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陸-家和辛家馬場的帳本——”小梅將一冊冊的帳簿放上案前,和陸-解釋這幾年馬場經營的情況。
“辛公子把陸-家馬場照顧得很好,我想,由他來接手馬場往後的經營,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陸-坐在案前,大致上將帳冊瀏覽了一遍,抬頭對站在他身側的小梅説:
“嗯,他的確是最合適的人。可是以辛家目前的財力,連贖回辛家馬場的產權都嫌困難了,你要他們怎麼買下陸-家馬場?”
“應該沒問題。我的想法是,當初老爺買下辛家馬場時,只拿了辛家的地契,並沒有籤什麼渡讓合約,所以辛家馬場的產權在名義上還是辛家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建議辛公子拿辛家馬場跟錢莊抵押,借出一筆款子用來買下陸-家馬場,以他的能力,還這筆錢絕對不是問題,而且,家業之中也有錢莊,正好一舉兩得。”
陸-點頭稱許。“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心裏卻莞爾一笑。
這小女人平時總是怯生生的,不管跟誰説話動不動就臉紅,可是一談到和數字、錢財有關的話題,立刻判若兩人!不但條理分明,而且獨具見地。
“你真是個人才!”這是他第一次讚美女子的才氣。
小梅一愣,頓了下才明白陸-是在稱讚她,粉臉飛快竄紅。
“我在帳房這麼多年,又跟着陸-總管,當然懂這些。”她喃喃解釋道。小梅沒説的是,若不是少爺當年對她説了那些話,她哪有今天這些能力啊?
即使是被爹孃賣到陸-家,做人奴婢的她卻能夠開開心心的過了七年,這都是因為有少爺啊!而今,只剩一年她的賣身約就屆滿了……
想到這兒,小梅覺得非再開口問一次不可。
“少爺,您真的不願意接管陸-家馬場?”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在我爹的眼下過日子的。”什麼事都被人安排好,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可是這裏是涼州,離長安那麼遠,老爺根本干涉不到啊!”
陸-苦笑一聲。情況哪是這麼單純?以他爹的個性,只要他接手一個、就會有再一個、再下一個,更何況——
“總之,我們父子之間的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我一時之間也説不明白,反正我是絕對不會接管家業。這次來涼州馬場,已經是我最大的限度。”還不是為了她!
“可是少爺……”
陸-直接打斷她的話,問:“你怎麼還叫我少爺?”濃眉不禁輕皺起來。
小梅張口結舌,怯怯回説:“這是應該的啊……”不叫他少爺那要叫什麼?
猿臂一伸,還來不及反應,小梅整個人被他往懷裏帶,跌坐在他大腿上。
“……別、別……會有人……”小梅滿臉通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麼説明白,這裏是偏廳房,隨時都會有人進來啊!
“你管別人怎麼看?”陸-向來作風大膽,卻惟獨對她小心翼翼,像呵護一朵花兒似的。
小梅只能咬着唇,反正説也説不過他!
“你聽過哪個做妻子的,會叫自己的相公‘少爺’?”他佯裝老大不高興地説。
“是沒有啊。”小梅輕聲回答,覺得自己又惹少爺不開心,有點慌。她竟沒察覺出陸-話中的意思?!
“這不就得了?那你還叫我‘少爺’?”
“少爺,您這話跟叫自己的相公‘少爺’……有什麼關係啊?”最後一句説得氣弱無力,因為她總算懂了,但臉色卻是一陣青、一陣白。
陸-眯起眼,覺得小梅的反應很不尋常。女人聽到這種事不都是該喜極而泣嗎?
“怎麼回事?”他問。
小梅動了動唇,卻説不出話。
她難得主動的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前,一徑地搖頭。她從來沒有想過少爺會想娶她,這是她從來就不敢奢想的事啊!她只想趁這最後一年待在少爺身邊,這樣她就很滿足了,真的。
“別告訴我這是你的回答。”他冷冷地説。“若是,我會立刻在這裏要了你。”
話一出口,嬌柔的身軀微微發顫。她悶聲説:“少爺忘了我的身份了嗎?”她是陸-家的奴婢!
