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地方之後,流夏就將自己和託託的往事一股腦兒全都告訴了卡米拉,總算是滿足了對方的一番好奇心。
"流夏,你不覺得很奇妙嗎,你來羅馬的第一天就和他重逢了。"卡米拉殷勤地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潤潤嗓子,以便能聽到更多的猛料。
"嗯,就好像是上帝安排好了一切,巧合得讓人吃驚。"流夏看起來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嘴角眉梢都帶着一抹發自肺腑的笑意。
"對了,我們瑞典有句諺語叫做趁熱打鐵,你和託託有了這層關係,將來説不定會有更深的發展呢。"卡米拉俏皮的眨了眨眼。
"什麼更深的發展啊,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流夏好笑地聳了聳肩。
"好朋友,這也是最容易發展成戀人的一種哦。"卡米拉好整以暇的笑着。
"我只知道,他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好朋友。我會好好珍惜這份友情的。"流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的性子好像沒什麼改變呢。"
"不過流夏,我也想提醒你……"卡米拉那海藍色的眼眸裏閃動着淡淡的微芒,"十年的時間,完全可以將一個人徹底改變。或許你不應該只憑藉着過去的記憶來判斷現在的他。"
流夏微微一怔,又笑了起來,"就算他再怎麼改變,也是個好孩子。"
"是這樣就最好了。"卡米拉隨意地縮到了沙發的一角,"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我們聊到幾點算幾點吧。"
流夏立刻贊成地點了點頭,也不失時機地打探起了卡米拉的八卦。
女孩子們一聊起天,時間往往過得特別快。正當兩人正聊得起勁的時候,一覺睡醒的靜香也揉着惺鬆的睡眼走出了房間,加入了聊天中。卡米拉又將流夏的英勇的事蹟宣傳了一番,直聽得靜香連連驚歎。
"剛見到流夏的時候,我還覺得她就是一個文靜內向的中國小女孩呢,沒想到啊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麼彪悍的一面。"卡米拉笑着直搖頭。
靜香抿了抿嘴,"我也很意外呢。"
"難道你不知道一個人可以用很多面具來掩飾自己的真性情嗎?"流夏半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們,"剛見到你們的時候,我就戴上了文靜淑女狀面具。在酒吧裏就換成了成熟體貼狀面具,遇到欠揍的壞人,那就戴上茱莉安吉莉娜同學在盜墓麗影裏的極品狠女狀面具……"
卡米拉笑着打斷了她的話:"流夏,你好有性格!"
"那麼流夏同學,請問什麼面具最好用呢?"靜香笑眯眯地問道。
"那還用説,當然是你們日本能劇裏的面無表情狀面具了,這個面具的最大的好處就是讓別人願意怎麼理解這個表情就怎麼理解。"流夏笑得十分迷離。
"喂,流夏,難道對男人你也用這一招嗎?"卡米拉曖昧地彎了彎嘴角,"那麼不如説説對付男人,用什麼面具最好?是故作清高狀面具,温柔大方狀面具,還是假裝淑女狀面具?
"或者是小鳥依人狀面具?"靜香也饒有興趣地猜道。
"錯,錯,錯,當然是心如止水絕情狀面具了……"流夏剛説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其他兩人也都笑作了一團。
"我看你剛才對託託可沒戴面具哦。"卡米拉笑道,
"皮膚也需要偶爾透透氣嘛。"流夏不慌不忙地答道。
"那麼流夏同學,現在你戴的又是什麼面具?"靜香掩嘴直笑。
"這你們看不出嗎?當然是親切友好狀面具了。"她的回答自然又惹來了一陣笑聲。
三人邊笑邊聊,早就忘了時間。等她們感覺到疲乏的時候,才發現窗外已是晨曦微醺,暖暖的光線穿過了百葉窗落進了屋子,在牆上折射出了點點碎光。
"糟了,天都亮了,我們趕緊收拾一下直接去學校吧。"卡米拉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第一個衝向了洗手間。
流夏和靜香相視一笑,非常有默契地同時打了一個哈欠。
新的一天,開始了。
天空就像一塊浸潤在泉水裏的藍色琉璃,乾淨剔透的沒有絲毫雜質。金絲線般的陽光飛舞在微涼的空氣中,悄然染上深綠色樹木的頂梢,泛起了一道道流金的光芒,一切的一切,美的那麼純粹,彷彿匯聚了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的大師們所擅長的各種夢幻色彩。
羅馬美術學院也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清晨,迎來了又一批來自世界各國的新生。
"聽説今年全世界只有150人被錄取呢,我看競爭的激烈程度和巴黎美院不相上下了。能考上這裏除了實力之外,也需要一點幸運。"卡米拉打量着身旁那些打扮時尚的學長們,不由發出了一聲感慨。
"是啊,申請巴黎美院需要提交的作品是20份,這裏也需要提交18份。"靜香優雅地笑着,"不過比起巴黎,我倒更喜歡羅馬。"
"我完全衝着鼎鼎大名的朱里奧教授來的,一想到可以在他的工作室裏學習,我就激動得睡不着覺!"卡米拉又笑眯眯地看着流夏,"流夏呢,當然是為了那個約定才選擇羅馬的,對不對?"
