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兩天,龔安曦便以樊帷頏的名義,請花店為湘雲送上一束新鮮的鬱金香,然後附夾一張貼心的小卡片,上頭是樊帷岡囑咐的內容:
親愛的湘雲:
我的人雖遠在廣州,心卻在你身旁,陪同左右!
愛你的老公樊帷頏
送了幾天,龔安曦再依樊帷岡的叮囑,繞到樊家或湘雲任教的學校,實地瞭解湘雲收到花時的反應和情況。
剛從樊家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龔安曦,一進門,便接到樊帷岡關心的追問電話。
「安曦,你回來了?情況如何?」
「嗯,湘雲好像鬆了一口氣,不過在沒接到樊大哥本人的電話前,她仍然掛心。」撇下心中的苦悶,龔安曦確實的報告詳情,接著又問:「廣州那邊呢?你有沒有查到大哥的去向?」
「我問過廣州的廠長,他説大哥這些天到內陸去看一塊地,但是早過了回廠的日期,現在全廠的人也都急著找他。」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龔安曦也跟著焦慮,生怕大哥出了什麼意外。
「沒事的!我已經暗中派人到內陸尋找大哥,如果再沒消息,有必要我會親自過去一趟。」樊帷岡安撫她,接著又不忘對她提出警告:「這些事暫時別讓湘雲知道。」
「我知道。」點頭,她同意了他的做法。
他擔心,她跟著擔心;他著急,她同步著急;只不過他的擔心,是為湘雲,他的心焦,仍為湘雲!
而她呢?卻必須在她編織的愛情國度裏,學做一個孤獨解悶的影子。
在他需要時,默默的付出她的關心,在他不需要時,靜靜的啃蝕寂寞,扮演好禮物和女傭的雙重角色。
伺時能真正登陸他的心?
若要求他的全部,會不會過於貪饜?
若只求他的一點一滴,她如何在載浮載沉的悲喜中,尋求幸福的可能?
罷了!龔安曦搖搖頭。
她不精於算計,只學會執迷,愈不見清晰,也許愈能心存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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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烏雲密佈。
這些天,她的心情像那厚厚的雲層,沉甸甸的,快活不起來——尤其在讀到樊帷岡代大哥寫給湘雲的簡短卡片時。
她總是告訴自己,他的本意只是代兄表情……於是,抑下一次次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彎入他的卧房,例行打掃。
當她整理房間,發現桌上躺著一件色彩繽紛的信封。
信封口未封,好奇心驅使她打開它。
拉出兩張演唱會的票,驚喜在她內心交錯!
那是她的最愛——勁爆搖滾歌手的演唱會門票,日期就在這個月十號!
原來,前幾天他問她下個月十號是否有空,就是要帶她去聽演唱會!
那表示,他是重視她、瞭解她的羅?!
唷呼!拿起兩張票,她手舞足蹈的跳上牀歡呼。
雀躍的龔安曦,一掃多天來的陰霾,臉上回復甜蜜和朝氣。
吻了吻門票,趕緊再把票裝入信封,放回原位,多天來起伏的心情,被浮升的甜蜜佔滿。
衝著好心情,她代訂花時,不再陷入沉甸甸的苦境。
她打了一通電話到花店,聲音回覆活力十足!「聖詩花坊嗎?我今天要多訂一束花。」
她用樊帷頏的名義,訂了一束給湘雲,一束則用樊帷岡的名義,送給自己。
聽説鬱金香的花語是——愛的表白。聽説樊大哥當初就是帶著鬱金香向湘雲表白定情的,那麼她是否可以假裝,這一束鬱金香,是樊帷岡對她預約的表白?
