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姆和蘇特也很快趕到了這裏。
此時那個褐發男子的屍體漸漸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透明色。從外由內望去,竟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五臟六肺正在溶化。在血族成員裏,根據死亡方式的不同,每個吸血鬼的死狀也會各不相同。他們之中有的死狀和常人無異,有的死狀就會比較詭異,這也都是因鬼而異的。但是一旦遇到陽光,如果本身不具備日行者的能力,那麼唯一的結局就是灰飛煙滅。
並且,在死前還要經受被陽光灼燒的痛苦。
“阿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茲姆的語氣失去了慣有的沉穩,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擔心之色。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只要是涉及到和弟弟有關的事情,就會令他無法保持往日的冷靜。
蘇特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褐發男子身邊,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目光飛快地在那把銀色餐刀一掠而過。但他也沒説什麼,只是將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嘴裏喃喃唸了幾句——
那具屍體瞬間被冰凍起來,在一道銀藍色的光芒籠罩下,這具屍體居然就像冰塊似的漸漸融化起來……融化……最終變成了一灘冰水。
阿布迅速將楊瑞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嘴角往上一挑,挑出了幾分漫不經心,“蘇特大人,你也該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了。這個傢伙居然想要吸食我的女人的鮮血,你説我該怎麼辦?本來只是想教訓一下他,誰知手重了點。這也算是人類所説的正當防衞吧。”
蘇特慢慢站起身來,神情並無任何變化,“羅斯的性格我清楚,他是不會這麼莽撞的。我來之前已經知會過所有手下,不能傷害你們家裏的任何一個人類。”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弟弟撒謊嗎?”阿茲姆似乎有點不悦。
“我只是覺得事情有些蹊蹺。”蘇特頗有意味地望了一眼阿布的身後,“同時我很好奇,阿布,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做出這種事?”
聽到他突然提到自己,楊瑞心裏一驚,只覺得瞬間有股暗黑冰冷的氣息傾壓過來,雙腳就好像結了冰,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她趕緊低下了頭,裝做害怕似地將自己的上半張臉也完全隱藏在了阿布的背後。自己這身典型的阿拉伯女人打扮看起來並不顯眼,應該不會被看出什麼端倪來吧。
“她是我現在最喜歡的寵物。如果連她也敢動,那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嗎?不,應該是説不給我們全族的面子。”阿布索性將過錯一股腦兒全推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反正對方已經變成了一閃一閃小星星,那麼隨他怎麼胡編亂造都可以了。
蘇特抬眼注視着阿布,他的眼神彷彿可以洞悉人心,深邃無比的眼睛就像是宇宙裏的黑洞般無邊無際。
“被你這麼一説,我倒更想看看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卻隱隱帶着幾分殺機,“在這種情形下居然沒有被嚇得暈過去,也沒有失控喊叫,還能繼續鎮定地站在這裏,這女人的膽子可真不小。”
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阿布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忽然,他一個轉身攬過了楊瑞,將她的臉連同面紗一起牢牢保護在了自己的胸前,唇邊浮現出一抹阿布式的輕佻笑容,“蘇特大人,這裏是阿拉伯。阿拉伯男人不會將自己的珍寶輕易展示給別人,我也一樣。還有,我早就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她,她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沒必要害怕的暈過去。”
“阿布,和人類相處久了,你的思想也接近人類了嗎?”蘇特的目光一凜,“不管是多麼優秀的人類女性,對我們來説,她們的本質都是食物。就像人類的口味各有不同,有的喜歡日本菜,有的喜歡意大利菜,這些人類女子對我們來説也是一樣。”
“阿布……你……”阿茲姆微微皺了皺眉,似是對弟弟透露了身份有所不滿。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又何必這麼執着想知道我到底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食物呢?”阿布笑着迎向了他的目光,感受到了從那裏透出來的劍一樣的鋭利。他的手緊緊摟住了懷裏的女孩,儘管身為吸血鬼感覺不到任何温度,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臟在撲通撲通急速跳動着。
“但是為了一道食物,你已經犯了最嚴重的殺親誡條。”蘇特冷冷應道,“我想你該知道後果。以我在密黨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將你抓回總部,等待審判……”
“蘇特,”一旁的阿茲姆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如果你要抓我弟弟回去,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阿茲姆,如果身為一族親王庇護犯了誡條的族人,那麼另外六族都可以追殺你們一族。”蘇特瞅了他一眼,“你忘了嗎?”
