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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宵節,街上掛滿各式花燈,換起平民裝束,龍幀帶惜織出城。

    清海寺前,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隆。

    惜織第一次離開後宮、第一次看見平民,所有事情對她而言,都新鮮得讓人目不轉睛。

    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她買下不少東西,龍幀是個有耐心的陪伴者,不管她在攤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説半句話。

    他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走她越覺得被呵護,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小女娃兒不痛嗎?」她指着賣藝的小女娃兒問龍幀。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細瘦雙腿頂着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惜織和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龍幀回答。

    「真可憐,看了她,我還有什麼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對自己説。

    「-説什麼?」他問。

    「我們能不能把她帶回宮裏?」惜織拉拉他的手輕問。

    「-真認為這是幫她?」龍幀笑回。

    「不是嗎?」

    「走,我們去證明是不是。」

    不由分説,他拉惜織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婦人驚訝地望着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這位小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開口,意下如何?」龍幀問。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

    「我們帶她回去是念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説,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説着,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龍幀,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惜織離開。

    「-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惜織問。

    「女孩表演,她爹孃的眼神直盯着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温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閒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願意快樂,即使在地獄,-也會看見蓮花朵朵;-不願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能煩擾-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惜織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裏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惜織問。

    他不語,彷佛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説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是註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麼大一圈,你終是迴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惜織説。

    本分?多難説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麼事情該被放下,什麼事情該執着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羣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温,觸不着他的手,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羣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後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裏?

    龍幀、龍幀,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麼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説分離,承認了、承認了,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鬆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鬆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裏,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裏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佔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嚐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羣衝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於,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裏,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説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裏,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於,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髮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惜織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碰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悦。

    「嗯。」既然兩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温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係,套句他的話,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聽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發、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後,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裏,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着她飛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龍幀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惜織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着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惜織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復健康,從此「小神醫」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裏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由龍狄來做,今年換了皇太子,自然由龍幀出巡。

    一早,龍幀在小櫃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看見惜織領着錦繡朝自己方向走來。

    他大步邁前,走到她身邊。

    「為什麼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夠多了。」她轉身,從錦繡手上拿來披風。「這是皇帝賞賜的天府綢緞,雖過了立春,天還是稍涼,你要出門,披着吧。」

    「又給我做新衣服?為什麼不留着替自己做?」

    「沒辦法,我欠你太多,不還着些我難安枕。」她實説。

    「-一定和我算那麼清楚?」

    「清清楚楚總比不明不白來得好。」

    踮起腳,她將披風替他圍上,退後一步,她欣賞他。真好看,不管穿什麼,他都是英姿煥發。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過往仇恨時,會感覺自己太過分。

    「-要不要同我去訪春?」龍幀問。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誰説,小學子去、小櫃子去,我還要帶一大票侍衞去,他們都沒有皇太子頭銜。」他強詞奪理。

    惜織説過出宮是她的夢想,雖然給不起無限期的自由,短暫自由,他總給得起。

    「那不一樣,他們要照顧你安全。」惜織反對他的理論。

    「一樣,我要-照顧我的快樂。」

    大手攬過她的腰往前行,才並肩幾步,他快樂已充盈。

    他們一路往前走,馬匹和侍衞們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龍幀,眾人同時彎身請安。

    「殿下,公主要同行,我先讓他們準備馬車去。」小學子説。

    「不必了,我們共騎一匹馬。」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到她肩膀,不給她置喙機會,上馬、抱起她,他讓惜織坐在自己身前。

    太陽初升,天邊霓雲換上彩衣,露水在葉片上、在草地間、在初綻的花瓣裏,等待春陽召喚。

    樹梢,早起鳥兒啁啾鳴啼。遠方,裊裊炊煙奔向天際,那是晨起的婦人在張羅一家子温飽。

    吸口新鮮空氣,沁涼滋味湧上心頭,她回身,對上不及收斂笑意的眼睛。

    「很美麗,是不?」惜織問,

    「這情景,我常看。」龍幀回答。

    「在鄒國時?」

    「對,我們經常操兵訓練,夜宿野地營帳,迎接晨曦是我們每日必備工作之一。」龍幀説得詳細。

    「難怪早起對你一點不辛苦。聽説龍狄殿下有起牀氣,要叫他起牀,太監宮女們無不戰戰兢兢,平日上朝拖點時刻沒人敢同他計較,這一年一度的訪春可不行,大羣人馬等在宮前,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還有呀,龍狄殿下出門是不騎馬的,他要在馬車裏補眠。」