流夏微微一笑,也不否認。
卡米拉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聽説學生們提交的作品裏,流夏你的評估是最高的,真是厲害啊。"
流夏笑嘻嘻地挑了挑眉:"你這麼説我可真要換上故作羞澀心裏暗爽的面具了啊。"
"你不是已經戴上了嗎?"卡米拉很配合地瞪大了眼,又壓低了聲音,"不過聽説還有一位同學和你是並列第一呢。"
流夏顯然有些吃驚P"和我……並列第一?"
靜香在一旁忍不住輕笑出聲,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另一位同學是誰?"
卡米拉朝周圍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不遠處坐在窗口的一堆女孩低聲道:"就是那個最顯眼的!"
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流夏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最顯眼的女孩。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那是因為女孩的身上遠遠看去就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幾種對比強烈的顏色同時都撞在了一起。正紅色的襯衫,土耳其藍的薄絨外套,墨綠色的包……明顯是玩了一把目前流行的撞色。這幾種鮮豔的顏色撞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會流於俗豔,但配上她的金髮白膚和出挑的氣質,卻是説不出的明豔動人。
"來自烏克蘭的天才少女阿弗洛娜,聽説她出身於藝術世家,父親和祖父都是很有名的雕刻家,祖母是俄羅斯貴族的後裔。"卡米拉小聲地説道,她對同學們的情況似乎都頗為了解。
"阿弗洛娜……在烏克蘭語裏好像是黎明前的女神的意思吧。"靜香也在一旁補充道。
"靜香,你連烏克蘭語都懂吶……"卡米拉崇拜地瞄了她一眼。
"只會説些簡單的而已。"靜香嘴角的弧度彎得恰到好處。
流夏什麼也沒説,只是神色複雜地注視着被同學們眾星捧月的阿弗洛娜——
天才少女嗎?自己從立志學習畫畫開始,已經不記得自己參加了多少比賽,拿了多少個第一,看過多少羨慕的目光,聽過多少讚美的話語,老師和身邊的人也常用那個稱呼來形容她——天才。
所以,她對於自己的評估成績排第一併不意外,但意外的是還有另一個人來分享這個第一。
就在這時,有個褐發的女孩子在阿弗洛娜的耳邊不知説了什麼。阿弗洛娜的面部表情在一瞬間有了細微的變化,驀地抬起眼望向了流夏。
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流夏看到那雙深紫色眼眸裏迅速閃過了一絲鋭利的光澤,浮光掠影之下似乎隱藏着旁人難以察覺的敵意,卻又同時夾雜着不屑和質疑混合在一起的矛盾情緒。
這是一個不容易應付的競爭對手。流夏心裏暗暗想着,適時地換上了親切友好狀面具,頗有風度地對她報以一笑。
天才少女又怎麼樣?誰是真正的天才,很快就會有分曉。
"朱里奧教授來了!"這時,一位男同學驚喜的喊聲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門邊。這裏的很多學生就像卡米拉一樣,都是衝着朱里奧教授的大名才報考這所學校的。
可出乎大家的意料,這位鼎鼎大名的教授居然隨隨便便穿了一件皺巴巴的T恤就來上課了,鬍子看上去也有兩三天沒颳了,下巴邊緣已經長出一層參差不齊的青色胡茬。更誇張的是他的腳上還套了一雙破舊的希臘式拖鞋,形狀尚算優美的腳趾毫無顧忌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説句實話,這位教授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多歲,比流夏想像的實在是年輕了許多,身材好的幾乎和模特不相上下。或許是意大利男人底子好的緣故,這樣雷人的造型居然還是無損他英俊的面容,即使是那些胡茬看起來也頗為性感成熟,尤其那頭長及腰部的栗色長髮更為他平添了幾分頹廢的藝術氣質。
"朱里奧老師的造型真有個性。"她輕輕地在卡米拉耳邊説了一句,卻有些意外的發現對方並沒有附和,而是用一種複雜難辨的目光注視着朱里奧教授。
"我知道你們都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來這裏學習的,不過既然進入了我的工作室,就要遵守我的規矩。意大利有句俗語叫作Chivapianovasanoelontano.(欲速不達),所以剛開始我會要求你們好好練習基本功。"朱里奧掃視了一圈周圍,神色温和地繼續説道,"相信你們都知道,歐洲古典油畫傳統素來有兩股源泉,一股是重人體結構的佛羅倫薩畫派,一股是被前者稱為不重結構重色彩的威尼斯畫派。作為佛羅倫薩畫派的推崇者,我對於結構和線條的要求會格外的高。以後每個星期,我都會佈置給你們練習的任務,每週五你們帶着各自的習作到我這裏集中。"
"老師,您是要評出最優秀的習作嗎?"卡米拉笑嘻嘻地問道。
朱里奧並沒有看她,只是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不,我是要你們互挑毛病,誰挑得越狠越在理,我就會給他加分。但是被挑出毛病最多的畫作,如果誰第一個達到三次墊底,那麼對不起,我的工作室不需要廢物。"
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大家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早就聽説了朱里奧教授個性古怪,看來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那麼老師,如果誰要是首先達到三次第一呢?難道就沒有一點獎勵嗎?"卡米拉倒還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
朱里奧這才多留意了她一眼,"這位同學,你有什麼好提議嗎?"
