變。
“少爺,我們該走了,這兩個女孩……”
就在其中一個人在詢問那位少爺時,瑪格麗特似乎回過了神來,對着流夏喃喃叫了一聲,“老師……”
那位少爺頓時眼前一亮,“小妹妹,你是伯爵的女兒嗎?”
流夏立即感到不妙,忙答道,“她不是!她只是我的學生!我是伯爵的朋友,所以才帶着學生來這裏看畫!””哦?小妹妹,你回答我。是不是伯爵的女兒?”少爺又問了一遍,語氣裏平靜無瀾。
流夏急忙朝着她使眼色,讓她千萬千萬不要承認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話,這些搶匪一定會利用她來做出更可怕的事!
瑪格麗特顯然是看到了流夏的眼色。她側過了頭,像是在思索什麼,忽然抬起了頭來一字一句道,“對,我是爸爸的女兒。”
流夏無力地嘆了一口氣,不知該説些什麼。
那位少爺笑了起來,“好極了,帶她走。既然這副畫不在這裏,那麼就用她來和伯爵先生交換。”
“那,這個女孩……”有人指了指流夏。
“這個女孩……也一起帶走。”少爺的音調裏透着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興奮。
流夏被帶到車子上時,立即有人將她的雙手綁了起來,像是生怕她會做出什麼反擊似的。就在這時,那位少爺也坐到了她的身邊,漫不經心地開了口,“説起來,我和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有緣呢。”
“請別傷害瑪格麗特小姐!”她怒視着那張白色的面具,恨不得咬死他,並沒有留意到這位少爺的弦外之音。
“怎麼會呢?我還要用她來換花神呢。”他似乎是在笑。
“提香的花神?”流夏心裏一驚。
“你知道。那麼這副畫果然是在伯爵這裏。”他立刻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端倪。
“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扭開了頭。
“唉,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誰和你這麼有緣嗎?”他用指尖勾起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扳了過來,以便能讓她直視着自己的臉。
然後,用另一隻手以一個極其優雅的動作慢慢摘下了面具。
在他拿開面具的一剎那,流夏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地獄中魔神阿斯莫德的臉。那張絕色的臉彷彿沾染了只屬於黑夜的顏色,妖冶,魅惑。邪惡。
怎麼……會是這個人?
她的大腦停止了轉動,血液在瞬間凝固,整個人就好像沉到了海底,四周沒有空氣,令她根本無法呼吸。
“少爺,我們接着去哪裏?”
“去奇韋塔維基亞,那裏有我們的人。”米蘭特得意地笑了起來,望着流夏的那雙灰色眼眸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感。
車子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之中,連綿濃重的夜色伸展開去。
前方的路,看不清來源,也看不到盡頭。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