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老媽大發慈悲沒有來攪我的好夢,等我自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安子打來電話讓我晚些時候去,説她下午要跟班上的同學去“健康海”游泳。
我問她:“真會遊麼?”
她很得意:“我拿過我們區年級組冠軍。”
“好。”我説,“那我晚上再過去。”
手機剛掛就又響,這回是王樂平,對我説:“我在家裏,你現在過來好嗎?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那個女的走了?”我問。
“什麼女的?”他跟我裝傻。
“等你我想起來了再打電話給我。”我憤憤地掛掉電話,誰知道它立刻又響,這回是阿朵,埋怨説:“嘉璇,你手機老不通。”
“對。”我説,“移動公司很快頒我最佳用户獎,有屁快放。”
“心情不好?”她問。
“沒什麼,失業綜合症而已。”
她咕咕地笑:“中午sam請我吃飯,遇到胡月海,我們誇起你來着。”
“誇我什麼?不知好歹?”
“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我怕我幹不好。”我説,“沒經驗。”
“咦?工作不就是學經驗?你瞧我現在幹得多帶勁。”
“我能跟你比?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
“嘉璇你怎麼了,你在大學裏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我問她。
阿朵在那邊學我的腔調:“葉阿朵,這事沒什麼了不起的,肯定可以搞得定,讓我上好啦。”
對,那是我。不過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早就沒有那時候的年少氣盛,歲月磨人,把我磨成一根耷頭耷腦的青菜。
“親愛的嘉璇,那時候你是我的支柱。”阿朵説,“我一直記得,你陪我到快餐店裏打工,一天站十個小時,站得腰都直不起來,替我掙得下學期的學費。那個黑心的老闆少算我們八十塊,你跳起來就給他一巴掌,結果打回來一百塊。”
“那時年輕。”我笑。
“我會記得一輩子。”阿朵説,“沒有童嘉璇就沒有葉阿朵。”
阿朵言重了。
我們是結拜過的姐妹,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問她:“跟你母親還沒和解?”
“永遠的陌生人。”她語氣低沉,每次遇到這樣的話題,都不願意多説。
“我會比她過得好。”阿朵説,“我美好的將來會成為她拋棄我的最大諷刺。”
阿朵父親早逝,母親再嫁,她一直跟阿婆長大。阿婆死後,阿朵就沒有一個親人了。她有比我強得多的生存能力,這一點我相當服氣。
“乖。再好好想想。”阿朵勸我,“機會只有一次,走了就不會再來。”
我答應她考慮。
跟阿朵説再見後怕王樂平再打來,我關掉了手機,開了電腦。
信箱裏躺着雅蘭姐寫給我的信,誇我小説寫得好,一大段的感謝之辭,最後不忘提醒我切莫將此事講與別的人聽。我回信讓她安心,五千塊已經讓我很滿足。
再一封是糊塗的,竟是我和他在克魔島的合影,不知道他何時偷偷拍下來的,海面幽藍,我們身邊是散落的海星和一直在燃燒的火炬。不過照片給他做過手腳了,頭頂上的對話變成:糊塗:你願意嫁給我嗎?玫瑰:我願意。
糊塗那封信的名字是:“請玫瑰分享一個白痴的快樂。”
我真的挺快樂。
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老媽在客廳裏高聲地喚我。原來是三缺一。
“替一會兒。”老媽説,“你清姨在外面有事來晚點。”
結果清姨一直沒來,我只好陪三個老太婆一直打到黃昏。我手氣沒了命的好,常常亂出牌,還很隨便地贏了一百多塊錢。坐我左邊的阿姨搖着頭説:“年輕人腦子真是動得快,我們打不過她。”
“腦子快有什麼用,這麼大了還窩在家裏。”我哪裏痛老媽戳我哪裏。
我趕緊起身,聲稱要去家教。再把錢都如數還給她們,老阿姨們推託一下又喜滋滋地收下,再齊聲誇我懂事,如此這般,皆大歡喜。
我在街邊胡亂吃了點東西,到了安子家已經七點多,安子媽媽沒出去應酬,正靠在安子房間門口一聲一聲地喚她。鐘點工把我迎進門説:“童小姐你總算來了,你的手機怎麼也打不通。”
對了,我忘了開機了。
“出什麼事了?”我問鐘點工。
安子媽媽見了我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喚我過去:“快,小童,快讓安子開門!她在裏面一直不説話!”