「噢,對了,麻煩送到大樓的這一束,要一樣的卡片,不過稱謂請改一下,嗯……給親愛的安曦,那後面就改大金剛……不,是樊帷岡。沒錯,就是付款人的名字,謝謝。」
説完,她的兩頰酡紅,唇畔浮現兩個幸福的小梨窩。
一想到他為她準備演唱會的門票,邀她一同在演唱會上盡興嘶喊,她的心口就像釀了蜜般,甜滋滋的。
當門鈐響起,她收到和湘雲一樣的花和卡片。
親愛的安曦:
如果你願意陪在我身邊,我會每天疼你一千遍……
樊惟岡
明知這是樊帷岡代樊大哥寫給湘雲的甜言蜜語,可被她複製成他送給自己的幸福想像時,她心頭還是忍不住,翻湧出感動的喜悦。
她不敢企求他的全部,只能偷偷的要——從他給湘雲的關愛,要出一半。
只要一半,哪怕只是她自己催眠……哪怕只是她自己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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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砂鍋鍋蓋,紅蘿蔔伴著馬鈐薯,在鮮橘色的牛肉湯裏共舞,一道羅宋湯,就此舞出滿室的香味。
龔安曦知道樊帷岡最近為了處理公事和私事,在兩岸來回奔波,昨晚風塵僕僕趕回家後,現在還需要補眠。
為了不讓外界對樊帷頏的失蹤有所揣測,樊帷岡只在大陸滯留三天,除了封鎖消息,一方面也派人暗中到內陸協尋大哥的下落。
另一方面,為安撫湘雲,他終於對她透露大哥在桂林購地的訊息,然後再吩咐龔安曦去陪陪湘雲,目的也是為了讓湘雲少一分牽掛,多一分安心。
「你今天準備了什麼湯?好香。」一道喑啞的嗓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陷入沉思的她,嚇一跳,回頭,「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聞到香味,忍不住過來看看。」幾天不見,如隔數秋。
在對岸,一到夜深人靜,總莫名勾起對她的懸念。
他懷念她獨到的手藝,懷念她為家整置的潔淨温馨,最懷念的是——她身上的温軟芳香。
湊近她的身後,黑眸好奇的看著她如何將蔬菜,變成一道道引人垂涎、香味四溢的私房菜。
「怎麼了?」拿著番茄,熟練去皮的龔安曦,感覺出兩道目光在她背後探索。
「羅宋湯不是該加入番茄醬比較入味?」對烹調雖不在行,但他味覺靈敏,吃得出調味料。
「你在偷學?」回眸,她的唇畔綻出一抹笑容。
「我不打算搶你的飯碗。」他深知自己的味蕾,已經迷戀上她精湛的手藝。
「想知道我的秘訣嗎?」龔安曦俏皮的説著。
「聽聽看。」
難得他有興致研究她的興趣,龔安曦喜孜孜的講解著:
「我一定要用新鮮番茄,去了皮,壓碎,煮化了,直到完全看不見番茄的蹤跡,這湯才會好喝。」
「讓番茄全化入湯裏,那麼番茄的犧牲不是很大?」他笑説著。
「為了湯好,番茄是心甘情願的。」龔安曦下意識的回了他這句話。
犧牲!
他費盡心機讓湘雲快樂,她也攪盡腦汁配合他。那麼,她是不是和番茄的命運般,會走上犧牲一途?
如果他對她的眷戀,只剩下情慾,那麼值得嗎?
「這麼説,熬羅宋湯,是番茄的第一志願?」他下了結論。
不不不,她不認為番茄的命運叫犧牲,湯被番茄混入後,色美味鮮,這證明兩者是可以相存並容的。
為了大哥,他會知道分寸;為了湘雲,他會理解這一層……第二十三次,她安慰自己。
「不,湯也沒得選擇,湯被放入任何一種材料,顏色就會跟著改變,換個角度説,如果湯已化成紅色的汁液,那麼它勢必認命接受番茄。」
他深邃的眸子望著她,腦海思索著她俏皮的比喻。
而她,眸子清澈明亮,笑意加深,如化於湯裏的番茄,樂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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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龔安曦期待已久,搖滾演唱會的巡迴表演。
可準備好豐富的晚餐,她卻遲遲不見樊帷岡進門。
自從上回樊帷岡向她提起十號有沒有空後,就沒有下文了!
時間一點一滴逼近,龔安曦開始坐立難安,會不會他有公事纏身,忘了今天有演唱會?
不不不,習慣性的推翻悲觀的假設,龔安曦的思維決定朝樂觀行進……
也許他打算給她來個驚喜!
上回生日她沒送他禮物,他倒送了她一雙鞋子,這不是最好的證明?
大金剛做事有時不按牌理出牌,一定是這樣!
距離演唱會,還有兩個小時,龔安曦回到卧房,套上牛仔褲,拿出夜光棒,今晚,她準備來個盡興狂歡。
突然,她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響。
一定是他回來了!
邁步,龔安曦正想走出房間。
「帷頏的手機一直打不通,這不是他的個性……帷岡,你告訴我……帷頏是不是出事了?」
是湘雲的聲音!
悽柔的哽咽聲,透出依賴和絕望,聽來頗惹人憐愛。
「不,不會的。」樊帷岡安慰她,語氣充滿疼惜。
龔安曦正猶豫著,自己該不該出現?
心底的正義之聲告訴她,她和帷岡是站在同一陣線,她當然該出現。
龔安曦點點頭,踱出房門,卻意外撞見客廳內,湘雲正偎在樊帷岡的肩上啜泣!
她的肩膀顫動,泣聲無助,如一朵帶淚梨花,看了教人心疼。
童湘雲異於往常的黯然脆弱,一旁樊帷岡臉上自然也罩上沉重,他的大手拍撫著她的肩背,低訴安慰。
龔安曦愣了半晌!頓時,她感覺出現的時問,不恰當。
想踅回卧房,正義聲浪又在她心底響起——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大哥失去聯絡將近兩個禮拜了,沒聽見大哥的聲音,沒見著大哥本人,説什麼也很難令湘雲相信,他真的安然無恙。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向最親近的人投訴悲傷的。
是的,第三十二次,正義之聲再次成功的安慰她。
壓下悶痛,整理出心情,龔安曦終於勇敢的發出聲音:「湘雲,我們……一塊吃飯好嗎?」
一對黑瞳警示的對她使眼色,「我們剛用過。等一下我會帶湘雲出去。」
出去?!那演唱會怎辦?