    「-從哪邊聽到這些?」莞爾,他不曉得她也同人説八卦。

    「宮裏人多口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遍千里。」她不喜歡龍狄,一如不喜歡龍青。

    「侍衞們等的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不曉得那些百姓等多久。」龍幀嘆氣。

    「聽説六、七年前的訪春,有個孩童衝到車前,他被馬匹踢傷,卻也驚動了車隊,龍狄太子怒氣衝衝,下馬車奪過馬鞭,劈頭就是一頓毒打,那麼小的孩兒怎禁得起毒打?自然是當場沒了。」

    「這件事父皇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他讓人帶銀子去喪家慰問,往後幾年的訪春便成了形式,龍狄殿下駕車出城繞圈圈兒,沒兩下子便繞回宮來,聽説再沒人敢聚集看皇太子一面了。」

    「是這樣嗎?太可惜了,我本希望能聽聽人民的訴求。」龍幀有着失望。

    隊伍行經內城再出城門,車隊走了十里多,突見前頭有羣眾聚集,這情況多年不見了,小隊長訝異,龍幀也頗感驚喜。

    小隊長匆匆策馬來到龍幀馬旁。「稟殿下,前有大批民眾聚集,為免發生危險,是否繞道而行?」

    幾年前的事件讓隊長心有餘悸,他不希望舊事重演。

    「近羣眾時,命所有人下馬,不準傷了百姓。」龍幀言道。

    「遵命。」隊長領命離去。

    惜織回頭問:「得償所願?」

    他笑而不語,隊伍放慢速度,走到羣眾前時,龍幀扶惜織下馬,直接走人人羣。

    一個小男孩捧了滿手野花走到龍幀前面,把花送給他。

    「皇太子,娘要我謝謝殿下。」

    頭一次面對熱情,龍幀顯得有幾分僵硬。

    惜織代他接過花,低頭問男孩:「小哥兒,你要謝殿下什麼?」

    「謝殿下開辦書院,讓窮人家小孩可以上學唸書,娘説我們沒有好東西送殿下,將來等我念書當了官,就有錢買好東西送給殿下了。」孩子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大夥兒,連滿臉嚴肅的侍衞們,也不禁低頭微笑,

    惜織拉拉龍幀的衣服,要他回應。

    龍幀低低身,撫摸孩子的頭髮,説:「好好認真唸書,我等你當大官,送我好東西。」

    「殿下想要什麼?」小孩問,

    「再給我一束鮮花,比這束更大一點。」

    「沒問題!」小男孩拍胸脯保證。

    龍幀的親民表現,讓一些不敢説話的人,也站出來同他説話。

    「殿下,我是冬瓜兒,我要謝謝皇上減税,讓我今年存夠錢,能買下西邊那塊田地,隔幾年賺足了糧,就能蓋大屋娶媳婦啦。這是我種的冬瓜,吃過的人都誇,請殿下嚐嚐。」

    冬瓜兒説完話,提着雞蛋的老婦人擠上來。

    「殿下,年夜飯我們全家團圓,看着滿桌子菜餚,我就忍不住想對您和皇上説聲謝謝,謝謝你們讓百姓豐衣足食。」

    抓着老母雞的中年男子,上前。

    「殿下,原本我們家小板兒抽了籤,得離家替皇帝蓋離宮去,我家就一個單丁,他娘啊捨不得,哭過好幾個日夜,直嚷着要搬家隨孩子同去,可我的莊稼全在這兒,怎麼説走就能走?幸而殿下阻止皇上蓋離宮,小板兒他娘才又破涕而笑,今兒個她非要我抓兩隻老母雞來給殿下不可。」

    他搔搔頭,臉上帶着靦腆笑容,

    收下他的好意,更多更多的人湧上來對龍幀説東説西,説的全是謝意。

    他們舉步維艱,整個隊伍被包圍在人羣中間,在百姓的熱情中,龍幀下定決心,要盡全力為百姓做更多事情。

    終於,離開人羣,他們返回皇宮,悸動的心末得平靜,他吐口氣,自背後擁住惜織。

    「我很高興自己是皇太子。」龍幀有感而發。

    「今天才覺得高興,會不會太慢些?」惜織笑問。

    「當自己的行事能讓別人得到快樂,我覺得愉快。」

    「以往,我常覺得權力是腐化人心最可怕的武器,覺得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面目可憎,他們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顧自己的作法是否傷人,純粹順遂自己,不過,今天我有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

    「只要善用權力,可以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她的説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説未説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着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衞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着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捧着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説。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裏,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着惜織出皇宮,沒有衞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説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裏,聽着説書人的口沫橫飛,説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着她漲紅臉頰,紅豔豔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她的説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説未説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着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衞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着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捧着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説。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裏,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着惜織出皇宮,沒有衞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説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裏,聽着説書人的口沫橫飛,説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着她漲紅臉頰,紅豔豔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想不想去雙喜兒家裏看看?」龍幀提議。

