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夫,你覺得……”宋慧芹望住兒子,他坐在沙發近兩個小時,一份合約,已反反覆覆看過十數回。
“宋女士,你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嗎?”放下契約書,力夫走到母親身邊,大手一環,環住母親肩膀。
“我以為契約書討論的是你的婚姻,與我無關。”
推開兒子,她拿起瓷杯,喝一口不加糖、不加奶精的咖啡,她喜歡這種苦澀卻帶了濃郁香氣的黑色飲料。“説吧,它符合你的要求嗎?”
“還不錯,比起江起華那份要好上幾十倍。”
這次和他談企業聯姻的是東遠百貨章家,章育啓的大女兒,今年大學畢業,容貌清妍嬌麗,未畢業已讓娛樂圈相中。聽説她的國標舞跳得極好,許多企業小開正展開猛力追求。
宋慧芹不懂,既然女兒的條件這麼優,章家怎會送上合作契約,把腦筋動到喬力夫頭上?
“其實你還年輕,不必急着聯姻。”
兒子有多現實,當媽的會不懂?光看他研究契約書的那份認真,她就曉得兒子有多麼“感興趣”。
“先見面再説吧,説不定她長得很嚇人。”
力夫揚揚濃眉,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年輕女孩們説那是一雙會攝人心神的眼。很誇張的説法對不?他哪有什麼懾人心神的眼睛,分明是還傳到他老爸,見錢眼開的雙瞳。
不過,説真格的,力夫的畫展開幕後,得到許多畫壇前輩稱讚,名氣一下子拓展開來,報紙雜誌喻他為最有文藝氣息的商業奇才,甚至一下子將他往台灣名單身漢排行榜推進,這下子,批評他吊兒郎當、不求上進的商界老友紛紛投出不同眼光。
“被娛樂圈相中,能長得多壞?”
宋慧芹推推兒子,生兒子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也最有成就的事,她希望他的未來有個愛他、他愛的女人相伴,至於金錢,她賺得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兒子幫忙。
“那可不一定,娛樂圈各種人都有,美的、醜的、胖的……誰確定她是什麼模樣?不過基礎條件是,她一定要能和你相處得很好。”
攬攬母親,他們母子情深,全世界都知道。
“下星期章小姐生日宴,我們一起出席吧!不過……”看一眼兒子,她還是忍不住嘆氣。他的固執屬於隔代還傳,還傳家裏最難纏的老爺爺。
“不過怎樣?”拉拉母親的魚尾紋,她這陣子忙兇了。
“你再滿意她,章家給的條件再好,你們都先相處個一年半載再考慮結婚吧。”
“你害怕升級當阿嬤?”力夫揶揄母親。
“我覺得,以利益作前提的婚姻不牢靠。”
她覺得自己是受害者,兒子卻認為她是受益者,母子兩人什麼都好溝通,獨獨這點,他們始終達不到相同觀點。
“誰説的,你和老爸不就是這種婚姻?你回頭看高中、大學時期的同學,有誰比你更好命、更有成就?”力夫説。
“你父親死得早,要是他健在,你將有個二孃在家裏等你早晚請安,然後我會變成煮飯婆,照顧你難相處的爺爺,當一輩子怨婦。”她點出事實。
有今天,她要感謝的人太多,而最該感謝的是老天。這種話説出去大逆不道,哪個當老婆的會感激老天把丈夫收走,好讓自己有機會冒出頭?
力夫的父親曾經大鬧過,想把外遇迎進門,鬧到連爺爺都同意了,只有母親不肯鬆口,她説除非離婚,否則任何女人別想踩進喬家大門,父親只好花大錢把外遇養在外面。
後來父親生病,最需要人照顧之際,外遇卻拿了錢、賣掉房子,不知躲去了哪裏,母親一人忙進忙出,還要對抗大伯小叔的挑釁,連一向和他們同住的老爺爺,也搬出家裏和母親對立。母親沒有埋怨,認分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慢慢地一路走到今日。
“女人比較吃虧,幸好我是男生,這種婚姻對我面言只有利益。我同意你,我沒打算在近期結婚,至少要等到……”
“等到你玩夠,不讓婚姻埋沒你風流花心的特異功能?”母親嘲笑他。
“不,我要在結婚前,先替你找到好歸宿。”
母親是個好女人,她有權得到幸福。
“你想棄養老媽,隨便找個男人把我嫁掉?”宋慧芹斜眼瞄兒子。
“説棄養太難聽,我是擔心你吃飽太無聊,虐待新媳婦。”
“哈!老婆未進門,先不要娘?”她笑説。
她當然明白兒子的想法,不過愛情,豈是人人能撞見?她快五十歲了,五十歲的女人有本分、有責任,哪有愛情?