“鑰匙呢?”我問。
“在她房間裏。”安子媽媽六神無主。
“我來試試。”我去拍安子的門,沒想到的是隻拍一下門就忽然開了。我進去,一直就躲在門後的安子猛地往我懷裏一撲,我明顯感覺到她在發抖,一直一直地抖,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沒事的,安子。”我安慰她,“有什麼事跟童姐姐講。”
“我差點殺了人。”安子説,“我差點殺死了他。”
“誰?”我嚇得渾身冒冷汗。
身後安子媽媽對我解釋説:“她和胡可凡一起去游泳,起了爭執,安子把他壓到了水底……”
安子打斷她媽媽大喊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罵我難看,説我的游泳衣難看,又説我游泳的姿勢難看,我不過是給他點厲害瞧瞧,誰知道他會那麼笨,連憋氣都不會!”
“胡可凡怎麼樣了?”我問。
安子媽媽説:“嗆了許多水,當場採取了急救措施,也去醫院檢查過了,應該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
“沒什麼,這種人教訓一下才好!”我鬆口氣,扶安子坐下來。
“安子是有點鬧過份了,但她畢竟是孩子。”安子媽媽嘆氣説:“可是胡可凡他奶奶居然在醫院裏當眾給了我們安子一巴掌!”
也許是覺得屈辱,安子嗚嗚地哭起來。
我當下推安子一下:“笨瓜,那你幹嘛不給她打回去!”
“我不敢。”安子説,“她一直在嚇我,跟我説什麼殺人要償命。”
“償命就償命,怕他做甚。”
安子媽媽奇怪地聽着我們的對話。看她的表情,很想制止我,卻又不好意思。我對安子媽媽解釋説:“這個胡可凡的奶奶實在是很過份!”
“哎,她奶奶説不追究責任也可以,但我們安子必須要轉校。”
“憑什麼,要轉讓他轉!”
“全市就這學校最好,而且他們家族的公司每年都有給學校很多的贊助費,他怎麼可能離開?”
原來富人之上還有富人。安子媽媽有錢又有什麼用呢?
“我不轉學。”安子説,“媽媽我不要轉學,我又沒做什麼錯事!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我如果轉學就成了畏罪潛逃!”
安子的用詞真是讓我啼笑皆非。
“我找人去跟胡月海説説看看。”安子媽媽説,“我跟他們不太熟,不過聽説胡月海還算是通情達理之人。”
“不用怕。“我安慰她倆,“不是什麼大事。”
安子很乖地點頭,然後對我説:“童姐姐我當時實在無法控制我自己,他們一羣人都在譏諷我,我氣急了才這麼做的。”
“沒事了,該狠的時候就是要狠,以後看誰還敢欺負你。”我説。
這個我可是經驗之談。因為我小時候也是挺懦弱的,老被我們班男生欺負,把我的書包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還把毛毛蟲放在我文具盒裏。後來我被逼急了,揭竿而起,用做大掃除時用的拖把跟男生的頭幹了一架,從此就天下太平,不僅沒人敢再惹事,膽小一點的見了我還要繞道走。
我跟安子説:“你不過是正在走過我曾經走過的曾經。”
安子點頭説:“是,我下次也用拖把。”
“好。”我説,“掃帚也行。”
她終於被我逗笑。
課看來是補不成了,我只好陪安子聊天,東南西北亂扯一氣,好在這是我的長項,説多久也不會累。好不容易哄她睡着了,我走出來,安子媽媽正在客廳裏抽煙。見了我,問我説:“她睡着了?”
“嗯。”我説。
“謝謝你,小童。”
“別這麼客氣啊。”我説。
她嘆息着:“安子長這麼大,我都沒有捨得打她一巴掌。”
“這是意外。”我説,“她會忘掉的。”
“我有時真覺得自己很疲憊,應付不過來。”
我呆呆地聽着她的柔身細語,卸下盔甲的女強人,有一種讓人格外愛憐的感覺。跟她告別出來,我掏出胡月海的名片,打了他的手機。
他很快接了,問:“誰?”