    雙喜兒住在葫蘆弄裏,上回他們出宮在街邊碰到賣身救父的雙喜兒,出手相助,並承諾再回來看她,

    「好,去看看她爹爹的病有沒有好些了。」

    想到雙喜兒,惜織笑開眉,她樂意助人,雖然她沒有龍幀的權力與影響力,但能相助周遭人,讓她雀躍不已。

    會過帳,他握住她的手,走上大街。

    「你去過江南嗎?」尋個話題,惜織問身邊男人。

    「去過。」這些年,義父帶他走過大江南北,訪名師、尋高手,自然也到過人文蒼萃的江南。

    「聽説那裏的歌舞名妓,温柔美麗。」才子佳人之間的情事,惜織在小説裏看了又看,幻想過無數回合,想才子的文采,想佳人的美貌,想象力是她在冷宮裏的最佳良伴。

    「江南女子婉約淑美,但更叫人醉心的是江南風景,一片湖滿地波光粼粼,月上柳梢,樹下人簫聲悽悽。我有個朋友,便是在月圓之夜相識,我們並肩踏月,我為他舞劍、他為我吹奏一曲迎春。」

    「然後呢?」

    「然後什麼?」

    「然後你和你的朋友……」

    「天明,月偏西,日初起,我們便分道揚鑣。」世間事,並非件件都要有個結局。

    「就這樣?你們沒留下彼此姓名住址,來日聯繫?」

    「沒有,我相信我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

    「『認定』是種危險的事情。」她説。

    「為什麼?」他微笑,在他臉上,冰霜漸融,她不時在他的眉眼問碰見陽光。

    「你從鄒國回來時,你認定過自己將留在這裏?你認定過自己是曜國的皇太子?你認定過自己一路走,會走到眼前的局勢?」

    她的問題問倒他,凝眉,他不語。

    「我認定過自己會在冷宮終老。」仰頭,她誠摯望他。「可是你出現,改變我的命運,雖然中間糾葛太多,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感激你。」

    他的回答是將她帶進無人巷弄,摟住她,靜靜享受她的柔軟與温暖。

    靠在他懷裏,閉目,她但願自己能學學他的認定。

    認定他們之間有未來;認定他們的母仇只是一場惡夢,無關現實;認定他們會一直一直往下走去,到天荒、到地老,到任光陰怎地衝刷,都刷不去他們之間的愛情。

    「這段時間,-快樂嗎?」他問。

    他從不在乎誰的快樂,就連自己的也很少關注過,但他要她快樂,他在乎她快樂。

    「快樂。」她實説,雖然快樂的糖衣裏包裹的是罪惡。

    「很好,認定-的快樂,持續下去。」他命令她。

    很壞的男人是不?連人家的快樂,他都要控制。

    悄悄地,手環上他的腰,這天雖短暫,她要記取它,用自己不錯的記憶力,記到永遠。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她用同樣的話問他,也打算壞壞地,逼他持續自己的快樂。

    「哪段時問?和父皇在御書房論國事的時間?和胡太醫相談的時段?還是和-在一起的部分?」

    「不一樣嗎?」

    「和父皇論國事,有機會以自己的力量相助百姓,我覺得成就:和胡太醫談天下,充實我的學識,擴展我的視野,我有得道的快樂;至於和-在一起……」

    「怎樣?」惜織問,眼底帶着一絲期待。

    「就是什麼事情都不做,我都覺得幸福。」擁她更緊。是的,幸福,一種單單看着她便能產生的感受。

    笑了,這聲幸福值得她繼續用快樂包裹罪惡。

    「告訴我,你在宮外飄泊的生活。」惜織心疼他。

    「不比-在宮裏辛苦。」他更心疼她。

    「在宮中起碼有吃有喝,不需受風吹日曬。」

    「即便風吹日曬,但我自由自在,梁公公對我並無苛刻,他替我找到許多老師,開拓我的智慧,即便流血流汗,我在一拳一式中磨練自己的性格,這些年,我在宮外,有辛苦卻有更多的收穫。」

    「也是,龍狄、龍青過度養尊處優,造就他們目空一切、殘暴自私的性格,他們無法替百姓着想,只處處爭取自己的權力。我想,除了皇上高興你回宮以外,更高興的人是老百姓。」

    「但願我能夠做得更好。」

    「你會的,胡太醫説,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小小的手覆在他胸膛上,裏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震着她的掌心,他的心、她的心,在小小的接觸面上,相系。

    親親她的額,從第一眼開始,她便住進他心底,然後一眼、兩眼、無數眼,她成了他不能分舍的女子。

    「走吧,我們去看雙喜兒。」

    「先去買兩包糕餅,我答應過雙喜兒的弟弟。」

    「好。」龍幀握緊她的手,走出巷弄,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他只要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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