“古有明訓,家和萬事興,我發誓,一定在結婚之前,先把你嫁掉。”他舉起四指向天發誓。
“要是我抵死不從呢?”
“那隻好把你送到養老院,不然在温哥華替你買個房子和菲傭,頤養天年。”
“兒子……”倫理在他們家被徹底消滅。
“好好好,我不説話,你工作吧,不打擾你賺錢。”把母親推回辦公椅,他又拉出那種迷死人的笑容,這孩子,簡直是專危害女性的禍害。
“你什麼時候……”
“接受益大?媽,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你不會忘記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早。”
“守信是我的本分,你的本分又是什麼?”
“玩囉!媽,拜拜,我約了正品的林秘書。”話才説完,他已閃到門後。
你以為他約林秘書做什麼?討論公事?想太多!
他們恐怕是約了一起運動——牀上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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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東遠章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小小的生日宴會辦得像國宴,不管是商界或政壇的重量級人物全數出席。
宴會在章家庭院舉辦,方入夜,幾千幾萬盞霓紅燈在樹梢閃耀,管弦樂團在臨時搭起來的舞台演奏仲夏夜之夢。
空氣裏瀰漫着甜甜的梔子花香,上百個賓客在其間穿梭,衣香鬢影。高雅的紳士貴婦、淺淺的交談聲,不像生日宴,倒像文化盛宴。
喬力夫牽起母親走入章家,和章家聯姻的念頭更盛。
“力夫,你來了,快過來坐。”章育啓看見喬力夫,立刻揮手招呼他們。
他自認看人很準,在新生代裏,配得上女兒的不多,雖然喬力夫滿臉的玩世不恭,但他相信他是個有能力的男人,尤其他在畫展開幕時面對各方從容大方,應對有禮,更讓章育啓確定看法。
他認定力夫不僅家教良好、品格高尚優雅,還是個有見識、有魄力的男人。所以,他主動送上合作契約,為女兒敲下這門婚事。
章育啓是個很好看的中年男子,合宜剪裁的西裝套在沒有發福的身軀,慈愛的臉上掛上一副金邊眼鏡,他的氣質不像商人。
“宋女士你好,我是章育啓,第一次見面,很難相信叱詫商場的宋女士居然這麼年輕。”
“謝謝,章先生也一樣。”宋慧芹禮貌性地與對方握握手。
寒喧過後,章育啓將女兒招來。“這是我的大女兒章娉艾。”
“喬媽媽好,喬大哥好。”娉艾大方的向兩人打招呼。
“長得真漂亮,難怪人人稱讚,聽説你很會跳國標?”宋慧芹握握娉艾的手,這女孩真討人喜歡。
“只是興趣。”她謙虛道。
“聽説你拿過不少獎項?”
“還好。”她的謙遜恭謹,贏得宋慧芹的選票。這個媳婦不拿滿分,誰可以?
“娉艾,請喬大哥去跳支舞吧!”章育啓提議。
將空間留給年輕人,他要和宋慧芹單獨談談合作事宜。
“喬大哥,願意和我跳支舞嗎?”
“為什麼不?”喬力夫牽起她的手,走向舞池。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她的長相熟悉,依稀在哪裏見過。她穿着粉紅色低領洋裝,可愛的蝴蝶在裙襬處隨着舞步飛揚,卷卷的長髮在腦後形成波浪,她的五官精緻得讓人驚豔,光用漂亮無法形容她的給人的感覺。
“喬大哥,你在想什麼?”娉艾仰頭問。
這是一首華爾滋,速度不快,很適合用來和初見面的男子共舞。
“沒什麼?你的容貌讓人印象深刻。”
明明不誇張的舞步,她的舞蹈還是吸引了舞池內外男人的目光,説她是聚光體一點都不誇張。
“你誇獎人真直接。”咯咯輕笑,他看見她唇角的酒窩。
“你比較喜歡迂迴的誇獎方式?”