“童嘉璇。”我説。
“哦?”他説,“你終於想通了?”
“可以見面聊一下麼?”
“好。”他比我想像中還要爽快。
我們約在“舊”。
他還有點事要晚來,我比他先到,阿朵又換了一身新衣,擠眉弄眼地對我説:“進展飛速啊。”
“很遺憾不是你想的那麼刺激。”我把安子的事情告訴她。阿朵説:“我不管,那邊的情侶包廂留給你們,我給他打八折。”
“不用了,留給你和sam坐。”我壓低聲音説。
阿朵的聲音壓得比我還低,嬌笑着説:“今晚他約我吃夜宵。”
才吃完午飯又吃夜宵,呵呵,這才叫進展飛速。我甚至有些酸溜溜地想,像阿朵這樣的美女,想要什麼要不成?
“想什麼呢?”阿朵拍拍我,“我有點事先去忙,你想吃什麼喝什麼儘管要。”
“好。”我説。
阿朵走後我就對着一杯冰水發呆。夜晚的“舊”顯得更安靜了,燈光弱而細緻,音樂是如水一樣的,和窗外的月光一樣輕輕地流瀉。我走神走得老遠,以至於胡月海坐到我對面的時候我都沒發現,直到他説話:“對不起,讓你久等。”
“哦。”我回過神來,“沒關係。”
“你很容易走神。”他説。
“是嗎?”
“第一次,在帝豪,也是這樣,你看着窗外發很久的呆,我那天很內疚,以為自己説錯話。”
“我只是小人物,不用抬舉我。”我説。
“喜歡這裏?”他問。
“窮人,來不起。”我説,“我只是有朋友在這裏做事,所以才來。”
“美麗的阿朵經理?”他説。
看來男人的審美都一樣。
“師大都是美女。”他又説。
阿朵真是泄密高手。一會兒功夫,估計連我老底全都端給人家了。
“説正事吧。”我這人最怕被別人誇,於是趕緊切入正題:“我是來告訴你,安子今天驚嚇到了貴公子,可是你母親大人也當眾打了她,這事應該兩清了。”
“原來是為這事找我。”他笑,“孩子們之間鬧點事是正常的,我已經批評過可凡,他不會跟安子計較。”
“可是你母親不僅打人,還提出了不近人情的要求。比如,轉學。”我説。
“我會安排妥當。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他説,“家母是過份了,回頭我請你和安子一起出來,我親自來替家母道歉,你看如何?”
“那不必了。”我説,“小事化了,各讓一步海闊天空。”
“行,謹記童小姐指示。”他又幽我一默。
“那謝謝了。”我站起身來,本來以為我還要和他唇槍舌戰好一陣子,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在電話裏跟他講個明白。
“坐下!”他説,“你的事情講完了,我的事情還沒説呢。”
他的語氣讓我不容拒絕,我只好坐下説:“請胡總吩咐。”
“叫我胡總,那就是你答應了?”他大大的狡猾。
“答應什麼?”我低頭笑。
“明天來上班。辦公桌已替你準備好。你主要負責公關部目前的一些文字工作,對你而言很簡單。”
“是,胡總。”難得的好機會,我沒有理由再扭捏下去,不是嗎?
“那我們喝一杯?”胡月海説:“然後我送你回家,你明早八點來報道,我介紹你認識部門的總管和同事。”
看看,我還沒上班呢,他老總的架勢倒已經擺得到位了。我只好把手中的冰水一乾而盡,然後站起身來。
“嘉璇。”阿朵走過來拉住我説,“怎麼才來就要走?”
“童小姐是來給我指派任務的,任務完了自然要走。”胡月海説。
“你拿胡總開涮?”阿朵咂咂嘴説,“不得了不得了。”
我把阿朵拉到一邊説:“我答應他明天去上班。”
“真的?”阿朵興奮地説:“聽説環亞的清潔工也能拿三萬一年。哦,你發了財可別忘了我。”
“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説,“哪有你那張叫sam的長期飯票管用!”
“有沒有説月薪多少?”
