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姐告訴我,為了讓我參加全國新秀選拔賽,他們專門請來國內一流的詞曲作者為我度身定作了一首歌。歌名我挺喜歡,叫《亦歌亦舞》。和翻唱別人的歌不同,唱一首完全屬於自己的歌感覺真的是棒極了。而且名家就是出手不凡,試唱下來,歌詞和旋律都讓我挺有感覺。
“等你拿到名次,這首歌還可以做為你新專輯的主打歌。”陳小姐說。
“還不趕快謝謝陳姐姐?”盧潛提醒我,“為了你這首歌,她可沒少費功夫。”
“我會好好唱的。”我趕緊表態,“盡全力!”
“你最大的特點就是可以邊唱邊跳,這對於很多歌手來說是蠻難的。所以這一次,我們想找六個更加成熟一點的男生來為你伴舞。”陳小姐說。
“你不是有朋友很不錯嗎?”盧潛說,“可以帶來試試!”
我欣慰,原來我的事他一直沒忘記。
林媚一聽高興得把我一抱說:“我就知道優希最好了,我的事情她是絕對不可能袖手旁觀的呀。”
“你和那個黑皮沒什麼吧,居然逃了課跑去替人家洗衣服,真是把我嚇得個半死。”我憂心忡忡地對她說。
她答我:“過一個人不會知道的啦。”
“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我反問她。
“呀!你戀愛了?”她直直地盯著我的臉:“是不是那個替你伴舞的小夥子,長得特別帥的那個?”
“別瞎說了。”我躲開她,生怕她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麼來。要是知道是盧潛,我估計她昏過去都有可能。
黑皮來面試的那天林媚陪著他來,他跳得相當的不錯,五分鐘不到,陳小姐就拍著手說:“就是他了!”
林媚附到我耳邊得意地說:“我就說過他準行!”
“瞧你美得,指望他跳舞養活你啦?”
“說什麼呢?”林媚不高興了,“別把我看得那麼沒出息。”
看來書上說得一點也沒錯,戀愛中的女人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心裡容不下一粒沙。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盧潛三天沒跟我聯繫,我一見面就衝他發起火來。
“幹嘛呢?”他一點也不火,笑笑地看著我。
“不許笑!”我大聲說。
他立刻把臉板起來,嚴肅得像個法官。
我卻哈哈笑起來,趴到他肩上說:“喂,你看看你,居然有白頭髮啦,別動別動我替你扯掉它!”
“別扯!”他避開說,“扯掉一根會多出來十根來的。”
“誰說的?”我才不信。
“我女兒啊。”
那一刻我和他之間僵住了。空氣一下子變得很凝固。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他的女兒,提完了,他當然很後悔,獨自抽起煙來。
短暫的沉默後,我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我會介意嗎?其實我一點兒也不介意。”
“介意什麼?”他明知故問。
“不介意你有妻子,你有女兒,無論你有什麼我都不會介意,我就是喜歡你!”我朝著他大喊大叫。
“優希!”他看著我嘆息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坐到他身邊,靠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說:“你不用拿我怎麼辦!我已經夠大了,我很快就要滿十八歲了,再很快就會二十歲,甚至三十歲。上天做證,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可以老得快一點。”
他伸出手來抱緊了我,把我抱得那麼緊那麼緊。像是要將我捏碎一樣。我等待著他吻我,但是他沒有。不過沒有關係,我有足夠的耐心,可以慢慢慢慢地等下去。就算等到我自己也有白髮的那一天。
我把這段話記在了日記裡。我其實從來都不記日記。但是那天我記了,我真的很想記住這個日子,這個我的成熟讓我自己都感到驚異的日子。我明白也是從這一天起,我和盧潛之間,再也不僅僅是他說了算。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下去。我順利地通過了新秀比賽的初賽,和盧潛之間偶爾會有爭吵和眼淚,就算是不談愛情,我也執意相信並感謝盧潛讓我擁有和懂得“愛”。因為我可以趴在他的肩頭,一邊唱歌一邊任意地瞎說,可以在週末的午後縮在他的懷裡自由自在地看一本言情小說或背幾個英語單詞,可以肆無忌憚地衝著他大喊大叫大哭和大笑。大多數的時候,他看著我的眼光都是憐愛和縱容的。我開始學會了化淡淡的妝,我儘量想讓盧潛忘掉我還不到十八歲,雖然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林媚還是偶爾會逃課,說起黑皮的時候眉飛色舞,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學會了燒菜,有一次排練完後,我們到黑皮的家裡吃林媚做和的土豆燒排骨,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小Q的頭髮從綠色變成紅色,再從紅色變成黃色。她給我發來憤世嫉俗的短消息,對我說:“愛情是狗屁,你愛的人永遠也不會愛你。所以,狗屁!”