阿茲姆沉默了幾秒,語氣堅定地又開了口,“那麼,就讓我代替弟弟去接受審判。”
“哥哥……”聽到這個回答,阿布的眼中不由泛起了一絲輕微的波動,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在他的心裏如藤蔓般開始漫延。一副副他以為已經淡忘的畫面,又像是昨日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倒放。
那些畫面不停倒退着,倒退着,最後定格在了那個他永遠無法忘記的時間。
公元前732年。
他的生命結束於此,開始與此。
“阿茲姆,我會給你考慮的時間。現在我要去辦別的事,阿布生日過後我會再來敍利亞希望到時你已經想出了一個解決的好方法。”蘇特又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一眼楊瑞,轉身就走出了房門。
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阿布才將楊瑞從自己的魔爪中放了出來。隨即又轉向了甘願為他頂替審判的哥哥,沒好氣地開了口,“一人做事一人當,接受審判而已,又不一定會死。我不用你代替我!”
阿茲姆靜靜看着他,臉上是那種説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是難過。似是傷感。又似是無奈。但再仔細一看,卻什麼看不清了。
接着他什麼也沒有説,一個轉身出了房門。
月光無聲浸潤着這個房間,輕輕晃動的光影,投在了阿布的臉上,明明滅滅,撲朔迷離。那樣靜靜站在窗前看着風景的他,就像是一個沒有質感的剪影,在看風景的同時,自己也成了融入其中的風景之中。
“剛剛,真的很謝謝……但是好像給你惹了個大麻煩。”楊瑞不好意思地小聲道。説不感動是假的,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阿布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阿布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接下來你該怎麼辦?”在楊瑞再次問起來時,他才驀的回過神來。
“不用擔心這件事。接下來當然是按我們的原計劃進行。”他面帶輕鬆地笑了起來,嘴角彎成了一個柔軟的弧度,“不過,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替我送樣東西給葉幕。”——
“給……葉幕?”楊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阿布笑得更加詭異,也不回答,而是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樣東西,在她的面前輕輕晃了晃。
當楊瑞看清那是什麼東西時,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連自己的眼睛也出毛病了。
那分明就是一對精緻美麗的耳環,銅色的花紋上面鑲滿了碎碎的土耳其藍寶石,在燈光下變幻着虛幻迷離的色彩,耳環下端分別各垂掛着一顆圓潤瑩亮的銀色珍珠,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你要把這個……給葉幕?”她徹底糊塗了,這算是怎麼回事?
“可憐的姑娘,是不是剛才被嚇糊塗了?這個怎麼可能送給葉幕。”他邊笑邊將這副耳環塞到了她的手裏,“這是送給你的。”
“給我?”楊瑞愣了愣,立即將腦袋搖得像個波浪鼓,“這個看起來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俗話説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才沒那麼容易中套呢。
阿布像是意料到了她的反應,頗為得意地彎了彎唇,“你的眼光倒也不錯,雖然我們敍利亞是盛產珍珠的地方,但這種天然銀珍珠的確十分罕見,就算幾百年也未必能採到一顆。而且,在敍利亞還有個關於這種珍珠的傳説。”
儘管對傳説有一點好奇,但楊瑞還是表現出了完全沒興趣的樣子。
阿布才不管她有沒有興趣,自顧自地繼續説下去,“據説得到了銀珍珠的人,如果一直將它珍藏在自己的身邊,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幸運。”
“既然會帶來幸運,那阿布少爺你還是自己收着吧。”楊瑞趕緊將耳環拱手送上,像是急着送出一個燙手山芋。説實話,她並不覺得這個傳説有什麼特別,諸如此類帶來幸運的傳説貌似已經聽過不少了。
“你不收嗎?”他的眸色一暗,彷彿有陰霾在眼底隱隱流動。
她想了想,乾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送我也沒用,我沒有耳洞啊!”
阿布連眼皮都沒有翻,“這樣啊……那容易。想試試無痛穿耳嗎?”
正當楊瑞在揣摩這句話的意思時,只見對方輕笑了兩聲,接着就露出了兩枚白森森的獠牙……其中一枚就很神奇地開始變長變細……越來越長……越來越細……一直到獠牙的末端差不多細成了一根針才停止了恐怖的生長速度。
“放心吧,我的動作又快又準,比那些店裏打耳洞的專業多了。”他現在的這個pose絕對能嚇死路人無數。
楊瑞只覺得頭皮發麻,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我還是去店裏打好了。”
阿布嫵媚地呲牙一笑,“那你是接受我的耳環了?”
還沒等楊瑞回答,他的尖牙就往前延伸了一些,還在她的耳邊不痛不癢地摩擦了一下,“或者,還是讓我免費幫你打兩個漂亮的耳洞……?”