“什麼身份?不過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妻。”他簡單扼要的回答,給她最絕對的承諾。
小梅的手更是緊緊抱着他。這是她朝思暮想了七年的人啊!
但少爺説什麼都不肯繼承家業,現在又想要娶一個奴婢,老爺知道一定不會允許的!這七年來,老爺為少爺物色了多少姿容、德儀兼備的女子,而她嶽小梅沒有一樣是比得上人家!
若娶了她,少爺和老爺一定會被人恥笑的!她怎麼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少爺……我爹孃已經替我定下婚約了,就等我回鄉嫁人。”她輕聲細語,説得支支吾吾。
“這種謊話你也敢講?”若真有此事,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跟他在草原上做出那件事!那時在馬上,她悶在他懷裏説出那些話,騙得了人嗎?陸-兩手抓着她的肩膀,要她面對他!
卻見兩頰淚痕斑斑。她哭了!?她悶聲偷哭,是不想讓他發現嗎?
“你?”他輕嘆一聲。知道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往肚子裏放。
陸-強迫自己冷靜片刻,思索她不尋常的反應。倏然心念一動,他明白了!
“我很瞭解你,可是你卻不瞭解我。”想他陸-什麼時候在意過旁人的眼光?
“我、我……”淚水像是再也止不住,滂然而下。她想解釋,卻哽咽到語不成句,看在他眼裏分外心疼。
之前因她遲遲不肯允諾的怒氣,早就煙消雲散了。
“乖,別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抱住她,讓她偎在胸膛上,一手輕撫她的發,邊輕聲安慰她。
“不過,我是不會改變我的心意的。”他還是固執地做出宣告。
廳房內,陸-和辛繼宗對坐案前,討論有關馬場移轉的事宜。
“跟錢莊借款的事,小梅會寫封信給我爹,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陸-説。
“繼宗謝過少爺。”辛繼宗拱手説道。“好在您願意讓我頂下陸-家馬場,不然馬場一旦脱手,辛家馬場也會被一併頂讓出去。”辛家世世代代的心血就再也沒有機會掙回來了。
“這也是嶽先生的意思。”看辛繼宗眼神陡然發亮,陸-再補上。“我是説來涼州之前,他就告訴我,你絕對是最佳的買主。”
他真是看不慣有其他男人對小梅流露出傾慕的眼光!
“少爺,有件事我百思不解。”辛繼宗試探一問。
“請説。”
“嶽先生很重視陸-家馬場,雖説馬場的事情多半都是我在打理,可是嶽先生人在長安,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從批馬價、植牧草、每個月的帳目支出……許許多多的細節,都是嶽先生居中幫了我的忙。”
陸-微點頭,繼續聽他説下去。
“嶽先生在信中跟我提過,他説回鄉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要讓陸-家馬場脱胎換骨,成為涼州最好的馬場。因為少爺愛馬,他説您要是有機會來一趟涼州馬場,一定會喜歡上這地方。”沒錯,他是真的喜歡這裏!
心想:那個小女人怎麼會懂他?他不是回長安,在帳房第一次見到她?
“她還説了什麼?”陸-穩住自己,平靜地問道。
“嶽先生常提到少爺,不,應該説,我們信件往來了四年,他每一封信裏都會提到少爺。”
辛繼宗沒察覺陸-細微的異樣,繼續説:
“嶽先生跟陸-家的感情一定很深,連要回鄉了,都還掛念着少爺。我記得有一回他在信中説到,等少爺來到涼州,也許他已經不在陸-家,可是隻要想到少爺能在他曾經負責的陸-家馬場裏養馬、騎馬,就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很有意義。他説,這是他在陸-家惟一能為少爺做的事。”
陸-微微垂目,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出心底翻湧的情緒。原以為小梅只是單純的傾心於他,現在才知道何止如此,他根本就是活在那小女人的心裏!
“嶽先生知道陸-老爺要賣掉馬場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少爺您這次一同來涼州,難道不喜歡這裏嗎?”