我給林媚看,林媚一語不發。她的頭髮長了,一根一根直直地拂在肩頭。在“愛情”這個字眼面前,曾經無話不說的我們也開始學會了謹慎地守護著內心的秘密。
我不說,她不說。
我們都不說。
那一天,和黑皮排練的間隙,我們很難得地坐在舞蹈室光滑的地板上聊天。夏天正在慢慢地沒有聲息地來,陽光長驅直入,窗外的樹綠得耀眼。我問黑皮一個我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的問題:“你是真的喜歡林媚嗎?”
“那麼,你是真的喜歡那個導演嗎?”他反問我,嘴角浮起一絲瞭然於胸的笑容。
我嚇了很大的一跳:“莫亂說。”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黑皮說,“你騙不過我。”
“你是不是這麼跟林媚說了?”我問他。
“放心吧。”他笑著說,“我可不是那種多嘴多舌的人。”
我心稍寬,對他說:“林媚對你很好,你要讓她少逃課,馬上就高三了。林媚的成績不錯的,不像我,考大學沒什麼指望。所以啊,你要多鼓勵她才對。”
黑皮沉默了一下說:“是的。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我說,“我總是弄不明白。”
“那就別弄明白了。”他說,“其實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你家在哪裡?”
“很遠。”他眯起眼睛說,“我都快忘了。”
這個城市有很多漂泊的孩子,黑皮是離我最近和一個。他眯起眼睛看窗外的表情讓我的心疼痛起來。我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說:“嗨,別神遊了,我們起來跳舞吧!”
“好!”黑皮握住我放在他眼前的手將我從地下一把拉起來說:“一起來跳!!”
也許是在地上坐久了腿發麻,我竟一下子沒站穩,好在黑皮又敏捷地伸出手來一把托住了我的腰。
就在我站穩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林媚,她正站在舞蹈室的門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和正抱著我的黑皮,手中的冰淇淋一滴一滴地往地下滴。
五秒鐘後,她轉身跑掉了。
黑皮飛快地追了出去。
那天的排練因為黑皮一直沒回來而被迫中斷,陳小姐很不開心,說:“無組織無紀律的人看來就是不能用,跳得再好也不行。”
“有點急事。”我替他解釋說,“我們下次多排些時候就是了。”
我沒有打電話向林媚解釋,清者自清,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我相信她會相信我的。
那晚本來還約了盧潛吃飯,可是我在飯店等了他一個小時,他一直也沒有出現,手機也關機了。看來,這真是倒黴的一天。我從燈紅酒綠的大飯店裡走出來,到路邊的小攤吃了一碗麵條。然後我安慰自己說:“優希回家睡覺,一覺醒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第二天上學,林媚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等著我。見我出現,咧嘴給我一個做作的微笑。我沒好氣地罵她說:“死樣,死小心眼!”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只是不放心他。”她小聲地說:“你罵我吧優希,我知道我完了,我沒出息,我小心眼,我神經病!”
“好啦好啦。”我說,“再這樣下去我真要被你氣成神經病了。”
“哎。說得也是,”她嘆息:“我的功課都快要當掉了,神經病才會在高三快來的時候談戀愛哦。”
“哈哈,”我說,“你知道說明你還不是那麼的不可救藥!”
“我就是喜歡他。”林媚說,“優希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只好不吱聲,我都自身難保了,林媚還不知道呢。
那天放學,我又沒找到盧潛。他常常這樣失蹤慣了,不是出差就是有什麼急事。我也習慣了他這樣的失蹤,只希望他會早一天聯繫我。這麼一想著手機就響了起來,我來不及看號碼就歡天喜地地接起來,卻是林媚,在電話那邊說:“優希你快找盧導演救命!”
“怎麼了?你慢慢說,別嚇我!”
“小Q又被抓起來了,就是涉嫌犯毒,罪名可不小呢。你快找盧導演想想辦法啊!”
“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他手機沒開。”
“那我們先去公安局吧,”林媚說,“你快來,我還沒通知的姨父姨媽呢,要是能解決就不讓他們知道了,不然小Q也會被打死的。”
“我這就來。”我說。
我打了個車到公安局的門口,林媚和黑皮已經在那裡了,見了我,著急地問:“怎麼樣?找到盧導演沒有?”