“不,我討厭猜謎,我寧可直接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所有男人對你的感覺都很相似吧,你根本不需要費心猜測。”
“那可不一定。”
娉艾想起她的教授,那個讓人牙癢的男人,他從沒把她看在眼裏,從沒對她有過一點點的感覺。讓人氣餒的壞男人。
“當然不一定,你不能要求全世界男人的視力都在正常範圍內。”
“你真的很風趣,喬大哥,你知道我們要被湊成一對的事嗎?”
“知道。”他沒想過,她會開門見山問。
“你有什麼想法?你反對嗎?”
娉艾大大的眼睛望住他,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他見過這雙眼睛,他一定在哪裏遇過娉艾,只是眼前想不起來。
“給我十個理由,否則我沒有道理反對。”
“你不反對的原因是太孝順長輩,還是覺得放棄聯姻帶來的利益太可惜?”娉艾反口問。
除了美麗,她還很聰明,這是短暫交談後,力夫對娉艾的看法。
“你怎就沒有想過,我是不由自主,讓你的美麗迷惑?”
“比我美麗的女孩子比比皆是,尤其在科學昌明的今日。”娉艾跟着音樂旋身,裙襬飛起,場邊的男孩猛鼓掌,為了她曼妙舞姿。
“什麼意思?”
“別騙我你沒聽過化妝品,或者整型醫師。”
嗤一聲笑開,和她交談很有趣,她是個和自己旗鼓相當的人物,這個婚姻,就算給他一百個理由,他也不肯反對。
“就算你的美貌是上述兩種人、物相助而成,我還是很樂意接受聯姻。”
“為什麼?”
“因為你頭腦下面的東西。”
“多謝稱讚。”音樂將要結束,但他們的溝通尚未進入正題,娉艾笑笑問:“你急着回去嗎?你還有別的約會?”
“你希望我早點離開?”喬力夫不答反問。
“不,我有話想同你討論。”她實説。
“好啊。”
“問題是……今天很不湊巧是我的生日會,我該應酬的男生多到嚇人。如果你有意願的話,可不可以到二樓左手的第二個房間等我。一有機會我就溜上去,把該完成的話題談完。”
“你的香閨?”
“是啊,裏面有一些書,無聊的話,我不介意你翻一翻。”
“第一次見面就約我進房間,居心叵測。”他笑着搖頭。
“是司馬昭之心啦!”她笑着回他,在音樂結束後,一個國標式敬禮,她將他拉到場外,湊上力夫耳邊説:“等我哦!”
很曖昧的動作語調,但喬力夫相信,這麼伶俐剔透的女孩,沒道理髮出曖昧邀請,於是,他合作進屋,合作地趁眾人不注意之時,閃入樓梯間。
是左邊第二間還是右邊第二間?考慮三秒鐘,他進入右手邊房間。
門推開,他知道為什麼娉艾敢大方地邀他入門。
説香閨倒不如説是間小小的套房,左邊是客廳,沙發電視音響應有盡有,右邊鄰窗,可從窗口望向外面庭園的熱鬧,往前走幾步,有一扇門,他猜,門後才是她的香閨。
讓人訝異的是,靠窗的空間裏,她擺滿畫畫工具。畫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畫,那是一羣採葡萄的村婦,一邊彎腰採集果實,一邊高聲笑談,栩栩如生的人物,幾乎讓他聽見村婦的交談聲。
他沒想過,除了舞蹈,她還擅長繪畫。好的很,夫妻有共同興趣,有助於婚姻的維繫。
他專心地盯着畫紙,忍不住地,將擱在地面上的畫筆拿起,調出色彩,在葡萄葉間繪出光影。
他不確定自己畫多久,直到身後的門扇開啓,他想,娉艾來了。
“你的圖讓我聯想到法國的香檳亞丁區,娉艾,你去過那?”他沒抬頭。
娉艾沒發出聲音。
力夫回頭,他看她,終於想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娉艾。
對,是她,他們在法國見過三回!