“我……我收下好了。”楊瑞急忙將耳環放在桌子上,“打耳洞就不麻煩您的貴牙了。”
阿布這才滿意地將牙齒恢復了原狀,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顆純白色的珍珠,“那麼這個,就請你幫我帶給葉幕。”
楊瑞拿起白珍珠端詳了幾眼,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忍不住問道,“這不可能是單純的一顆珍珠吧?”
阿布諱如莫測的笑了笑,“他看了就會明白。反正不是害人的東西。”
“但是……”
“如果你還想得到信物的話,就一定要把這個親手送到葉幕的手裏。”阿布的臉上掠過了一絲令人捉摸不清的笑容,就像是夜色中若隱若現的霓虹燈光,華麗明媚卻又撲朔迷離。
雖然楊瑞不明白這白珍珠裏到底有什麼玄機,但聽到和信物有關,她立即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這顆珍珠。
“好了,我的姬瑪妮,你也早點休息吧。”他走到了門邊,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對了,明晚我要看到你戴了這副耳環了哦。不然的話,我只好屈尊降貴親自為你服務……”
“知道了!”她還是很警惕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晚安!不送!”
阿布笑嘻嘻地退出了房間,在關上房門的一瞬間,他的笑容猶如泡沫般迅速消失在了唇邊。在光線黯淡的走廊裏,誰也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而與此同時,房間內的楊瑞也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正好落在了那副耳環上。那兩顆銀色珍珠在月色下流轉着迷魅的色澤,卻不知為什麼,好像還透着一種無法言説的傷感。
阿布他……為了救自己而犯了誡條的他,究竟會受到怎樣的審判?
阿布在門外靜靜站了一會,又徑直朝着自己哥哥的房間走去。
“阿布,你是來給我一個解釋嗎?”阿茲姆對於他的主動到來感到了一絲安慰。
阿布也不説話,只是在身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腿很隨意地往桌子上一擱,“蘇特他們呢?”
阿茲姆微微皺了皺眉,“他們已經離開了。你也知道除了蘇特,其餘大部分血族都並不是日行者,所以他們必須在天亮前趕到目的地。”
“已經走了?那太好了。”阿布一躍而起,打算走人。
“你這就要走?”阿茲姆的面色變得陰晴不定,“你來我的房間只是為了知道蘇特走了沒有?”
阿布聳了聳肩,“不然我來幹什麼?”
阿茲姆一直壓抑着的怒氣終於在聽到這句話後爆發了,“阿布,近三千年過去了,你怎麼一點都沒有長進?經歷了這麼多事,我還以為你能變得稍微成熟點,懂事點。平日裏和那些人類胡天胡地我也隨你去了,女朋友一個接着一個換我也由着你,出什麼事也都是我幫你收拾爛攤子,誰知你越來越變本加厲,這次居然為了一個女人犯了誡條……阿布,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阿布側過了臉,無所謂地挑眉一笑,“哥哥,我從來沒讓你抱有希望過,以前是,現在也是。”
“你説什麼?”阿茲姆的臉色本來就很白,現在更是被氣得煞白。
阿布卻好像並不知收斂,依舊好整以暇的笑着,“哥哥,你後悔了吧。如果那個時候就讓我那樣死掉,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阿茲姆這次倒沒説話,只是冷冷地瞅着他,眼底深處彷彿挾裹了潮水般的怒意,翻卷着,洶湧着,卻又被他自己生生壓制下去。
阿布還不依不撓地繼續説着,“為什麼要救了這個沒用的傢伙呢?根本就是個討厭的累贅。哥哥你一定現在也是這麼想吧。如果世上有後悔藥的話……”
“滾出去。”阿茲姆的聲音平靜無瀾,指着房門的手指卻在微微發着抖。
阿布的目光飛快地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唇邊勾起了個輕浮的笑容,“哥哥,抱歉讓你一直失望。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因為在你眼裏,我從來就是個沒用的人。在兩千多年你就是這樣想的吧。”
“還不滾。”阿茲姆的語氣很淡,卻還是能聽出憤怒的情緒。
阿布做出了一個悉聽尊便的手勢,站起了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哥哥的房間。
今夜的月色清冽如水,似乎帶着幾分淡淡的惆悵,除此之外,更多的,卻是居於蒼穹的無邊寂寞。
阿布在月光下微微仰起了臉,目光沒有焦點地望向了看不到邊際的天邊。
不遠處彷彿迴響起了一個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將他那紛亂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嘈雜,終於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王,亞述王提格拉特帕拉沙爾三世向我敍利亞宣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