我搖搖頭,安慰她說:“別急,總有辦法的。”
“他們不給進去。”林媚哭著說說,“是我害了小Q,要不是我,她一定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她一定恨死我了,是我害了她。”
黑皮和我趕快把她拖到馬路對面的一顆大樹下,黑皮說她:“你呀,在公安局門口哭起來,那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麼。”
“都怪你!”林媚心情不好,亂罵人。
黑皮倒不生氣,露出慣有的那種無所謂的笑容來。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小Q。她正蹦著從公安局裡出來,我正要喊她喉嚨卻一下子像被什麼堵住了,因為我看到小Q身後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我都認識,就是阿萌和盧潛。盧潛的手一直放在阿萌的肩上。走出來的一瞬間,他也看到了街對面的我,但是他什麼也沒說,把阿萌拉上車,車子飛快地開走了。
小Q朝我們跑過來,興高采烈地說:“真沒想到阿萌的爸爸竟是盧導演,她叫盧萌呢,世界真是小啊是不是?”
“小Q”林媚抱緊她,“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嚇我了好不好?”
“一場誤會啦,”小Q說,“有個小子讓我和阿萌替他送包東西,那麼一小包,可送一下就給五十塊錢,這麼好的生意誰不做。可是,誰會知道那是搖頭丸!”
“你吃了?”林媚尖聲問。
“我哪有?”小Q申辯說:“阿萌說她試過的,她比我酷多啦,我是乖孩子哦。”
阿萌,杜萌。
想明白這點後我的腦子裡哄的一聲巨響。我怎麼也沒想到盧潛會有那麼大一個女兒,而且,她就是阿萌,一個比我還要膽大還要放縱的女生。一陣噁心控制不住地從心底犯起,我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林媚慌亂地來拍我的背:“怎麼了,怎麼了,你不要緊吧!”
“可能是受涼了,去醫院看一下吧。”黑皮說。
“優希姐你臉色真難看。“小Q說,“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說,“我回家躺躺就好了。”
阿婆換了新的被單,我躺在那裡,聞著被子上被太陽曬過的香皂的氣息一語不發,夏天真的來了,窗外是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可是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拼命地想盧萌的樣子,她嚼著口香糖斜著眼睛跟我說話的樣子。她長得真的很漂亮,很像盧潛,如果她有一個好的母親,好的父親,她的故事一定會是另外的一個結局,可是,很多時候,當她需要父親的時候,她的父親卻在我的身旁。
內疚和不安象蟲子一樣啃咬著我的心。
……
我沒有再和盧潛聯繫。但是,我如期參加了新秀比賽的複賽。那場比賽衛視全程直播。媽媽打來電話給我加油說:“我正在看,好好唱!”
“媽媽。”我說,“暑假我去看你,燒菜替你吃,我會做土豆燒小排了,是林媚教我的。”
“好啊,那我可以輕鬆了。”
電話講完了,黑皮把我拉到一邊說:“我看啊,第一名非你莫屬,遺憾的是你到中央電視參加決賽的時候我不能再為你伴舞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我要走了。”黑皮說,“告別這裡,去更遠的地方。”
“為什麼?”我問他:“林媚知道嗎?”
“她知道。”黑皮說,“我會再回來,給她一個我給得起的世界。”
“祝福你。”此時,除了祝福,我還能說什麼呢?
“你跟他分手是對的。”黑皮看到我眼睛裡去,“他永遠也給不了你,那個你想要的世界。”
我並不責備黑皮的殘忍。這是我終將要面對的刀口,不是嗎?
後臺上,黑皮一個漂亮的空翻。然後他對我說:“赤手空拳贏世界,我可以,你也一定可以的。”
我和林媚相視一笑。
比賽開始了,我站在舞臺中央,再次體會做主角的興奮和自豪。一刻,萬千目光再次為我凝聚,我帶著自信的微笑,唱出那首代表我心的新《亦歌亦舞》:
跟我出發
天沒亮的時候
一路狂奔
在破曉時分和愛接頭
這自由的空氣
微藍的風
我亦歌亦舞
在這告別的時候
甩了甩了甩了一些過去的夢
忘了忘了忘了那些不眠的痛
放了放了放了是你回望的眼眸
好了好了好了是我年輕的傷口
……
主持人在報我的成績,所有的評委都給了我前所未有的高分,陳小姐跑過來抓住我興奮地說:“快來快來,優希。你肯定又是第一,看樣子沒人可以超得過你的得分了。陸總來了,電視臺的記者也來了,我們趁這個機會把簽約的事情告訴大家!”
“再說吧。”我拂開一臉疑惑的她,朝著臺下的林媚和小Q還有黑皮走去。
音樂已停,我知道一切已經結束了。在這個告別的初夏,我願意相信,如歌中所唱,我年輕的傷口終會癒合。而這個世界終會原諒我,原諒盧潛,原諒林媚。原諒小Q,原諒阿萌。原諒一切的一切。
再見,天很藍的初夏。
再見,我親愛親愛的盧潛。
再見,我一碰就會痛的十七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