“我們見過,在今天之前。”他放下調色盤,走到她面前。
她沒説話,大眼睛裏添上警戒。
“你幾時換上黑衣服?我必須説,雖然黑色可以襯出你的白皙肌膚,但粉紅色更適合你。”
他是大眾情人,讚美是他和女生交談的第一步驟。
她還是不説話,直直盯住他,彷彿他是新世紀瘟疫。
“怎不説話?要不是和你談過,我會誤以為你是沉默寡言的女生。”
她仍然望他,一語不發。
“記不記得我們在法國特華市和漢斯聖母大教堂見過面?我記得,你對夏卡爾的畫非常着迷。你該提的,剛剛跳舞,我一直想,什麼時候見過你,原來我們是舊識。”
有緣對吧?喬力夫笑眯眼,據説這種陽光笑顏會讓女性心醉。
她轉身,打開門,冷冷丟出一句:“你走錯房間,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終於開口説話?太好了,你這種忽冷忽熱的態度,容易讓人誤會你有雙重人格。”
還不走?她雙手橫胸,嘆氣,站在門口處同他對峙。
“章娉艾……”
“我不是章娉艾,她的房間在對門。”丟下話,她徑直往畫架走去。
他微跛的腳步,讓喬力夫猛然想起,對阿,她是“瑕疵女孩”,不可能是國標高手章娉艾。除了相同的身材容貌之外,她們的談吐氣質,裝扮統統不同。
拿起畫筆,她不舒服,因他動了她的圖,但她不得不承認他很高明,幾筆加強,讓她的葉子立體感加強。
“對不起,我認錯人,不過你不能否認,我在法國見過你。”
她沒忘記他,他在她的畫紙裏鮮明,飛機上幾次勾勒,不知不覺間,圖畫成型,她才發現,她將他烙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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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起來了。”他笑開,咧大嘴的笑法,彷彿天下事沒有困難便
她憎恨這種笑法,卻又不能不被這樣的笑容吸引,她是怪人對不?沒錯,矛盾一直是她的性格特點。
“你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心點,人人都該記住你?”還是忍不住刻薄,她啊,真要命的不受歡迎。
“聽起來我好像有點自傲。”他笑笑,不介意她的挖苦。
她沒理他,繼續作畫。
“你是章娉艾的雙胞胎姐妹?”手環胸,他為自己找來椅子,坐到殷艾的畫架旁。
點上幾點深紫,她在農婦的衣服加上小碎花。
“那麼,今夜的生日宴會不單單為娉艾舉辦,你也是主角之一。”他自顧自説。
主角?從出生起,她就不是主角,她是影子,聽懂沒?她只是影子,沒有表情動作,只有數不清的灰黑。
“為什麼不下樓,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裏?樓下有很棒的音樂和食物。”
音樂是用來跳舞的,不適合殘障人士。殷艾挑挑眉,一臉的不以為然。
“音樂可以用來欣賞、哼唱,可以恰養人心,沒人規定聽見音樂非得跳舞,如果真有這種規定,我會第一個舉槍,消滅音樂的存在。”
他居然猜出她的心思!
力夫的話,讓殷艾的畫筆頓了一下,過度的紫在農婦身上暈出大痕跡,搶救不及,她深吸口氣,轉頭瞪他。
他有特異功能,能看透人心?
賓果,他猜中了。
“餓不餓?我沒吃東西,要不要我下樓偷渡一點食物和你分享?”力夫問。
殷艾惱怒,用力吐氣,她痛恨被看透,她愛當“孤癖、不曉得滿腦袋裝的什麼東西”的角色。
“彆氣,和我心意相通不是壞事情。”説著,他抽走她的畫筆。將不小心暈上的紫修補成背光處。
不多久,他成功地將圖畫修補,殷艾驚訝,他的畫功比自己高明太多。
他轉頭,笑望它的訝異。
“怎樣,陪我吃點東西好嗎?你可以不説話。但我要拿你的安靜當默許。”鴨霸吧!無妨、很多女人欣賞他的霸氣。
反正不管她説不説,他都當她默許了不是?
“我在五分鐘之內上樓,你最好利用時間把手洗乾淨。”説著,力夫把門關上。
殷艾低頭看著沾了顏料的手心,不自覺間,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