哭紅眼的童湘雲,意識到安曦在場,即刻撤出樊帷岡的臂膀,收束失態。
「安曦!!謝謝……」
抑下心中的疑問,抽起一張面紙,安曦為她拭淚,「不會有事的,大哥每天不是託花店為你送上鬱金香,並且寫上小卡片嗎?」
她拍撫湘雲的手背,給湘雲飽足的精神鼓勵,「大哥是個好人,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樊帷岡的眼神對她釋出嘉許,感激她對湘雲做出適時勸解。
漸漸的,童湘雲在龔安曦的勸慰下,放下擔憂,舒眉展顏,「在家裏,我擔心被爸爸發現,一直不敢泄露傷心,所以只能對帷岡和你宣泄……謝謝你們。」
「別這麼説,我們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樊帷岡的眼神注滿關懷。
我們都是一家人?!
是否包含她在內?
「是啊!」一句「是」落下,龔安曦的眼神徵詢他,在得不到回應時,迅即又別過頭,倉皇的眼神落在掛鐘的時間上。
眼看演唱會開唱的時間漸漸逼近了,他們卻走不開。
她的動作,反倒提醒了樊帷岡,「對了,湘雲,我帶你出去走一走。」
「去哪裏?」童湘雲問著。
「體育館。」
「體育館?!」童湘雲和龔安曦異口同聲的開口。
那不是她期待已久,搖滾演唱會的地點!
現在距離開唱時間,不到一個小時了。他怎麼可以……
「可是安曦……」童湘雲有所顧忌的看向龔安曦。
「安曦不會介意的。」樊帷岡轉向一向無憂堅強的龔安曦交代,眼神帶著疚主貝,「我帶湘雲去體育館走一走,如果太晚回來,別等我了。」
「好!」她不懂自己何以答應得那麼乾脆。
是為他得到湘雲的依賴,得到愛情遲來的救贖……所以,她心甘情願?還是她不忍粉碎,他對她長期認定的信任和樂觀?
無法欺騙自己的,一聲「好」落下,龔安曦心中沉痛的哀鳴也跟著響起。
骨牌效應持續推擠,她總是被壓在最底層,承擔雙倍的悲傷和酸苦。
安慰自己,第三十三次,她是個服從稱職的女傭,又像個識大體的情人……
然她心裏清楚,當看著他們偕同離去的背影時,安慰和樂觀已像一座岌岌可危的沙塔,不再堅固如初,沒有甜蜜水泥和幸福鋼筋做鞏固,她無法保證能否撐過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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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她一起牀,發現牀頭CD的電源被停在Off。
她明明設定在Repeat,搖滾聲浪沒道理被停下來。
肯定是被她唱得太High,動作太大,手腳不小心去揮到電源。
哎!昨晚錯過現場演唱會後,放入CD,她依然模擬演唱會的現場,曲曲高歌盡興,為的就是希望能忘卻昨天的不快。
不多想,不多問,伴著搖滾樂嘶吼低嗚,她竭力甩脱陰影,直到疲累入眠。
「啊——」
糟了!今天的聲音又啞又緊的,「咳……」
去樓下信箱拿報紙,順便買瓶潤喉的枇杷膏回來好了。
打開門,一雙女巫鞋,整齊的躺在門口。
這雙鞋,跟她的女巫鞋好像!
雖然款式、顏色都和樊帷岡送給她一模一樣,然鞋的楦頭已經磨損,尺寸稍大些——這鞋絕不是她的。
他送給她的女巫鞋,被像寶貝似的,放在衣櫃裏保存著,未曾出門。
下意識的,她做出判斷,鞋的主人肯定是湘雲。
除了衣服,連鞋子,他都要她穿得和湘雲同款嗎?
一股悵然的酸味持續在心底發酵,她也許該提醒他,她只想做她自己。
搖搖頭!!她用什麼角色去提醒他?
抑下黯然,走下樓,拿報紙;買枇杷膏,再上樓。
進門又想:昨晚,他陪湘雲的目的,正是掃除她的悲傷,消除擔心,若讓莫須有的妒意充塞於心,豈不沒肚量了!
湘雲受盡思念的煎熬,心力交瘁,現在肯定被樊帷岡安置在客房裏。
她應該像個識大體的情人,和樊帷岡同心,好好的安撫湘雲;也該像稱職的女傭,準備好早餐,安心的讓他送她去上班。
僅存的正義和薄弱的樂觀,容許自己在樊帷岡的期許下,扮演完美。
於是,她做完早餐,再到客房敲門。
門內沒回應,也許湘雲太累了,她應該先敲敲主卧房的門。
「帷岡,吃早餐了。」
「帷岡!樊帷岡,大金剛……」
都已經八點了,還不起牀!
輕輕的-扭開門,乍見牀上的一隅,她的臉上交織震驚、錯愕——
牀上躺的是穿著單薄,一臉憔悴的湘雲!
而浴室內,則傳來嘩啦嘩啦的淋浴聲……
掩上門,輕輕的,她憧憬的愛情夢境同時也被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