“別八婆啦!”我推她。
胡月海遠遠地站在一邊,耐心地聽完我們倆嘀嘀咕咕。
回去的車上,他並不多話,這讓我很安心,我一直都不太喜歡話多的男人。車子開到我家門口,他很禮貌地先下車,還替我拉開車門,叮囑我明天早到,然後才跟我説再見離去。
被人重視的感覺,總是快樂的。我倒希望這個姓胡的傢伙真的沒有看走眼,那麼,我沒準還真是個人才,呵呵。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從黑暗裏冒出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是看上去極度瘋狂的王樂平。
那一刻我明白我是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王樂平嗓音沙啞:“嘉璇,為什麼?”
“你誤會了,我跟他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
王樂平指着自己的眼睛説:“我親眼看見,親眼看見兩次,你要我看見多少次才肯承認?你説!”
我甩開他:“那你呢,深夜十二點還有女人在你房間裏,替你接電話,算是怎麼回事呢?你要我解釋你先給我解釋清楚!”
王樂平氣短:“我昨晚喝多了。”
“算了,”我用緩兵之計:“我看我們彼此都冷靜一下,過兩天再來好好談。”
“兩天?”王樂平大喊,“我兩分鐘都不能再等待了,我要你告訴我,在我和那個男人之間,你到底要選誰?”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照他這樣喊下去,我明天非上晚報做社會版的新聞人物不可。我已經很累,沒有心情跟他再糾纏,只好無可奈何地説:“沒有什麼那個男人,目前為止還是隻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與我無關,我很累,要回家去睡了。”
“我信。”王樂平一把抱住我説,“嘉璇我信,沒有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我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我沒想到王樂平會對我進行這麼肉麻的表白。他抱住我,有一滴温熱的東西流進我的脖子。天啦,難道他在流淚麼?認識這麼久,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眼淚,他這是怎麼了?
我仰起頭來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傷感和絕望,我閉上眼不忍再看,他俯下身來,在滿天的星光下熾烈地吻我。良久,他終於漸漸平靜,抱緊我嘶啞着聲音説:“嘉璇,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我不能失去你。”
“是。”我聽到自己喃喃地對他説:“我也愛你。”
我愛王樂平,星星做證,我沒有撒謊。
我們在小區花園裏的草地上坐下,王樂平摟着我説:“我今天路過西區,去看過那邊的房子,修得好漂亮,有很大的露台,還有一整片玫瑰園。”
“幹嘛?”我問他。
“我打算買那裏的房子給你。”王樂平説,“我快要升職了,公司領導對我的印象非常的好,我有望做營銷部副經理。”
“恭喜你啊。”我真是蠻高興的。
“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因為你。”王樂平説,“你還記得師大的那片草地嗎?記不記得我曾經在那裏跟你説過:我王樂平會愛童嘉璇一輩子,愛她,照顧她,珍惜她。我會守住我的承諾的,你相信我。”
“嗯”。我靠緊他。
“所以,嘉璇,你不可以嚇我,知道嗎?”
“別亂想。”我告訴他,“那個人是環亞公司的經理,我明天就要去他公司上班啦。我們在一起,純屬公事。”
“真的?”王樂平一驚説,“環亞很有名啊。”
“你女朋友很能幹麼,被人家挑中了。”
“恭喜你啊。”這回輪到王樂平跟我説恭喜。
“沒辦法啊,要早一點買回靠近玫瑰園的房子啊,我們晚上聊天的時候就不用坐在這濕濕的草地上啦。”
傻傻的王樂平差點把我抱得骨頭散了架。
被他一折騰,我回到家裏又睡不着了。RO裏,糊塗正在城裏到處亂走,見了我,激動地跑上來説:“你終於來了,我等你一晚上。”
我問他:“有急事麼?”
“沒。”他説,“就是想你了。”
“唉,糊塗。”我嘆氣説,“我還得賺錢休息和應酬,不可能總是玩遊戲。”
“我知道。”糊塗説,“只是我打到一面好漂亮的水晶鏡子,急着想送給你。”説完,巴巴地呈上。
我不接,而是説:“別老送我東西,好麼?”
“你不喜歡?”他對我説:“這可是一面魔神奇的魔鏡,你可以問問它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是嗎?你有沒有問。”
“問了。”
“那它怎麼答呢?”
“它説是玫瑰。RO裏的那朵玫瑰。”
“糊塗,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説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沒有關係,讓我愛你,就可以了。”
“……”