“不——我很喜歡這裏。”陸-説道:“你和小——嶽老把陸-家馬場經營得很好,這是一個相當棒的馬場,馬匹、牧草、各方面都相當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少爺也同意賣掉它?您來涼州之前,嶽先生寫了封信告訴我,陸-老爺原本是想要求您接下陸-家馬場,可是並不願意,所以陸-老爺才決定一買掉它。”
陸-垂目沉吟。片刻,只説道:“我明白她的心意,我也會把我的心意告訴她。”話中藴含無限情意,旁人未必知曉。
辛繼宗聽得出陸-刻意迴避的答案,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便道:
“既然少爺明白,那就好。”他稍感寬慰地説。完全不知陸-的她——小梅,就是他的“嶽先生”啊!
迴廊上,小梅正好和陸-迎面而遇,其實,大老遠就看到他步履疾疾,以為他正趕着去辦事。
“跟我來。”走到小梅面前,他二話不説,拉起她的手,往回廊盡頭踅去。
“少爺……”小梅突愣中,愕然輕喚。被他握住的手漸疼起來,細眉微蹙。陸-沒發覺自己在無意間施了力道。
一進房,陸-隨手將門輕帶上,猛地將她一把抱住。
“少爺……”他是怎麼了?不像是在生氣啊?可是怎麼一直弄得她好疼……
陸-渾然不知自己的力道愈來愈大,直到懷裏的人忍不住悶吟一聲,才驚覺!
“弄疼你了?”他鬆開手,啞着聲低頭問道。
小梅稍喘了幾口氣,抬頭輕問:“少爺,您怎麼了?”
“你!?”他惱了!惱她明明被弄疼了卻悶在心裏不説,惱她出聲一問,竟是問他到底怎麼了?
“如果我沒有注意到你,你該怎麼辦?”他將心裏的話説了出來。
“不打緊的,沒那麼疼。”小梅細聲説。
“我是説在長安——”
水眸閃過一絲訝然。他知道了什麼?
“陸-千一向護着我,我向他開口的事,他絕對不會拒絕,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我拿了五千兩的事根本找不到理由跟我爹解釋——”她卻對他説,用馬場的錢是陸-千的主意。
“我當時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立刻説出五千兩的下落,而且帳目有據?”現在他總算想通了。
她一聽到這件事,就立刻動了馬場的帳目,陸-家眾多產業中,惟有馬場的盈收都是由她這邊統籌。養馬產業非常複雜,陸-千信任小梅,也鮮少過問,帳目的變動除了她,沒有人會知道。
小梅低下頭,抿咬着顫唇,許久,才吶吶回道:
“我並不是做假帳,而是去年馬場多了幾匹新生馬,我讓辛公子把新生馬送去馬市交易,就正好多出那筆錢,和馬場平時的盈收沒什麼關係。”這種款項在帳目上多做備用金,陸-老爺和總管多半不會在意它的去處,因為一般額度並不大。
“就這麼一心一意地為我?”
小梅不住微微發抖,卻篤定地點頭。
他輕攬她入懷。
“我什麼都沒做,卻值得你這樣對我?”
“有、有的——”她偎在他胸前,柔聲説道:“就是因為有少爺,才有今天的嶽小梅。您讓我在陸-家很開心的過了七年。”
她侃侃訴説當年的那段往事,同時心底依戀着少爺的懷抱,這是她永遠無法擁有,只能成為回憶的一部分。
賣了馬場、回到長安,她和少爺又要再次變成,兩道永遠不會有交集的平行線。
“我一點也不記得這件事。”陸-語帶歉意的説。
“很對不——”
小梅驀然仰起頭,捂住他的嘴,隨即又想起自己失禮的舉動,趕緊抽回手,紅着臉輕聲説:
“少爺和小梅不一樣。我是什麼事情都放在心上的人,而少爺您是瀟灑自在慣了,任何事在您眼中都是雲淡風輕的。”
惟一的例外,就是她。
她輕勾嘴角,想起陸-曾説的話。“其實少爺也像風——自由自在的,想到哪兒就到哪兒。”嬌容盡是無限柔情。
“如果我是風,那你。就是御風的雲。”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説道。
他緊摟着她,續道:“我不放開你了。”
他彎身抱起她走向牀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