"如果有人第一個達到三次領先,那麼老師可不可以做一次他(她)的人體模特?"卡米拉的話音剛落,全體同學都瞬間石化了。
流夏趕緊拉了拉她的衣服,神吶,這個傢伙是不是還沒睡醒?居然敢提出這樣天雷滾滾的建議…
朱里奧頗為意外地盯着她,眼中飄過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聲音倒是出奇的温和"你,叫什麼名字?"
"卡米拉·揚納森。"卡米拉大膽地回盯着他。
"卡米拉……好,我答應你。"他唇邊的笑無聲蔓延着,眼神猶如在迷霧中一般朦朧,若有若無挑起了幾絲促狹之色,"不過,我更希望第一個達到三次領先的是位女同學。"
流夏正想和卡米拉説什麼,卻忽然聽見阿弗洛娜一臉自信地開了口,"老師,請放心。我一定會將您畫得非常出色。"
大家的神情瞬間都變得有些古怪,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能連續三次拿第一的人只有她——天才少女阿弗洛娜。
"那可不一定哦,阿弗洛娜同學。"卡米拉保持着人畜無害的笑容,"我相信,宮流夏也一樣能將老師畫得十分出色。"
流夏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扯了進來,一抬眼又正好撞上了阿弗洛娜如劍般凌厲的目光。她本來還打算繼續保持着親切友好狀面具,但對方眼底深處的一抹不屑和輕視又令她有些不悦。
"宮流夏哪能和阿弗洛娜相比……油畫本來就起源於西方,東方人來湊什麼熱鬧……"一直緊挨着阿弗洛娜的某位女同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安娜,別亂説話。"阿弗洛娜輕聲喝止了她,但眼中卻明顯寫着"確實如此"的意思。
這個叫安娜的女生模樣倒也還算嫵媚,就是稍微胖了一點,臉頰的皮膚有點鬆弛下墜,就像是一團沒有發好的面被扔在牆上往下掉的樣子。
流夏冷眼看着這個出言不遜的女同學,及時換上了萬能的面無表情狀面具,嘴角還帶着一抹若有若無蒙娜麗莎似的假笑。
安娜果然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眼神驚疑不定。
"安娜同學,現代足球是起源於英國吧,可惜連拿五次世界盃冠軍的好像是巴西噯。乒乓也是起源於英國吧,不過每次橫掃天下無對手的都是我們中國人。小提琴起源於阿拉伯,但擁有最完美音質的小提琴卻是來自意大利,嗯,還有啤酒最早還是起源於古代巴比倫呢,可是你們也知道了,現在最出名的啤酒產地當然是德國……"經過從藝術到食物的一番舉例論證之後,流夏不慌不忙地發表總結呈詞,"由此可見安娜同學你的推斷未免幼稚了點。油畫的確是起源於西方,但這並不等於我們東方人就畫不出更出色的作品。"
安娜膛目結舌地看着她,什麼反駁的話也説不出來。
同學們默然無聲,阿弗洛娜的臉色微微發青,卡米拉和靜香則是一臉崇拜的表情。而朱里奧教授也是饒有趣味地看完了眼前這一幕,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好了,不管你們來自哪裏,用實力來説話才是唯一的證明。"説着他又眼波一閃,"想要看到我完美無缺的身體,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流夏的額上飆出了一滴冷汗,她可並不想以此為動力。
"接下來你們先休息一下,二十分鐘後來我的工作室參觀。"朱里奧邊説邊瀟灑地抬腳跨出了房間。
一見老師離開,大家也紛紛鬆懈了下來,有的整理東西,有的閒聊,有的走到門外點起煙吞雲吐霧,流夏也坐在椅子上順手打開了手機,想趁這個空隙給在中國的父母發一個信息。
當她剛發了第一個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阿弗洛娜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宮流夏,老師説得對,那麼就讓我們憑真正的實力來一較高下。"
流夏微微一怔,立即站起了身不卑不亢地迎向了對方的目光。儘管自己比阿弗洛娜矮了半個頭,但不管怎麼樣,這份氣勢絕不能輸。
"樂意奉陪。"她迅速戴上了彬彬有禮狀面具,眼神卻是無比自信,毫不退讓。
兩人互不示弱的眼神在空氣中相遇,彷彿一瞬間形成了強大的女王氣場,發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闢裏啪拉聲。
"滴滴滴……"一陣短信的提示音適時地打破了僵化的空氣,所有同學頓時都鬆了一口氣。
"流夏,是你的手機……"卡米拉忙提醒她。
流夏拿起了手機一看,只見短消息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有點疑惑的摁了一下,看到了一行簡短的意大利文:
下了課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託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